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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惟恐天下不亂

2024-09-26 04:57:35 作者: 王覺仁

  從元康四年(公元294年)開始,帝國西北部的胡人就爆發了大規模的叛亂。同時,荊、揚、兗、豫、青、徐等州也連續幾年發生嚴重的水災。關中各地則是連年旱災,瘟疫流行,災民紛紛餓死。

  元康九年(公元299年),死人的消息終於傳到了洛陽的皇宮。惠帝司馬衷一聽,百思不得其解地說:「百姓沒糧食吃,為什麼不吃肉糜(肉粥)呢?」

  還有一次去華林園遊玩,聽見池塘里的蛤蟆叫,他忽然很嚴肅地問左右說:「這個叫著的東西,是官家的蛤蟆呢?還是私人的蛤蟆?」

  可愛的司馬衷製造這兩個經典笑話的時候,已經四十一歲了。可是,數十年的歲月滄桑顯然未曾改變他的童心與純真。這一生,司馬衷誓將可愛進行到底。

  與此同時,四十三歲的陽光美人賈南風也十年如一日地保持著勃勃春情,持之以恆地搜刮著天下美男。最初,她是以身體不適為由把太醫令程據叫來,讓他摸這摸那。程據不愧是太醫令,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是哪裡不舒服了,於是對症下藥,手到病除。賈南風被他伺候得舒舒服服。可日子一久,陽光美人的身體就產生了抗藥性,光吃這一副藥讓她很厭倦,她想多嘗些生猛的。

  於是,接下來的好些年頭,洛陽城裡的很多帥哥俊男走在半道上就經常被人用蒙汗藥捂了鼻子,然後裝進一口大木箱往皇宮裡抬。美少年們醒來後,通常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一絲不掛的身體,第二眼看到的就是一個又黑又矮的丑娘們臉上的淫笑。

  然後,他們就被先奸後殺了。

  不過,也有個別人比較幸運,不但沒被強暴,還吃上了軟飯。

  比如城南有個後生,長得玉樹臨風,是遠近聞名的美男,只是收入微薄,平時穿得很寒酸。忽然有一天,他渾身名牌地出現在眾人面前。朋友們驚詫之餘,都懷疑他夜裡去做賊了。這位美男急忙聲辯說:「事情是這樣的,前幾天在街上走,忽然被一老婆子攔住,說她家裡有人得了怪病,算命先生說需要一個城南的年輕男人才能化解,說麻煩我陪她走一趟,必有重謝。我一聽有錢掙,何樂而不為呢?就跟她上了車,躺進一口大木箱裡。大概走了十多里路,過了六七道門。箱子一打開,哇噻!一片金碧輝煌的殿宇啊!我問說這是哪啊?老婆子說是到了天上。接著就有人過來伺候我沐浴薰香,換上華服,又吃了一頓美餐,然後進入殿中,看到一個婦人,約摸三十五六歲,身材矮小,臉色青黑,眉角還有一顆痣。我陪她共度了幾個良宵,臨走就送了我這些東西。」

  

  眾人聽完,恍然大悟,原來他不是去做賊,而是做鴨。而且這主顧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第一夫人賈南風。

  大夥掩嘴竊笑,小帥哥這生意可做大發了,天下第一鴨啊!

  西晉帝國的這一對最高統治者就是這麼富有娛樂精神,經常製造一些笑話和醜聞,來豐富人民群眾的業餘文化生活。

  太子司馬遹眼看老爸(老哥?)和後媽一把年紀了還堅持戰鬥在娛樂第一線,他作為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當然要吸引更多眼球,於是就在東宮裡擺攤設點、殺豬賣肉,捎帶還賣些酒。太子打小就聰明,再加上他外公的遺傳基因(母親謝才人出身於屠夫家庭),所以他這個掌柜的專業素質非常過硬,賣酒賣肉都不過秤,用手一拎,幾斤幾兩分毫不差。

