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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龍場悟道:陽明心學的誕生

2024-09-26 05:00:57 作者: 王覺仁

  濃墨般的黑暗中,深山岩洞一燈如豆,猶如萬古長夜中,我心本具的一點靈明。風吹過,燭光微微顫動,仿佛隨時都會熄滅。王守仁像一具雕像一樣坐在石棺中,看見往事一幕幕從心頭閃過。

  那一年在蔽月山房,有個11歲的孩子一手指山,一手指月,用一種稚嫩卻又毋庸置疑的口吻說:「若人有眼大如天,還見山小月更闊。」

  那一年在京師,有個少年笑父親的狀元只有一代,沒啥稀罕,然後又一本正經地對塾師說:「唯為聖賢,方為天下第一等事。」

  那一年路過江西上饒,有個青年聽見婁一齋說「聖人必可學而至」,遂堅定了成聖成賢的志向。

  

  那一年在京師,有個21歲的新科舉子面對一叢竹子格了七天七夜,結果兩眼一黑,歪倒在地。

  那一年在九華山,有個年輕的官場中人遍訪奇人異士,不禁被佛道兩家遁世修行、超然物外的魅力深深吸引。

  那一年在陽明洞,有個棄官逃世的隱修者,在甚深定境中怡然自得,隱然有出世之想,卻又幡然醒悟:此非聖人之道。

  那一年在京師,有個格物多年卻依舊「找不著北」的程朱信徒結識了湛若水,始覺陸九淵的心學深契本心,遂恍然有悟,但終究不得其門而入。

  …………

  往事一幕幕在心中飄過,然後又像鏡花水月一樣消散於無形。王守仁心中萬念俱泯,唯剩一個念頭:聖人處此,更有何道?

  此時的王守仁,無疑是把自己逼入了絕地——他之所以給自己打造石棺,絕不是想搞行為藝術,而是要將自己置於無所憑藉、無所依傍、無所希冀的絕地!

  就像那則禪宗公案所問:若論此事,如人上樹,口銜樹枝,腳不踏枝,手不攀枝。樹下忽有人問,如何是祖師(達摩)西來意。不對他,又違他所問。若對他,又喪身失命。當恁麼時,作麼生即得(這個時候,如何應對)?

  聖人處此,更有何道?

  正恁麼時,作麼生對?

  這是一個全然歸零的狀態——離言絕待,能所雙亡,開口就錯,動念即乖。

  這是通天路,也是無門關——劍刃上行,冰凌上走,不涉階梯,懸崖撒手!

  此時此刻,要麼置之死地而後生,大死而後大活;要麼變成死灰槁木,化為這邊瘴之地的一抔黃土。

  問世間「道」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不知道過了多久,王守仁心中有一點光明漸漸透顯出來。恍兮惚兮之中,仿佛有人在對他說話(寤寐中若有人語之者)。這聲音既像是在耳邊響起,又像是來自他的內心深處。然後,一直蘊藏在他體內的一股強大的生命能量,就像在地底長久奔突的岩漿終於找到了突破口一樣,突然迸發而出,令他的心靈和身體同時發出了劇烈的震顫……

  於是,就有了本書開頭「不覺呼躍,從者皆驚」的一幕。

  關於開悟,人本主義哲學家艾里希?弗洛姆做過這樣的描述:「人的眼睛突然睜開了;他自己和世界突然顯現在一種完全不同的光亮之中,能夠從完全不同的角度去觀看。在這種體驗發生之前,往往有大量焦慮產生,而在此之後,一種新的力量感和自信心卻油然而生。」

  弗洛姆描述的雖然是禪宗的開悟狀態,但以此來看王守仁的龍場悟道,則可謂若合符節。如果要更真切地領悟這場悟道的意義,我們不妨再來聽聽現代新儒家牟宗三先生所言:「這是陽明一生所受的瀕臨生死邊緣的大挫折。……人到絕途,方能重生。必現實的一切,都被敲碎,一無所有,然後『海底涌紅輪』,一個『普遍的精神實體』始徹底呈現。此之謂大開悟。得失榮辱,甚至生命,都被迫放棄,不在念中,亦無法在念中,然後得真歸依。」

  此刻,對王守仁而言,雖然山還是山,水還是水,龍場驛還是龍場驛,但他已經在一個全新的宇宙中重生了,就連這個黑暗逼仄的岩洞,也已經變成一座促成他獲得「真皈依」的輝煌聖殿;而曾經深深困擾他的所有焦慮、痛苦、矛盾、迷茫,也已經在剎那間煙消雲散,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天地我心,一片光明!

  史稱,王守仁在這個暮春的深夜,在「居夷處困,動心忍性之餘」,終於「忽悟格物致知之旨」。那麼,他所悟到的究竟是什麼呢?

