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人

2024-09-26 06:17:40 作者: 魯迅

  我是一個一本正經的人,我的精神,有著哲學的傾向。說到職業,我是財政學家,研究著理財法,正在寫一篇關於「蓄犬稅之過去與未來」的題目的論文。所有什麼少女呀,詩歌呀,月兒呀,以及別的無聊東西,那當然是和我並無關係的。

  早上十點鐘。我的媽媽給我一杯咖啡。我一喝完,就到露台上面去,為的是立刻做我的論文。我拿過一張白紙來,把筆浸在墨水瓶里,先寫題目:「蓄犬稅之過去與未來。」我想了一想,寫道:「史的概觀。據見於海羅陀都斯與克什諾芬[76]之二三之暗示,則蓄犬稅之起源……」

  

  但在這瞬息間,忽然聽到了很可慮的腳步聲。我從我的露台上望下去,就看見一個長臉盤,長腰身的少女。她的名字,我想,是那覃加或是瓦連加;但這與我不相干。她在尋東西,裝作沒有見我的樣子,自己哼著:

  「你可還想起那滿是熱情的一曲……」

  我復看著自己的文章,想做下去了,但那少女卻顯出好象忽然看見了我的樣子,用悲哀的聲音,說道:

  「晨安,尼古拉·安特來維支!您看,這多麼倒運!昨天我在這裡散步,把手鐲上的掛件遺失了。」

  我再看一回我的論文,改正了錯誤的筆畫,想做下去了,然而那少女不放鬆。

  「尼古拉·安特來維支,」她說:「謝謝您,請您送我回家去。凱來林家有一隻大狗,我一個人不敢走過去呀。」

  沒有法子。我放下筆,走了下去。那覃加或是瓦連加便縋住了我的臂膊,我們就向她的別墅走去了。

  我一碰上和一位太太或是一位小姐挽著臂膊,一同走路的義務,不知道為什麼緣故,我總覺得好象是一個鉤子,掛上了一件沉重的皮衣;然而那覃加或是瓦連加呢,我們私下說說罷,卻有著情熱的天性(她的祖父是亞美尼亞人),她有一種本領,是把她全身的重量,都掛在我的臂膊上,而且緊貼著我的半身,象水蛭一樣。我們這樣的走著……當我們走過凱來林家的別墅旁邊時,我看見一條大狗,這使我記起蓄犬稅來了。我出神的掛念著我那開了手的工作,嘆一口氣。

  「您為什麼嘆氣,」那覃加或是瓦連加問我道,於是她自己也嘆一口氣。

  我在這裡應該夾敘幾句。那覃加或是瓦連加(現在我記得了,她叫瑪先加)不知從那裡想出來的,以為我在愛她,為了人類愛的義務,就總是萬分同情的注視我,而且要用說話來醫治我心裡的傷。

  「您聽呀,」她站住了,說:「我知道您為什麼嘆氣的。您在戀愛,是罷!但我憑了我們的友情,要告訴您,您所愛的姑娘,是很尊敬您的!不過她不能用了相同的感情,來報答你的愛,但是,如果她的心是早屬於別人的了,這那裡能說是她的錯處呢?」

  瑪先加鼻子發紅,脹大了,眼睛裡滿含了眼淚;她好象是在等我的回答,但幸而我們已經到了目的地……檐下坐著瑪先加的媽媽,是一個好太太,但滿抱著成見;她一看見她女兒的亢奮的臉,就注視我許多工夫,並且嘆一口氣,仿佛是在說:「唉唉,這年青人總是遮掩不住的!」除她之外,檐下還坐著許多年青的五顏六色的姑娘,她們之間,還有我的避暑的鄰居,在最近的戰爭時,左顳顬和右臀部都負了傷的退伍軍官在裡面。這不幸者也如我一樣,要把一夏天的時光獻給文學的工作。他在寫《軍官回憶記》。他也如我一樣,是每天早晨,來做他那貴重的工作的,但他剛寫了一句:「餘生於××××年,」他的露台下面便有一個什麼瓦連加或是瑪先加出現,把這可憐人查封了。

