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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吳覆滅,天下一統

2024-09-26 04:12:19 作者: 王覺仁

  咸寧六年二月十八日,司馬炎的一道詔書送到前線,對滅吳之戰的後半場進行了部署:「王濬、唐彬既已攻克巴丘,應跟胡奮、王戎一同夾擊夏口、武昌,再順江東下,直指建業。杜預應鎮撫零陵郡、桂陽郡(治今湖南郴州市),招降衡陽郡(治今湖南湘潭市西南)。大兵壓境之下,荊州南部必可傳檄而定,所以杜預等部,應分兵增援王濬、唐彬。太尉賈充,即行進駐項縣。」

  遵照司馬炎的部署,王戎旋即派出部將羅尚、劉喬,率部與王濬合攻武昌。吳江夏太守劉朗、督武昌諸軍虞昺(虞翻之子),幾乎沒做什麼抵抗就開門投降了。

  隨後,杜預召集眾將舉行軍事會議,有人認為:「百年之久的賊寇,難以短時間內瓦解。而今,春水融化,江河泛濫,對各部的駐紮和行軍都會造成困難。最好等到冬季來臨,再大舉前進。」

  杜預馬上否決了這一消極建議,說:「昔日樂毅在濟西(今山東西部)一戰獲勝,遂長驅直入,一舉吞併了強大的齊國,如今我軍兵威大振,勢如破竹,數節之後,餘下的自可迎刃而解,用不著再使什麼勁了。」

  說完,杜預便對各軍指示了行動方略,共同目標就是直取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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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此刻,一心幻想著「青蓋入洛陽」的孫皓才慌了神,趕緊派丞相張悌,率丹陽太守沈瑩、護軍孫震、副軍師諸葛靚,共領三萬兵馬,渡江西上,去抵禦距建業最近的王渾所部。

  艦隊行至牛渚(今安徽馬鞍山市西南采石磯),沈瑩向張悌提出了一個建議,說:「晉國在巴蜀訓練水軍,時日已久,而我們駐紮在長江上游的各軍,向來沒有戒備,且名將皆死,年輕將領在任,恐怕都難以抵擋。所以,晉國水軍必會到達此地,我們應在此布防,養精蓄銳,等他們過來,再決一死戰。若幸而戰勝,西岸的王渾自會退卻;但要是渡江上岸,與晉軍對決,一旦落敗,那大事就完了!」

  張悌聞言,悽然道:「吳國終將滅亡,此事無論賢愚,早已心知肚明,並非到了今天才得以證實。我擔心的是,等晉軍到了此地,我們軍心震恐,就很難再凝聚了。如今,渡江上岸,猶可與敵決戰。若是失敗,大家一同殉國,死無遺恨;要是勝了,敵兵潰敗,我軍便可乘勝西進,在長江中游阻擊晉國水軍,不愁不破來敵。假如按照你的計劃,恐怕士眾一朝散盡,坐待敵人到來,君臣只能一同投降。到時候,就連一個為社稷死難的人都沒有,豈不是國家的恥辱?!」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東吳爛到今天這個地步,早已是積重難返、沉疴難起,縱然周瑜在世、陸遜復生,恐怕也無從挽救,更不要說他區區一個張悌了。

  對此,張悌很有自知之明,也已經做好了為國死難、慷慨捐軀的思想準備。

  三月,張悌率部登岸,進兵楊荷(今安徽和縣北),將占領此地的王渾部將張喬團團圍困。

  張喬是王渾的前鋒,麾下只有七千部眾,自忖打不過張悌的三萬大軍,於是一邊緊閉城門,一邊遞出了請降書。諸葛靚一看,就知道這是敵人的緩兵之計,便建議張悌立刻殺進城去,幹掉張喬這支部隊。

  遺憾的是,身為丞相和主帥的張悌,卻在這緊要關頭表現出了不可救藥的軟弱和迂腐。他說:「強敵在前,不宜跟這支小部隊糾纏,況且,殺降不祥。」

  殺降不祥,前提是對方真心歸降,問題是現在張喬一邊說要投降,一邊卻緊閉城門,這是投的哪門子降?

