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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會之死:一個野心家的自取滅亡

2024-09-26 04:11:41 作者: 王覺仁

  事實上,頗具諷刺意味的是——真正想叛亂的人並不是鄧艾,而恰恰是深受司馬昭倚重的心腹股肱鍾會!

  這一點,姜維看出來了。

  姜維被迫投降後,在鍾會身邊待了段日子,漸漸看穿他「內有異志」,便決定助他一臂之力,發動叛亂,把水攪渾,然後再趁機興復蜀漢。

  於是,姜維便對鍾會進行了試探:「我聽說,自從淮南叛亂以來,閣下可謂算無遺策,晉公(司馬昭)的勢力逐漸強大,皆仰賴閣下之謀。如今,閣下又平定了蜀國,威德震動海內,百姓都認為你的功勞最高,君主卻擔心你的謀略太深,如此,又如何安身立命?何不效法陶朱公范蠡,泛舟江湖,隱藏行跡,從而保全功業和性命呢?」

  姜維此言,既是在挑撥鍾會跟司馬昭的關係,也是在試探鍾會內心的真實想法。他當然知道,鍾會自視甚高、野心勃勃,絕不可能像范蠡那樣「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但鍾會下一步究竟打算怎麼做,姜維有必要聽他親口說出來。

  鍾會的回答是:「閣下說得太過高遠了,我是不會那麼做的。況且,為今之計,似乎還可以有別的辦法。」

  話雖然沒挑明,但暗示要另立山頭的意味已經相當濃厚了。姜維心領神會,便道:「其他的事,是閣下的智慧和能力足以完成的,無須老夫操什麼心了。」

  

  經過這番意味深長的交談,姜維與鍾會就成為「自己人」了,於是雙方「情好歡甚,出則同輿,坐則同席」(《資治通鑑·魏紀十》)。

  有了姜維襄助,便足以號令原蜀漢的十萬人馬(即使打個對摺也還有五萬),再加上攻蜀的十多萬大軍,鍾會的麾下就足足有二十多萬人了。所以在鍾會自己看來,他是完全有實力跟司馬昭叫板的。

  眼下唯一的障礙,就是鄧艾了。

  身為此次攻蜀的主帥,軍中將領幾乎都是聽鍾會的,於是鍾會旋即與監軍衛瓘、部將胡烈、師纂等人,聯名向司馬昭呈上密奏,聲稱鄧艾有謀反跡象。

  指控大將謀反,空口無憑是難以服眾的,還需要確鑿的證據——比如文字證據。恰好鍾會本人就是一個筆跡模仿高手,於是便命人在劍閣攔截了鄧艾呈給朝廷和司馬昭的奏章、書信等,改動其中詞句,刻意表現出一副狂悖驕慢、自負自誇之狀;同時也攔截了司馬昭寫給鄧艾的信,經過改動,令其語氣變得十分嚴厲,使鄧艾自生疑懼。

  司馬昭本來就想收拾鄧艾,現在又有了鍾會的「全力配合」,事情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曹魏景元五年(公元264年)正月,司馬昭以曹奐名義發出一道詔書,命鍾會立刻進軍成都,逮捕鄧艾,以囚車押回洛陽。

  就在發出這道詔書的同一天,令人頗感意外的是,司馬昭竟然命心腹賈充率部從斜谷道進入漢中,而他本人則親率十萬大軍,並帶上少帝曹奐,啟程前往長安。

  司馬昭突然做出這麼大的動作,背後顯然有非同小可的動機。

  這個動機就是——在借鍾會之手除掉鄧艾後,再下手除掉鍾會!

