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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與批評 蘇聯 盧那卡爾斯基 作 為批評家的盧那卡爾斯基 日本 尾瀨敬止

2024-09-26 06:12:57 作者: 魯迅

  一

  生了普式庚(Pushkin)的俄國,生了托爾斯泰(Lev Tolstoi)的俄國,生了陀思妥夫斯基(Dostoevski)的俄國——那在俄國之前,橫著偉大的運命。在這裡,昨日作為貴的,今日以為賤,今日作為賤的,明日以為貴。而從創造和破壞起,以至混亂,矛盾,流血,飢餓,絕望,光明,建設這些事相接踵。將這些恰如映在萬花鏡里的生活的姿態,加以描寫者,大約是藝術了罷。而有如那女作家所說——創造那藝術的詩人和小說家,應該是「小鳥一般地自由」。但在他們,有拘束,有苦悶,又有壓迫,有時且有可怕的餓死。然而有冷冷地凝眺著這些困窮的作家們者在。有為新的思想之波所盪搖,而從那波中,等待著未嘗聞的東西之產生者在。這樣地自居於阿靈普山的高處者,並非只信運命的年青詩人勃洛克(A. Block),也非以為俄國受苦,是為了人類或世界,而東奔西走了的戈理基(Maxim Gorki),更不是於那未來抱著大望,而靜靜地閉著眼睛的梅壘什珂夫斯基(D. Merezhkovski)。惟這,乃身居支配此國一切文化的地位的勞農政府的人民教育委員長——即教育總長的盧那卡爾斯基(Anatol. Lunacharski)是。

  盧那卡爾斯基恰如托羅茲基(L. Trotski)組織了紅軍一樣,又如姬采林(G. Chicherin)設立了萬國宣傳機關一樣,創立起統一勞動學校來,於傳播多數主義的本領和那福音的事,得到成功了。而且作為蘇維埃俄國的惟一的教化者,在受著崇拜,然而他卻不僅是教育家。他是教育家,同時也是批評家;是批評家,同時也是藝術家。當作最後所說的藝術家,是從革命之前以來,作為戈理基的朋友,頻頻活動了的,而在日本,知道的卻頗少。他也作詩,也作戲劇,也作批評。那麼,盧那卡爾斯基對於藝術的態度,是怎樣的呢?他是彼得大帝似的專制君主,或是尼祿皇帝似的奇怪的破壞主義者,還是尼采似的超人主義者呢?這些事,要簡單地敘述,是做不到的,在這裡,就只來窺測他對於藝術乃至文化的一面。

  二

  盧那卡爾斯基原不滿足於現代的文明;而且以為形成了那文明的有產者,現今是正在解體而又解體。據他的意見,則——所謂文明者,是頹廢的文明,決非生存者之所尋求的。因為在那文明中,雖然也許有著或種的美麗,優柔,味道,而毫無可以稱為反抗心之類的東西,所以就死了的一般凝結著。因此之故,應該格外給以氣力,緊張,戰鬥,而同時也不怕作為當然的結果而生的悲劇和犧牲。而且倘不築起一個新而有實,而又有力的文明來,是到底不能滿足現在的人們的。

  所以,盧那卡爾斯基在主張社會主義的必要。但我們應該知道他和一般的論者的設想,又頗有些不同。他所意識之處,是社會主義乃是「從奴隸到自由的過渡」,而又非「要得到為了使自己滿足的自由」。他將這事,更加詳細地說明道,「我為了自己,又為了不染市民的靜學底色彩的一切社會主義者,這樣想。總之,一致協同的事,並不是我們的目的。只是帶著一切緊張,愛和創造的一切苦楚的戰爭——並且為了永久地保有(我們之力以上的)位置,即使涉幾世紀,也要捕捉舞蹈於大空的星,有著可以成為驅這星以向新的未來的翼子的駿馬的力之增大而戰的戰爭——乃是可做那因為開花於更開拓了的地上的戰鬥底,平和底,最後,是人類底的世界的工具的過渡。」

  簡單地說,則盧那卡爾斯基並不將俗所謂社會主義,當作人類底的工具,而僅以這為不過是從奴隸狀態引向自由的過渡底學說。大家就應該在抱著這樣看法的社會主義的旗印之下,專憑戰鬥,以贏得美好的未來。進向這永久底,悲劇底且是人道主義底的戰鬥者,是無產階級。而且他們,已經促進了一種新機運,在要創造未曾有的文化了。

  盧那卡爾斯基否定現代文明,看出了形成那文化的有產者的解體,這不是因而也不滿足於他們有產者的藝術的文證,又當作什麼呢?