  諸葛靚大為焦急,力爭道:「他們是因為救兵未至,兵力太少,自知不敵,才以詐降作為緩兵之計,絕非真心降服。如果我們放過他們,繼續前進,必定成為後患。」

  張悌不聽,還安撫了張喬,仍讓他留駐楊荷,然後率部繼續西進。

  沒走過遠,吳軍便與晉揚州刺史周浚所部正面遭遇。兩軍列陣之後,沈瑩率本部精銳和五千敢死隊,率先對晉軍發起衝鋒。可他們一連猛攻了三次,卻始終無法撼動晉軍的陣腳。沈瑩只好撤退,但部眾在後撤時卻秩序混亂,隊列不整。晉將薛勝、蔣班抓住戰機,立刻發起進攻。吳軍不敵,節節敗退,張悌、沈瑩等將帥拼命阻止,卻毫無作用。

  就在這時,不出諸葛靚所料,詐降的張喬又從東面殺了過來。

  腹背受敵下,東吳的三萬大軍終於全線潰敗。

  諸葛靚一邊帶著數百親兵突圍而出,一邊派人去找張悌。讓諸葛靚沒想到的是,張悌找到了,可他卻拒絕逃亡。諸葛靚只好又殺了回來,親自去接他,苦勸道:「社稷存亡,自有定數,不是你一個人所能挽救的,何苦在此等死呢?!」

  張悌愴然涕下,說:「仲思(諸葛靚字),今日便是我的死期了!想當初,我年少之時,就受到你家丞相(諸葛恪)的賞識提拔,常擔心自己不能死得其所,有負先賢的知遇之恩。如今,我以身殉國,正是死得其所,還要往哪兒逃呢?你別再拉我了。」

  諸葛靚當然不能扔下他,遂強行要拉他上馬,可張悌就是死活不肯移動半步。諸葛靚萬般無奈,只好流淚而去。

  等坐騎走出百餘步後,諸葛靚回頭望去,張悌已被敵兵砍倒在了血泊之中。

  當天,除了諸葛靚及少數部眾逃出生天,沈瑩、孫震等一共七千八百名將士,都被晉軍砍下了首級;餘眾或是逃散,或是被俘,三萬大軍基本上全軍覆沒。

  消息傳到建業,朝野震恐。

  張悌率領的這三萬兵馬,是吳國最後的精銳,如今一朝覆滅,足見東吳之亡就在旬日之間了。

  接下來,晉國這幾路大將,誰能搶先攻入建業,誰就能獨得滅吳的首功。

  值此微妙的時刻,有人高風亮節,不願居功,卻也有人處心積慮,想要搶功。

  大戰之初,司馬炎曾有詔命,指示王濬一旦進入建平郡,就要受杜預節制;進抵建業附近,就要受王渾節制。可對於天子的這道詔命,杜預卻不是很贊同,他對諸將說:「王濬若攻克建平,則順流東下,長驅直入,且威名已經建立,不應再讓他受制於我;若是連建平都攻克不了,那又如何受我節制?」

  當王濬挺進到西陵後,杜預給他寫了封信,說:「足下既已摧毀東吳的西部屏障,便應該直取建業,討伐盤踞多年的賊寇,拯救東吳民眾於水火,然後凱旋還朝,此乃曠世大功!」

  王濬見信,深知杜預高風亮節,樂見他建立大功,同時也在暗示他不一定受王渾節制,大可自取建業。王濬心中大喜,立刻把杜預的信轉呈給了皇帝司馬炎。

  攻克武昌後,王濬更是信心百倍,遂率領艦隊日夜兼程奔赴建業。

  此時,貪圖大功之人就開始蠢蠢欲動了。

  周浚殲滅張悌兵團後,其麾下別駕何惲便攛掇他說:「張悌統率東吳最後的精銳,在此被我們殲滅,吳國朝野莫不震恐。如今,王濬已攻克武昌,所向皆克,東吳已呈土崩瓦解之勢。我部應迅速渡江,直指建業,大兵壓境,奪其膽氣,定可不戰而生擒孫皓!」

  周浚深以為然,便命他去向主帥王渾請示。

  何惲道:「王渾碰見大事就糊塗,且生性謹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必定不會聽從。」

  這麼大的事,周浚終究不敢自作主張,還是堅持讓何惲去請示。

  結果不出何惲所料,王渾的答覆是:「我接到的詔令,是駐防長江北岸,在此抵禦吳軍,不可輕率冒進。周浚雖然勇武,但豈能以一人之力獨平江東?若是違背詔令,勝了也不見得有功,萬一敗了則是重罪。況且,皇上已命王濬受我節制,你們現在只要把艦船備好,等王濬到達,再一同出發。」