  所有的人,凡是坐在檐下的,都拿著鋏子,在清理什麼無聊的,要煮果醬的漿果。我打過招呼,要走了。但那些五顏六色的年青姑娘們卻嚷著拿走了我的帽子和手杖,要求我停下來。我只好坐下。她們就遞給我一盤漿果和一枝發針。我也動手來清理。

  五顏六色的年青姑娘們在議論男人們。這一個溫和,那一個漂亮,然而不得人意,第三個討厭,第四個也不壞,如果他的鼻子不象指頭套,云云,云云。

  「至於您呢,Monsieur,尼古拉,」瑪先加的媽媽轉過臉來,對我說,「是不算漂亮的,然而得人意……[77]您的臉上有一點……況且,」她嘆息,「男人最要緊的並不是美,倒是精神。」

  年青的姑娘們卻嘆息著,順下眼睛去。她們也贊成了,男人最要緊的並不是美,倒是精神。我向鏡子一瞥,看看我有怎樣的得人意。我看見一個蓮蓬鬆鬆的頭,蓬蓬鬆鬆的顎須和唇須,眉毛,面龐上的毛,眼睛下面的毛,是一個樹林,從中突出著我那強固的鼻子,象一座塔。漂亮,人也只好這麼說了!

  「所以您是用精神方面,賽過了別樣的,尼古拉,」瑪先加的媽媽嘆息著說,好象她在使自己藏在心裡的思想,更加有力量。

  瑪先加在和我一同苦惱著,但對面坐著一個愛她的人的意識,似乎立刻給了她很大的歡樂了。年青的姑娘們談完了男人,就論起戀愛來。這議論繼續了許多工夫之後,一個姑娘站起身,走掉了。留下的就又趕緊來批評她。大家都以為她胡塗,難對付,很討厭,而且她的一塊肩胛骨,位置又是不正的。

  謝謝上帝,現在可是我的媽媽差了使女來叫我吃飯了。現在我可以離開這不舒服的聚會,回去再做我的論文了。我站起來,鞠一個躬。瑪先加的媽媽,瑪先加自己,以及所有五顏六色的年青姑娘們,便把我包圍,並且說我並無回家的權利,因為我昨天曾經對她們有過金諾,答應和她們一同吃中飯,吃了之後,就到樹林裡去找菌子的。我鞠一個躬,又坐下去……我的心裡沸騰著憎惡,並且覺得我已經很難忍耐,立刻就要爆發起來了,然而我的禮貌和生怕搗亂的憂慮,又牽制我去順從婦女們。我於是順從著。

  我們就了食桌。那顳顬部受了傷的軍官,下巴給傷牽扯了,吃飯的模樣,就象嘴裡銜著馬嚼子。我用麵包搓丸子,記掛著蓄犬稅,而且想到自己的暴躁的性子,竭力不開口。瑪先加萬分同情的看著我。搬上來的是冷的酸饃湯,青豆牛舌,燒雞子和糖煮水果。我不想吃,但為了禮貌也吃著。飯後,我獨自站在檐下吸菸的時候,瑪先加的媽媽跑來了,握了我的手,氣喘吁吁的說道:

  「但是你不要絕望,尼古拉,……她是這樣的一個容易感觸的性子呀……這樣的一個性子!」

  我們到樹林裡去找菌子……瑪先加掛在我的臂膊上,而且緊緊的吸住了我一邊的身體。我真苦得要命了,但是忍耐著。

  我們走到了樹林。

  「你聽呀,Monsieur尼古拉,」瑪先加嘆息著開口了:「您為什麼這樣傷心的?您為什麼不說話的?」

  真是一個奇特的姑娘:我和她有什麼可談呢?我們有什麼投契之處呢?

