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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斯泰之死與少年歐羅巴

2024-09-26 06:13:03 作者: 魯迅

  生長於現今正作主宰的老年歐羅巴的懷中,而正在發展的少年歐羅巴,未來的歐羅巴,一聞那維繫著古代的好傳統和未來的好希望的巨人之死,便熱烈地——雖然還不能說是完全融洽——呼應了。這是毫不足怪的。誰能不敬重藝術家托爾斯泰呢?

  但是,在少年歐羅巴的盛大的托爾斯泰崇拜之中,在思索底的人們里,也寫著許多的文章,即使未必能喚起驚奇之念,但至少,是引向認真的思想的。

  造成少年歐羅巴的建築物的脊樑,基礎的圓柱,那自然,是馬克斯主義的廣泛深遠的潮流。這一方面的理論家們,因為依據了純淨的嚴格,將自己們所承認的純正的真理,從一切的混雜,一切別的文化底潮流(即使這是親近的,懷著同感的)區別開來,便屢屢被譏為衒學。近來,關於托爾斯泰的教義——首先,是關於教義,並非關於藝術——在這世界裡,已經接到了頗辛辣的否定底的意見,且加指摘,以為他是有著使自己成為和科學底社會主義的正反對之點的。無產階級思想的表明者和那前衛底分子,將默默地徑走過托爾斯泰的墓旁呢,還是不過冷冷地顯示自己和這人並無關係呢,這是可以想到的事件。然而這樣的事件卻並不發生。

  自然,無產階級對於美底價值,不能漠不相關,是並無疑義的。無產階級無論在怎樣的階級、時代、社會的藝術里,都曾將這看出。然而在許多俄國勞動者發來的電報之中,所說的不僅是關於作為藝術家的托爾斯泰,不,較多的倒是作為社會實行家的托爾斯泰。

  從在國會中的社會民主黨的黨派所發的電報,也是一樣的意思。而且不但以自己之名,卻用世界無產階級之名,表了吊意的黨派,是不錯的。

  實在,考茨基(K. Kautsky)寫著關於作為值得崇高的榮譽的偉大作家的托爾斯泰,同時也分明懷著不只是單單的藝術底一天才這一種意見。

  萊兌蒲爾在有責任的議會的演說上,關於作為軍國主義之敵的托爾斯泰,就是,關於這個處所,也陳述了他的社會底教義,而且這樣地起誓道:「來講這偉人的事,是自以為光榮的。」

  做著奧地利國會的議長的反猶太主義者,拒絕對於托爾斯泰的尊崇,為了他的名譽,做一場最初的雄辯的演說的,是社會主義者。

  在法蘭西議會裡的托爾斯泰紀念會之際的大腳色,迦萊斯(Jean Jaurés)的說明,也許是更加精密了。「在荒野上,有著『生之泉』。人們常常去尋它。在這泉,是交錯著無量數的許多路。托爾斯泰是這樣的生之泉。質素的基督教徒們和我們社會主義者,是走著不同的路的,但我們在叫作萊夫·托爾斯泰這愛之泉的旁邊,大家會見了。」

  本章節來源於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

  將向著我們的同胞的這去世了的偉人,表示社會主義世界所取的敏感的,有愛情的態度的記錄,無涯際地繼續下去,固然也好罷。然而關於托爾斯泰的教義和聲名不下於他的馬克斯的教義的根本底對立,卻誰也不願說,而也不能說。對於重要的這一致,遮了眼睛,是不行的。不加分析,而接近托爾斯泰主義去,是不行的。因為他不是人類的前衛的全然同盟者,同時也不是敵人。

  其實,科學底社會主義,是由於現在組織的苛刻的矛盾狀態而生的。萊夫·托爾斯泰也將這些苛刻的矛盾,天才底地加以張揚。社會主義將這些矛盾的解決,求之於使因階級、國家而生的人類的區別,告一結局那樣的調和的社會組織,靠著勞動的組織之中。萊夫·托爾斯泰也一樣地尋求調和的組織,一樣地描寫人們的勞動的協和的將來,一樣地排斥階級差別,一樣地愛下層社會,而嫌惡上流社會。(自然,這嫌惡,並非對於個個,而是對於金權政治,貴族政治的原理這東西本身的。)

