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你知道什麼是GCP嗎
2024-09-26 06:26:56
作者: 朱洪海
第二外籍傘兵團創立於1948年,成立後長期駐紮海外。1967年,第二外籍傘兵團的駐地從阿爾及利亞遷入科西嘉島的卡爾維,多次參加海外行動。
傘兵團的下面沒有營,都是連級建制,團部就設在CCL行政管理連,這個連設有通信排、衛生排、指揮作戰排、行政管理排。
在傘兵團,五湖四海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文化、不同的風俗,每個人不同的品性都展露無遺,需要不斷地磨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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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個月的工資1900歐元左右,除了偶爾買些吃的、日用品和電話卡,沒有別的地方可以花。因為軍團對新兵的管理非常嚴格,在剛剛入營的前幾周,我每分每秒幾乎都是被壓榨乾的狀態。所以確切一點兒地說,是沒有時間去花錢的。
每天除了想找機會給家裡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外,也顧不上別的需求。不能買手機,不能買電腦,不能熬夜,打電話只能每周一兩次由班長帶著,在其他新兵後面排長隊。有時候時間緊,好不容易排到了,電話還沒拿起來就被班長帶了回去。
無論是企業還是軍隊,最難的都是日常的內部管理,人與人之間的矛盾便算是一項。
剛到傘兵團的時候我也被老兵欺負,天天被迫打掃衛生!
越是偷奸耍滑的人老兵越整他。有時甚至讓他一個人把所有人的活都包了,其他人坐在旁邊休息。
做事非常踏實的新兵,熨完衣服拿過來給老兵看,老兵說:「你這個地方有印,稍微再改一下。」改完後,老兵一看說:「行,回去休息吧!」對那種偷奸耍滑、做事不認真、總是耍小聰明的新兵,衣服拿過來後,老兵說再熨一遍,這就是老兵在給他製造麻煩。
面對這樣的事情,我能理解,他們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給我們這些新兵一個下馬威,同時彰顯自己的地位而已,並無惡意。
所以這時我會繼續認真地做事,不管是不是我應該做的,是不是我的錯。
大部分老兵看到我這個樣子很快就不折騰我了,甚至有些老兵主動拋出橄欖枝。
我只是想說,我和折騰過我的人之間從沒有產生過矛盾。
導致衝突的則恰恰是另外一種情況,比如我和第一個班長之間的一次矛盾。
其實那位班長平時對我挺好,從一進入傘兵團到跳傘集訓,再到基礎作戰訓練,他教會了我很多東西,平時也算通情達理。
有一天,我們連突然接到緊急出發去象牙海岸作戰的任務,可能因為班長負責的都是沒有經驗和物資準備的新兵,怕在戰前組織上出差錯,他有些緊張。
我們一邊在他的組織下準備個人裝備,一邊在連隊的安排下去替換那些勤務崗位上的老兵,好讓他們回來做準備工作。
在整個戰前準備過程中,每個人幾乎都在跑著行動。
我們這群新兵更是要跑得勤快,一會兒去換這個老兵下崗,一會兒去領裝備,一會兒去辦公室簽文件,一會兒到保險辦事處提升戰時保險。一上午的時間,有些人都快跑虛脫了。
這時接到連隊集合的消息,又要趕緊把大家找齊,拼命往集合場跑。
我們還是慢了幾步,到達集合場時其他班已經聽完動員令解散了。這時,在一旁的班長像瘋狗一樣朝我們叫:「趴下!趴下!伏地挺身!一群蠢貨!我叫你們趴下!」
此時所有的新兵都覺得這不是我們的錯,每個人都已經盡力了。要是有錯的話也是班長沒跟上級溝通好,給我們安排工作卻沒安排好時間。
大家心裡都很不舒服,其實是不服,趴在地上做伏地挺身的時候,有些人嘴裡就開始小聲地嘟囔和抱怨。
班長察覺到我們的嘴在動,又開始大吼:「你們嘰歪什麼呢?啊,你們又嘰歪什麼呢!」
我當時又氣又急,沒忍住又小聲嘟囔了一句,班長的大皮靴「啪」的一下就踢在了我臉上。
我當時眼冒金星,嘴巴發麻,嘴巴和鼻子裡滴下來的水混著血水一串串流下來。我那股怒火再也壓不住了,就大聲地說了一句:「明天就要去象牙海岸,戰場上小心子彈!」
我沒起身,也沒有抬頭目視班長的那兩隻眼睛,但我知道他能聽見我在說什麼。
