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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抗力挽狂瀾,羊祜矢志伐吳

2024-09-26 04:12:13 作者: 王覺仁

  作為晉朝的開國皇帝,司馬炎在位初期的表現可圈可點。即位頭幾年,司馬炎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內政的治理上,總體上採用了無為而治的寬鬆國策,革新政治,修明法度,振興經濟,與民休息,從而促進了社會的穩定和國力的增長。

  《晉書》就稱,晉武帝「宇量弘厚,造次必於仁恕;容納讜正,未嘗失色於人;明達善謀,能斷大事,故得撫寧萬國,綏靜四方。承魏氏奢侈革弊之後,百姓思古之遺風,乃厲以恭儉,敦以寡慾。有司嘗奏御牛青絲紖斷,詔以青麻代之。臨朝寬裕,法度有恆」。

  大意是,司馬炎胸懷廣大,性情寬厚,舉動必符合仁恕之道;能容納直言,待人接物態度莊重,表里如一;睿智通達,善於謀劃,能斷大事,故能平定萬國,安撫四方。繼魏末為政奢侈苛刻之後,百姓思慕古代淳樸之風,於是勉勵臣民恭謹簡約,敦促國人清廉寡慾。有司曾奏御牛用的青絲引繩斷了,他就下詔以青麻代替。臨朝處事寬大雍容,法度有常。

  由此可見,司馬炎執政前期,可以稱得上是一位明君,尤其跟荒淫殘暴的孫皓比起來,就更是天壤之別了。所以,不論是從「建功立業,統一天下」的角度,還是從「征伐無道,弔民伐罪」的角度,司馬炎都沒有理由不滅掉東吳。

  經過數年的養精蓄銳後,司馬炎開始著手進行滅吳的準備工作。

  西晉泰始五年(公元269年)二月,司馬炎命尚書左僕射羊祜都督荊州諸軍事,出鎮襄陽(今湖北襄陽市);命征東大將軍衛瓘都督青州諸軍事,出鎮臨菑(治今山東淄博市東);命鎮東大將軍司馬伷都督徐州諸軍事,出鎮下邳(今江蘇睢寧縣北)。

  上述舉措的目的,就是訓練士卒,擴充軍備,為日後的滅吳之戰奠定基礎。

  當然,東吳的國力比蜀漢強,且疆域遼闊,又有長江天險,加之還有陸抗這樣有勇有謀的名將在,滅吳並非易事,需要長時間的準備和等待,絕不可能一蹴而就。

  在長達十年的戰備期間,晉國重臣中伐吳立場最堅定、對伐吳之策貢獻最大的人,非羊祜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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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祜,字叔子,兗州泰山郡南城縣(治今山東平邑縣)人,出身於漢魏名門「泰山羊氏」;從他算起上溯九世,歷代皆有二千石以上官員,且均以清正廉潔著稱。

  羊祜博學能文,善於論辯,其外祖父是漢末名臣蔡邕,姐姐是司馬師之妻。他於司馬師執政後入仕,歷任中書侍郎、給事中、黃門郎、秘書監、中領軍等職。司馬炎篡魏立晉後,羊祜以「佐命之勛」進位中軍將軍、散騎常侍,稍後擢升尚書左僕射、衛將軍。

  羊祜出鎮襄陽後,史稱其「開設庠序,綏懷遠近,甚得江、漢之心」(《晉書·羊祜傳》),即開辦學校,安撫教化遠近人民,因而深得長江、漢水一帶百姓的愛戴。他又用計讓吳國撤去了邊境守軍,然後把屬下戍邊巡邏的兵力減半,節省下來的人力用於屯墾,開荒八百多頃,從而「大獲其利」。他剛來時,「軍無百日之糧」,到了後期,軍中竟有了十年的糧食儲備。

  不久,司馬炎又擢升羊祜為車騎將軍。羊祜固辭不受,但被司馬炎駁回。

  西晉泰始八年(公元272年,東吳鳳凰元年)八月,孫皓不知聽了誰的讒言,開始猜忌西陵督步闡,突然下詔徵召他入朝。步闡懼不自安,索性於當年九月舉城投降了晉國,還把兩個侄子送到洛陽去當了人質。