  一句話:「始知聖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於事物者,誤也!」(《王陽明年譜》)

  所謂聖人之道,用我們今天的語言來表達,就是人的自我成長、自我完善、自我實現的方法和過程。而聖人,就是潛能充分實現、人格臻於完善的人。所謂吾性自足,並不是說我本來就是聖人,而是說我的心性之中具備一切成為聖人的潛能或者說「聖性」。後來王門學人常說的「滿街都是聖人」,指的就是這種潛能。正因為這種潛能或「聖性」是我本來具有的,所以我如果向外追求,到外在的事事物物中去尋求成聖之道,那就是徹底搞錯了方向。

  王陽明在悟道時說的這句話,既是他在朱子理學中摸索了二十多年的思想終點,也是整個陽明心學的邏輯起點。正是從這個地方開始,王陽明正式與朱子理學分道揚鑣了。

  悟道後,王陽明受聘於貴陽文明書院講學,始揭「知行合一」之旨。

  正德五年(1510年),劉瑾倒台,王陽明重返政壇,此後廣收門徒,講學論道,陽明心學開始流傳天下。

  正德十一年(1516年),王陽明升任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巡撫南贛,先後平定福建、江西、湖廣、廣東等地的叛亂。在此期間,王陽明始倡「致良知」之教。

  正德十四年(1519年),王陽明奉命前往福建處理兵變事宜,至豐城,聞寧王朱宸濠反,遂舉義兵,僅用35天便將其平定,從此聲望日隆。兩年後,王陽明升任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

  嘉靖七年(1528年),王陽明平定廣西「思田之亂」,同年十月因病請求致仕,然後於返鄉途中病逝,享年57歲。臨終前,弟子問他有何遺言,王陽明微微一笑,說:「此心光明,亦復何言?」然後溘然長逝。

  隆慶二年(1568年),即王陽明去世四十年後,明穆宗給王陽明的蓋棺論定是「兩肩正氣,一代偉人,具撥亂反正之才,展救世安民之略」。

  兩百年後,清朝大學士張廷玉等人在編纂《明史》時如此評價:「終明之世,文臣用兵制勝,未有如守仁者也。」

  王陽明身後,其心學由門人王艮、王畿、錢德洪等人發揚光大,遂成一代顯學,深刻影響了此後五百年的中國思想史。從明到清,及至民國,無數政治家、思想家和仁人志士,都將王陽明奉為心靈偶像,對陽明心學頂禮膜拜,並從中汲取了源源不絕的精神力量。比如徐階、胡宗憲、黃宗羲、曾國藩、左宗棠、嚴復、孫中山、梁啓超、章太炎、蔡元培等,都是陽明粉絲;尤其是蔣介石,更是對王陽明情有獨鍾,終其一生都把一部《陽明全集》擺在案頭,並一再對人說:「余所重者,王陽明知行合一之說。此心有立,然後可以應天地萬物之變也。」

  明末,陽明心學漂洋過海,傳至日本,感召擁躉無數,成為幕府末期維新志士西鄉隆盛、佐久間象山、吉田松陰等人最強大的精神武器,對明治維新和日本的近代化產生了重大影響。如日本學者高瀨武次郎所言:「我邦陽明學之特色,在其有活動的事業家……乃至維新諸豪傑震天動地之偉業,殆無一不由於王學所賜予。」在日本有「軍神」之稱的東鄉平八郎,更是刻了一塊「一生伏首拜陽明」的印章,隨身攜帶,時時拿出來觀瞻撫摩。

  日本之所以能在明治維新之後迅速崛起,成為東亞強國,一定程度上要歸功於陽明心學。然而,反觀中國近代,王學末流卻走上了空疏支離、淺薄浮躁的老路,失去了提振人心、經世濟民之大用,無怪乎蔣介石要大聲疾呼:「日本自立國以來,舉國上下,普遍學我們中國的是什麼?就是中國的儒道,而儒道中最得力的,就是中國王陽明知行合一『致良知』的哲學。他們竊取『致良知』哲學的唾餘,便改造了衰弱萎靡的日本,統一了支離破碎的封建國家,竟成功了一個今日稱霸的民族。而我們中國人自己卻忘了自己的立國精神,拋棄了自己固有最良的武器。」「我們要革命、要救國,就必須奉行陽明心說。」

  時至今日,陽明心學仍然被日本許多一流企業家奉為圭臬,並且身體力行。而在中國,知識界對他的研究仍然囿於學術圈內,普通人對王陽明更是知之甚少。當代新儒家杜維明先生曾說:「五百年來,儒家的源頭活水就在王陽明」,「21世紀將是王陽明的世紀」。但願此言能夠成真。不過我希望,這個「王陽明的世紀」最終將屬於中國,而不是日本。

  國人要了解王陽明的心學智慧,不可不讀其代表作《傳習錄》。蔣介石曾自稱,他「最喜歡讀王陽明的《傳習錄》」,並將其作為「終生的精神食糧」。

  《傳習錄》是王陽明的門人弟子對其語錄、書信所做的彙編,分上、中、下三卷,由徐愛、陸澄、薛侃、南大吉、錢德洪陸續編集而成。《傳習錄》包含了王陽明的主要哲學思想,是一部深刻影響後世的儒學經典。今筆者擷其精華,從心理學、佛教禪宗、西方哲學、量子力學等多個維度進行闡發,旨在破譯王陽明的心靈密碼,讓讀者在認識陽明心學智慧、掌握其根本精神的同時,還能在現實生活中有效實踐,修煉內心強大的自己,實現心性本具的一切潛能,獲得一個智慧、喜悅、幸福、美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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