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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規則和過去不一樣了

2024-09-26 06:28:10 作者: 朱洪海

  GCP是法國陸軍第十一傘兵旅下屬的特種作戰單位,是法國Tier2的特種部隊,直譯為傘兵突擊隊,或者傘降突擊隊,其主要職能有四個大項:空中力量引導、縱深偵察、情報收集和敵後破壞。

  因為GCP是分散在第十一傘兵旅下面各個單位的,包括第二外籍傘兵團,所以GCP又是為數不多有外國人參加的法軍特種作戰單位。

  就在我們參加傑德堡訓練時,我們GCP分隊在阿富汗出現了傷亡。

  我和里約歸隊報到後,發現隊裡的氣氛很沉重,大家都不愛說話,有人放假,有人在醫院,平時也見不到幾個人。

  整個分隊一共只有二十多個人,這一次阿富汗就傷亡了五個人。

  犧牲的是波蘭人,士官,胖胖的、壯壯的,很愛笑,叫海哥。

  海哥也是我考GCP時的考官之一,就是我和葡萄牙人拳擊對抗牙套被打掉時,幫我撿起用瓶裝水衝掉上面的沙土,塞回我嘴裡的那個人,給我的印象特別好。

  一進GCP的辦公區,在走廊的牆上,就掛著一張他的照片,笑眯眯的,穿著防彈衣,拿著G36(自動步槍),下面帶著榴彈發射器,看著特別壯。後來我就一直用他的槍,一直用到我退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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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羅尼,那個因為通信晉級錯過去阿富汗的士官。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當初請他幫忙聯繫隊長出去學習時,他也順便提出要去阿富汗,結果到那裡就受了重傷,PKM子彈從一條腿進去從另外一條腿出來,骨頭全碎了。

  這個想法到現在都一直埋在我心底,多年來從沒敢問過他。

  其他人的傷勢相對較輕,陸續從醫院回來後不久,有調離的,有跛著腳繼續工作的。

  一段日子後,我逐漸適應了這個新集體的生活,也才算真正了解了GCP的結構。

  GCP主要是分成六個組,每組一個獨立辦公室,除了隊長辦公室之外,其他辦公室之間沒有上下級之分,全部都是平級關係。出任務時,根據需要抽調相關專業人員組成臨時小隊或小組,由隊長辦公室人員指揮、專業辦公室人員執行,類似於公司的項目執行方式。

  六個辦公室分別有RENS(Renseignement,情報辦公室),主要管理地圖、地圖軟體、攝影攝像器材、計算機等各種設備,以及與情報獲取及偵察手段等有關的工作。

  有TRANS(Transmission,通信辦公室),我就在這個辦公室,負責無線電、衛星通信、導航、所有的通信及導航軟硬體、光電觀測儀器、瞄鏡、電池等。

  有隊長辦公室,這是隊裡唯一一個沒有專業代號的辦公室。隊長是連級軍官,軍官是排級。還有一個高級士官任參謀,這個角色往往是由GCP里兵齡最長的來擔任。這個辦公室就三張桌子,負責全隊的作訓統籌和事務處理,是GCP分隊的行政中心,出任務行動時負責判斷、決策和反饋,戰鬥開始後就是普通士兵。

  有TO(Technique Opérationnel,作戰技術辦公室),負責行動方式的判斷和軟、硬體裝備的準備,比如採取空中還是水面行動方式會更有利?如果選擇空中行動,是採取跳傘還是機降的方式更合理,是否需要其他部隊或裝備的支援,需要的裝備清單以及由誰來操作等,都是由這個辦公室負責建議和準備的。像車輛、降落傘、刀具、背囊、防彈衣、服裝、手電、頭盔、吃的喝的,所有和行動有關的戰術物資都由他們負責。

  有TME(Tir, Mine, Explosive,射擊和爆炸物辦公室),負責所有和槍枝、彈藥、爆炸物相關的裝備管理,有計劃地組織射擊訓練,TME的每一個人同時也是狙擊手。

  有SANT(Santé,衛生辦公室), GCP原來只有五個辦公室,這是阿富汗行動結束後不久新增的一個辦公室,成員全是醫療兵和護士。除參加GCP的訓練,他們大量時間都在衛生隊工作,並以周為單位,規律性地在GCP內部進行醫療培訓。在阿富汗的一場行動一下子損失這麼多人,隊裡反思當時救援措施和醫務人員的不足,所以增設了衛生辦公室來進行加強。