在職業軍人生涯中,這種人與人的摩擦肯定是不可避免的。這是我在外籍軍團第一次以直接的方式處理矛盾。
後來班長沒把我怎麼樣,我們的關係也保持得比較好。再後來他調走了,去了法屬蓋亞那的3REI(外籍軍團第三步兵團),我很多年後才又見到了他。
被班長踢了一腳後,我們就留在了駐地,沒去成象牙海岸。為防止戰場上出現意外,最後就沒安排服役期少於10個月的新兵去。
戰鬥準備和開赴前線是兩回事。
老兵都被緊急拉走奔赴象牙海岸前線了,整個營區的勤務就由留守的新兵來承擔。
那是2006年12月,我來到傘兵團已經一個月了。
我們白天勞動、訓練,晚上每隔4個小時起床去巡邏和站哨,執勤2個小時,再休息4個小時。每個哨兵位都很遠,最遠的有近2公里。
這種沒日沒夜的連軸轉很累,主要是導致睡眠不足,感覺生物鐘都亂了。
軍營的巡邏隊叫EIU,是法語éléments Interventions d』Urgence(緊急干預措施)的縮寫。巡邏隊的人員要24小時輪換,隨時待命,執行營區內的武裝巡邏和武力干預任務。既然是執行內部干預任務,就要對營區非常了解。
我是新兵,熟悉營區的大部分地方,但犄角旮旯真不了解。
那個晚上我們幾個新兵一會兒熟悉原則,一會兒緊急集合,一會兒考察會不會用裝備,一會兒一群人抱著個本子在那裡背,一會兒一個新兵趴在地上做伏地挺身……
天快黑下來的時候,第一次巡邏任務終於開始了,由一名士官帶隊,一隊新兵在後面緊張地跟著。
夜間巡邏除了例行公事外,也是讓我們了解傘兵團團史的課堂,因為我們是新兵,對部隊不了解,對營區也不了解,所以巡邏到一個地方,帶隊士官就會問:這棟樓叫啥名?駐著哪些單位?這個單位是幹什麼的?擅長什麼?用什麼武器?有什麼歷史?團隊的歌是什麼?長官是誰?英雄人物是誰?甚至會問到這個連都有哪些排,每個排是幹什麼的,有什麼特殊武器裝備,哪個是武器庫,武器庫的後門在哪,如果有人偷槍你會在哪個位置等問題。
帶隊士官用那滿嘴匈牙利口音的法語反覆地問著這些問題,一方面幫助我們了解這支團隊,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晚上巡邏比較悶,老兵用這種教學方式,讓大家的腦細胞處於興奮狀態。
對這些問題,大個子巴尼回答得最好。他是一個年齡小、個子大的加拿大籍法國人,法語說得好,而且從小就喜歡外籍軍團,在報名前就看過很多關於2REP歷史的書籍。
我和其他新兵,在觀察周圍、移動腳步的時候,不自覺地就有點兒往巴尼身後躲,想用巴尼那高大的身體來遮擋士官的視線。
但再高大的巴尼,也擋不住一隊人,何況是那位像神一樣的士官,他用餘光就能看到我們。
當我們走到一處建築前,終於問到我了。
「你?」
「是!中士!」
「你什麼國籍?」
「我是中國籍,中士!」
「太巧了,一個中國人。這是哪個連?」
「這是CEA,中士!」
「CEA是什麼意思?」
「是偵察與支援連,中士!」
「OK,有幾個排?每個排都是做什麼的?」
「呃,一個偵察排,中士,一個狙擊手排,還有個反坦克排,還有一個……」
「什麼?還有一個什麼?」
「嗯……」
「伏地挺身,你!」
最後一個排我沒有回答上來。我從沒有意識到,這方面的信息也需要掌握,我很想知道剩下的那個是什麼排,另一個新兵答上來了,說是「GCP」。
這時那名士官就站在我趴著的正前方,用鄙視的口氣對我說:「中國人,你知道他剛才回答的GCP是什麼意思嗎?」
我搖頭。那時候我法語還不太好,而且GCP是三個法語單詞的縮寫,聽過,但不知道怎麼寫。
「你,告訴他!」
「是傘兵突擊隊,中士!」
「中國人,你知道什麼是傘兵突擊隊嗎?傘兵突擊隊就是特種部隊!你知道什麼是特種部隊嗎?」
我剛想說知道,那士官便提高了嗓門,用看出洋相般的一臉不屑瞅著我剛剛抬起的雙眼,說:「你知不知道無所謂,特種部隊裡面沒有中國人,GCP裡面從來沒有中國人!所有的GCP都是精英,是戰士!但你們中國人來這裡都是為了做廚子的,不是嗎?」
聽到他這番話,當時我就什麼都不想說了。對這種把有色眼鏡戴進了眼珠子裡的人,解釋什麼都沒用。
我那時才當了五個月的兵,法語能力也很有限。這個新環境對我的挑戰是很大的,周圍的人都一直叫我中國人,而不是叫我的名字。
我有一種忍辱負重的感覺,那個趾高氣揚的士官不僅看不起我,也看不起中國人,認為中國人不可能成為精英。我必須比以往更加努力地學習新技能,讓那些不了解我的人看看什麼是中國人。
那次巡邏之後,別人放假我訓練,別人睡覺我看書。
三年後,我終於讓GCP里有了第一個中國人,也是第一個亞洲人!
