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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權力的魔獸——南朝劉宋的血腥政變

2024-09-26 04:57:48 作者: 王覺仁

  一 天生反骨

  南朝宋文帝元嘉二十九年(公元452年),劉宋朝廷爆發了一起嚴重的巫蠱案,太子劉劭、始興王劉濬(劉劭之弟)等人竟然夥同女巫嚴道育施行巫蠱,暗中詛咒宋文帝劉義隆。案發後,宋文帝又驚又怒,下令徹底追查。

  對於劉劭與劉濬這雙活寶,宋文帝是既憤怒又心寒。這哥倆從小就品行不端,長大後更是好事沒幹、壞事做了一籮筐,為此沒少挨文帝的訓斥責罵。可文帝那邊苦口婆心,這哥倆卻虛心接受,堅決不改,表面上唯唯諾諾,背地裡一點也沒收斂。如今竟然發展到對親生老爸施行巫蠱的地步,簡直是喪心病狂!

  文帝忍不住對劉濬的母親潘淑妃發牢騷:「劉劭是太子,急於登基圖謀富貴,還算是事出有因,可虎頭(劉濬小名)也跟著瞎摻和什麼呢?!」

  兒子想讓父親死,可父親仍然念在骨肉之情,不忍對他們下手,只是派使臣對他們進行了嚴厲的訓斥。劉劭與劉濬拼命磕頭謝恩,賭咒發誓永不再犯。使臣照實回稟,說太子兄弟認錯態度良好,不妨再給他們一次機會。文帝雖然很無奈,但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再次原諒他們。

  可是,讓文帝萬萬沒想到的是,不久就有人告發,說嚴道育被太子兄弟藏在了京口(今江蘇鎮江)。文帝聞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以為這兩個不爭氣的兒子經過這次教訓會痛改前非,沒想到他們居然一手窩藏了嚴道育,真是天生反骨,罪無可恕!

  文帝大怒,急命有關部門按照舉報的線索捉拿嚴道育,不料卻被嚴道育再度脫逃,只抓到了她的兩個婢女。文帝馬上下令,火速將那兩個婢女押到京城,準備審問之後再將劉劭和劉濬定罪。

  

  這回,皇帝終於下了狠心。

  始興王府中,潘淑妃抱著兒子劉濬痛哭流涕:「當初巫蠱之事被揭發,皇上饒你不死,就是希望你能反省改過,沒想到你竟然還敢窩藏嚴道育!皇上暴怒,我整天磕頭求饒,還是沒能讓他回心轉意。現在我活著還有什麼用呢?快拿毒藥來,讓我先死吧,我實在不忍心看你被砍頭!」

  劉濬冷笑著一把推開母親,然後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說:「天下大事要靠自己承擔,母親請放心,我一定不會連累你。」

  潘淑妃抬起頭來,忽然間不寒而慄。

  她看見,兒子的眼中閃過一道森冷的光芒。

  深夜。文帝寢殿中,燭火搖曳不定。

  侍中王僧綽、尚書僕射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都低著頭,聽見皇帝不停地唉聲嘆氣:「朕想廢黜太子,賜死始興王,諸愛卿幫朕查一查,自漢魏以來,有哪些廢黜太子和親王的典故,然後由諸愛卿參照前例,商議定奪吧。」

  三個大臣都明白,兩年前,皇帝剛剛誅殺了叛亂的彭城王劉義康(文帝之弟),而今兩個兒子又犯上作亂,老皇帝有些下不了手了。

  三個人都默不作聲。

  皇帝咳嗽了一聲,說:「另外,該立哪個皇子為儲君,諸愛卿也可以議一議。」

  吏部尚書江湛一聽,馬上抬起頭來,說:「臣以為應立南平王。」尚書僕射徐湛之也搶著說:「臣以為應立隨王。」

  侍中王僧綽輕蔑地掃了他們一眼。江湛是南平王劉鑠的大舅子,徐湛之是隨王劉誕的老丈人。這兩個皇親國戚眼下根本不是關心社稷大計,而是搶著當國舅和國丈。

  王僧綽忍不住開口了:「廢立太子之事,全由皇上決定。臣以為應該速斷,不可延緩。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希望皇上以大義割捨親情,排除不忍之心。如果下不了決心,便應與太子坦懷如初,無須再議廢立。事雖機密,但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不可因躊躇再三而導致禍亂,被後世取笑。」

  皇帝點點頭,又嘆了一口氣:「愛卿可謂能斷大事啊!不過,事關重大,也不可不三思而行。況且,彭城王才死不久,如又廢太子,人們將說我毫無慈愛之心啊。」

  王僧綽說:「臣恐千年之後,人們將說陛下解決得了弟弟,卻解決不了兒子。」

  皇帝默然,許久不說話。三個大臣對視一眼,只好告辭而出。步出殿閣時,江湛忽然對王僧綽說:「王侍中剛才那番話,是不是說得太切直了?」

  王僧綽停住腳步,看了江湛一眼,說:「在下倒是恨江尚書太不切直了!」

  江湛語塞。王僧綽頭也不回,拂袖而去。

  數日後,南平王劉鑠立刻從壽陽(今安徽壽縣)趕回京師,準備接替太子之位。然而他苦等多日,始終不見皇帝下旨。

  這些日子,文帝已經有主意了,他既不想立南平王劉鑠,也不想立隨王劉誕,而是傾向於建平王劉宏。可問題是,劉宏在諸位皇子中排行靠後,廢長立幼顯然不合祖制。為此,老皇帝傷透了腦筋,一直舉棋不定。

