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排長吃了官司
2024-09-26 06:27:27
作者: 朱洪海
第十三外籍半旅有1000多人,駐紮在兩個基地,一個在吉布地市內,就是我們日常駐紮的,是最大的基地。另外一個在30公里外一條國道邊上,過了那裡就是廣闊無垠的大沙漠了。有一個裝甲連駐紮在那裡,守衛通往吉布地的門戶。
2008年4月30日,我們迎來了外籍軍團一年一度的重大節日——卡梅倫戰役紀念日。這是軍團自己的節日,在那個時間前後,軍團會舉行很多活動,包括運動會和軍營開放日。
和在法國本土一樣,第十三外籍半旅的軍營開放日也是面對當地社會的,所以在那天,我邀請了中餐館老李和幾位當地的中國人。
包括老李在內,這些中國人都是來非洲務工的,只不過老李工作結束就留在吉布地,開起了餐館,而其他幾位則是郊區建築工地上的工程師。
作為邀請的酬謝,其中一位工程師送給我一件很大的北京申奧紀念T恤,XXXL的,足足可以把我整個人都套進去。我很珍惜這件T恤,一直保留到現在。因為T恤上印著中國和吉布地兩國國旗,還有2008北京奧運會倒計時100天的字樣和圖案。
卡梅倫紀念日過後,部隊又進入了訓練期。
我們都猜測會去東邊阿爾塔海岸的CECAP,那裡是沙灘突擊隊的訓練中心,很多喪心病狂的極限越野障礙都在那裡進行,比如世界上最長的懸崖獨索通道,比如在海里推著背包武裝泅渡時突然會遇到鯊魚,迫使好多人就像練過輕功一樣,「嗖」地一下從水裡跳起來,站在自己的背包上……
聽說美軍最害怕那裡的訓練,因為他們都偏壯,我們排的黑人下士長說,美軍因為吃了太多的蛋白粉,所以身體遠不如法軍靈活。
加上酷日和高溫,每年那裡的訓練總能讓很多人崩潰。
不過美軍的野戰食品實在是太合我的口味了,我喜歡吃甜食,美軍的單兵乾糧中就有許多甜品,正餐也是簡單的袋裝冷食、麵條、米飯。不像法軍的全是肉罐頭,鹿肉泥、兔肉塊、沙丁魚、鴕鳥肉燉胡蘿蔔……
大熱天的怎麼能吃得下那麼油膩的東西。
所以最沒營養的巧克力或香草味的麵糊糊反倒成了軍糧中的寶貝。
喜好美軍口味的不止我一個,連里的墨西哥和美國籍戰士,一有機會就搭夥去旁邊的美軍裝甲車隊裡會老鄉,去的時候人手一盒子法軍罐頭,回來時所有人懷裡、口袋裡塞得滿滿的全是美軍乾糧。
據他們說,美軍士兵看到法軍罐頭激動得都快哭了,很多美國兵還從來沒吃過牛舌、鹿腿、鴕鳥肉呢。
到了訓練的時候,法軍戰術的確有相當大的部分要靠體力完成,因為法軍在很多戰術上還沒實現完全機械化。
雖然搶灘登陸演練時,我被法國海軍一艘能搭載整個連和十幾輛裝甲車的登陸艇給震撼了,但隨後抬頭看到天空中美軍吊汽車、運送人員的支奴干(CH-47運輸直升機),再看到從大海里直接衝下船的AAV(兩棲突擊車),才發現兩軍的懸殊……
上岸後的路,就全靠腳走了,裝甲車如果沿山谷挺進縱深,就是假想敵瞄準鏡里的罐頭盒。
訓練場周圍的山上沒有樹,光禿禿的全是石頭。吉布地的太陽曬得人坐立不安。站著被太陽照射的面積大,坐又坐不下去,那棕紅色滾燙的石頭,會把屁股燙得特別痛。好幾次我因為太累了,習慣性地一屁股坐下去,緊接著「哎呀」一聲又跳了起來。
我是狙擊手,黑人下士長帶著我和一個臨時副手,三個人走在山脊線的一側,為下方山谷中的連隊開路,所以一路上我都走在全連的最前方,也是最上面。