  這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司馬昭,就是這隻最可怕的黃雀。

  事實上,對於鍾會的野心,司馬昭早有警覺。不,準確地說,是司馬昭的妻子王元姬早有警覺。當初鍾會剛剛得到司馬昭的重用時,王元姬便憑著女人特有的直覺,看出鍾會此人不地道,於是對司馬昭說:「鍾會是個見利忘義之人,好生事端,若對他寵信太過,必定作亂,所以不可賦予重任。」

  此後,司馬昭對鍾會便多留了一個心眼。

  到了曹魏伐蜀前夕,即司馬昭確定鍾會為大軍主帥後,一個叫邵悌的心腹深感憂慮,又對司馬昭說:「如今派遣鍾會率十多萬大軍伐蜀,愚以為,像鍾會這樣一個單身漢,沒有一個兒子留下做人質,恐怕會出問題,不如換其他人出征。」

  司馬昭聞言,淡淡一笑,道:「你之所言,我又何嘗不知?蜀國屢屢寇邊,師老民疲,我今伐之,易如反掌,但眾人皆說不可討伐。人啊,一旦猶豫畏怯,則智慧和勇氣便會枯竭,而強迫智勇枯竭之人出征,只是送給敵人當俘虜罷了。唯獨鍾會跟我意見相同,如今派鍾會出征,蜀國必滅。滅蜀之後,即便如你所言,又何愁不能制服他?因為蜀國滅亡後,遺民震恐,不足以跟鍾會共圖大事;而我軍將士都是中原人,思鄉心切,必不肯追隨他。鍾會若敢作惡,只能自取滅族之禍。你無須擔憂,但此事你要保密,切勿告訴任何人!」

  從這番話便足以看出,司馬昭對鍾會早就洞若觀火,也早就把後面要走的每一步棋都算好了。而自以為聰明的鐘會,卻不知道自己是如來佛手心裡的孫悟空,任你一個筋斗雲翻出十萬八千里,到頭來還是在司馬昭的掌握之中。

  所以,司馬昭命賈充出兵漢中,自己親率大軍進駐長安,目的就是隨時撲滅鍾會有可能發動的叛亂。當然,司馬昭對外宣稱,說是要做鍾會的後盾,以防他制服不了鄧艾。

  司馬昭啟程之前,邵悌又勸阻說:「鍾會所領部眾,是鄧艾的五六倍,只需一道敕令便足以收拾鄧艾,又何必親自出征?」

  這個邵悌看來也不是心思縝密之人。此前他自己都勸司馬昭要防範鍾會,現在司馬昭此舉就是為了對付鍾會,他卻反倒以為目標是鄧艾。

  司馬昭只好耐心解釋道:「你忘了以前說的話了嗎?怎麼又不讓我親自出征了?這事你知我知,切記不可泄露。我的原則自然是以誠信待人,但別人卻不能利用這一點有負於我。如果別人沒問題,我又豈會先懷疑別人有詐?日前賈充曾問我:『是不是懷疑鍾會?』我答說:『如今派你出征,難道是我又懷疑你了嗎?』賈充也無法反駁我的話。等我到了長安,所有事情自會解決。」

  司馬昭的心機和口才,實在深得乃父司馬懿之真傳。從他的轉述可以看出,賈充那句問話實際上是很難回答的。因為賈充雖然也是司馬昭的心腹,但「對付鍾會」這件事他並不知情,純屬司馬昭和邵悌兩人的密謀。如今賈充只是有所懷疑,便忍不住提了出來。

  這就挺難辦了。如果司馬昭給出肯定的回答,那麼與鍾會同為心腹的賈充,難免會生出唇亡齒寒的憂懼,擔心自己會成為下一個鍾會;而如果給出否定的回答,又很難打消賈充的疑慮,且會讓賈充覺得領導不信任他,不跟他說實話。

  面對這個兩難的問題,司馬昭給出了一個智商情商雙高的回答,也就是既非肯定,也非否定,而是通過反問暗示賈充——如果鍾會心存不軌,我自然有理由懷疑他;而如果你跟鍾會不一樣,那你又何必擔心?

