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毌丘儉敗亡,司馬師暴卒

2024-09-26 04:10:58 作者: 王覺仁

  三國後期的著名驍將文鴦,就是在樂嘉城的這場遭遇戰中脫穎而出的。

  文鴦是文欽之子,時年才十八歲,但其驍勇和果敢卻已罕有人及。用《三國志·毌丘儉傳》注引《魏氏春秋》的說法,是「勇力絕人」;用《晉書·景帝紀》的說法,是「勇冠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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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書稱文欽「驍果絕人」,但也許是因為老了,所以在這一戰中的表現十分糟糕;反倒是其子文鴦的驚人表現,才配得上「勇力絕人」「勇冠三軍」這樣的形容詞。

  當時,一見司馬師大軍到來,文欽的反應是「驚愕未知所為」,一下就傻眼了。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文鴦則對父親道:「敵人也是剛到,立足未穩,我們主動出擊,定可破敵。」

  於是,文鴦與其父約定,由他率前鋒精銳夜襲司馬師大營,文欽率主力於翌日清晨繼進。隨後,文鴦將麾下騎兵分成兩隊,趁著夜色,從東、西兩面對司馬師大營發起突襲。

  文鴦自率一隊突入敵營後,左衝右突,縱橫馳騁;朝廷軍猝不及防,頓時陷入了混亂。

  司馬師萬萬沒料到叛軍會來得這麼快,倉促間也不知敵人的兵力到底有多少。只聽得大帳外鼓聲雷動,殺聲震天,司馬師大為驚駭。

  這一驚非同小可。由於司馬師的眼部腫瘤剛動完手術,本來便經不起鞍馬勞頓的折騰,如今又驚又急、氣血攻心之下,他動手術的那顆眼球竟然暴突而出!

  為了穩定軍心,不讓部眾知道他的病情,司馬師強忍劇痛,把自己包在了被子裡,然後用嘴死死咬著被子,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結果,便是「齧被皆破」,就是把被子都咬破了。

  雖然朝廷軍大營被文鴦搞得一夜不得安寧,但雙方畢竟眾寡懸殊,等到次日天蒙蒙亮,文鴦兵力薄弱的事實就暴露在朝廷軍眼前了。而且讓文鴦頗感無奈的是,其父文欽並未按約定率主力趕來增援。

  沒辦法,文鴦只好主動撤出了戰場。

  得知叛軍主動撤退,司馬師才意識到昨夜是一場虛驚,立刻命眾將全力追擊。可將領們卻有些狐疑,說:「文欽父子驍勇善戰,昨夜並未被我軍擊敗,怎麼就自己退了呢?」

  言下之意,是擔心文欽父子會使詐。

  司馬師急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文鴦折騰了一晚上,現在發現無人前來接應,他不跑還等什麼?!」

  朝廷軍這才出兵追擊。

  文鴦率部與文欽會合後,發現其父急於向東撤退,居然沒有安排任何人斷後,遂再次主動請纓,說:「如果不摧折敵軍的氣勢,咱們一定走不脫。」

  隨後,文鴦竟然只率身邊的十餘騎精銳,掉頭殺了回去,然後徑直衝進朝廷軍的軍陣之中,「摧鋒陷陣,所向皆披靡,遂引去」,即衝鋒陷陣、橫掃追兵之後,才從容撤退,揚長而去。

  司馬師聞訊,不由大怒,立刻命麾下左長史司馬班率八千驍騎,再度追擊。

  接下來,令後世讀者萬分驚嘆、甚至難以置信的一幕出現了——這一回,文鴦竟然連剛才那十餘騎也不帶了,而是單槍匹馬,迎戰司馬班的八千驍騎!

