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漢奸唱雙簧
2024-09-26 04:43:15
作者: 楊帆
第一次約見周西垣是在第三分隊隊部,在場的除了周西垣還有他的書記朱敏。周西垣時年29歲,言辭笨拙,笑容中帶著稚氣,看上去完全是一個無主見、無擔當的窩囊廢,根本不可能有膽量造反,倒像一個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的蠢貨。至於他的叛逆之事,只能說可能性很大,必須進一步查證。
倒是他的書記朱敏,23歲左右,年輕帥氣,聰明外露,像個在校大學生。在整個過程中朱敏說話不多,似有顧忌,卻更引起了劉原深的注意,認為他「外貌有鋒芒,行事則頗為深沉」。
在這次談話中,周西垣說隊裡現有的武器(包括左輪、駁殼槍)都已老舊,要求補充武器,以免誤了大事。
劉原深心裡明白武器的去向,嘴上表示可以考慮,但稱庫存武器不多,需要向上級申請,預計可以獲准。這其實是緩兵之策,是想以武器問題吊住周西垣的胃口,以便將他穩住,為等候批覆制裁爭取時間。
本書首發𝙗𝙖𝙣𝙭𝙞𝙖𝙗𝙖.𝙘𝙤𝙢,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此後半個多月的時間裡,劉原深在利用交通員與周西垣傳達命令和訊息之外,又繼續約晤了三次,可無論談公還是說私,劉原深都沒有發現對方有什麼異常。
在對朱敏的考察中,劉原深也難以判定他是否與周西垣共唱雙簧。
轉眼到了6月,中央軍校報到的時間眼看就要到了,陳恭澍仍然沒有對劉原深放行的意思,原先允諾為其安排由上海到後方的交通路線及一應準備事項,也早在說過之後便隨風飄散,從此再也沒有提過,劉原深卻仍在心急如焚地等待他的放行。
一直到6月下旬,中央軍校報到時間已到,正當劉原深考慮直接向陳恭澍要求啟程赴蓉的時候,陳恭澍的「指令」到了。但不是對劉原深放行的「指令」,而是準備對周西垣實施制裁的「指令」。
區部的指令稱:
「查該隊第三分隊隊長周西垣,勾結萬里浪謀叛一案,因證據確鑿,經已報局本部請予制裁,以免養癰遺患,相信不日當可奉准執行。務希加緊布置,待命行動。」
這指令其實等於廢話!報局本部等候制裁,劉原深何曾不知?可陳恭澍這道「指令」,使劉原深失去了直接請辭的機會。
劉原深立即約見預定的對周西垣實施制裁的人選——第一分隊隊長劉全德,布置制裁周西垣事宜。而此時,周西垣正假借制裁漢奸許力求之名請求補充武器。
劉原深讓劉全德裝扮成軍火倉庫負責人,約周西垣在靜安寺路一家咖啡館會面,介紹兩人認識,並宣布給第三分隊補充左輪手槍兩支、子彈60發,由他們面商武器運送與交接方法。其目的,就是讓劉全德認清周西垣的相貌,等候制裁命令,嗣後或可以交接武器之名藉機對其實施制裁。
可武器尚未交接,周西垣又通過交通員向劉原深報告許案進展情況、第三分隊人事調整情況等,稱許力求一切資料容待面呈,並有武器交接情況、其他技術問題、調整工作人員陣容,進一步提高士氣等建議多項,有待當面請示。
劉原深一直認為,周西垣拿不到武器,不會採取對他不利的行動,而且以往數次會面均未發現異常,所以他料定此次會面也不會有危險。但他會多加小心,尤其在制裁行動面臨收網之際,他不能功虧一簣。
這天是6月28日,凌晨天降微雨,早晨天色一片陰霾,隨時會有小雨飄下來。劉原深帶上雨衣,搭乘電車前往法租界霞飛路霞飛坊第三分隊隊部。為謹慎起見,他故意逆方向多坐了兩站,然後攔「雲飛」出租汽車返回,在車過霞飛坊後才下車,然後往回走,一路數次觀察霞飛坊周圍的動靜,一切未見異常之後,才走進霞飛坊某號樓。
這時是上午9點40分,周、朱兩人早已在此等候。
朱敏將有關許力求的資料交給了劉原深,周西垣談了他要談的工作,不過都是泛泛之言,又抱怨補充武器太少。
談話約十五分鐘,劉原深起身告辭,就在他伸手去拿掛在牆上的雨衣時,周西垣也取下他的雨衣,笑著說:
「我也另有約會,跟大隊長一起走吧。」
劉原深一愣,一個不祥的預感從心頭閃過。但只是一瞬間,旋即便釋然了。他本能地在為自己的安全佐證:外勤人員約會多很正常,今日不過湊巧了,兩人同時離開也屬尋常,因而也就沒有太在意。
倘若此時他意識到危險已在眼前,或許還有辦法逃脫。
兩人並肩漫步走出霞飛坊,互相點頭分手,劉向西,周往東,背道而行。
劉原深轉身向西走了不到三步,就從後面躥上兩個人,一左一右挾住了他的臂膀,將他推進一輛等候在路邊的黑色轎車……
劉原深原以為周西垣在等著那批武器向「七十六號」邀功請賞,根本沒有想到他會放棄武器,聯合「七十六號」對他實施抓捕。
一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是有人走漏了風聲,周西垣知道了即將對他實施制裁,還是他自己窺破了什麼?