  如此,既顯得作為領導的司馬昭非常坦然,無須遮遮掩掩,又對賈充起到了半是勖勉半是敲打的作用,足以讓賈充在不改忠誠的同時又心生惕厲,堪稱極為高明的領導話術。

  從司馬昭平定諸葛誕叛亂,到此次對付鄧艾和鍾會,其掌控全局的能力,以及過人的心機和謀略,無不體現得淋漓盡致。從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在當時的天下,要論心術、論權謀、論領導藝術、論政治智慧,司馬昭若稱第二,恐怕無人敢稱第一。

  正如東漢末年時,在這些方面,也無人能出曹操其右一樣。

  所以,公平地講,司馬家族最終能夠篡奪曹魏江山,建立晉朝天下,終究還是憑自己的實力,以及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父子兄弟接力棒式的持續努力,又豈是後人一句輕飄飄的「欺他孤兒寡婦」所能概括的?

  鍾會雖然拿到了逮捕鄧艾的詔令,但鄧艾會不會就此伏誅,他並無把握。萬一鄧艾不死,日後又鹹魚翻身的話,勢必會報復他。所以,鍾會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須有十足的把握將鄧艾置於死地。

  為了徹底坐實鄧艾的謀反罪名,鍾會又想了一個損招——把逮捕鄧艾的任務單獨交給了監軍衛瓘,命他立刻前往成都。

  鍾會的如意算盤是:衛瓘的部眾很少,單獨前往成都執行任務的話,十有八九會被鄧艾反殺;而一旦鄧艾出手殺了衛瓘,那他的謀反罪名就鐵板釘釘了。

  衛瓘也不是傻瓜。對於鍾會的小九九,他心知肚明。此次成都之行,顯然是凶多吉少。但明知如此,他也不能抗命,只能自己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完成任務,又不至於把自己搭進去。

  為此,衛瓘刻意在某個半夜時分,悄無聲息地進入了成都,然後向鄧艾麾下的所有將領發布了一道緊急命令,稱:「奉詔收捕鄧艾,其餘一無所問。若立刻前來集合者,官職爵賞,一如往常;敢有不來者,誅滅三族!」

  眾將得令,不敢怠慢,紛紛在天亮之前離開大營,趕往衛瓘所在之處。此時,鄧艾對正在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仍在大營中酣睡。而衛瓘則趁此機會,乘坐欽差專用的「使者車」,徑直駛入鄧艾大營,出其不意地逮捕了鄧艾父子。

  眾將本以為衛瓘是要召集大夥訓話,然後再公開逮捕鄧艾,這樣他們就有時間和機會替鄧艾求情,或幫鄧艾申辯。不料衛瓘卻是故意把他們都調出大營,然後才突然下手。如此處心積慮,實在令人憤慨。眾將決定用武力劫回鄧艾,旋即回頭集結了各自部眾,鼓譟著直奔衛瓘大營。

  眼看一場兵變就要爆發,而兵力單薄的衛瓘若無妥善的應對之策,不僅自身難保,而且剛剛平定的巴蜀必將掀起一場新的戰亂。

  好在衛瓘相當冷靜沉著。他身著便裝,獨自一人來到營門口,對眾將和他們身後烏泱泱的部眾說了一句話,瞬間就把即將爆發的兵變消弭於無形了。

  他告訴眾將,自己也知道鄧艾是被冤枉的,所以他正在草擬奏章,準備替鄧艾申辯,洗清他的冤屈。

  鄧艾麾下的這些將領,打仗很厲害,但對政治鬥爭則一竅不通,所以都聽信了衛瓘之言,當場便解散了部眾,各回大營去了。

  正月十五日,鍾會率主力大軍抵達成都,隨即命人將鄧艾父子用囚車押往洛陽。眾將直到此刻才知道上當受騙,但事已至此,且鍾會麾下兵強馬壯,想打也打不過,他們也只能徒喚奈何了。

  儘管陷害鄧艾的計謀沒有得逞,但征蜀的十多萬大軍此刻都已在鍾會掌握之中,所以鄧艾最後死不死,已經退居次要了。眼下鍾會最關心的,其實還是自己的造反「大業」。

  沒有了鄧艾,鍾會就成了益州獨一無二的實際控制人。也就是說,割據益州,在成都當土皇帝,在他而言已經是反掌之間的事了。然而,鍾會的胃口卻比這個大得多——他的最終目標,絕不僅僅是割據益州,而是奪取整個天下!