  每個辦公室的負責人,都是由資格最老、技術最好、經驗最豐富的隊員擔任,GCP最大的特點就是由專業的人處理專業的事情,一般不會被干涉,特殊情況下會有強制性命令和其他層面的建議。

  到GCP的第一天,下班後我剛拿起掃把準備打掃衛生,就被同一辦公室的老兵給罵了。他是個頭髮有點兒少,但很帥氣的高個子捷克人,他一到十點就睡覺,我們都叫他十點。他說:「你神經病,為什麼要打掃衛生?我們一個星期打掃一次,星期天晚上打掃就行了。」

  我就愣了,在一連我們每天都要打掃衛生,做得不好就要被罵,現在想打掃反而是犯錯。不但辦公區不需要打掃,就是自己的房間也不允許,都是一周打掃一次,有很多事和過去不一樣了。

  最大的不適應是突然沒人管了,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辦了,我在中國當兵五年,在外籍軍團已經當兵四年,九年養成的很多習慣,一下子沒了。

  工作的程序也有變化,原來是士兵對接班長,班長對接排長,現在不是了。GCP里的等級特別簡單,沒有班長、排長、連長,只有隊長、軍官和老隊員。我們每個隊員負責一攤事,各有分工,彼此是業務關係。

  我想領槍領彈,不需要隊長批准,直接找管理彈藥槍枝的負責人,出一張表給他,他簽字後就生效。

  我負責無線通信,GCP所有有關通信的事情都是我出表,這方面的事我就是老大。比如明天要訓練,我就要做規劃,根據去的人數和訓練時間,決定帶多少部電台、帶哪種型號的、帶多少備用電池等。

  因為有大量外派任務或集訓,大家經常擠在一起琢磨對策,而不是一個給另一個下命令,所以彼此是一種相依為命的關係。

  在正規場合見到長官還是必須用尊敬的稱謂,但在心理和溝通上,彼此就像朋友一樣。

  到國外出任務的時候,就算留長髮、穿拖鞋,上級也不會多問。

  上級負責的是宏觀,在細節方面,我們的敏感度遠遠比上級高得多。我為什麼留長頭髮?為什麼穿拖鞋?我這樣做是有我的理由的。如果上級每天問頭髮怎麼又長了,該剪了,只能說明他沒有盡職盡責,因為他有他應該做的事。

  我們在戰區留相對長點兒的頭髮,是因為經常流汗,許多細菌會在頭盔的海綿墊中滋生,為防止頭皮發炎所以會用頭髮來當保護層。因為你會天天把頭髮洗得乾乾淨淨,但不會天天洗頭盔,不是嗎?

  還有穿拖鞋,是因為當兵的都穿靴子,難免有腳氣……

  總之都是出於一些非常簡單的目的,而不是在故意搞特殊化。

  所以在特殊單位,每個人有每個人負責的事,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看起來似乎就沒有太多的管理。

  雖然我們隊的編制是三十個人,但從來沒齊全過,總是有人在外地執行任務、學習或者休假,所以經常只有十幾個人在崗。

  GCP的管理非常靈活,除非有集體性行動,白天不用像常規單位那樣集體做事,早上集合完畢後,就自行去安排,即使你想待在屋裡面洗衣服也行,想偷懶睡個覺也可以,沒人管。

  想游泳的去游泳,想練拳擊的練拳擊,想騎馬的去騎馬,想去靶場打靶也行。有去游泳池游泳的,有去海灘划船的,有去拿著霰彈槍打飛盤的,有去健身房鍛鍊身體的,有去跑步的,有去攀岩的,有練拳擊的,有練巴西柔術的,它其實更像一種興趣班。

  有一天晚上,大家議論第二天玩什麼,要不就組織一個集體騎自行車吧,大家就報名,有的人報名了但是沒參加,第二天出發時有七八個人。其實就是玩,玩的過程就鍛鍊身體了。

  我就是那次從山路上摔下來了,在眼皮上面縫了十二針,這是我受到的最大的一次傷害。

  當時是騎到一個陡坡的位置,我一直衝在最前面,結果遇到一個急轉彎,由於下降的速度太快了,結果在轉彎的地方就飛出去了,連車帶人掉到下面的坡上,一頭撞在樹上,頭盔撞得粉碎。我被掛在樹上,頭很暈,有氣無力的,喊也喊不出來。