  何惲仍不死心,繼續勸道:「王濬萬里遠征,所過皆克,身居如此大功卻來接受節制,從沒聽說有這種事。且明公位居上將,見到機會,自應前進,豈能每件事都聽詔令?如今乘勝渡江,十拿九穩,何必多所疑慮而滯留不進?我部上上下下都對此深感憾恨啊!」

  然而,不管何惲怎麼說,王渾就是不為所動。

  事實上,王渾並不是不想搶這份大功,而是自以為有皇帝的詔令在,王濬反正要受他節制,不論如何,最後功勞都是他的。所以,他一點都不著急。

  可是,王渾的如意算盤打錯了,王濬絕非任他擺布之人。他這樣穩坐釣魚台,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把攻滅東吳的不世之功,拱手送給了王濬。

  此時,王濬的樓船艦隊已從武昌順流東下,直奔建業而來。對於這支艦隊的龐大規模和盛大軍容,史書給出了這樣的描繪:「兵甲滿江,旌旗燭天,威勢甚盛,吳人大懼。」(《資治通鑑·晉紀三》)

  孫皓急命游擊將軍張象率一萬水軍前往抵禦。這個張象倒也乾脆,在江上迎面看見晉軍的大旗,二話不說就降了。

  眼看晉國水軍如入無人之境,東吳朝廷頓時亂成了一團。

  大難臨頭之際,人們總是習慣於抓一個人出來泄憤,仿佛只要拿一個壞蛋祭天,老天爺就會幫世人消災免難。眼下,孫皓跟前有一個寵臣,名叫岑昏,以陰險諂媚博得孫皓寵幸,位列九卿,平日裡喜歡大興土木,百姓深受其苦。如此禍國殃民之人,這種時候最適合拿來祭天了。

  於是,孫皓身邊的數百名近臣和親信,便一同向他叩首請願,說:「敵人日漸逼近,我們的將士卻不願拿起武器,陛下該怎麼辦?」

  孫皓說:「這一切,究竟何故?」

  眾人異口同聲道:「都是因為岑昏!」

  孫皓喃喃道:「既如此,當以這個奴才謝天下百姓。」

  眾人大喊一聲:「遵命!」遂一擁而上,把這個倒霉蛋捆了個結結實實,然後就拉走了。等孫皓回過神來,想派人去阻止,岑昏早就被憤怒的人群剁成肉醬了。

  眼看社稷就要亡了,而朝中幾乎已無將領可用,孫皓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恰在此時,一個叫陶濬的將領,之前是率部要去廣州平叛的,可還沒走到武昌就聽說晉國水軍已大舉東來,當即折返回朝。

  此時此刻,孫皓見了他,就像見到了救命稻草,連忙問他有沒有辦法對付晉國水軍。

  陶濬根本無心禦敵,卻隨口忽悠道:「巴蜀修造的戰船,都很小,只要給臣二萬人,乘上我軍的大船,足以破敵。」

  孫皓又驚又喜,立刻授予陶濬節鉞,把最後的二萬人交給了他。

  然而,讓孫皓絕望的是,當天夜裡,這最後一支二萬人的部隊就全體逃亡、作鳥獸散了,連大忽悠陶濬也沒了蹤影。

  稍後,司徒何植(孫皓舅父)、建威將軍孫晏,也忙不迭地投降了王渾。

  眾叛親離之下,孫皓徹底絕望,只能投降。

  可是,此時晉軍的王渾、司馬伷和王濬,正從三路快速向建業逼近,狼多肉少,該向誰投降呢?光祿勛薛瑩、中書令胡沖建議,派出三路使者,同時向三人奉上降表,這樣最穩妥。

  孫皓隨即照辦,然後寫了封手書,告諭群臣,先是進行了一番深刻的自我批評,然後說:「如今,大晉王朝平定四海,正是英雄豪傑施展抱負之際,諸位不要因為改了朝廷、換了正朔就喪失大志。」

  咸寧六年三月十五日,王濬的艦隊經過三山(今江蘇南京西南),王渾立刻派人傳話,讓他到大營議事,目的就是要節制他,防止他先入建業,搶走大功。

  沒想到,王濬根本不作片刻停留,而是繼續揚帆,直指建業。他給王渾的答覆只有六個字:「風利,不得泊也。」(《資治通鑑·晉紀三》)

  風太大,我的船停不下來啊!