  科學底社會主義,將個人主義看作置基礎於私有財產之上的社會底無政府狀態的一種。

  社會主義豫言著集團主義,同志底感情,廣泛的,英雄底的世界觀,對於狹小的小店商人底的那些,將獲勝利,而排斥著個人主義。自有其豐富而緊張的個性的萊夫·托爾斯泰,個人主義的苦悶者的萊夫·托爾斯泰,是將自己的一生,獻於和個人主義的爭鬥了。

  科學底社會主義,將國家看作分離著的利己主義者們和階級底矛盾的社會的自然的組織。

  托爾斯泰對於國家,也抱著一樣的意見,先見到倘在別樣的條件之下,國家是將成為無用的東西。

  惟這些,是兩者的思想底建築物之間的最重要的類似點。

  自然,那差異,也是根本底的。

  科學底社會主義,是現實底。

  科學底社會主義,將個人主義,私有財產,資本等,看作在人類文化發達上的不可避的局面。因為要從這苦楚的局面脫出,社會主義則惟屬望於現在社會的內底的力量的發展;或則客觀底地,將這些的相互關係剖明;或則竭力盡瘁於將以未來的理想的負擔者而出現的階級的自覺。科學底社會主義是主張從人類進到現在了的道上,更加前進的;是主張一面助成著舊世界的破壞,新世界的成熟,而積極底地,參加於文化生活的一切方面的。

  作為社會哲學者的托爾斯泰——卻是清水似的理想主義者。他竟鋒利地將神聖的聰明的理想,和罪深的愚昧的現實相對立。為自己的愛的理想,探求了那外面底形式的他,也在過去的事物上,自然底經濟關係的平凡的真理上,借用著這形式。他主張從人類進化的大路斷然離開,而跳到一種新的軌道上去。據他的意見,他是不相信那前去參加著現實的愚劣邪惡的混亂的,這一種意義的人類的積極性的。首先,應該學習不做那一看好象自然,而其實是有害的許多事。這事情,並不如有些人們所想,就是表明著托爾斯泰的教義是消極底。他的教義,是積極底的。然而是觀念底地,積極底的。托爾斯泰將言語的力量看得很大,至於以為可以靠不斷的言語的說教,先將無智的人類的醉亂的行列阻止,然後使這行列,和讚美歌一同,跟在進向平和與愛的王國去的整齊的行列的後面。

  在這裡,也生出別的根本底的不同來。

  和個人主義戰鬥,馬克斯是用社會底道程,即社會構成的改造的,但托爾斯泰卻用個人主義底道程。在他,是只要個性將自己本身犧牲,在自己的身中,在自己的懷中,將自己的個人主義,燒以愛之火,作為那結果,全社會便變了形狀了。

  托爾斯泰——是豫言者。他和那對於使遊牧民的性情,因而墮落的文明的潮流,曾經抗斗的以色列的豫言者們,是血族的弟兄。他們也曾將人們叫回,到真理去,到人性去,到小私有財產底牧歌——在這裡,所有物已經不是所有物,是為神的法則所統,而是神的臨時的頒賞——去。托爾斯泰的社會上的教師顯理·喬治(Henry George),以摩西的法則為最好的律例,贈了讚歌,是不亦宜哉的。托爾斯泰者——和那憑著《新舊約》所讚美的平等之名,雖引弓以向教會,也所不懼,而對於蓄財的增加,築了堤堰的偉大的異端者,是血族的弟兄。他和那在舊的組織之中,不知不覺將回憶加以理想化,而持著人道底的態度的聖西門(St. Simon)、布魯東(Proudhon)、嘉勒爾(Carlyle)、洛思庚(Ruskin)等,反對著資本主義之不正的新的鬥士,是血族的弟兄。

  然而,假如科學底社會主義的同人,雖然不贊成這樣的人們,而對於他們,還不得不獻尊敬的貢品者,這不可忘記,乃是因為同人之中,用了象托爾斯泰所有的那樣無比的武器,就是藝術底天才的武器,武裝著的人,一個也沒有的緣故。我們且停止將作為藝術家的托爾斯泰,從作為思想家的托爾斯泰拉開罷。其實,是內底平安的渴望,要解決那強有力的個性的矛盾的欲求,其實,是對於自己和周圍的人們的憑著真理和真實和公明之名的冷酷——使托爾斯泰成了藝術的巨人的。他的藝術作品,一無例外,都是道德底,哲學底論說。他常常,對於新的,客觀底地是極有價值的,但為他所不懂的東西,打下自己的鐵槌去,要打碎一切。但是,看罷——這些打擊,並不足為害。

