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2024-09-26 04:12:16
作者: 王覺仁
正當司馬炎、羊祜等晉國君臣謀劃滅吳大計之時,吳主孫皓則在變本加厲地上演著最後的瘋狂。
東吳鳳凰二年(公元273年),因朝臣多言祥瑞、諂媚孫皓,孫皓就問侍中韋昭,這麼多祥瑞意味著什麼?韋昭對此十分不屑,便道:「這不過是俗人籮筐里的廢物罷了。」意思就是所謂的祥瑞其實都是垃圾。孫皓被噎了這麼一下,自然懷恨在心。
因韋昭負責兼修國史,孫皓就命他為父親孫和撰寫《本紀》。韋昭說:「文皇帝(孫和)並未真正登基,只能寫《列傳》,不能寫《本紀》。」如此一來,更是把孫皓往死里得罪了。
不久,韋昭又在某些事上觸怒了孫皓,於是孫皓新帳老帳一塊算,先是把他抓進了大牢,旋即誅殺,並將其家屬流放零陵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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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底,孫皓的一個寵妃派人到街市採購,竟當眾搶奪百姓財物,負責集市管理的司市中郎將陳聲將此人繩之以法。寵妃向孫皓哭訴,孫皓大怒,當即找了個藉口逮捕了陳聲,然後用燒紅的鋸子鋸下其頭顱,又將屍身扔到了城外的四望山下。
鳳凰三年(公元274年),民間有人傳言,說孫權五子、章安侯孫奮「當為天子」。孫皓聽說後,極為惱怒。恰在此時,他又得知,豫章太守張俊竟然在為孫奮已故的母親掃墓(其墓在豫章)。兩件事聯繫到一塊,孫皓的屠刀又按捺不住地出鞘了,旋即將張俊施以車裂之刑,並夷其三族,同時把孫奮及其五個兒子全部誅殺。
至此,孫權的七個兒子,已無一在世。
天冊元年(公元275年),一向直言切諫的中書令賀邵中風,辭職在家安養,孫皓懷疑他是裝病,便把他扔進地牢,嚴刑拷打,並用燒紅的鋸子鋸下了他的頭顱,隨後又將其家屬流放臨海郡。
天璽元年(公元276年),會稽郡爆發嚴重的旱災,一向清正廉潔、政績卓著的太守車濬不忍百姓受苦,就向朝廷請求賑災。孫皓認為車濬是在收買人心,立刻派人前往會稽,將其斬首,並梟首示眾。
稍後,尚書熊睦因某事對孫皓說了幾句規勸的話,孫皓就拿刀柄活活把他砸死了。而且砸死了還不解恨,孫皓又在他身上一通亂砍,以致「身無完肌」,就是弄得血肉模糊,體無完膚。
天紀元年(公元277年),會稽人張俶因告密得寵,平步青雲,被孫皓擢升至司直中郎將,並封侯。張俶之父是山陰縣的一名小卒,雖身份卑微,但腦子清醒,知道兒子為非作歹,總有一天會死得很難看,便上疏孫皓,打算跟張俶劃清界限,說:「若朝廷重用張俶,日後犯罪,臣請求不與其連坐。」
孫皓很爽快地批准了。
張俶因告密上位,自然要搞特務政治來邀寵固權,遂組建了一支特務隊伍,以二十名「彈曲」(糾察官)為骨幹,專門負責調查、揭發官員的「不法」行為。在這幫特務的示範作用下,官員和百姓們開始憑藉個人的愛憎好惡互相檢舉揭發,越來越多的人無緣無故就身陷囹圄了。一時間,告密之風甚囂塵上,監獄爆滿,朝野上下人人自危。而張俶則藉機大肆搜刮,橫行無忌,且驕奢殘暴,不可一世。