  就在宋文帝猶豫不決的當口,潘淑妃已經把消息告訴了兒子劉濬,劉濬則第一時間通知了太子劉劭。劉劭大為震恐,隨即召集東宮將領陳叔兒、張超之等人,日夜密謀,並天天宴請東宮將士。侍中王僧綽察覺了太子的異動,趕緊入宮稟報,可皇帝還是下不了廢立的決心。

  優柔寡斷的宋文帝,就這樣把絞索套上了自己的脖子。

  元嘉三十年(公元453)二月二十日。深夜。

  劉劭命令陳叔兒與張超之召集東宮軍隊,矯詔宣稱:「將軍魯秀謀反,眾將士拂曉時分必須進入皇宮戍衛。」同時傳召平時交厚的幾個官員蕭斌、袁淑、殷仲素、王正見速入東宮。

  四人到來,劉劭哽咽著說:「皇上聽信讒言,要把我廢掉。我反省自己,並無過錯,所以不能平白無故地被冤枉。明日清晨將發動大事,希望諸位鼎力相助。」說完起身,一一向他們下拜。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四人面面相覷,驚愕不已。半晌,袁淑和蕭斌才相繼開口:「自古以來沒有這樣的事,還望殿下三思。」

  劉劭一下收起眼淚,臉上勃然變色。

  蕭斌不敢直視劉劭的眼睛,許久才吐出一句話:「我等自當竭力奉命。」殷仲素和王正見連忙附和,只有袁淑大聲說:「你們真以為殿下要這麼幹嗎?殿下年幼時曾經中風,如今恐怕是舊病復發了!」

  劉劭臉色鐵青,怒視袁淑:「你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這事能不能成?」

  袁淑說:「殿下突然發難,何患此事不成!但恐事成之後,不為天地所容,大禍旋即臨頭!倘若殿下思慮及此,現在罷手還來得及。」

  劉劭冷笑著,揮手讓眾人把袁淑推了下去。

  次日凌晨,劉劭親率全副武裝的衛隊開出東宮,先是趕到袁淑家裡將其砍殺,然後馳赴皇宮,衝進萬春門。宮中規矩,東宮軍隊不能進入皇宮。劉劭手舉詔書,一路高呼:「受天子之命,進宮討伐叛逆!」隨即率領士兵長驅直入,穿過雲龍門,直撲皇帝寢殿。

  可笑的是,此時此刻,皇帝劉義隆居然還在跟尚書僕射徐湛之秉燭夜談,孜孜不倦地探討廢立之事。而禁軍居然都在睡覺,偌大的寢殿周圍連一個崗哨都沒有。政變軍隊如入無人之境。劉劭的心腹張超之率先撞開了寢殿的大門。

  面對突然間破門而入的張超之,雙目紅腫的皇帝頓時傻眼。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一把大刀已經向他當頭劈落,文帝下意識地抓起一把椅子去擋。只聽見一聲慘叫,五個手指頭應聲落地。張超之面無表情,揮刀再砍。第二聲慘叫過後,這個在位整整三十年的劉宋天子就栽倒在地,再也沒有半點聲息了。

  徐湛之跳起來,撒開腿跑到寢殿的北門,還沒來得及把門打開,亂兵就從背後刺死了他。當晚,吏部尚書江湛在尚書省值宿,聽到外面的殺聲與喧囂,不禁哀嘆:「不聽王僧綽之言,以至於此!」隨即手忙腳亂地躲進雜物間,最後還是被政變士兵搜出,亂刀砍死。

  直到此刻,禁軍將領卜天與才從睡夢中驚醒,未及披上盔甲便疾呼左右出戰。政變的東宮軍隊畢竟是有備而來,而宮中禁軍倉促應戰,在兵力、裝備與氣勢上皆不敵對手。多位禁軍將領先後戰死。卜天與陷入重圍,手臂被砍斷,最終仆倒在血泊之中。

  血戰之後,劉劭命東宮軍隊展開搜捕,砍殺了宋文帝的左右親信數十人,包括劉濬的母親潘淑妃,隨後遣使急召駐守西州(建康城西)的始興王劉濬率兵入朝。

  次日清晨,劉濬到達皇宮時,遍地的鮮血早已被擦拭得乾乾淨淨。

  劉劭站在宮殿的台階上迎接劉濬。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劉劭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擠出一絲感傷,說:「混戰之中,潘淑妃被亂兵所害……」

  明媚的陽光下,劉濬非但沒有半點哀傷,反而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很好啊,這正是我向來所願。」

  看著這兩個談笑自若、意氣風發的人,估計沒有人會相信,他們中一個剛剛弒父,一個剛剛喪母。別人死了爹娘都是呼天搶地,惟獨他們死了爹娘反而歡天喜地。很顯然,在這哥倆身上,人性已全然泯滅,只剩下瘋狂的魔性和殘忍的獸性。換言之,他們已經不能叫人,只能叫魔獸。

  不過,他們並不是劉宋帝國唯一的魔獸。從這一刻開始,直到劉宋王朝滅亡,一隻又一隻魔獸將爭先恐後地浮出歷史水面,為了爭奪最高權力而父子反目,兄弟成仇,刀兵相見,骨肉相殘,直把自家江山砍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直砍得劉氏宗室子孫斷絕、社稷覆亡。也就是說,從這一刻開始,自詡為中原文明衣缽傳人的南朝劉宋,已經不再是一個詩書禮樂的人倫世界,而終將淪為一個弱肉強食的黑暗帝國、一個魔獸爭霸的血腥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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