  其實,太子這麼做也不全是為了製造爆炸性新聞。他是有苦衷的。

  朝廷給的月俸只有五十萬錢,根本不夠他花銷,他常常預支兩個月,還是不夠。被逼無奈他才自謀職業。鋪子開張後生意興隆,他就增加了葵菜、藍子、雞、面等品種,把酒肉鋪擴大為副食品門市部。同時,司馬遹又利用業餘時間刻苦鑽研陰陽命數,還自學建築設計,親手畫了許多房屋結構圖,另外又學習雕刻工藝等等。總而言之,年輕的太子胸懷大志,準備實施多元化經營,搞個跨行業的集團公司什麼的。如果不是因為後媽賈南風的扼殺,假以時日,他肯定會成長為一名優秀的企業家。

  東宮大臣杜錫眼看太子就要棄政從商了,就苦口婆心地勸諫。太子覺得討厭,就在他常坐的那塊毛氈上插滿針頭,把杜錫的屁股刺得鮮血淋漓。

  賈南風的外甥賈謐和司馬遹是同齡人,他看見太子這麼有才,心裡很不舒服。而且每當他去東宮,司馬遹就扭頭望天,給他一個很酷的後腦勺。賈謐氣得流鼻血,就慫恿姨媽廢了太子,另立儲君。賈南風早有此意,便著手行動。

  她首先大力宣傳太子的種種缺點,造成了很多對他不利的輿論,其次又發揮她一貫擅長的娛樂天賦,自導自演了一場小品。小品的名字叫《懷孕》。賈南風命人把自己的寢殿布置得像產房,所有婦產科設備一應俱全,然後往自己的肚子塞了一大堆稻草,又暗中抱養了一個剛出世的小外甥慰祖,準備等肚子裡的稻草「呱呱落地」後,就讓慰祖取代太子。

  一切就緒後,賈南風就設計了一場酒宴,把太子灌得酩酊大醉,然後拿出一封早已寫好的謀反信讓他照抄。賈后找的槍手很厲害,是當時名滿天下的美男作家潘岳。他知道太子是個憤青,所以這封密信就寫成這樣:「陛下應該趕快自行了斷,不自行了斷,我要進宮了斷他;皇后也應該自行了斷,不自行了斷,我要親手了斷她……」後面又說什麼要和生母謝妃約定日期,兩邊發動,在日、月、星三辰下「茹毛飲血」云云。總之,讓人一看就知道這個人不喜歡寫作文,不但語氣直白,顛三倒四,而且亂用成語,把「歃血為盟」寫成了「茹毛飲血」。

  司馬遹醉得不醒人事,抄了一半就歪倒了。賈后模仿他的筆跡幫他抄完,立刻呈給了皇帝。傻皇帝司馬衷一看,氣得血壓都高了(可惜智商沒高),立刻召集文武百官和宗室親王,當庭宣布要賜死太子。大臣張華和裴頠認為事有蹊蹺,應該仔細調查。會議討論了一整天,到太陽都快下山了還沒結果。賈后怕夜長夢多,就提議將太子貶為庶民。皇帝同意了。

  當天,司馬遹奉詔換上布衣,和太子妃王氏還有三個孩子,坐在牛車上被押往金墉城。王氏看見太子已經自絕於人民了,就深明大義地跟他劃清界限,提出了離婚申請。朝廷馬上就批准了。

  聰明的王氏這婚離得相當及時。就在她哭哭啼啼回娘家之後,司馬遹的生母謝氏和另一個妃子蔣氏就被砍頭了。隨後,司馬遹被逐出洛陽,囚禁在許昌。

  太子被廢,朝野一片公憤。幾個東宮舊臣都想廢掉賈后,可是力量薄弱,不敢舉事。思來想去,想到了手握重兵的右軍將軍、趙王司馬倫,於是便聯絡司馬倫的幕僚孫秀,讓他勸趙王發動政變廢黜賈后,恢復太子之位。司馬倫是司馬懿的第九子,這些年看見帝國政壇鬧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本來就有點不甘寂寞,所以正中下懷,立即知會宮中的通事令張林和省事張衡,讓他們做內應,準備起事。

  孫秀為人狡詐多謀,即將發動之前,忽然覺得不妥,就向司馬倫進言:「太子聰明剛猛,若還東宮,必然不會受制於人。明公您一向是賈后之黨,路人皆知,就算您擁太子復位,為其建功,可太子仍然會認為您是迫於百姓之望,不得已而舉事來免罪。因此,太子一旦復位,也不過暫時忍下對您的宿怨,並不會真心感戴您的恩德。您稍有不慎,就隨時可能被誅殺。依在下之見,不如暫緩起事。這段時間內,賈后必害太子。等太子一死,您便假託為太子報仇之名廢掉賈后,如此一來,非但可以免禍,更可以得志!」