就跟孫權晚年時的呂壹和歷史上的眾多酷吏一樣,沒多久,無惡不作的張俶自己也被人告發了,旋即被孫皓施以車裂之刑。可憐的是,之前已聲明要跟他劃清界限的老父,最終還是沒能逃過連坐,一塊兒被言而無信的孫皓車裂了。
天紀二年(公元278年),又有一位頗具才華的朝臣死於非命,他就是張紘之孫、時任侍中兼中書令的張尚。
張尚之所以遭殃,起因跟之前的王蕃類似——王蕃是死於顏值和風度,張尚則是死於口才和談吐,而共同點都是遭到了孫皓的嫉妒。
孫皓一向嫉妒別人勝過自己。他看張尚口才流利,談吐敏捷,言論常常出人意表,心裡就恨死他了。有一天,孫皓問張尚:「孤的酒量可以和誰相比?」張尚答:「陛下有百觚的酒量。」
歷史上有「堯舜千鍾,孔子百觚」的說法。張尚此言,就是把孫皓比作孔子,分明就是在讚美。可在嫉妒成狂的孫皓聽來,卻認為是拐著彎在嘲諷他,便道:「你明知道孔丘沒做過王,卻把我比成他。」意思就是張尚故意在貶低他。
然後,孫皓藉機大發雷霆,當場就把張尚抓了起來。朝中百官聞訊,紛紛到宮門叩頭請願,為張尚求情。孫皓表面上赦免了張尚的死罪,將他流放到建安郡(治今福建建甌市)去當造船工,可時隔不久還是把他殺了。
歲月飛逝,光陰荏苒。西晉咸寧五年(公元279年,東吳天紀三年),多年來一直在醞釀伐吳的晉帝司馬炎終於下定了掃平東吳,一統天下的決心。
滅吳之戰的最終打響,與兩位封疆大吏的極力促成有關:一個是時任益州刺史的王濬(也作王浚),還有一個就是羊祜的繼任者杜預。
王濬是羊祜舊部,曾任其麾下參軍。羊祜對王濬非常了解,也深知他才堪大用。羊祜的侄兒羊暨曾提醒他說:「王濬此人雖有大志,但生活上奢侈無度,不可授予重任,應當加以約束。」可羊祜卻不以為然,道:「王濬有大才,一定能夠達成他的志向,所以是可用之人。」
此後,在羊祜的推舉下,王濬歷任車騎從事中郎、廣漢太守、益州刺史等職,在益州很有威信,很多夷人都歸附了他。泰始八年,朝廷本欲徵召王濬入朝擔任大司農,羊祜連忙向司馬炎呈上密奏,說將來要伐吳,必須從巴蜀順江東下,而王濬就是留在益州打造水軍的最佳人選。
司馬炎遂讓王濬留任益州刺史,並加龍驤將軍,監益、梁諸軍事,命他專門負責組建水軍、修造戰船。
隨後,王濬便在益州「大作舟艦」。其打造的最大型的戰艦,長度達一百二十步,甲板上甚至可以跑馬;每艘可裝載士兵兩千多人,且艦上還有瞭望台和指揮塔。因船高首寬,外觀似樓,故名「樓船」。
從泰始八年開始造船,到咸寧五年大舉伐吳,王濬整整花了七年時間進行戰備工作。
由於在上游造船,不免有大量的木屑沿江而下,漂到了東吳境內。時任建平太守的吾彥趕緊將這一情報上奏孫皓,請求增兵,加強防守。可孫皓一心認為自己是天選之子,很快就會「青蓋入洛陽」,根本不把吾彥的奏報當回事兒。
吾彥無奈,只好自己想辦法進行防禦,命人用粗大的鐵鏈橫跨江面,組成「鐵索陣」封鎖長江。
西晉咸寧五年秋,王濬的造船工作結束,一支精銳的水軍也已組建完成,遂上疏司馬炎,力主即刻伐吳。
他在奏疏中說:「孫皓荒淫殘暴,應該立刻征伐,一旦他死了,吳人改立賢主,就會變成強敵;臣造船七年,每日都有艦船朽壞,越往後只會越多;臣今年已七十歲了,隨時可能死亡。以上這三點,無論哪一點變成現實,都會增加滅吳的難度。誠願陛下早日決斷,切勿錯失良機。」
與此同時,已出鎮襄陽的杜預也呈上奏疏,極力請戰。
