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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一場歷史性的對話

2024-09-26 04:59:54 作者: 王覺仁

  四月二十八日(6月11日),康有為一早就來到頤和園仁壽殿外的朝房內,準備候旨覲見光緒帝。

  他一進朝房就看見了一個人。

  這真叫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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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人是榮祿。他因署理直隸總督一職而前來向皇帝謝恩。

  榮祿依舊斜著眼睛看他,忽然冒出一句話:「以先生的不世之才,亦將有補救時局之術否?」

  康有為說:「非變法無可救時局。」

  榮祿嘿嘿笑了一聲:「我亦知法當變也!但一二百年之成法,可一旦遽變乎?」

  「殺幾個一品大員,法即變矣!」

  康有為此言一出,兩個人的目光迅速絞殺在了一起。此刻,朝房外的太監正高聲宣旨傳榮祿上殿。榮祿收回目光,點了點頭說:「好,很好。」然後撣了撣袖子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深長地看了康有為一眼。

  直到三個月後,康有為才知道這長長的一眼意味著什麼。

  榮祿退出後,康有為上殿。

  這一對神交已久的君臣終於見面了。

  光緒皇帝的長相在康有為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皇帝前額飽滿,雙眉清秀,目光安詳而有神,鼻樑端正挺拔,嘴唇很薄,嘴角微微上揚,看上去的確有人君之相。可是康有為也注意到了,他的臉色過於蒼白,神情雖然高貴卻略帶憂鬱,面容俊秀儒雅卻無人君之威。

  康有為行禮之後,皇帝賜座,問了他的年歲出身,語氣柔軟而倦怠。康有為的心底忽然閃過一絲細微的失望。可他很快就拋開這個念頭,開門見山地對皇帝說:「四夷交迫,分割漸至,我中國覆亡無日!」

  光緒輕嘆了一聲:「都是那些守舊者造成的。」

  康有為:「皇上聖明,洞悉病源。既知病源,則藥方就在此。既然守舊只能導致禍敗,那麼非變法維新便不能自強!」

  光緒點頭:「今日誠非變法不可。」

  康有為:「近年來並非不言變法,然而,少變而不全變,舉其一而不改其二,連類並敗,必至無功。譬如一殿,材既壞敗,勢將傾覆,若小小彌縫補漏,風雨既至,終至傾壓,必須拆而更築!」

  光緒:「拆而更築?!」

  康有為點頭說:「今數十年諸多大臣所言變法者,率皆略變其一端,而未嘗籌及全體。所謂變法,須自製度與法律先為改定。今所言之變法,是變事而已,非真正之變法!臣請皇上變法,須先統籌全局而全變之,又請先開制度局而變法律,乃有益也!」

  光緒頻頻點頭。

  可康有為看見皇帝的目光忽明忽暗。

  康有為用手拭去額上因激動而沁出的汗珠,接著說:「臣於變法之事,曾輯考各國變法之原由及曲折之過程,擇其可施行於中國者,斟酌而損益之,令其切實可行。章程條理,皆已具備,倘若皇上決意變法,可備採擇,只待推行而已!西方講求三百年而治,日本施行三十年而強,我中國國土之大,人民之眾,變法三年,可以自立!此後則蒸蒸日上,富強可駕萬國!以皇上之聖,變法圖強,在一反掌間耳!」

  光緒的的臉上逐漸泛起血色,可轉眼間便又消褪下去。他說:「不錯,你講的條理甚詳。」

  康有為注視著皇帝的表情,說:「皇上聖明,既然有見於此,為何遲遲不採取行動,以坐致割弱呢?」

  光緒想起昨日的四道懿旨,瞥了一眼殿門口的那道布簾,苦笑了一下,低聲說:「奈何有人摯肘,朕放不開手腳啊!」

  光緒挪動了一下身子,康有為看見這個蒼白而憂鬱的皇帝仿佛籠罩在一片巨大而濃重的陰影中。

  他知道,那陰影來自西太后。

  康有為在內心長嘆一聲,沉默片刻,說:「就皇上現在之權,行可變之事。雖不能盡變,但若能扼要地推行一些大政,亦可以救中國。不過如今的大臣們老邁守舊,不知西方富強之由,皇上若依靠他們變法,無異於緣木求魚。」

  光緒:「國事全誤於守舊諸臣之手,朕豈不知?但朕之權不能去之,且盈廷儘是,勢難盡去,當奈之何?」

  康有為:「請皇上勿去舊衙門,而惟增置新衙門;勿黜革舊大臣,而惟漸擢小臣。多召見才俊之士,不必加其官,而惟委以差事,賞以卿銜,許其專摺奏事足矣!彼守舊大臣向來本無事可辦,今但仍其舊,聽其尊位重祿,而新政之事,別責之於小臣。則彼守舊大臣,既無辦事之勞,復無失位之懼,則怨謗自息矣!不必盡去之也。」

  光緒說:「不錯。」

  康有為:「今日之患,在吾民智不開,故雖多而不可用。而民智不開之故,皆以八股試士為之。今群臣濟濟,然無以任事變者,皆由八股致大位之故。故台灣遼東之割,不割於朝廷,而割於八股!二萬萬之款,不賠於朝廷,而賠於八股!膠州灣、旅順、大連、威海、廣州灣之割,不割於朝廷,而割於八股!」

  光緒黯然神傷,說:「是啊,西人皆為有用之學,而吾中國皆為無用之學,故致此。」

  康有為:「皇上既知八股之害,是否可以廢除?」

  光緒:「可以。」

  康有為:「皇上既然以為可廢,應自行下詔,勿交部議。若交部議,部臣必予以駁回。」

  光緒首肯,然後又就籌款、譯書、留學、遊歷等事與康有為談了許久。

  這一場君臣之間的對話整整持續了「十刻鐘」(兩個半小時),為「向來召見臣僚所未有」。

  數日後,光緒帝下詔任命康有為為總理衙門章京上行走,許其專摺奏事,即直接上書皇帝,不須由官員代遞。不久後,皇帝又召見了梁啓超,給他六品銜,負責辦理大學堂和譯書局事務。

  光緒帝迫於後黨和守舊大臣的壓力,雖然只給了他們六品銜參預新政,但是畢竟為康有為爭取了一個「專摺奏事」之權。自此,康、梁等人當之無愧地成為皇帝的智囊和新政的思想庫。在新政期間,康有為充分利用手中僅有的奏事之權,以自己的名義或以其他維新官員的名義呈上的奏摺,前後共計47份,內容涉及政治、經濟、文教、軍事等各個方面,指導著變法的走向,為戊戌新政提供了全面的施政綱領和具體的實施細則,勾畫出了一幅革舊布新、富國強民的宏偉藍圖。在此基礎上,光緒皇帝開始大刀闊斧地推行新政。從頒布《明定國是詔》到戊戌政變爆發的短短三個多月內,其所頒發的新政諭旨達280多件,平均一天2~3件,創下了清王朝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記錄。

  然而,幾乎是從變法的第一天開始,年輕的皇帝便遭遇了強大的阻力。

  對於新政,皇帝下定了破釜沉舟的決心,而守舊勢力則擺出了寸步不讓的架式。

  皇帝毅然決然地宣戰了。

  他決定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可他並不知道,這是一場終將血流滿地的P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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