  按鍾會自己的計劃,是命姜維率五萬人為前鋒,兵出斜谷,直指長安,而他則率大軍繼進。一旦拿下長安,便兵分兩路:命騎兵走陸路,直趨洛陽;步兵走水路,從渭水入黃河,估計五天時間便可抵達孟津(今河南孟津縣東黃河渡口)。然後,兩路大軍會攻洛陽。以鍾會自己的願景來講,就是「一旦天下可定也」(《三國志·鍾會傳》)。

  然而,這個願景美妙是美妙,卻一點都不現實。

  因為它忽略了太多重要的變量,比如姜維是否像看上去那麼可靠,還有這征蜀的十八萬大軍肯不肯聽他的,以及從漢中到長安再到洛陽,這一路上會有多少硬仗要打,等等。

  而所有變量中最大的一個,無疑還是司馬昭。

  當鍾會在成都幻想著「一旦天下可定」的時候,他並不知道,司馬昭早就採取了先發制人的行動。所以,直到司馬昭的一封親筆信送到成都,鍾會才如夢初醒。

  司馬昭在信中說:「我擔心鄧艾不肯就範,就派遣中護軍賈充率步騎萬人經斜谷進入漢中,屯駐樂城,我則親率十萬大軍進駐長安,咱倆很快就會見面了。」

  司馬昭的語氣,看上去很平和,甚至還透著一股親切,可對於心中有鬼的鐘會而言,無疑是十分嚴厲的威脅和警告。

  鍾會見信,大為驚詫,忍不住對親信說:「如果只是逮捕鄧艾,司馬昭知道我一個人就可以辦到,如今卻以大兵壓境,必然是察覺到什麼異樣了。我們要馬上行動,大事若成,可得天下;萬一不成,退保漢中和巴蜀,我也不失做劉備!」

  進駐成都次日,即正月十六,鍾會召集護軍、郡守、牙門將、騎督及以上高級將領,還有原蜀漢官員,為上月病故的郭太后發喪舉哀,並宣稱奉太后遺詔,準備起兵廢黜司馬昭,然後將所謂的遺詔交給眾人傳閱,並讓眾人討論。

  一眾文武官員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目瞪口呆,於是「討論」的結果當然是一致擁護鍾會了。

  鍾會旋即將所有與會將領和官員全部軟禁,命自己的親信接管了所有將領的部隊,然後下令關閉各道宮門和四面城門,並分別派出重兵把守。

  鍾會此舉,徹底暴露了一個野心家色厲內荏、眼高手低的本質。

  如果他決意跟司馬昭爭奪天下,那必然要倚重隨他出征的這些身經百戰的將領,即便他只想割據益州做劉備第二,同樣需要原蜀漢官員來治理民政、管理地方。可現在,他一股腦兒把這些人通通軟禁,那他還能拿什麼跟司馬昭對抗?又如何統治益州?

  他以為讓自己的親信接管部隊,就能有效掌握兵權,這更是一種無可救藥的幼稚和愚蠢。因為軍隊與文職部門截然不同,絕非一紙任命書就能有效開展領導,若沒有跟部眾一塊從刀山血海中滾過來的生死與共的袍澤之情,僅憑臨時奪權又豈能使喚得動?更何況還想讓他們替你賣命打天下?