  司馬炎立刻任命步闡為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侍中等,封宜都公。

  同年十月,正坐鎮樂鄉的陸抗派遣將領左弈、吾彥進攻西陵,征討步闡。

  司馬炎聞報,急命羊祜率五萬步兵進逼江陵,又命巴東監軍徐胤率水軍從西面進攻建平(治今重慶巫山縣),試圖在東、西兩線分散並牽制陸抗的兵力,然後命荊州刺史楊肇率部前往西陵援救步闡。

  羊祜治理軍政固然是一把好手,但在戰場上碰到陸抗,他就算是遇到勁敵了。

  陸抗命左弈等部迅速在西陵外圍修築營壘,對內包圍步闡,對外抵禦晉軍。

  由於陸抗下了死命令,要在短時間內完成包圍,所以吳軍的攻城部隊只好日夜趕工,搞得上上下下叫苦連天。諸將便勸陸抗說:「現在應該乘三軍銳氣正盛,急攻步闡,等到晉國援軍到來,我們已經攻下城池了,何必修築營壘進行包圍,白白浪費部眾的氣力呢?」

  陸抗說:「西陵地勢險要,城牆堅固,糧食又十分充足。而且,所有防禦工事,都是我以前駐防時規劃修建的,今日由我自己來攻,難以輕易攻取。屆時晉國援軍一到,我們若無防備措施,就腹背受敵了,如何抵禦?」

  諸將聽了,卻還是不服,仍然認為直接攻城最省事。

  為了讓眾人心服,陸抗便聽任他們攻了一次,結果不出所料,啥便宜都沒撈著,反倒損兵折將。諸將這才死心,只好老老實實修築營壘。

  當西陵的包圍圈逐漸合攏之際,羊祜的五萬大軍已經逼近當陽,直撲江陵而來。

  由於江陵以北一馬平川,極易行軍,陸抗便命江陵守將張咸修建堤壩、攔截河水,提高了上游水位,令河水慢慢灌入平原,切斷了當陽到江陵之間的道路。

  羊祜聞訊,意識到可以利用水位上漲,用大船來運送糧食和補給,於是將計就計,就揚言要破壞堤壩,以讓步兵通過。

  陸抗得知後,一下就看穿了羊祜的意圖,遂命張咸立刻破堤。諸將大為疑惑——人家要破壞堤壩,你居然自毀堤壩,這不是幫了敵人大忙嗎?

  諸將拼命勸諫,可陸抗一概不聽。當羊祜率部推進到當陽時,堤壩已被吳軍毀掉,水位回落,就無法行駛大船了。羊祜大失所望,只好仍舊以牛車從陸路運糧。如此一來,晉軍的後勤補給自然是事倍功半。

  成功遲滯了羊祜之後,陸抗決定親率主力西上,強攻西陵。

  諸將又跳起來反對了。因為樂鄉與江陵隔江相望,隨時可以過江援救江陵,可要是主力一走,江陵這座軍事重鎮很可能就丟了。

  陸抗卻力排眾議,說:「江陵城池堅固,兵力充足,沒什麼可擔憂的。況且,就算敵人得到了江陵,必定也守不住,對我們沒什麼損失。但若是讓晉軍據守西陵,長江南岸的眾多夷人都會產生騷動,那可就後患無窮了!」

  隨後,陸抗命公安督孫遵在長江南岸布防,抵禦羊祜;又命水軍督留慮溯江西上,迎戰徐胤;然後他本人親率主力,於同年十一月抵達了西陵城下。

  此時,楊肇也已率部趕到,雙方展開了對峙。

  就在這緊要關頭,一個叫俞贊的吳軍將領竟臨陣脫逃,投降了楊肇。這個俞贊對吳軍的布防情況了如指掌,他這一降,勢必會出賣情報,這就對吳軍非常不利了。

  不過,陸抗的厲害之處,就在於他總能隨機應變,把劣勢轉化成優勢。

  他對諸將說:「俞贊是軍中的老人了,深知我軍虛實。我常擔心我們的夷兵部隊,平時缺乏嚴格訓練,如今他們的防守陣地,一定會被敵人視為突破口。」然後,陸抗便連夜把所有夷兵都撤了下來,換上了精銳部隊。