  「請您講一點什麼罷……」她要求說。

  我竭力要想出一點她立刻就懂,極平常的事情來。想了一會之後,我說道:

  「砍完森林,是給俄國很大的損害的……」

  「尼古拉!」瑪先加嘆著,她的鼻子紅起來了。「尼古拉,我看您是在迴避明說的……您想用沉默來懲罰我……你的感情得不到回音,您就孤另另的連苦痛也不說……這是可怕的呀。尼古拉!」她大聲的說,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我還看見她的鼻子又在發脹了。「如果您所愛的姑娘,對您提出永久的友誼來,您怎麼說呢?」

  我哼了一點不得要領的話,因為我實在不知道,我有什麼和她可說的……請您知道:第一是我在這世界上什麼姑娘也不愛;第二,我要這永久的友誼有什麼用呢?第三是我是很暴躁的。瑪先加或是瓦連加用兩手掩著臉,象對自己似的,低低的說道:

  「他不說……他明明是在要求我做犧牲……但如果我還是永久的愛著別一個,那可是不能愛他的呀!況且……讓我想一想罷……好,我來想一想罷……我聚集了我的靈魂的所有的力,也許用了我的幸福的代價,將這人從他的苦惱里超度出來罷!」

  我不懂。這對於我,是一種凱巴拉。[78]我們再走開去,採集著菌子。我們沉默得很久。瑪先加的臉上,顯出內心的戰鬥來。我聽到狗叫:這使我記得了我的論文,我於是大聲嘆息了。我在樹幹之間看見了負傷的軍官。這極頂可憐的人很苦楚地左右都蹩著腳:左有他負傷的臀部,右邊是掛著一個五顏六色的年青的姑娘。他的臉上,表現著對於命運的屈服。

  從樹林回到別墅里,就喝茶。後來我們還玩克羅開忒,[79]聽五顏六色的年青姑娘們中之一唱曲子:「不呀,你不愛我,不呀,不呀!」唱到「不呀」這一句,她把嘴巴歪到耳朵邊。

  「Charmant!」[80]其餘的姑娘們呻吟道。「Charmant!」

  黃昏了。叢樹後面出現了討厭的月亮。空氣很平靜,新割的乾草發出不舒服的氣味來。我拿起自己的帽子,要走了。

  「我和您說句話,」瑪先加大有深意似的,悄悄地說。「您不要走。」

  我覺得有點不妙。但為了禮貌,我留著。瑪先加拉了我的臂膊,領我沿著列樹路走。現在是她全身都現出戰鬥來了。她顏色蒼白,呼吸艱難,簡直有扭下我的右臂來的形勢。她究竟是怎麼的?

  「您聽罷……,」她低聲說。「不行,我不能……不行……」

  她還要說些話,然而決不下。但我從她的臉上看出,她可是決定了。她以發光的眼睛和發脹的鼻子,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很快的說道:

  「尼古拉,我是你的!我不能愛你,但我約給你忠實!」

  她於是貼在我的胸膛上,又忽然跳開去了。

  「有人來了……」她低聲說,「再見……明早十一點,我在花園的亭子裡……再見!」

  她消失了。我莫名其妙,心跳著回家。「蓄犬稅之過去與未來」在等候我,然而我已經不能工作了。我狂暴了。也可以說,我簡直可怕了。豈有此理,將我當作乳臭小兒看待,我是忍不住的!我是暴躁的,和我開玩笑,是危險的!使女走進來,叫我晚餐的時候,我大喝道:「滾出去!」我的暴躁的性子,是不會給人大好處的。

  第二天的早晨。這真是一個避暑天氣,氣溫在零度下,透骨的寒風,雨,爛泥和樟腦丸氣味,我的媽媽從提包里取出她那冬天外套來了。是一個惡鬼的早晨。就是一八八七年八月七日,有名的日蝕出現的時候。我還應該說明,當日蝕時,我們無論誰,即使並非天文學家,也能夠弄出大益處來的。誰都能做的是:一、測定太陽和月亮的直徑;二、描畫日冠;三、測定溫度;四、觀察日蝕時的動物和植物;五、寫下本身的感覺來,等等。這都是很重要的事,使我也決計推開了「蓄犬稅之過去與未來」,來觀察日蝕了。我們大家都起得很早。所有目前的工作,我是這樣分配的:我測量太陽和月亮的直徑,負傷軍官畫日冠,瑪先加和五顏六色的年青姑娘們,就擔任了其餘的一切。現在是大家聚起來,等候著了。