  有可活的運命者,是不會因批評而死的。而舊的世界,卻反而因為托爾斯泰的強有力的諷刺的箭,而顫抖,動搖了。他用了美的光,將虛偽的觀念和頹廢的居心,加以張揚,照耀。然而這樣的文字,也不過呼起深的憐憫來。對於在自己裡面的自己的階級和自己的傳統的狹隘,不能戰勝的偉大靈魂的誤謬,在這裡,我們就極容易覺察。但托爾斯泰將對於個個的目的的平庸的,好的本質的勝利,以及人類和宇宙的一致,卻用了他以前的怎樣的詩人也做不到的,征服一切那樣的熱情,加以讚美的。

  這力量,即所以使托爾斯泰在理念和感情兩方面,較之他的一切偉大的儕輩,升得更高。惟此之故,所以在一切的這些,經濟底地反動底的革命家們中,在這些沒有發見直向自己的理想之路的愛與和諧的騎士們中,在這些,實在雖是朋儕,而被誤解為仇敵的人們中,托爾斯泰遂較之別的什麼人,都為較近於歐羅巴社會的前衛底的階級的、前衛底的人們的心臟。

  少年歐羅巴,那自然,要比我寫在篇首那樣的潮流為更廣。而且已經,自然——有著兩個作家,作為這少年歐羅巴的正當的代表者而出現,他們已將托爾斯泰在精神的王國中的位置和所謂空間底之大,比誰都高明地下了定義了。其一個,年紀也較老,在那作為藝術家的靈魂中,也有著許多文化底老衰的毒。但是,雖然如此,他卻憑了多樣的,有光輝的天稟的別方面,和現在的,在我們的文明化了的世界裡,惟我們所獨有的最年青最新鮮的東西,非常相近的。我在這裡是說亞那托爾·法朗士(Anatole France)。別的一個,應該算進那一面的陣營里去,是頗為曖昧的。但他也由那靈魂的超群的琴弦,和新的音樂,將來社會的音樂相呼應——那是該爾哈德·好普德曼(Gerhart Hauptmann)。

  法朗士在托爾斯泰之中,看見了偉大的先見者;還抱著這樣的意見,以為在市人的腦中,被想作帶瘋的烏托邦似的他的教義中的許多東西,乃是作為很完成了的人類生活的一種形式的敏感的豫覺而出現的。和這同時,他——這是最重要的事——還將托爾斯泰來比荷馬(Homeros)。

  將一種散文詩似的東西,呈之託爾斯泰的好普德曼,是加了兩個別樣的名目:薩服那羅拉(Savonarola)和佛陀。

  讀者諸君,和這些文化界的三明星同時相接的人,是應該怎樣偉大呢,試來加以想像罷。荷馬——這是客觀性本身,是用了燦燦之明,使現實反映出來的直覺底的天性,是在現實在那財寶之中,為了反照,而見得更加偉大,輝煌,安靜這一個意義上,將現實改變形容的直覺底的天性。薩服那羅拉呢,恐怕是完全相反的本質,就是,熱情底的主觀主義,直到了恍惚境的空想主義,要將一切的客觀底美,隸屬於主觀底道德,形式——靈魂的欲求的最明白的表現罷。他的世界裡的事故,總見得是有些蒼白,醜惡,偶然的。但相反,他卻將「失掉了平心的運命到偉大地步,和幾乎失掉了情熱的喬辟泰」(譯者注——荷馬的形容,重譯者按:喬辟泰是希臘的大神,)變為滿於愛的——同時也是較之正在死刑的縊架上,苦著就死的人的模樣,不能變得更好的那樣可怕的——神的意志了。

  倘若在和以上的兩極的同距離之處,能夠發見天才,那自然,是佛陀了。他對於生活的美之前的歡喜,對於緊張的鬥爭底的意志的激發,都取一樣的態度;對於竟愚蠢到想以各種嬉戲來誘佛陀的幻的摩耶(重譯者按:摩耶夫人是佛母,)對於在自己的方向,是為崇高的一切的情熱,也一樣地送以哀憐和嫌惡的微笑。