直到被帶到「七十六號」「高洋房」的一間大廳里等候提訊,偶然發現一張巨型寫字檯玻璃板下壓著一張極其醒目的紅色名片,上面寫著「奉上名茶碧螺春兩罐,敬乞里公笑納。晚朱敏拜」,劉原深才恍然大悟:
朱敏果然早已反水,兩人唱的是雙簧,可惜自己一直沒有識破。
那麼,朱敏為什麼一次次舉報周西垣?既舉報了周西垣,兩人自然知道區部會採取相應措施——核實並予以制裁,那麼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呢?
萬里浪為了邀功,以積極破壞滬一區為能事,而最有效的破壞辦法就是抓人。但區領導不是分隊長這一級可以隨便接觸的,陳恭澍的兼職大隊長根本就是掛名的,他連大隊部都不會去,更何談分隊部。
見不到人,自然談不到抓捕,而組織嚴密的交通網絡又不是周西垣、朱敏這一級所能知情的,他們所能手到擒來的只有手下行動人員,但這些人階層太低難以邀功,唯一的辦法就是「引蛇出洞」。
——這應該就是朱敏一次次舉報周西垣的目的。
而這些舉報材料,顯然缺乏具體而有力的證據。或者可以說,多是捕風捉影的猜測。當時為什麼沒有仔細研究一下這些舉報材料呢?
答案很簡單,劉原深接手代理大隊長時,陳恭澍早已根據朱敏的舉報材料,為周西垣定了案。由於陳恭澍壓根兒就沒有對此案做過切實的調查核實,理所當然地將舉報人朱敏排除在懷疑對象之外,致使劉原深做出錯誤判斷:周西垣要求補充武器是為了向「七十六號」邀功,在拿到武器之前不會有所行動。
要求補充武器,正是朱、周為了迷惑和牽制劉原深放出的煙幕彈。
顯然,他們最初的目標不是劉原深,畢竟劉原深只是一個小小的區部助理書記,說到底就是一個普通工作人員,但區長兼大隊長不露面,他們只能退而求其次,對這個代理大隊長下手。
儘管劉原深對自己的粗心大意不無自責,但他並沒有看錯周西垣和朱敏。說不定周就是一個被人牽著鼻子走的蠢貨,而那個牽他鼻子走的人,就是他身邊的朱敏以及萬里浪。也正因為無法確定朱敏是否已經投敵,才導致劉原深落入虎口。
直到這時,劉原深才為失去中央軍校受訓的機會而惋惜。如果按時啟程赴蓉,如今早已身在軍校了。失事被捕,使他一生的事業前途從此改變,說不定生命也將在這裡畫上句號。
可是他也知道,直到現在陳恭澍仍沒有給他放行。
是沒有人接任行一大隊長嗎?當初接到調令之時,陳恭澍同樣以沒有人手為由,阻止劉原深深造。而行一大隊長這個職務不僅比助理書記重要,且一般人難以勝任,在劉原深已經上任並開展工作之後,陳恭澍豈會放行?
可以說,陳恭澍根本沒打算讓劉原深離開。
千方百計對抗上級調令,也只有陳恭澍這樣多年來散漫、目無組織紀律的人幹得出來。而阻止劉原深赴蓉的要求,莫過於讓他在希望中等待,在等待中拖延,在拖延中幻滅。直至過期,一切便木已成舟。
對陳恭澍如此費盡心機地阻撓其大好前程,儘管在後來的回憶中劉原深並無抱怨,但也只能說明他為人正直、寬容,以己善良之心度人;同時在飽受牢獄之災、命運既已改變、當事人已無幾在世、他與陳恭澍尚健在的情況下,這時的回憶已是白頭宮女話天寶逸事,一切都已成為過眼煙雲,即使曾經有過什麼怨言,也早已煙消雲散了。
但對後來陳恭澍被抓進「七十六號」迅疾落水,勸說劉原深誘捕滬一區數名同志一事,劉原深不僅斷然拒絕,而且在回憶中(發於陳恭澍的《軍統第一殺手回憶錄》)並無迴避,可見即使礙於陳恭澍情面,劉原深也還是有其底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