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軍團的公司化管理

  我的部隊番號是法國外籍軍團第二外籍傘兵團，它的駐地在科西嘉島西北角的卡爾維市，從那裡坐高速客船在地中海上航行三個小時，就到了北面的法國城市尼斯或者馬賽。

  科西嘉是地中海的一個島——拿破崙的老家，非常漂亮。對遊客來說是個舒適的旅遊勝地，但對駐地的士兵來說就沒有那麼舒服了。

  卡爾維是一座小城，非常漂亮，也是整個地中海有名的城市。

  我們駐紮的軍營距離卡爾維市中心有五公里。從軍營去卡爾維市，上下班有班車，也有人開汽車或者騎自行車，還有跑步上下班的。

  像我們這種住在軍營裡面的人，就經常坐「navette」，它是部隊的一款民用大屁股五座車，是專門為軍營服務、隨叫隨到的軍隊內部運輸工具，24小時運營。你只要打電話，說清楚在哪個位置，就會過來接你。

  我們的營區在卡爾維灣，就在海灘邊上，兵營里常駐官兵1000人左右。

  法國外籍軍團是一個榮譽群體，有著光榮的歷史，這讓法國人民倍感自豪。它成立於1831年，是由法國國王路易·菲利普在法國殖民地阿爾及利亞創建的，參加過兩次世界大戰，由外籍軍團司令部和十一個團或單位組成（法國本土十個，海外兩個），定期參加外部行動（OPEX）、內部任務和法國陸軍的短期任務。

  

  在法國，如果外籍軍團的士兵穿著軍服或者禮服到酒吧的話，可能就會有人客氣地邀請士兵喝酒，表示他們對外籍軍團的敬仰和認可。穿著便裝坐火車時，別人會問你是做什麼的，你自報家門是外籍軍團的，就會迎來讚許的目光，交談時都是很尊敬的語氣。

  外籍軍團里有一條不成文但是眾人皆知的規定，那就是強者會享受一定特殊的待遇。大家都尊重強者——我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得到，他就值得我尊敬。

  我們的工資跟法國其他部隊是一樣的，傘兵有跳傘的補助，稍微高一點兒，我那時的年薪是兩萬多歐元。

  但這些錢還要用來買保險和交稅，這是部隊要求的。我們都是自己買保險，買什麼樣的保險，買哪家保險公司的，是自己選的。不買保險是不能當兵的，不買戰爭險是不能去打仗的。每次要開赴前線或者出國執行任務前，部隊會統一讓我們把保險公司的所有信息都報上去，一旦在戰場上受傷或者犧牲了，部隊會把這個信息通知到家屬，幫助家屬向保險公司索賠。

  外籍軍團的條令很簡單，一共就七條：

  1. 軍團成員，你是一位以榮譽與忠誠來效命法國的志願者。

  2. 每位軍團成員都是你的戰友，不論國籍、種族及信仰，你將永遠展現出如家人般的團結。

  3. 尊重傳統，敬愛長官。紀律和友誼是力量，勇氣和忠誠是美德。

  4. 以軍團成員為榮。你的穿著，優美雅致；你的言行，雖謙猶尊；你的居室，永保整潔。

  5. 精英戰士，你必須嚴格地自我鍛鍊；保養武器如同你最珍貴的財產；永遠保持身體在最佳狀況。

  6. 任務是神聖的，你必須執行到底。行動中如果必要，付出你的生命。

  7. 戰鬥時，行為不受激情及怨恨左右。尊重戰敗的敵人。不論是死傷的同伴還是所有的裝備，你絕不棄之不顧。

  書面的規定就這麼七條。

  但其實軍團還有著許多古老的傳統和不成文的規矩，比如那些更瑣碎的事情，就不是依靠條令，而是要靠那些有經驗的老兵來教傳了。

  像怎樣熨衣服；像進入長官辦公室應該怎樣做怎樣說；像新人初來乍到或晉職晉銜了之後，應該怎麼做，是一個怎樣的程序。

  就是因為這些沒辦法寫成書面的，也無法納入作戰訓練範疇的傳統和規矩太多，所以每個人除了白天要訓練、幹活外，晚上還要拎著啤酒瓶自我介紹，甚至熄燈睡覺的時候還得拿著熨斗在走廊熨衣服，或在廁所里繼續背書。