還沒等司馬炎批覆,急不可耐的杜預就再度上疏,說:「當初羊祜並未與朝臣公開商議,而是與陛下密謀伐吳之計,所以才令部分朝臣議論紛紛。凡事都要權衡利弊,伐吳之事,利有八九,弊不過一二,最壞的情況,無非是徒勞無功而已。若讓那些反對者說出萬一失敗會怎麼樣,他們其實也說不出來。可見,他們之所以反對,是因為計策不是出自他們,功勞也跟他們無關,他們為了掩飾之前的錯誤言論,便不得不頑固到底。
「近來,朝廷事無大小,必有人群起反對,雖說每個人看法不同,但也是因為他們仗恃陛下寬容,無須擔心言論的後果,才會動不動就提出反對意見。入秋以來,我國的軍事動向已經顯露,如今若是中止,恐怕孫皓會察覺危險,遷都武昌,然後堅壁清野,加強長江以南各城池的防禦。到時候,城池攻不下來,鄉野又無糧秣可以抄掠,形勢會對我軍極為不利。因此,若是拖到明年開戰,一切就都太晚了。」
杜預的奏疏遞進宮中之時,司馬炎正在跟張華下棋。張華也是主戰派,很清楚奏疏里寫的什麼,遂推開棋盤,對司馬炎道:「陛下聖武,國富兵強,吳主淫虐,誅殺賢能,當今討之,可不勞而定,願勿以為疑!」(《資治通鑑·晉紀二》)
王濬和杜預的奏疏,加上張華這句話,最終促使司馬炎做出了歷史性的決斷。
他旋即命張華擔任度支尚書,全權負責此次滅吳之戰的糧秣運輸和後勤補給工作。
賈充、荀勖等反對派聞訊,立刻入宮,提出種種困難,拼命反對開戰。然而這一回,司馬炎不再跟他們客氣了,當場就變了臉色,龍顏大怒。賈充一看,知道已無力阻止,慌忙跪倒在地,免冠謝罪。
至此,西晉帝國謀劃已久、準備多年的滅吳之戰,終於拉開了大幕。
咸寧五年十一月,西晉帝國集結了二十餘萬大軍,兵分六路,由東至西,在長達數千里的戰線上,對東吳發起了規模浩大的滅國之戰:
第一路,由時駐下邳的鎮軍將軍司馬伷,率部進攻塗中(今安徽滁河流域);
第二路,由時駐壽春的安東將軍王渾,率部進攻江西(今安徽和縣一帶);
第三路,由豫州太守、建威將軍王戎,率部進攻武昌;
第四路,由平南將軍胡奮,率部進攻夏口;
第五路,由時駐襄陽的鎮南大將軍杜預,率部進攻江陵(今湖北江陵縣);
第六路,由益州刺史王濬、巴東監軍唐彬,率領水軍沿江東下,進攻長江沿線各戰略要地及東吳水軍,最終目標就是東吳都城建業。
為了讓寵臣賈充不至於在此次滅吳之戰中完全靠邊站,司馬炎特意做了政治上的平衡,命賈充為大都督,持節,假黃鉞,率中軍鎮守襄陽,居中調度,節制各路兵馬。簡言之,就是讓他坐在大帳當主帥,白撿一回大功。
可賈充作為一直以來的反對派,可能覺得臉上掛不住,就以衰老為由再三推託,並且還一直在強調開戰的種種不利。司馬炎不理他,給他下了道詔書,只說了八個字:「君若不行,吾便自出。」(《資治通鑑·晉紀二》)
你要不去,我可就御駕親征了。
見皇帝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賈充只好奉命。
西晉咸寧六年(公元280年)正月,杜預、王渾這兩路兵馬一衝上戰場就頻頻告捷:杜預兵指江陵,王渾揮師橫江(今安徽和縣東南長江渡口),一路以摧枯拉朽之勢,攻克了吳國邊境的多座城池要塞。
與此同時,王濬、唐彬率領的水軍也浩浩蕩蕩地駛入了吳國境內,兵臨建平(治今重慶巫山縣)城下。不過,他們首先遇上的難題,就是吾彥在長江上設下的「鐵索陣」。
吾彥不僅用鐵鏈封鎖了江面,還在水面下暗置鐵錐,每根都有一丈多長,晉國的艦船一旦撞上,船底必定破裂。可吾彥並沒料到,之前羊祜早就抓了一個吳國間諜,把吾彥的整個布防情況摸得一清二楚;而情報到了王濬手上後,他自然也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