  次日,楊肇果然集中兵力強攻原夷兵駐防的營壘。陸抗命部眾迎頭痛擊,一時間「矢石雨下」,令晉軍傷亡慘重。

  到了十二月,楊肇計窮力竭,糧草不繼,只好連夜拔營而走。陸抗本欲追擊,卻擔心步闡趁機突圍,自己的兵力不足以兩線作戰,便命部眾拼命擂動戰鼓,做出大舉追擊的架勢。楊肇兵團大為驚恐,遂丟盔棄甲,狼狽逃竄。陸抗遂派出一支輕兵,攆著他們的屁股跑。楊肇兵團就此大敗。

  羊祜和徐胤得知楊肇潰敗,意識到他們的牽制戰略已經落空,便各自撤軍。陸抗遂攻下西陵,斬殺了步闡及同謀將吏數十人,並將他們的三族悉數夷滅;其他數萬名部眾,都由陸抗替他們上疏求情,得以赦免,逃過了一死。

  陸抗回到駐地樂鄉後,臉上絲毫沒有自負的神色,待人接物仍如往常一般謙恭謹慎。

  孫皓很滿意,立刻給陸抗加了個「都護」(相當於總督)的官銜。

  司馬炎雖然對羊祜甚為器重,但羊祜作為楊肇的上級,對此次戰敗自然要負領導責任,所以司馬炎不得不將羊祜貶為平南將軍;而楊肇作為直接責任人,則被司馬炎貶為了庶民。

  西陵之戰的失敗,令司馬炎和晉國朝野意識到,吳國雖然君主昏庸、財竭民窮,但只要還有陸抗這樣的大將在,其戰鬥力就絲毫不可小覷。所以,計劃中的滅吳之戰,更不可倉促進行,仍須等待時機。

  反過來看,對病入膏肓的東吳而言,西陵之戰的勝利,不啻一針強心劑,在一定程度上振奮了軍心士氣,對本已離心離德、搖搖欲墜的東吳政權起到了「續命」的作用。從這個意義上說,陸抗可謂「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對東吳社稷厥功至偉。

  然而,此役的勝利固然可以幫東吳再延續幾年國祚,卻無法從根本上扭轉其江河日下的頹勢。因為真正決定東吳命運的人,終究不是智勇雙全的陸抗,而是荒淫殘暴的孫皓。

  克復西陵後,孫皓自認為得到了上天相助,遂意氣風發,命術士算了一卦,看他什麼時候可以統一天下。術士占卜後,稟報說:「大吉大利,庚子之年,青蓋(代指皇帝車輦)當可入洛陽。」

  孫皓大喜過望,從此越發不去想如何治理千瘡百孔的內政,而是一門心思致力於所謂的「兼併之計」。

  什麼叫自不量力?什麼叫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孫皓就是最生動的註腳。而諷刺的是,吳國最後被晉朝攻滅的那一年(西晉太康元年,公元280年),正是庚子年。也就是說,那一年,並不是孫皓的「青蓋」入了洛陽,而是司馬炎的大軍入了建業。

  對此,晚唐詩人孫元晏就曾寫詩嘲諷:「歷數將終勢已摧,不修君德更堪哀。被他青蓋言相誤,元是須教入晉來。」

  此後,自以為得到天助的孫皓越發肆無忌憚,於是任意猜忌、濫殺大臣之風也愈演愈烈。是年冬,右丞相萬彧、左將軍留平因受其猜忌,險些在宴會上被他毒死。事後,萬彧恐懼自殺,留平也憂懼而亡。稍後,宮廷總管(宮下鎮)樓玄因奉公守法、忠直敢言獲罪,被孫皓流放交趾,然後在路上就被殺了。