  觸到荷馬和薩服那羅拉和佛陀——這事,那意義,就是說無限。

  自然,托爾斯泰並沒有荷馬那樣的淳樸底的客觀性,也沒有透明那樣的平靜,也沒有藝術家底率直。

  誠然,荷馬並不是一個人,是將年紀青青的民族的嘗試,聚集在自己的六腳詩中的代代的詩人們(他們互相肖似著)的集合體。但是,從托爾斯泰的許多詩底表現里,他的創造,就如自然的創造一般,在他,也有著好象那形象這東西,就貫通著客觀底實在的一切美和力之中那樣的輝煌的真理的太陽,直接底的明觀力,吹拂著彌滿的生命的風。托爾斯泰又如實地包含著全民眾的內面外面的兩生活。在那表現的廣闊之點,令人想到荷馬。

  自然,托爾斯泰在那說教之點,熱情底地,是不及薩服那羅拉。在他,沒有暗黑之火,沒有遭遇靈感,遭遇惡魔的恍惚境。

  但無論如何,非常類似之點的存在,是無可疑的。在無論怎樣的地上權力的禁止之前也不跌絆;向著真理和公正之探求的那毫不寬假的強直;對於神的那熱烈的愛;從這裡流出來的那信仰的公式的保守者的否定;對於兼顧二者的精神底的,憑著永遠的生命的充實之名的,外面底文化生活的單純化的那欲求;並未排斥藝術,但只准作為宗教底道德的僕從的那態度:就都是的。

  而應當注目的事,是恰如薩服那羅拉的宗教底道德主義,在那說教之中,卻並未有妨於他之登雄辯術的絕頂,以及他雖然跪在傳道士波契藉黎的足下,也並未有妨於他描寫許多的傑作,並且生活於別的藝術底巨人蒲阿那羅諦(譯者注——是密開朗改羅)的心中一樣,托爾斯泰的宗教底道德主義和他的美的一切一面性,也沒有妨害他寫《復活》和其他的傑作。自然,不消說得,薩服那羅拉和托爾斯泰,在對於藝術的那宗教底態度上,縱使是怎樣一面底的罷,——他們卻依然站著,較之「為藝術的藝術」的論究者,還是決然,作為拔群的藝術家。

  托爾斯泰恰如活著而已經知道了涅槃的境地的佛陀一般,既非亞細亞式地善感,也不是不知道悲哀。然而托爾斯泰的神,總顯得仿佛一切東西,都嬌憨地沉沒融化下去的輝煌的深淵模樣。托爾斯泰的愛,常常很帶著對於平靜的渴望,以及對於人生的一切問題,困難的一面底解決的渴望的性質。

  所以托爾斯泰不是荷馬,不是薩服那羅拉,也不是佛陀。然而在這無涯際的靈魂中,卻有使法朗士和好普德曼想起上述的三巨人來的血族的類似點。再說一回罷,同時觸著三個的項上的事——那意義,就是說,是偉大的人。

  在托爾斯泰之中,集中著許多各樣的有價值的東西。因此,裁判他的時候,裁判者也會裁判了自己。我對於少年意太利,尤其願意用一用這方法。

  我自然並非說,加特力教底的,保守底的,有產者底的舊的意太利,「可尊敬的」月刊雜誌和大新聞的意太利,知道了托爾斯泰之死,沒有說什麼聰明的好的話。然而由那舊的義大利的理論家們說了出來的有限的聰明的,好的話,卻全落在平平常常的讚辭里了。惟巴比尼(Giovanni Papini),則將我們檢閱少年意太利軍在托爾斯泰的墓前行進時,可以由我們給以有名譽的位置的好讚辭,寫在那論文裡。

  托爾斯泰之死,即成了誠實的,而且全然燦爛的論文的基因。這論文,是增加巴比尼的名譽的,較之憑了同一的基因而作的意太利中的所有文章為更勝。假使紙面能有餘地,我們是高興地譯出那全篇來的罷。但我們只能耐一下,僅摘出一點明白的處所。巴比尼是將意太利的一切御用記者們,堂堂地罵倒了——

  「凡平常的公牛一般的愚鈍,事件是關於牛和驢子的時候,幾乎就不注意,一旦出了事,便立刻在你們的前面,滿滿擺開不精緻的角來。

  「可以借百科辭典之助,用了一等葬儀公司的駢文一般的文體,顛來倒去,只說些催起一切嘔吐那樣的,應當羞愧的,『舊帳』底的嘮叨話的麼?我停止了拚命來竭力將聖人的出家,一直扯落到家庭口角的突然的一念去的嘮叨話罷。但是,對於文筆小商人們利用了這機會,而向托爾斯泰拋上笑劇演員和遊藝家的綽號的事,怎麼能不開口呢?假使托爾斯泰是空想家,是遊藝家的事,能慰藉值得你們的侮辱的偏隘,那麼,我們又何言乎了。然而對於裝著無暇和年邁的空想家相關的認真的人們的臉,而在嘮叨的你們,卻不能寬恕的。托爾斯泰是吐露了難以寬容的思想。但這在你們,是『愚蠢的事』,——你們即使怎樣地擠盡了那小小的腦漿,也不能一直想到這處所的——。