  估計王渾聽見這句話,一定會氣得兩眼發黑。

  當天,王濬率領著他的八萬水軍,以及綿延百里的樓船艦隊,浩浩蕩蕩、鑼鼓喧天地開入了建業西面的軍事要塞——石頭城。

  此城是建業的門戶,它的淪陷,就意味著建業的淪陷。

  最後,跟蜀漢滅亡時的套路一樣,吳主孫皓「面縛輿櫬」,親自來到王濬的營門前投降;而王濬則「解縛焚櫬,延請相見」,然後接收了吳國的地圖和戶籍檔案,共計四個州(揚州、荊州、交州、廣州)、四十三郡、百姓五十二萬三千戶、士兵二十三萬人。

  至此,立國五十九年(自公元222年孫權稱吳王算起),共歷四帝,在三國之中存在時間最長的東吳帝國,正式宣告覆滅。

  自從東漢末年黃巾軍起義、董卓亂政以來,分崩離析了將近一百年的天下,終於在這一天,復歸一統。

  波瀾壯闊、金戈鐵馬的三國時代,英雄輩出、異彩紛呈的三國時代,黑暗紛亂、生靈塗炭、充滿了鐵血與權謀的三國時代,也在同一天落下了帷幕。

  東吳滅亡的消息傳到洛陽,滿朝文武皆向司馬炎道賀。在慶祝宴會上,司馬炎拿著酒杯,激動地落下眼淚,然後輕嘆一聲,道:「此羊太傅(羊祜)之功也。」

  同年四月,孫皓被封為歸命侯。五月初一,孫皓及其宗族被司馬伷送到了洛陽。按照既定的投降儀式,孫皓和太子孫瑾以泥塗面、自捆雙手,立在東陽門下。司馬炎也按既定禮數,派使者解開他們的繩索,然後賞賜衣服、車馬、良田三十頃,此後每年都會賞賜錢穀、絹帛等物。

  孫瑾被拜為中郎(禁軍中級武官),其他親王皆任郎中(禁軍初級武官)。此外,原東吳的文武官員,皆隨才錄用。司馬炎還下詔宣布,孫姓皇族隨同渡江的,免除田賦捐稅十年;原東吳治下百姓,全部免除田賦捐稅二十年。

  作為一個荒淫殘暴的亡國之君,孫皓卻沒有遭到天譴,而是在洛陽過了四年逍遙日子,最後死於太康五年(公元284年),年四十三。

  滅吳後,王渾和王濬為爭奪首功互相攻訐,幾乎鬧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幸虧司馬炎一碗水端平,他們才不至於落得鄧艾、鍾會那樣的下場。

  同年五月,司馬炎論功行賞,擢升王濬為輔國大將軍,封襄陽縣侯;增王渾食邑八千戶,以京陵侯晉爵為公;封杜預為當陽縣侯;封王戎為安豐縣侯;封司馬伷二子為亭侯;封張華為廣武縣侯;其餘諸將及公卿以下,也各有封賞。

  當一切都已塵埃落定,當將近一百年的亂世烽煙漸漸消散,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終於迎來了暌違已久的太平。天下一統後,西晉帝國人口增長,經濟發展,呈現出一派繁榮景象,史稱「太康之治」。

  然而,太平盛世是短暫的,是兩個亂世之間的過渡。

  此後,司馬炎開始驕奢淫逸,荒廢朝政,僅僅過了十餘年,西晉帝國就爆發了中國歷史上最嚴重的皇族內亂之一——八王之亂,而西晉也在這場骨肉相殘的內亂中分崩離析。

  緊接著,便是五胡亂華,衣冠南渡,又一個將近三百年的大亂世訇然降臨……

  「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三國演義》的這句開篇語,似乎也可以做它的結束語。

  蒼天不語,大地緘默,長江滾滾東流,萬物生生滅滅。歷史總在光明與黑暗之間來回擺盪,不停輪迴,因為人性的高尚與卑劣總是亘古如斯,而人性內在的所有矛盾也總是根深蒂固。

  所以,一切終將逝去,一切也終將重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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