  退一步說,就算士兵們願意接受領導,願意去跟司馬昭的朝廷大軍拼命,可鍾會這些親信有多少實際作戰經驗和指揮能力呢?他們能比被軟禁的那些將領更懂排兵布陣、行軍打仗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由上可知,鍾會此人,固然不乏心機和謀略,或許稱得上是一個厲害的謀士,但絕對算不上一個合格的領導者。僅憑他那野心家的三招兩式,別說跟司馬昭爭奪天下,也別說學劉備割據一方,東漢末年那些諸侯隨便拎一個出來,都足以甩他好幾條街。

  見鍾會軟禁了大部分魏軍將領,一直在等待時機的姜維心中暗喜,便慫恿鍾會,一不做二不休,把這些將領全都殺了,以絕後患。鍾會聽了,也覺得這是消除隱患的最簡單辦法,但一時卻下不了決心。

  按照姜維的計劃,是先讓鍾會除掉這些魏軍將領,然後他再幹掉鍾會,繼而悉數坑殺魏軍部眾,最後重新擁戴劉禪復位。為此,姜維專門給劉禪寫了一封密信,說:「願陛下忍數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三國志·姜維傳》注引《華陽國志》)

  儘管姜維一心想要興復蜀漢,可令人遺憾的是,最終事態的發展卻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當時,監軍衛瓘和將領胡烈也都被軟禁了。兩人為了自救,不得不各想奇招。衛瓘是詐稱突然生病,裝出一副病勢沉重之狀,請求鍾會放他出去治病。鍾會瞧他氣息奄奄的樣子,就同意了。

  胡烈則是利用了鍾會的一個心腹部下丘建。此人是胡烈舊部,他看老領導被單獨關押,於心不忍,便請求鍾會准許胡烈派一個親兵出外去取飲食。鍾會沒有察覺此舉的危險性,便允准了。其他被軟禁的將領見狀,也都有樣學樣,而鍾會也都默許了。

  就是這一致命的疏忽,提前敲響了鍾會的喪鐘,也連帶著害死了姜維。

  胡烈派親兵出去時,讓他給兒子胡淵帶去了一封信,信中說:「丘建給我透露了絕密消息,說鍾會已命人挖了一個大坑,準備把外面的士兵召進來,聲稱要給他們升官,然後把他們全部棒殺,再埋進坑裡。」

  這當然是胡烈隨口胡謅的,目的就是激起兵變。

  果然,他的親兵出去後,就把這一消息告知了其他將領的親兵,於是眾人奔走相告,一夜之間,這一謠言便傳遍了魏軍各部的軍營。

  正月十八日中午,胡淵帶領其父的部眾率先發難,擂動戰鼓,衝出營門。其他各營聞聲,也都跟著鼓譟而出。一場兵變就此全面爆發。各支部隊幾乎都沒有人領導,卻不約而同地朝著宮城殺了過去。

  此時,鍾會正在給姜維發放武器,部下報告說外面眾聲喧譁,可能是什麼地方著火了;少頃,又報告說大批部隊正朝宮城而來。鍾會大驚失色,慌忙問姜維:「看來部隊譁變了,該怎麼辦?」

  這句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話,再次暴露了鍾會機智外表下的無能和孱弱。

  還是見慣了大陣仗的姜維鎮定,大聲地回了一句:「當然是迎頭痛擊了!」

  隨後,鍾會立刻命人去把被軟禁的將領全都殺了。那些將領奮起自救,把各自屋內的家具都頂在了門後,然後把身體也頂了上去。外面的士兵揮刀在門上亂砍,卻始終撞不開門。

  與此同時,宮城外的譁變部隊一邊架梯攻城,一邊縱火焚燒城樓。此時守城的是鍾會的侍衛部隊,兵力有限,自然難以抵擋。很快,人多勢眾的譁變部隊便攻上了城牆,「蟻附亂進,矢下如雨」。