  孫皓一旦瘋狂起來,就算是寵臣也照殺不誤。比如萬彧,是擁立他的首功之臣,這些年一直受寵,但孫皓的猜忌之心一起,立馬殺你沒商量;還比如佞臣何定,長年作威作福,最後也步萬彧之後塵,被孫皓幹掉了。

  西陵之戰後,羊祜雖然被降了職,但仍舊坐鎮襄陽,實際上依然被司馬炎重用。

  羊祜知道,自己在戰場上不是陸抗的對手,可這並不等於他就無所作為了。在羊祜看來,比攻城略地更重要,也更高明的戰爭手段,其實是「攻心」。

  為此,他便揚長避短,開始對東吳的將士和臣民展開了長期的攻心戰。

  那麼,怎樣攻心呢?

  羊祜的策略,一言以蔽之,就是「務修德信以懷吳人」(《資治通鑑·晉紀一》),即專門樹立恩德信譽,來收攬吳國人心。

  此後,每次與吳軍交鋒,他都公開約定交戰日期,然後光明正大地交手,從不搞偷襲。每當有將領來貢獻奇謀妙策,羊祜就用好酒把他們灌醉,讓他們說不出來。而羊祜每次作戰經過吳境,凡是從吳國百姓田地里收割的糧食,過後必定計算其價值,以等價的綢緞如數奉還。此外,每當率部眾出外遊獵,絕不侵入吳國邊界,而凡是有禽獸先被吳國人打傷、過後被晉軍捕獲的,羊祜都會命部眾一一送還……

  很顯然,如此種種,作秀成分都很濃厚,但關鍵是效果很好,尤其是對一般老百姓來講,這些表演絕不會引起反感,而只會引發感動。於是,沒過多久,吳國百姓就對羊祜心悅誠服了,都尊稱他「羊公」,而不稱其名。

  而羊祜與陸抗雖是對手,但彼此都很欣賞對方的人品,所以經常互派使者問候對方,慢慢地居然成了「亦敵亦友」的關係。

  陸抗凡有好酒,都派人送給羊祜,而羊祜也毫不懷疑,打開就喝。同樣,陸抗有時生病,也會派人向羊祜求藥,而羊祜必定把藥親自煎好,派人送給他。陸抗拿到後,往往也是一飲而盡,沒有半點疑心。左右之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紛紛勸他別太相信羊祜,陸抗則說:「羊祜豈是那種下毒的人?」

  陸抗與羊祜之所以會形成這種奇妙的「亦敵亦友」關係,首先固然是因為英雄惜英雄,彼此都很欣賞對方;其次,這其實是雙方在「攻心戰」這一無形戰場上來回交手的結果。

  換言之,既然羊祜一門心思要打造「恩德信譽」的「羊公」人設,以籠絡吳國人心,那麼陸抗當然也要「禮尚往來」,以「坦誠相待」的君子人設作為回應,否則不就落於下風了?

  對此,陸抗的大多數部下當然不能理解。所以,陸抗便把話給他們挑明了,說:「人家一心一意在樹立恩德,倘若我們只會訴諸暴力,那便是不戰而被人收服了。說到底,彼此各保邊界就行了,不必貪圖小利。」

  這一層,陸抗和羊祜都是聰明人,彼此自然是心照不宣。但這個道理碰上蠢人,就說不清楚了。比如吳主孫皓,得知陸抗竟然跟羊祜好得跟多年知己似的,大為狐疑,便下詔質問。陸抗只好跟這個愚蠢的領導解釋道:「一個村落,一個鄉鎮,尚且要講信義,何況是大國之間的交往呢?臣若不這麼做,羊祜正好彰顯其恩德;就算臣反其道而行之,對他也沒什麼損害。」

  孫皓理解不了這種「攻心戰」層面的微妙博弈,於是聽信了其他將領的謀劃,屢屢發兵襲擾晉國邊境。陸抗上疏勸諫,認為這種小打小鬧沒有任何意義,反倒會令吳國陷入「窮兵黷武,勞師糜餉」的境地,實屬得不償失。