  這時就聽坡上面騎車的人嗖嗖地過去,最後兩個人騎過來時,還在喊:「前面的人呢?看不到影了!」我想喊他們,但就是喊不出來。

  過了很久,我的大腦慢慢能控制身體了,這才從樹上爬下來,還好自行車沒摔壞,就慢慢騎回軍營。

  到了軍營後門,遇到一個巡邏的法國士官,我們倆關係挺好的。我就問他:「你看我撞成什麼樣了?」他一看就說:「你的眼球我都看到了。」

  我當時嚇壞了,覺得肯定是破相了,以後就不會那麼帥了。趕緊跑到衛生隊,把醫生也給嚇壞了。檢查完以後,發現視力沒有問題。醫生就問我:「你想怎麼處理?」我說:「不管你怎麼處理,不要留疤。」

  這以後我就知道了,為什麼玩山地自行車的人都戴那種有面罩的頭盔,戴風鏡,我那天戴的是普通頭盔,所以眼睛、鼻子、嘴這些部位都保護不了。

  所以說裝備在關鍵時刻,是能夠決定一個人的命運的。

  法國士兵裝備得那麼全面,就是因為他們知道當意外發生的時候,能在那一瞬間保護他的就是這些裝備。這些裝備可能很貴,但如果士兵死掉尤其是受了重傷,國家花的錢要比這多幾百倍、上千倍,所以國家其實是聰明的。

  這是2012年的事,在科西嘉。

  訓練內容也全是自己設計安排,覺得兩個星期沒打過手槍了,就打個報告給排長,排長跟上面匯報,把幾月幾日的靶場定下來。到時候就拎一箱子彈,拿上槍到靶場,想怎麼打就怎麼打,感覺沒練過躺下來打,就躺下來打,感覺跑起來沒練過,就跑起來打。

  在這樣的管理方式下,大家卻沒有鬆懈的,都在加班,為了不在戰場上犧牲受傷。

  比如TRANS的,會從保險柜里拿出電腦、電台、天線,編一個區域網自己給自己傳數據,或者讓搭檔開車到後面的山裡,測試天線不同的搭架方式對距離和傳輸質量的影響等。而TME的,則用所有想用的武器和場地,練習想要的射擊動作或效果,而且彈藥無限。等把它琢磨透了,就可以組織其他人訓練,或者覺得硬體上還補充什麼裝備才能達到效果,便寫報告向上級申請槍托、消聲器、熱成像瞄準鏡、雷射發射器等,甚至直接向代理商或廠家提出試用。

  這些專業內的事情如果專業辦公室不去做,其他人是想不到還能這樣做的。外部人看GCP是個特戰隊,但從內部看,GCP的日常更像研究所。這裡的大部分訓練都沒有教官和老師,最多只是由經驗更豐富的隊員進行組織和監督,平時全靠自己不斷研磨那些細節。

  GCP裝備的更新換代也非常快,2013年至我退役前那幾年,幾乎源源不斷地收到各種新款裝備,瞄準鏡、防彈衣、彈匣包、手槍套、戰術眼鏡、新款頭盔、極寒服、急救包、強固電腦、右手空倉掛機釋放鈕、戰術耳機、裝甲車、直升機繩索、自動步槍、降落傘包……

  而且經常不用部隊的,都是自己買。雖說幾乎所有我們想要的裝備都可以向上級申請,但從提交裝備申請,到等待隊長審批,到等待土魯斯總部的審批,到總部採買,再郵寄到我們手裡,這個流程非常漫長,經常要幾個月,但是裝備不及時更新可能會讓人受傷,所以大家乾脆就自己掏腰包買。

  有些事如果想做得更加精專或者更加有效率,就需要用特殊的裝備或者零配件,而往往因為這些裝備比較特殊、比較小眾,那就一定貴,而且需求也大,損耗也快。

  所以到GCP後的工資沒有變化,積蓄反而還比原來少了,因為普通連隊站哨是有補貼的,士兵有士兵的補貼標準,士官有士官的補貼標準,但GCP隊員是幾乎不站哨的,而且天天要買裝備。

  應該怎麼訓練自己最清楚,自己要對自己負責。

  裝備不斷更新,所以每隔一段時間,一場訓練下來,好多以前的東西就被推翻了。過一段時間,再一場訓練下來又推翻好多東西。除了紀律和傳統外,戰術和技術都不是一成不變的,如果有就是教條了。我在外籍軍團里學過的教科書理論,就是在傘兵學校的那些。

  日常訓練,要比作戰危險得多,每一個嘗試都是一次挑戰,每一次挑戰,都是帶有風險的,這就是訓練比作戰危險的原因。

  戰場上其實就是把以前訓練過的經驗拿過來,以正常的技術狀態去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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