  這和軍團採用的管理方式有直接關係。法國是以管理企業的方式來管理軍隊。

  首先說工作時間。

  法國軍隊採用的是「有軍隊特色的上班制」，也就是早上幾點鐘上班、下午幾點鐘下班，這種作息方式感覺就像在一家企業里工作。

  外籍軍團採用的不是集中管理，不管是對住在營區集體宿舍的士兵來說，還是對租房居住在外的士兵來說，都是每天早上6點30分換上軍裝開始集合點名，就像公司里的打卡，然後打掃衛生、吃早飯。7點20分連隊集合進行早操。早操會訓練到9點左右，回來把衣服往洗衣機里一扔，去洗個澡，吃點兒東西，9點30分開始正課。

  所謂正課，就是按照工作計劃，該訓練的訓練，該勞動的勞動，該辦公的辦公，大家都是各忙各的，直到中午11點半左右回到連隊集合。中午有一個多小時的午休，這個時間你可以吃飯，也可以為下午做準備。

  下午2點鐘連隊再一次集合，接著正課。

  到了五點半的時候就可以下班了，但如果工作沒有忙完，一般都會加會兒班。這些和公司很像的。

  除了那些夜間出勤的，其餘不管是住在營區內的還是住在營區外的士兵，下班後都可以回家，也可以請假外出放鬆一下，只要別忘了第二天早上6點半之前出現在連隊早點名的隊列里就行。

  外籍軍團的管理方式有些「大企業」的特點，後來才知道企業管理的一個分支就源自軍隊。這和我以前認知里的軍隊管理有些不同。

  再看一下行政程序。

  外籍軍團的排長就像項目經理，連長像是一個分公司的老闆，團長就像總裁。士兵們平時很少跟連長打交道。

  就像在公司里，你是很少能見到老闆的。如果你想要見老闆，就必須跟他約時間。但約時間的方式不是直接去敲老闆的門，問他什麼時候有時間，而是要先找到你的項目經理提申請。如果你的理由比較充分，項目經理會幫你約。

  在外籍軍團，如果你想買手機就必須走這個流程。

  你要跟項目經理——你的排長說，你要買一部手機，需要見連長。排長同意後會給你一張制式的會議申請，你填好姓名、軍籍號以及申請面談的理由。排長會把這個申請遞到連長的秘書辦公室，秘書辦公室會和連長根據事情的輕重緩急進行排序處理。最後你會收到由連長簽字和蓋章的申請單，通知你什麼時候去見面。

  到了約定的時間，要換上禮服到場，見面是有一套程序的。在外面走廊等待連長叫名字的時候，連務助理會檢查你著裝是否整齊，還會一遍遍地問：「記得叫到你名字時應該怎麼回答嗎？敲門之後如何開門，進門之後眼神往哪裡看？記得進門後往哪裡轉嗎？往哪裡走多少步、步速多少、同連長的辦公桌保持多遠距離停下？怎樣敬禮並自我介紹？連長說稍息時應該怎麼做？什麼時候摘帽子，什麼時候戴帽子？什麼時候轉身離去？辦公室門是關死還是留一條縫……」

  連務助理士官一般是由全連資歷最老的士官擔任，他的工作就是用各種凶神惡煞的方式來震懾那些想耍花招的新兵蛋子，以保證主官工作計劃的順利執行。

  在面談時，連長會告訴你在什麼樣的場合可以用手機。他也會警告你不要在執行任務時使用，不能拍什麼樣的照片，對外打電話時，部隊裡哪些信息是需要保密的。

  連隊裡每個人都在用手機，如果偷著買，那就不會有這個面談，也就不清楚連長的這些警告。然而一旦出問題，連長不需負任何責任。

  這個面談是有秘書做記錄的，如果你後來犯了什麼錯，但是秘書的記錄里沒提到，那你就不需要負責，責任是連長的。

  走這個程序的道理就是留一個底。

  除了買手機，其他很多事也需要走程序，就像西方企業的管理模式一樣。這樣做的好處是有備無患，防止以後出現問題。在小事上養成這種習慣，以後在應對繁雜、重大的事件時，也會用這種方式去處理，道理都是一樣的。弊端就是很麻煩。