  司馬倫深以為然。

  隨後,孫秀便故意放出消息,說有人想廢掉皇后,擁立太子。賈后一向在民間安插了很多耳目,而今頻繁地接到密報,不免有些恐懼。此時,孫秀與司馬倫又趁勢慫恿賈謐早日除掉太子,以絕後患。賈后終於下了決心,讓老情夫程據配了毒藥,派宦官孫慮趕赴許昌,毒死了司馬遹。

  永康元年(公元300年)四月初三,司馬倫、孫秀假稱皇帝詔命,召集禁軍長官宣布詔書:「皇后與賈謐等殺吾太子,今使車騎入廢中宮,汝等皆當從命,事畢,賜爵關中侯,不從者誅三族。」

  眾人領命。司馬倫、孫秀旋即率領禁軍進入宮門,陳兵御道,派齊王司馬冏把傻皇帝挾持到東堂,下詔令賈謐入宮。

  深夜聞詔,賈謐就多了一個心眼。到了殿前,眼見刀槍林立,他知道大事不妙,拔腿便跑,口中大喊:「阿後救我!」賈謐一路狂叫著跑到西面的鐘樓下時,士兵們的刀槍就從後背刺入了他的心臟。

  隨後,齊王司馬冏率兵衝進賈后的寢殿,睡眼惺忪的賈南風驚恐地看著他,說:「你為什麼來這裡?」司馬冏說:「有詔令逮捕皇后!」

  賈南風冷笑:「詔令都是出自我手,你奉的是誰的詔?」

  司馬冏不說話,命左右衝上去把她綁了。被五花大綁的賈南風經過上閣時,遠遠望見了傻坐著的皇帝,便歇斯里底地大喊:「陛下的女人被別人廢掉了!接下來被廢掉的就是你自己了!」

  今夜星光燦爛。皇帝仰著頭,張著嘴,正在獨自欣賞夜色。此刻,他的世界是如此恬靜而柔美。政變和陰謀屬於別人,心如止水屬於他。

  賈南風一陣苦笑。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問司馬冏:「起事的是誰?」

  司馬冏說:「趙王和梁王。」

  賈南風怔了一會神,喃喃地說:「綁狗要綁脖子,我竟然只綁尾巴,難怪落到這步田地!」

  是夜,賈后被廢為庶人,幽禁於建始殿。賈南風的母親、妹妹及眾黨羽,皆被逮捕誅殺。大臣張華、裴頠等人也被斬殺並夷滅三族。數日後,一杯毒酒送到了賈南風面前。風流皇后賈南風終於結束了她暴虐荒淫的一生。

  政變成功後,司馬倫自封相國,都督中外諸軍事,且總攝百官職事,軍政大權集於一身。同時大封諸子為王侯,任命孫秀為中書令。

  司馬倫就此架空了惠帝司馬衷。然而,孫秀也就此架空了他。實際上,這場政變自始至終都是由孫秀策劃和領導的,司馬倫也自始至終都對他言聽計從。從決定發動政變的那一刻起,孫秀就成了司馬倫的靈魂。

  在這場政變中,孫秀的謀略和膽識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司馬倫唯一起到的作用,僅僅是他身為老王爺的資歷。政變成功後,謀略和膽識足以促成孫秀掌握實權,而對於司馬倫而言,老王爺的資歷只能給他換來一個有名無實的傀儡地位。

  史稱,此後的孫秀「威權振朝廷,天下皆事秀而無求於倫。」

  在西晉帝國短暫的歷史上,身為寒士而一朝之間炙手可熱的,絕不僅止孫秀一人。此後接二連三的政變,還將不斷湧現孫秀似的人物。在太平盛世中,像孫秀這樣的人可能終其一生都只是一個不為人知的幕僚。只有亂世,才能讓他們一步登天。所以,寒士們一生只牽掛著一件事,那就是——惟恐天下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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