  守在屋內的那些被困將領都是作戰經驗豐富之人,一聽外面的動靜,就知道部隊殺進來了,於是紛紛開門殺了出去。

  眨眼間,鍾會及其部眾便陷入了腹背受敵之境。姜維率領鍾會的左右侍衛奮力抵擋,獨自擊殺了五六個人,無奈眾寡懸殊,最後還是被亂兵砍殺了。

  堂堂蜀漢大將軍、一代名將姜維,就這樣毫無價值地死在了一場兵變之中。

  姜維死時,年五十三。

  緊跟著,鍾會及麾下的數百名侍衛也全都被殺。在混亂中同時遇難的,還有蜀漢太子劉璿和姜維的妻兒。殺紅了眼的譁變士兵開始在宮城中大肆燒殺擄掠,令原本已經躲過戰亂的蜀漢皇宮陷入了血火之中。一時間,整座宮城死傷無數,一片狼藉。

  最後,還是衛瓘出面收拾殘局,用了好幾天才平息了這場兵變。

  鄧艾的部眾本就因鄧艾被捕心中不服,故而趁亂追出了成都,硬是把沒走多遠的囚車攔下,然後擁著鄧艾就往回走,準備將他迎回成都。

  衛瓘聞訊,大為憂懼。因為就是他和鍾會等人聯手構陷了鄧艾,且之前抓捕時也耍了欺騙手段,如今鄧艾若是回來,豈不得找他算帳?

  既然整個成都都亂套了,衛瓘也就不必擔心把事做絕。他旋即狠下一條心,命護軍田續立刻率部出城,去截擊鄧艾。

  衛瓘之所以挑中此人,是因為之前鄧艾率部穿越摩天嶺,直插江油時,這個田續畏難不進,鄧艾險些把他斬了,田續自然對此懷恨在心。所以,衛瓘找到田續時,還特意叮囑了這麼一句:「可以報江油之辱矣。」就是擺明了告訴他可以殺掉鄧艾報仇。

  田續立刻出發,終於在綿竹西郊與鄧艾父子迎面相遇。可憐鄧艾父子剛剛還在慶幸逃過一劫,轉眼就都成了田續的刀下之鬼。

  不久,鄧艾留在洛陽的幾個兒子也全都被司馬昭殺了,其妻子和幾個孫子則被流放到了西城郡。

  歷史就是這樣充滿了偶然,也充滿了弔詭。當初,鍾會和鄧艾率領大軍征伐蜀漢時,他們絕對沒想到,攻滅蜀漢之日,也是他們自己身首異處之時。同樣,誓死捍衛蜀漢社稷的姜維也不會想到,他最終並不是戰死在保家衛國的沙場之上,而是以屈辱的降將身份,倒在了蜀漢的皇宮之中,死在了亂兵的屠刀之下。

  三國後期這三位著名人物的最終下場,無不令人唏噓。

  但是,鍾會作為眼高手低的野心家,沒有金剛鑽卻敢攬瓷器活兒,實在太過自不量力,所以他的死,純屬咎由自取,沒什麼可說的。

  鄧艾立下了蓋世奇功,卻落得這麼個結局,頗有令人扼腕之處。不過,正所謂「福禍無門,唯人自召」,他滅蜀之後居功自傲,在政治上表現得非常不成熟,絲毫沒有顧及功高震主的危險,所以最終被「兔死狗烹」也不奇怪。

  三個人中,姜維的結局,以及他一生的功過是非應如何看待,恐怕是歷史上爭議最多的,迄今尚無定論。

  按照陳壽的立場和觀點,他對姜維的蓋棺論定基本上是負面的:「姜維粗有文武,志立功名,而玩眾黷旅,明斷不周,終致隕斃。《老子》有云:『治大國者猶烹小鮮。』況於區區蕞爾,而可屢擾乎哉?」(《三國志·姜維傳》)

  大意是,姜維粗通文武,立志建立功名,但卻窮兵黷武,遇事缺乏判斷力,終於被殺斃命。老子說過,治理大國,猶如烹炒小魚(不宜頻繁翻動)。何況蜀漢這種蕞爾小國,豈可屢屢擾動呢?