  「日蝕是怎麼起來的呢?」瑪先加問我說。

  我回答道:「如果月亮走過黃道的平面上,到了連結太陽和月亮的中心點的線上的時候,那麼,日蝕就成立了。」

  「什麼是黃道呢?」

  我把這對她說明。瑪先加注意的聽著,於是發問道:

  「用一塊磨毛了的玻璃,可以看見那連結著太陽和月亮的中心點的線麼?」

  我回答她,這是想像上的線。

  「如果這單是想像,」瑪先加驚奇了,「那麼,月亮怎麼能找到它的位置呢?」

  我不給她回答。我覺得這天真爛熳的質問,真使我心驚膽戰了。

  「這都是胡說,」瑪先加的媽媽說。「後來怎樣,人是不能夠知道的,您也沒有上過天;您怎麼想知道太陽和月亮出了什麼事呢?空想罷了!」

  然而一塊黑斑,跑到太陽上面來了。到處的混亂。母牛,綿羊和馬,就翹起了尾巴,怕得大叫著,在平野上奔跑。狗嗥起來。臭蟲以為夜已經開頭了,就從它的隙縫裡爬出,來咬還在睡覺的人。恰恰運著王瓜回去的助祭,就跳下車子,躲到橋下,他的馬卻把車子拉進了別人的院子裡,王瓜都給豬吃去了。一個稅務官員,是不在家裡,卻在避暑女客那裡過夜的,只穿一件小衫,從房子裡跳出,奔進群眾裡面去,還放聲大叫道:「逃命呀!你們!」

  許多避暑的女人們,年青的和漂亮的,給喧鬧驚醒,就靴也不穿,闖到街上來。還有許多別的事,我簡直怕敢重述了。

  「唉唉,多麼可怕!」五顏六色的年青姑娘們呼號道。「唉唉,多麼可怕!」

  「Mesdames[81],觀測罷!」我叫她們。「時間是要緊的呀!」

  我自己連忙測量直徑……我記得起日冠來,就用眼睛去尋那負傷的軍官。他站著,什麼也不做。

  「您怎麼了?」我大聲說。「日冠呢?」

  他聳一聳肩膀,用無可奈何的眼光,示給我他的臂膊。原來這極頂可憐人的兩條臂膊上,都掛著一個年青姑娘;因為怕極了,緊貼著他,不放他做事。我拿一枝鉛筆,記下每秒的時間來。這是重要的。我又記下觀測點的地理上的形勢。這也是重要的。現在我要決定直徑了,但瑪先加卻捏住了我的手,說道:

  「您不要忘記呀,今天十一點!」

  我抽出我的手來,想利用每一秒時,繼續我的觀測,然而瑪先加發著抖,縋在我的臂膊上了,還緊挨著我半邊的身子。鉛筆,玻璃,圖,——全都滾到草里去了。豈有此理!我是暴躁的,我一惱怒,自己也保不定會怎樣,這姑娘可真的終於要明白了。

  我還想接著做下去,但日蝕卻已經完結了。

  「您看著我呀!」她嬌柔地低聲說。

  阿,這已經是愚弄的極頂了!人應該知道,和男子的忍耐來開這樣的玩笑,是只會得到壞結果的。如果出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可不要來責難我!我不許誰來愚弄我,真真豈有此理,如果我惱怒起來,誰也不要來勸我,誰也不要走近我罷!我是什麼都幹得出來的!