這時即使坐在樹蔭下原地不動,每小時身體喪失的水分也足足有一公升,何況是全副武裝在山頭爬上爬下。所以我邊走邊開始懷疑起人生。
這時領隊的黑人下士長接到電台通話,命令我倆停下來。我便蹲下,向後斜著倒下身子以儘量躲避太陽,並用背包靠在滾熱的山體坡面上,怕被燙,兩腳也墊在臀後,在原地躺不是躺、蹲不是蹲,邊喘著粗氣邊大口喝著水。
「吳!」黑人下士長叫我。
「下士長?」
「你用狙擊鏡觀察一下山谷里,看到咱們排後告訴我一聲。」
「好的!」
「嘿!那個,叫什麼來著,尤諾索夫,對,你盯著點兒周圍的山頭。」
「是!下士長!」
「哎,吳,如果你看到了什麼就告訴我。」
「好的!」
我向後拉開槍機,將FRF2式狙擊步槍稍稍端起,架在腿上,通過瞄鏡向後面下方的山谷中望去。
「看到2排了,下士長。」我邊觀察,邊匯報。
「那邊發生了什麼?」
「只看到幾個人,不知道是誰,稍等……」
「你能看到什麼?」
「一、二、三,差不多一個班的人員,但不知道是哪個班。」
「他們在幹什麼?」
「好像有人暈倒了,他旁邊有兩個人,後邊也有幾個人在那裡站著,現在那兩人正把他拖到樹蔭里。」
「OK,好了!」
「是有人中暑了嗎,下士長?還是演習?」
「應該是,但我還不知道具體情況。」
我從瞄準鏡中看到的不是演習,而是真的有人中暑了。
這也是一次非常嚴重的訓練事故,達拉斯犧牲了,就是那個微胖的、稍微一動就滿臉是汗的、衣服發酸的新兵。
這對我們整個連隊都是災難性的打擊,而且猝不及防。
直升機迅速趕來帶走了達拉斯,部隊全員返回營區,並接受專案組審查。
幾乎每個人都寫了筆錄,工作停滯、訓練推後、放假取消,排長、班長和小組長、班裡的衛生員均被除職並帶回法國接受法律制裁,這些人就仿佛隨達拉斯一起,從我們的世界中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吉布地的熱是無法想像的,真的熱到像打開烤箱那一瞬間湧出來的氣浪那樣。
達拉斯的體能特別差,跑八公里能被甩出去兩三公里,所以大家都不喜歡他。
第二外籍傘兵團的兵員都是從新兵連畢業的,是根據個人志願,經過體能篩選,各方面相當優秀的才會分來,我們始終都不理解為什麼會把達拉斯分進來。他這樣的身體素質在第二外籍傘兵團早晚會出問題,所以阿凡達排長也不喜歡他。
阿凡達排長這時已經上任一年多,比較有血性,幹什麼事都沖在前面,是跑步為了爭第一能跑到流鼻血的那種人。他哥哥也是軍官,兩個人都是軍校畢業的,他們的父親是將軍,家庭背景好,在法國比較有社會地位。
一個星期後,達拉斯的陰雲尚未過去。
我半夜從哨兵崗位下來,抬頭看了一眼掛在值班室牆上的電視,新聞正在報導的,居然是中國的汶川地震。
帶班的黑人下士長沒有像達拉斯犧牲那天那樣不知所措,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吳,我不知道你的家在中國哪裡,但你可以去外面抽支煙,如果天上有流星經過,那就許個願!」
2008年年中的時候,在吉布地的任務結束了。
我後來又去過兩次吉布地,那是進了GCP後,以特種兵身份駐在5RIAOM和BA188,兩次時間都比較短,大概是兩個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