  然而,孫皓根本不聽,仍舊一意孤行。

  東吳鳳凰三年(公元274年,西晉泰始十年)七月,時任大司馬的陸抗患上重病,自知不豫,便給孫皓上了一道奏疏,盡了自己最後的職責。

  他在奏疏中說:「西陵、建平二地,都是國家的藩籬,位處長江上游,兩面受到敵人壓力。若敵人的艦隊順流而下,疾如流星,迅若閃電,必定來不及等到援軍來解救危難。此乃社稷安危的關鍵所在,絕非邊境的小小侵擾。臣父陸遜,從前在西部邊陲時,就曾上奏說:『西陵乃國之西門,雖然易守,卻也易失。一旦失守,非只失一郡,而是整個荊州都將不再為吳國所有。若有危險,必須傾全國之力爭奪。』

  「臣此前請求增加精兵三萬,可朝廷依據常規,不肯派遣。自從步闡之亂後,西陵的兵力損耗甚大。臣所統轄的疆土,有千里之廣,對外要抵禦強敵,對內要鎮撫諸夷,可包括非戰鬥人員在內,部眾僅有數萬,且久在沙場,疲憊不堪,難以應付緊急事變。

  「臣愚昧地認為,諸位親王年紀尚幼,沒有統御兵馬的必要,反而影響國家的防務(孫皓於去年封其子弟十一人為王,每人領兵三千,共計三萬三千人)。此外,宮中黃門宦官又廣為招募衛隊,而民眾逃避兵役,紛紛加入其招募行列。請陛下專門加以調查,剔出逃避兵役之人,補充到受敵壓力大的邊防重地,使臣所部能有八萬的足額,然後摒棄眾務,專心禦敵,庶幾可保無虞。若其不然,深可憂也!臣死之後,萬望陛下以西部邊陲為重。」

  奏疏呈上,陸抗便溘然長逝了,終年四十九歲。

  可對於陸抗臨終前苦口婆心的叮囑,孫皓卻置若罔聞。他非但沒有加強西陵的兵力,反而把陸抗原有的部眾一分為四,分別交給了他的四個兒子:陸景、陸玄、陸機、陸雲。

  表面上看,這似乎是「推恩」之舉,事實上卻是通過分割的辦法削弱陸抗舊部的勢力。其動機,自然是出於對大將的猜忌。而他這麼做的結果,相當於自己拆掉了「國之西門」上的門閂,從而為幾年後順流東下、大舉入侵的晉國水軍掃除了障礙。

  簡言之,孫皓此舉,就是在自毀長城。

  陸抗的去世,對於司馬炎和以羊祜為首的晉國主戰派而言,顯然是一個好消息。

  西晉咸寧二年(公元276年)十月,司馬炎擢升羊祜為征南大將軍,其用意自然是準備讓羊祜總攬伐吳大計了。

  這幾年,羊祜一直在訓練士兵,修繕兵器,加強軍備。所以一接到這項任命,他立馬心領神會,旋即上疏,請求伐吳。

  他在奏疏中說:「先帝西平巴蜀,南和吳會,令海內得以休養生息。然而吳國背信棄義,屢屢侵犯邊境。命運和時機雖是上天安排,但完成功業卻在於人的努力,若不一舉掃滅東吳,那兵戈便永不止息。當初平定巴蜀時,天下人都說吳國很快也會滅亡,但時至今日,已過去了十三年。各種謀劃很多,但決策者必須乾綱獨斷。

  「自古以來,凡是依靠地勢險阻得以保全者,是因為各方勢均力敵。如果實力相差懸殊,雖有險阻,也無法保全。當初的蜀國並非沒有險要地形,都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可到了進兵之日,卻看不見藩籬的限制,大軍乘勝席捲,直抵成都。