我要做的就是在訓練和工作上儘可能超越他人,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尊重我這個中國人,直到某天早晨起床後他們主動跟我打招呼說早上好,還有晚上睡覺前跟我說好夢。
「早上好!吳,你去吃早飯嗎?」「晚上好!吳,想不想跟我們去酒吧喝一杯?」這是後來在空降兵學院每個早晨或夜晚的對話,是在我考入GCP後,被派到那裡和全法國的軍事尖子們一起學習、訓練時的日常情景。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在那裡我們的身份都是一樣的,待遇也一樣,大家都是從各個部隊層層選拔出來的。
從那時起,再也聽不到別人叫我「中國人」。
很遺憾,自從進了GCP,一直到退伍我都沒能再見到那位老士官。
新兵連訓練結束後,「波蘭」跟我一起被分到了傘兵部隊。
我們這十幾個新兵本來應該都分到一連的,就是城市作戰連。但是由於一連已經去了象牙海岸,剛好二連,也就是山地作戰連,要去新喀里多尼亞執行駐紮任務,就從我們當中帶走了一半的士兵,其中就有「波蘭」。
因此「波蘭」就成了二連的人,而我則被分到一連,從那一刻開始,我們就分開了。
他從新喀里多尼亞執行任務回來後,我們偶爾會在出公差幹活或訓練的時候碰到。我們一連穿綠色運動服,他們二連穿紅色運動服,每次碰面的時候他都會跟我發牢騷,說有老兵整他。
雖然外籍軍團的士兵主要是東歐人,也有很多波蘭人,他們是比較強大的群體,但對於那些表現一般的本國人或者東歐人,這些老兵也會欺負。
而「波蘭」的年齡偏大了,已經36歲,難免會出錯。
由於我們不在同一個連隊,平時見面很少,彼此的工作安排都很滿,再加上剛進入部隊,老兵管得也比較嚴,不讓互相走動。至於他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不太清楚,但應該是回來沒多久,大概是三四個月之後,他就當了逃兵。
他跑了也沒有給我留個信,從此再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
我在軍團中只要遇到華人面孔,哪怕是華裔美軍、華裔荷軍,只要他會說點兒中文,甚至連中文都不會說只要他長著華人的樣子,互相就會感到一種親切感。所有軍隊裡的士兵,都存在著這種特殊的情感牽絆,彼此都會感覺那就是老鄉。
我在為進入GCP做準備時,認識了一位中國籍老兵,我們不是一個部隊的,我是2REP,他是2REG(第二外籍工兵團),而且他那時就已經是士官了。
他年齡比我大,30多歲,文化水平非常高,會給我講很多人生道理。我和他的關係特別好,一有什麼想法和問題就給他打電話,把他當成人生路上的兄長。
2015年,我退伍的前一年,在外籍軍團又結識了一個中國人,我們住在同一連隊。他在中國上的大學,之後去美國留學,畢業後在華爾街從事了一段時間的金融行業。他很想當兵,在美國沒當成,就跑到法國來參軍了。
他一到部隊,就在計算機方面表現出很強的能力,儘管他不是學計算機的。
後來聽別人說,連長的秘書辦公室每天都要處理各種文件、文檔,他給編了一個程序,以前一個星期的活,用這個程序不到一天就處理完了。
厲害到這種程度的人,沒有人會去欺負他。
我們同住一層樓,他的宿舍離GCP的辦公區不到10米。但是我住的區域屬於保密區,他過不來。如果有什麼問題,他就發一條簡訊給我,然後我就走10米的路,拐一個彎到他屋裡去,把事解決了就走。
他會問我怎麼才能提高法語水平,或者跟我借本法語書,再就是有關武器裝備的事。
但是我找他的次數遠遠比他找我的次數要多,他在很多方面的能力比我強,尤其是他擅長的英語、計算機,都是我想要學習的。
所以說人以群分,這個群不一定就是國籍,而是能力強的人和能力強的人之間,他們有一個磁場,能互相吸引。
這種交往的選擇不一定是刻意的,有的人你交流一兩次就能感覺得到。
每個人身上的氣質是不一樣的,自信的人身上永遠都有一股自信的氣質。這種獨特的氣質不是憑胳膊上的肌肉彰顯出來的,也不是靠腦袋裡的文采換來的。
簡單地說,自信的氣質,就是既要向人展示強大,又能給人表現樂觀。該拼搏的時候一定要拼搏,該好強的時候一定要好強,因為外國人崇拜的不是守規矩的人,而是強者,守規矩的人最多能獲得個尊重。
所以,強大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