  前文說過,陳壽是蜀漢投降派代表譙周的得意門生,且後來終身在晉朝為官,所以居於魏晉的正統立場,他對姜維的評價,肯定是有失偏頗的。關於蜀漢為何必須主動北伐的理由,前文已反覆論及,此不贅述。在此,我們權且引用清代史學家王鳴盛的看法,或許會更為中肯:

  「維本志在復蜀,不成被殺,其赤心則千載如生。陳壽蜀人而入晉,措辭之際有難焉者。評中於其死事反置不論,但譏其玩眾黷旅,以致隕斃。壽豈不知,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待亡,孰與伐之,特敵國之詞云爾。若以維之謀殺鍾會而復蜀為非,則壽不肯為此言,此其所以展轉詭說以避咎也。維之於蜀,猶張世傑、陸秀夫之於宋耳。」(《十七史商榷》卷四十一)

  大意是,姜維志在復興蜀漢,功敗垂成而被殺,一顆赤心,千年之後猶然栩栩如生。陳壽本是蜀人,入晉朝為官,措辭之間有他的困難之處。所以在他的評論中,對姜維殉難之事反而不作評論,只譏諷他窮兵黷武,以致喪命。陳壽難道不知,蜀漢若不北伐,最終也會滅亡,與其坐待滅亡,不如主動北伐。只不過他已在晉為官,不敢引用敵人的話(此言出自諸葛亮)罷了。如果說姜維謀殺鍾會、欲復興蜀漢是錯的,那陳壽肯定不敢這麼說。所以陳壽才不得不說一些婉轉不實的話,以此避禍。事實上,姜維之於蜀漢,就跟張世傑、陸秀夫之於大宋是一樣的。

  如果說陳壽批評姜維,還只是點到為止的話,那麼後來的東晉史學家孫盛(曹魏重臣孫資玄孫)對姜維的批判,那就是毫不留情了。他曾大罵姜維「不忠、不孝、不節、不義、不智、不勇」,基本上把姜維批得一無是處。然而,他本人在《晉陽秋》中有一段記載,卻無意中用客觀事實為姜維平了反:

  「盛以永和初從安西將軍(桓溫)平蜀,見諸故老,及姜維既降之後密與劉禪表疏,說欲偽服事鍾會,因殺之以復蜀土,會事不捷,遂至泯滅,蜀人於今傷之。」

  孫盛說的是,東晉永和三年(公元347年),他隨桓溫平定了割據巴蜀的成漢(十六國政權之一),見到當地父老,聽他們談起蜀漢往事,說當年姜維寫密奏給劉禪,準備暗中除掉鍾會,光復蜀漢,可惜事敗,遂遭屠滅。對此,當地人至今仍然十分傷感。

  東晉永和三年,距姜維身死已經八十三年了,可巴蜀的老百姓卻仍然在為姜維之死而傷感不已,這說明了什麼呢?

  俗話說,老百姓的心中有桿秤。如果姜維真的是孫盛說的那種「不忠、不孝、不節、不義、不智、不勇」之人,那麼老百姓還會如此懷念他嗎?古代的史學家,大部分都兼有官員身份,在臧否歷史人物時難免會有各自的政治立場和價值判斷,所以彼此的看法往往大相逕庭。而老百姓不同,他們只憑事實和良心說話。所以,當史學家們為某個人、某件事爭訟不已時,我們不妨藉助老百姓的心聲,來做一個相對客觀、公正的裁決。

  事實上,關於孫盛對姜維的批判,為《三國志》作注的裴松之就很不認同,因此在其註解中進行了一番有力的駁斥。而元代史學家胡三省,也說過一句話:「姜維之心,始終為漢,千載之下,炳炳如丹。陳壽、孫盛、干寶之譏皆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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