  「即使怎麼一來,能夠想到這處所了,你們也沒有足以吐露它的勇氣罷,——假使因此而永遠的生命,便在你們之前出現。我來忠告一下。雖然很有使你們的新褲子的迭痕,弄得亂七八遭的危險性,但總之,跪到那寫了愚蠢事情的作家,說了不可能的事的使徒的他的靈前去罷。」

  巴比尼在這暴風雨般的進擊之後,陳述著作為理想底的人類的生活的托爾斯泰的生活的內面底意義。他將自己的許多的思想,綜合在下文似的數行中——

  「這——是人呀。看哪——這,是人呀!他的生活的開始,是英雄底,戰鬥底,充滿著事件。那是委身於賭博和情慾,然而戰鬥不止的封建底的人的生活。然而從這兵士里,出現了藝術家。他,藝術家,開始了創造者的神聖的生活,他,使全世界的死者們復生,將靈魂插入數百新的創造之中,使大眾的良心振動,給一切國民讀,登一切人之上,終至於見到世界上沒有和自己並行者了。自此以後,乃從藝術家之後,出現了使徒,豫言者,人類的救世主,溫和的基督教徒,現世的幸福的否定者。

  「他在獲得了所遺留下來的那麼多的東西之後,怎麼能不將一切東西,全部辭退呢?」

  巴比尼的論文的這處所,令人想起黑格爾(Hegel)的宗教哲學中的有名的處所。就是,偉大的哲學者,是將人的一生,分為下文的四階段,而描寫著的。

  尚未覺醒的未來,開始逍遙起來的淳樸的幼年時代。生命的加強了的歡喜和伴著難制的熱情的苦惱的,渾濁的,苦悶的青年期。

  有平靜的信念的伴著創造底勞役的成年期。獲得了在一切個別底的事物之上的普遍性的認識的老年期,擁抱一切,否定了個人主義的殘滓,好象溫情的教師的老年期。

  這和由安特來夫(Andreev)所表現的「人的一生」,全不是兩樣的東西!其實,老年是往往並非作為靈魂的神性化的第四的最高階段而顯現的,——這屢屢,是力的可悲的分解,是肉體的不可避的潰滅,同時是靈魂之向廢墟的轉化。然而,老人的燦爛的典型,密開朗改羅(Michelangelo)、瞿提(Goethe)、雩俄(Hugo)、托爾斯泰——是顯示著黑格爾的結構,較之極度可悲的變體底的現實,尤為可信的。

  剛在地上萌芽了的社會主義的機關志《少年意太利》的少年作家們,也向托爾斯泰揮上了臂膊。說,他是早在先前死掉了的了。老年者,是永遠的死,而托爾斯泰的哲學,是這偉大的天才的腐敗的結果,是心理的老衰,云云。但是,應該和這些尚未成熟的少年們,一併寬恕了這樣的裁判。他們是充滿著力的。

  倘若剛剛將腳踏上了第一階段的他們,已經懂得了第四階段的心理,那麼這不是好事情。論文《對於托爾斯泰之死的生命的回答》的作者,青年安契理斯(D』Ancelis),對於作為藝術家的托爾斯泰,是抱著尊敬之念的。他和一般的人類的成長相比較,而認知托爾斯泰的不可測之高,以為大概惟有被托爾斯泰所裁判了的莎士比亞,在自己所創造的世界的豐富這一點上,和他為近,更以下文那樣的話,結束了文章——

  「這使徒,也是正當的,而且是嘉勒爾底意義上的『英雄』。他作為英雄而生,作為英雄而死了。然而人類並無需宣說生活之否定的英雄。

  「卻反對地,必需強有力的,不屈的藝術家。惟這個,是尋問這老人的苦悶之跡的時候,所以感到我們的心臟的跳動,恰如在年邁的父親的臥榻之側的兒子的心臟一樣的原因。」

  這實在是可以據以收束小論的很好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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