  據他所說——「今日的藝術是平庸,醜惡,有產者底的。這樣的有產者底的藝術,只足供扒搔那飽滿了的午餐或晚餐後的神經之用。」那麼,所謂有產者作家是怎樣的人們,且帶著怎樣的特色的呢?例如,他說,默退林克(M. Maeterlinck)是「文化上的佝僂底哲學者」,裴倫(G. Byron)、伊孛生(H. Ibsen)、斯忒林培克(A. Strindberg)是「有產者底的智識階級者」,連戈理基,也還是「轉向無產者那面去的熱情底詩人」。但是,倘問他典型底的有產者作家是誰,那大概立刻答是安特來夫(Leonid Andreev)的罷。為什麼呢,因為盧那卡爾斯基對於他的藝術,是下著這樣的批評的。「安特來夫和梭羅古勃,對於資本,好象是唱著勝利的頌歌。」這樣說了之後,接著是「安特來夫先就成著社會主義和哲學底的寫實主義的分明的反對者。」而最後,則斷定道,「馬克斯主義的批評家們,決不當容許安特來夫。那理由,是因為他為了作為自己的厭世主義者——破壞主義者的職務,和革命的價值相敵對了。我們在也是朋友的讀者之前,不憚於揭發這病的靈魂的一切的禍患。」

  三

  

  然而,他說,這樣的有產者作家,是難於真的捉得現實的。他們也許能夠描寫革命,但不能活在那革命中。在那裡,有優美罷,有病底的思想罷,也有尖銳的神經罷。然而沒有力,沒有勇氣,沒有組織,沒有反抗,也沒有悲劇。所以,他們的有產者藝術,應該代以無產者的藝術雲。但是,在這裡所當注意的,是他又非今日俄國文壇所目為極左黨的「烈夫。」為什麼呢,因為他是有著賅博的智識,對於過去的文學的蘊蓄,以及明白的腦子的。所以不象別的人們,惟破壞是求,而卻環顧周圍,一步一步地前進。因此也有說他的態度是妥協底的,但也是在同是無產者藝術的讚美者中,特被重視的原因。

  盧那卡爾斯基所主張的,不是有產者藝術,而是無產者藝術。倘問起這應該用怎樣的藝術底形式來,則他以為至少非象徵底(Symbolic)的東西不可。但是,這象徵底的藝術這句話,對於他的立場,也並非很不響亮的。所以應該先從說明那句話的意義開首。

  象徵主義雲者,是怎麼一回事呢?關於這藝術,迄今已經論過幾多回了。大抵總以為是和寫實主義相對立的東西。然而他卻相反,肯定著「為藝術之一形式的象徵主義,嚴密地說起來,是決非和寫實主義相對的。要之,是為了開發寫實主義的遠的步驟,是較之寫實主義更加深刻的理解,也是更加勇敢而順序底的現實。」——這羅札諾夫(Rosanov)之說的。

  四

  要之,他相信象徵主義是寫實主義以上的東西,同時並非幻想底,而是規則底,並且急進底的。關於那象徵底的藝術的使命或價值,盧那卡爾斯基這樣地說著,「為貴族所迫壓,終於分得了國民底的不幸的猶太民族,創造了《舊約》和《塔爾謨特的故事》,和奴隸賣買的大的象徵底所產。所謂神國的廣大的,然而神常在啟發心胸的古代的無產者,恰如猶太人之相信本國的運命一樣,確信著對於全世界的苦人的使命,實行了未嘗聞的象徵底的悲劇底贖罪。自此一到加特力教士時代,在那黑暗而深刻的象徵主義中,奧格斯契諾夫(Augustinov)、亞克畢那妥夫(Akbinatov)、丹敦(Danton)輩就出現了。於是現出了作為廣義上非常哲學底,而象徵底的詩的時代——再說一回,一切人類的世界史底認識時代。」他追溯了這樣的過去的歷史之後,「以為大的象徵,是對於一切國民和一切階級,宣傳著在自己的世界底使命上的分明的意識,步步發展起來了」的。所以象今日似的,以救濟世界作為目標的俄國的藝術中,無論如何,總不得不採取象徵底的樣式。他並且發表了許多評論和創作,那戲劇,是日日上演於彼國有名的舞台上的,但關於這些事,且俟以後的機會來說罷。

  但到最後,還要補寫一點的,是盧那卡爾斯基的未來觀。他拋棄舊文化,而主張了新文化的創造。然而,如迄今已經寫了多回那樣,對於那文化的創造,以及人類的將來,卻決不樂觀的。在這裡,鬥爭,是必要的;苦痛,是必要的;犧牲,是必要的。而且也往往有滅亡。他說了這話,反對著墨斯科大學有著講座的有名的文明批評家茀理契(W. Friche)的樂觀說,「莫非茀理契以為人類總有時成為絕對底的勝利者的麼?又以為對於群神的我們的關係,能夠完成一切,更極端地說,則一切目的,能夠不努力而到達的麼?我是不相信茀理契現今所說那樣的神秘(未來的人類,雖不鬥爭也可以的思想)的。那意思,應該是人類的墮落。為什麼呢,人類的努力的減退,是所以示精力的退化和生活的衰頹,同時也是很無思慮的事。因為不消說,勞動的曠野,是那力量愈成長,就愈被擴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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