  「如今,長江、淮河之險,不如劍閣,而孫皓的殘暴,則遠超劉禪;東吳人民的痛苦甚於巴蜀,而我大晉的兵力卻比當時強大。若不在此時平定四海,卻只固守邊界,令天下總是處於戰亂之中,非長久之計。

  「臣建議兵分四路:命益州之兵水陸並進,沿江東下;命荊楚之眾進逼江陵;命豫州之兵直指夏口;再命徐、揚、青、兗四州之眾會攻建業。東吳要抵抗四面大軍,必定兵力分散,處處告急。我軍只要有一處突破,吳國便會朝野震動,就算再有智慧的人也無法挽救。東吳以長江天險立國,東西數千里,處處受敵,將疲於奔命。而孫皓又縱情任性,猜忌臣下,朝廷不信任將領,士眾受困於荒野,既無保衛國土之計,又無決一死戰之心。平日裡,吳軍將士尚且三心二意,大兵壓境之際,必有響應我軍之人,絕對不可能上下同心,為國效死。

  「而且,東吳的軍隊,攻勢雖凌厲,但難以持久,武器又不如我國,唯有水戰是他們的強項。可到時候,只要我軍全面攻入吳境,他們便無法保住長江,只能退守城池,長處無從發揮,就更不是我軍對手。我軍深入敵人國土,人人皆有死戰之志;東吳士兵在自己家鄉作戰,難免瞻前顧後,生出離散之心。如此,我軍一旦開戰,不須多時,必可克敵制勝!」

  對於羊祜的這番建言,司馬炎深表贊同。

  不過,當時河西的鮮卑首領樹機能正在涼州作亂,勢力正盛,所以朝臣大多深以為憂。羊祜再度上疏,說:「掃滅東吳之後,胡人自然平定,當務之急還是要儘快完成滅吳之功。」可多數朝臣還是不以為然,尤其是以賈充、荀勖為首的一幫重臣,都堅決反對。

  儘管司馬炎也一心想要滅吳,但滿朝文武中,只有度支尚書杜預、中書令張華等寥寥數人支持他,反對派終究占了大多數。因此,司馬炎也只能暫時按下不表。

  羊祜深感無奈,慨然長嘆道:「天下不如意事,總是十常八九啊!天予不取,豈不是令後來人憾恨!」

  就這樣,伐吳大計又擱置了一年多。

  到了咸寧四年(公元278年)春,羊祜身患重病,回朝安養,於是再度向司馬炎面陳伐吳之計。司馬炎甚為嘉許,可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不便頻頻入宮,便命張華到羊祜府上,去跟他商討具體的計劃。

  羊祜對張華說:「孫皓暴虐至極,今日伐吳,不戰而勝的機會很大;若是等孫皓死了,吳國人擁立一位明主,到時候就算我們有百萬之眾,也難以越過長江,必將後患無窮啊!」

  張華深以為然。

  羊祜知道自己已不久於人世,便對張華道:「能完成我的志願的,就是先生啊!」

  司馬炎打算讓羊祜帶病出征。可羊祜深知自己已然無法承擔這項重任,便回復道:「攻取吳國,不一定非臣親自前往不可。問題在於,平定東吳後,陛下恐怕要多多思慮了。功名之事,臣不敢居之,只希望取得東吳後,陛下能審慎選擇治理之人。」

  是年十一月,羊祜陷入彌留狀態,臨終前舉薦杜預作為自己的繼任者。

  同月二十六日,司馬炎任命杜預為鎮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同日,羊祜去世,終年五十八歲。

  司馬炎十分悲傷,為之痛哭。由於這天的天氣極為寒冷,以至於司馬炎「涕淚沾須鬢,皆為冰焉」(《晉書·羊祜傳》)。

  羊祜病逝的消息傳到荊州,老百姓居然主動為之「罷市」,以示哀悼,大街小巷則是一片哭聲。就連東吳的守邊將士聞訊,也都為之落淚。羊祜生前,喜游峴山,襄陽人就在山上給他立了塊碑,年年祭祀,而看到石碑的人,都忍不住流淚。這塊碑,從此就被稱為「墮淚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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