  年青的姑娘們中的一個,大概是從我的臉上,看出我要惱怒來了,分明是為了寬慰我的目的,便說道:

  「尼古拉·安特來維支,我辦妥了你的囑託了。我觀察了哺乳動物。我看見日蝕之前,一匹灰色狗在追貓,後來搖了許多工夫尾巴。」

  就這樣子,從日蝕是一無所得。我回了家。天在下雨,我不到露台上去做事。但負傷軍官卻敢於跑出他的露台去,並且還寫「餘生於××××年」;後來我從窗子裡一望,是一個年青姑娘把他拖往別墅里去了。我不能寫文章,因為我還在惱怒,而且心跳。我沒有到園亭去。這是有失禮貌的,但天在下雨,我也真的不能去。正午,我收到瑪先加的一封信;信里是譴責,請求,要我到園亭去,而且寫起「你」來了。一點鐘我收到第二封信,兩點鐘第三封……我只得去。但臨走之前,我應該想一想,我和她說些什麼呢。我要做得象一個正人君子。第一,我要對她說,她以為我在愛她,是毫無根據的。這樣的話,原不是對閨秀說的。對一個閨秀說:「我不愛您,」就恰如對一個作家說:「您不懂得寫東西。」我還不如對瑪先加講講我的結婚觀罷。我穿好冬天外套,拿了雨傘,走向亭園去。我知道自己的暴躁的性子,就怕話說得太多。我要努力自製才好。

  我等在園亭里。瑪先加臉色青白,哭腫著眼睛。她一看見我,就歡喜得叫起來了,抱住我的頸子,說道:

  「到底!你在和我的忍耐力開玩笑罷。聽罷,我整夜沒有睡著……總是想。我覺得,我和你,如果我和你更加熟識起來……那是會愛的……」

  我坐下,開始對她來講我的結婚觀了。為了不要太散漫,而且講得簡潔,我就用一點史的概觀開頭。我說過了印度人和埃及人的結婚,於是講到近代;也說明了叔本華[82]的思想之一二。瑪先加是很留心的聽著的,但忽然和各種邏輯不對勁,知道必須打斷我了。

  「尼古拉,和我接吻呀!」她對我說。

  我很狼狽,也不知道應該和她怎麼說。她卻總是反覆著她的要求。沒有法子,我站起來,把我的嘴唇碰在她的長臉上,這感覺,和我還是孩子時候,在追悼式逼我去吻死掉的祖母的感覺,是一樣的。然而瑪先加還不滿於這接吻,倒是跳了起來,拚命的擁抱了我。在這瞬息中,園亭門口就出現了瑪先加的媽媽。她顯著吃驚的臉,對誰說了一聲「噓!」就象運送時候的梅菲斯妥沛來斯[83]似的消失了。

  我失措地,恨恨地回家去。家裡卻遇見了瑪先加的媽媽,她含了淚,擁抱著我的媽媽。我的媽媽正在流著眼淚說:

  「我自己也正希望著呢!」

  於是——您們以為怎樣?……瑪先加的媽媽就走到我這裡來,擁抱了我,說道:

  「上帝祝福你們!要好好地愛她……不要忘記,她是給你做了犧牲的……」

  現在是我就要結婚了。當我寫著這些的時候,儐相就站在我面前,催我要趕快。這些人真也不明白我的性子,我是暴躁的,連自己也保不定!豈有此理,後來怎樣,你們看著就是!把一個暴躁的人拖到結婚禮壇去,據我看來,是就象把手伸進猛虎的柙里去一樣的。我們看著罷,我們看著罷,後來怎麼樣!

  ……………

  這樣子,我是結了婚了。大家都慶賀我,瑪先加就總是纏住我,並且說道:

  「你要明白,你現在是我的了!說呀,你愛我!說呀!」

  於是她的鼻子就脹大了起來。

  我從儐相那裡,知道了那負傷的軍官,用非常愜當的方法,從赤繩里逃出了。他把一張醫生的診斷書給一個五顏六色的年青姑娘看,上面寫著他因為顳顬部的傷,精神有些異常,在法律上是不許結婚的。真想得到!我也能夠拿出這樣的東西來的。我的一個叔伯是酒徒,還有一個叔伯是出奇的胡塗(有一回,他當作自己的帽子,錯戴了女人的頭巾,)一個姑母是風琴瘋子,一遇見男人們,便對他們伸出舌頭來。再加以我的非常暴躁的性子——就是極為可疑的症候。但這好想頭為什麼來得這樣遲呢?唉唉,為什麼呢?

  (一八八七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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