王濬命人打造了幾十條碩大的木筏,每條縱橫都有百餘步,然後在木筏上立了許多「披甲持杖」的稻草人,用以迷惑吳軍;接著,又命一批水性好的將士潛入水中,在木筏前面「領航」。然後,每當發現水下矗立的鐵錐,「領航員」就會引導木筏故意撞上去,讓鐵錐一根根刺入木筏,最後這些木筏就把所有鐵錐全都「連根拔起」了。
接下來,便是對付江面上的那些大鐵鏈。
王濬的辦法也很簡單,就是把一些長十餘丈的粗大圓木捆綁在一起,令其直徑達到數十人合抱的程度,然後澆上麻油,再把這些「巨無霸」置於船前,一遇到鐵鏈,就點火焚燒。在這些大火炬的炙烤下,鐵鏈很快就被燒得通紅,最後就一一熔斷了。
就這樣,王濬沒費多大工夫便破解了吾彥精心打造的鐵索陣。
隨後,晉軍開始猛攻建平城。可吾彥也不是善茬,竟然拼死堅守,直到最後吳國滅亡,他才被迫投降。王濬也不戀戰,索性繞過建平,長驅東下。
往後的一路上,王濬的征程就可以用勢如破竹、所向披靡來形容了。
大軍進至丹楊(治今湖北秭歸縣東),一戰將其攻克,生擒吳將盛紀。二月初三,攻克吳國重鎮西陵,俘虜吳將留憲、成據、虞忠。初五,連克荊門(治今湖北宜都市西北)、夷道(治今湖北宜都市)二城,斬殺吳將陸晏(陸抗長子)。初八,王濬、唐彬的水軍逼近樂鄉,斬殺吳水軍都督陸景(陸抗次子),逼降吳將施洪等人。
此時,杜預所部也已兵逼江陵。
杜預沒有直接進攻江陵,而是打算跟王濬打一個配合。他先派部將周旨率一支八百人的突擊隊,利用夜色,乘船渡過長江,準備突襲樂鄉。渡江後,周旨命部眾大張旗鼓,又在附近的巴山上縱火,製造大兵壓境的假象。
樂鄉守將孫歆大為恐懼,慌忙寫信給江陵守將伍延,說:「晉軍自北而來,簡直就像是飛過了長江。」
很快,王濬、唐彬也率部進至樂鄉。孫歆出兵迎戰,被打得大敗而回。而讓孫歆沒想到的是,周旨早就埋伏在了城門附近。趁著他敗退,周旨就率眾尾隨入城,然後直接跟到了孫歆的大帳,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生擒了。樂鄉也就此拿下。
拿下樂鄉,就等於斬斷了伍延的退路。杜預這才發兵攻打江陵,於二月十七日將其攻克,斬殺了伍延。同時,胡奮所部也攻克了江安(今湖北公安縣);而王濬的水軍則繼續東下,攻克了巴丘。
至此,東吳帝國西半部的軍事重鎮已悉數落入晉軍之手。由於吳軍的主要兵力都配置在長江沿岸的這些重鎮,隨著它們的淪陷,長江南岸的大量城池和廣袤國土,也就徹底暴露在晉軍面前了。而後方的兵力極其薄弱,幾乎沒有什麼抵抗力。
很快,自沅江、湘江以南(約今湖南省),至交州(今越南北部)、廣州(今廣東、廣西)的所有州牧郡守,幾乎全都望風而降,紛紛送上官員印綬。杜預以持節的身份,傳達聖旨,一一安撫。
吞併東吳這半壁江山後,經過統計,晉軍一共斬殺並俘虜了吳國的都督、監軍十四人,還有牙門將、郡守一百二十餘人。
也許,這就叫「以有道伐無道」,所以才會像秋風掃落葉一般輕而易舉。
至此,東吳帝國的滅亡已經毫無懸念了。
隨著王濬的龐大艦隊浩浩蕩蕩地順江東下,孫皓的所有抵抗,終將是螳臂當車。換言之,當「王濬樓船下益州」的時候,「金陵王氣黯然收」就是註定的結局;而當「千尋鐵鎖沉江底」的那一刻,「一片降幡出石頭」就是孫皓無可逃脫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