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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重建一種「富有意義的生活」

2024-09-26 05:01:30 作者: 王覺仁

  (陸澄)問「立志」。

  先生曰:「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此,久則自然心中凝聚。猶道家所謂結聖胎也。此天理之念常存。馴至於美、大、聖、神,亦只從此一念存養擴充去耳。」

  ——《傳習錄·上·陸澄錄》

  古人之志vs今人之志

  小陸同學聽完王老師的講解,又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摸索,終於弄懂了,原來「主一之功」不是指專注於外在的事事物物,而是指無論待人接物還是獨居靜坐時,皆一心專注於內在的天理良知,就像孔子說的:「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

  小陸學問有了長進,心中甚喜,這一日忽然想到先儒常說的「立志」,便向王老師請教,一個人怎麼做才算是真正的立志。

  王陽明說:「只是念念要存天理,便是立志。能不忘這一點,久而久之,自然心中凝聚,猶如道家所講的『結聖胎』。此天理之念常存,以至於達到『美、大、聖、神』的境界,也只是從這一念存養擴充去而已。」

  所謂「美、大、聖、神」,意指人的四種人格境界,是孟子提出來的。他說:「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孟子?盡心下》)

  

  孟子講這段話,是在評價他的一個學生樂正子,他認為樂正子達到了「善」和「信」的標準,但還遠遠達不到「美、大、聖、神」的境界。他說:「一個人表現出了人們喜歡的品質,就叫作善;他確實具有這些品質(不是作秀),就叫作信;這些優秀的品質能夠充溢滿盈,就叫作美;不但充溢,還能煥發出很大的人格光輝,就叫作大;那種巨大的人格力量還能化導流俗,淨化人心,就叫作聖;聖德達到神妙不可測度的最高境界,就叫作神。」

  今天,對於古人動不動就搬出聖啊神啊這類超級霸氣的字眼兒,我們很容易產生誤解,以為這些東西都是古代精神貴族玩的高級奢侈品,跟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沒啥關係,跟日常生活更是沾不上邊。其實,這是我們高看了古人,低估了自己。

  人是神性與動物性的結合。無論古人還是今人,在這點上都是一樣的。所以,關鍵並不在於我們能不能獲得神聖,而在於我們願不願意走向神聖。一個人越能克服自己身上的動物性,他就離動物狀態越遠,離神越近,而人性的提升就是在這樣的過程中實現的。

  王陽明教我們「立志」,實際上就是讓我們確立一種生命的姿態,一種背對動物性、面朝神性的姿態。一旦我們確立了這種姿態,就等於為平凡瑣碎的日常生活賦予了一種神聖的意義。就此而言,我們可以說:所謂神聖的境界,並不是一個處所,而是一條道路。換言之,人永遠不可能成為神,但人可以無止境地趨近神聖。而一種有價值、有意義的生活,就是在這種無限的趨近中向我們敞開的。正如熊十力所說:「凡人無志願者,則其生活虛浮無力,日常念慮云為,無往不是苟且,無往不是偷惰,無往不是散漫。……人必有真實志願,方能把握其身心,充實其生活。」

  王陽明的再傳弟子、泰州學派的羅近溪,曾經講過他年少時立志的故事。

  羅近溪說,他十幾歲時,曾經跟一個族兄一起去探望一位身患重病的長輩。這個長輩據說混得很不錯,有身份,有地位,還很有錢,一輩子順風順水,「凡事如意」。可是,一旦死神來催,這些東西通通沒用。等羅近溪和他族兄趕到時,那個長輩已經陷入彌留狀態。老人看著他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一聲接一聲地嘆氣,好像對自己的一生很不滿意的樣子。

  回來的路上,這哥兒倆就陷入了沉思。

  羅近溪對族兄說:「他老人家一輩子活得那麼如意,為什麼臨了還一直嘆氣?大哥你說說看,假如我們兄弟讀書有成,科舉登第,將來仕途得意,甚至做到宰相,臨終時還會不會嘆氣?」

  族兄想了想,說:「恐怕也免不了。」

  羅近溪若有所悟:「如此,我輩須尋個不嘆氣的事做。」

  據羅近溪後來回憶,就是從那時候起,他確立了一生的志向。這個志向,其實跟王陽明年少時一樣,就是要做天下第一等事,成為天下第一等人。簡言之,就是四個字——學為聖賢。

  對王陽明和羅近溪來講,「學為聖賢」就是他們的第一等事、「不嘆氣的事」,那麼對我們來講,要尋個什麼樣的事做,才算第一等的,臨了才不會嘆氣呢?

  如今這個時代,很多人都會把物質上的成功視為人生的「第一等事」,竭盡全力追求財富。

  錢固然重要,因為沒有它我們就無法生存,但當它凌駕於所有價值之上,並且成為一個社會中多數人的人生目標時,我們就等於把自己從「人的生活」集體降格為「動物性的生存」了。

  無止境地追逐物慾,信奉「消費至上」,沉迷於感官享樂,已經成了很多人唯一的生活方式。而以這樣的方式生活,最終恐怕也免不了是要「嘆氣」?的。

  富有意義的生活

  早在上世紀30年代,熊十力先生就曾對當時國人的生活方式和內心世界進行了犀利的揭示和鞭撻。他認為,國人之所以精神萎靡、人格墮落,皆因「無志」。他說,志願這種東西,絕不是平常人所認為的「我欲如何如何」,而是像王夫之所說的「志者,心之所存主」,也就是王陽明一再強調的「專主一個天理」「念念要存天理」。這才是真正的立志。而當時國人心中卻沒有這樣的主宰,「唯中(心中)無所存主,故種種競逐於外:競貪,競淫,競利,競名,競權,競勢,競種種便利嗜好。競爭其私而背大公,國已亡而無所覺知,種將滅而不關痛癢,人氣滅絕,一至此極。」(《十力語要》)

  雖然時間已經過去將近一個世紀,中國也早已擺脫亡國滅種的危險,並且走上了民族復興的偉大征程,但是熊十力對世人的批判和指責似乎並未過時,依舊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

  熊十力說:「儒家教學者,必先立志;佛家教學者,首重發心。所發何心?所立何志?即不私一己之心之志,易言之,即公一己於天地萬物之心之志而已。」(《十力語要》)

  所謂「不私一己」「公一己於天地萬物」,用王陽明的說法,就是「視天下之人,無外內遠近,凡有血氣,皆其昆弟赤子之親,莫不欲安全而教養之」,「視人猶己,視國猶家」,「視民之饑溺,猶己之饑溺」(《傳習錄》卷中)。

  今日國人往往對於老祖宗的一些教誨不以為然,甚至嗤之以鼻,殊不知,要過一個有意義的人生,許多根本性的東西是不因時代變化而變化的。

  因此,先哲的嚴苛責備,只要是真正指出了我們罹患的心靈疾病,那麼我們唯一應該採取的正確態度,就是誠實地面對自己,該反思就反思,該內省就內省,然後通過修行做出改變。

  唯其如此,我們才可望在未來的某一天,重新健康地行走在大地之上、陽光之下,重新過上一種富有意義的生活。

  但是,在此之前,我們顯然應該回到古代的中國人那裡,回到偉大的王陽明那裡,去找回那些被我們遺忘已久並拋棄已久的道德、智慧和真理,然後在傳統文化久已坍塌的廢墟之上,重建中國人的內心世界和外部生活。

  而對我們每個個體來講,首先能做的,還是要從自己的內心下手。而入手的第一件事,就是兩個字——立志。換言之,我們應該學會在關注肉體生存的同時,也關注我們的精神、靈魂、心智健康和人格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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