  在法國軍團里，士兵是可以用智慧型手機的，哪怕到了海外的駐地也可以。你的手機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但是電話卡必須用部隊發的，而且流量是免費的，每個月可以免費打若干分鐘的國際電話。所以部隊不擔心泄密，因為通過這個電話卡發出去的每一條信息，全在掌控之中。

  士兵通話時，有可能會無意識地把保密的信息說出去，這時通話會立即終斷，因為屬於無意的，也不會有警察出現。

  但我聽說有人就在這方面出了問題。

  聽說第二外籍工兵團有一個士官，跟他的老婆不和，打電話給另外一個人說打算怎麼弄死他老婆，第二天就被抓走了。

  外籍軍團里曾經有中國人，因為服役期間在微博、微信、朋友圈上發很多有關法國軍隊的信息，其中有些內容和圖片涉及機密，被懲罰幹了十幾天的活。

  還有一個波蘭人，因為打電話談論走私槍枝的事情被發現了。

  也有因為買毒品被抓的。

  法國的電信監察很厲害。

  外籍軍團的軍隊結構和企業結構也基本一樣。

  軍團中的士兵幾乎都「身兼數職」——既是戰鬥員，又是後勤或技術人員。

  每一個步兵都要會幾項技能，例如開裝甲車的也會開其他車。這樣在戰場上如果所乘車輛壞了，換輛車可以接著戰鬥。

  假如要單獨配屬汽車來配合行動的話，出車的司機可能都沒摸過幾次槍，那麼他和坐在副駕駛的指揮官默契程度就要打折扣，因為他不是作戰兵，上了戰場也打不了仗。一個步兵團2000多人，因為要配備大量的後勤人員，有戰鬥力的只有不到1000人，而每次打仗時還是要把這2000多人同時送到戰場去，這樣戰鬥力也就打了折扣，人員上會有很大的浪費。

  所以外籍軍團送到戰場上的人基本上是多面手。在這一點上，我們和傳統軍隊有很大的區別。

  拿第二外籍傘兵團的組成來舉例，這個兵團共有十個連隊，每個連大約120人。其中，第一、二、三、四、五和CA是戰鬥連，分別負責城市、山地、兩棲、爆破、狙擊、沙漠、特戰、偵察、反器材與反坦克等戰鬥任務。各個戰鬥連旗下的四個戰鬥排又有專業分工，比如每個戰鬥連的四排都是狙擊、反坦克和迫擊炮排，同時這個連的每個排、每個班裡，還有同等技術水平的狙擊手、反坦克手和迫擊炮手。

  此外，第六連是預備役連，只有普通步兵的裝備；CAS是司勤連，負責軍需和給養；CMR是修保連，負責所有武器裝備的維護和保養；CCL是行政管理連，負責作戰訓練的指揮統籌和高等技術支持。

  這十個連的士兵都是戰鬥兵，相互間只有專業技術的差異和技術等級的高低，沒有非戰鬥人員。就像企業中的員工，除了實習的和新入職的，大家都是業務人員，不同的只是職務和職稱。

  在2REP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原因就是在後勤方面大量採用公差制。所謂公差制，就是把戰鬥連的戰士派到後勤單位進行義務勞動。

  比如在保障近千人吃飯的炊事系統里，專職負責餐飲的只有不到10人，其餘都是戰鬥連派來的幫廚，每天換一批，這樣既不會影響部隊吃飯也不會影響戰鬥連隊的整體訓練。

  醫療系統、通信系統、軍械繫統、傘降系統也是一樣，派往這些專業系統出公差的士兵，之前都接受過相關專業培訓，都有資質證書。戰鬥部隊能全面實行公差制，也是因為戰鬥連隊士兵的素質高，每個班都有接受過相關培訓的專業人員。

  這樣看來，外籍軍團更像一個公司了。

  一個公司出於生存方面的考慮，不僅需要研究如何掙錢，還要會節約成本。外籍軍團其實也是將錢和精力投在士兵素質的培養上，從而節約大量供給後勤人員的成本，同時還能提高整體戰鬥力，等於一個人既減了肥又增了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