  按照常理,文鴦再怎麼勇猛,也是血肉之軀,不是鐵打的,這八千驍騎一人一口唾沫,都足以把他淹死。可令人驚掉下巴的卻是:文鴦單槍匹馬殺入這八千驍騎後,竟一口氣殺死殺傷了一百多人,然後全身而退,掉頭就跑。

  如果你以為文鴦這樣已經算十分勇猛,足以讓他吹一輩子,所以他大可以就這麼跑掉,那你就錯了。

  文鴦跑了一陣子,慢慢恢復了體力後,居然反身又殺了回去。

  就這樣,他殺一回,跑一回,再殺一回,再跑一回,前後足足往返了六七次,其間如入無人之境,不啻神兵附體。而相形之下,司馬班那八千驍騎仿佛都變成了稻草人和木頭人,只能任由他往來馳騁、砍瓜切菜,最後都不敢上前,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絕塵而去……

  《三國演義》在描繪長坂坡之戰時,曾經形容趙雲在曹軍虎豹騎中「七進七出」,由此被後世傳為美談。可必須指出的是,趙雲單挑虎豹騎雖是事實,但「七進七出」的說法卻不見史書記載,只能認定為羅貫中老先生的渲染之語。而文鴦在這次戰鬥中的多次殺進殺出,卻是《資治通鑑·魏紀八》中白紙黑字記載的:

  「鴦以匹馬入數千騎中,輒殺傷百餘人,乃出,如此者六七,追騎莫敢逼。」

  正因為驚嘆於文鴦的神勇無敵,所以後世讀者送給了他一個十分光榮的稱號——「小趙雲」。若《資治通鑑》記載屬實的話,文鴦比起趙雲其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文欽父子撤退後,叛軍頹勢盡顯,朝廷軍基本上是勝券在握了。

  然而,在司馬師軍中,卻不見得所有人都希望他獲勝。正如朝中文臣和地方大將中都有反對他的人一樣,在禁軍將領中,也有這樣的人在。

  比如殿中校尉尹大目,自幼便是曹氏皇族的家奴,深受曹爽信任。高平陵之變時,司馬懿曾命尹大目去勸降曹爽,並承諾可保曹爽富貴。不料隨後司馬懿便背棄承諾,滅了曹爽三族。尹大目自然憤恨不已。後來,他表面上投靠了司馬師,但暗中一直想替曹爽報仇。

  這回淮南叛亂,尹大目覺得機會來了,內心暗暗希望司馬師落敗。可形勢的發展卻跟他的期望相反。為了幫助叛軍扭轉敗局,尹大目決定親自把一份絕密情報給文欽送過去,以便讓他重燃鬥志。

  這份絕密情報,就是司馬師「一目已出」、病情惡化之事。換言之,尹大目判斷,司馬師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只要讓叛軍獲悉此事,再堅持一段時間,那麼等司馬師一死,形勢必將有利於叛軍。

  可是,該如何把情報送出去,而又不引起司馬師的懷疑呢?

  尹大目想到了「勸降」這一招,遂自告奮勇對司馬師說:「文欽本是明公腹心,只是被毌丘儉蠱惑罷了,他又是天子同鄉,且向來跟我關係很好,我請求為明公去勸降他,令他回心轉意,與明公重修舊好。」

  司馬師覺得能勸降當然最好,就派尹大目去了。

  尹大目當即披上甲冑,乘上快馬,獨自一人追上了文欽。可文欽對他十分提防,不讓他靠近。尹大目只能通過喊話來傳遞消息。可文欽身邊部眾甚多,尹大目又不敢把情報公開喊出來,想來想去,最後只好喊了這麼一句:「君侯為何不忍一忍,再多等幾天呢?」

  這話對於知道司馬師病情的人,很好理解,可問題是文欽壓根不知道這回事,所以這話對他來講,純屬莫名其妙。

  由於聽不懂,文欽只能下意識地把這話理解成勸降之語,遂厲聲怒罵道:「你是先帝(指曹氏皇族)的家人,不念報恩,反倒跟司馬師一起謀逆,不顧天理良心,老天爺一定饒不了你!」說著便張弓搭箭,準備射殺尹大目。

  尹大目萬般無奈,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哀嘆道:「大勢已去了,你自己多保重吧!」隨即掉轉馬頭,灰溜溜地走了。

  尹大目顯然不適合從事情報工作,明明都到文欽跟前了,還是沒把情報傳遞過去。於是,文欽父子只能繼續向南逃竄。朝廷軍前鋒大將王基遂乘勝而進,兵逼項縣。

  毌丘儉得知前方戰敗,又發現朝廷軍已經收緊了包圍圈,只好連夜出逃,麾下部眾就此潰散。

  等文欽父子回到項縣,此地已是一座空城。他們知道,僅憑自己一支孤軍,絕對守不住此城;想回壽春,卻又得知老巢已被諸葛誕占據。眼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文欽父子別無選擇,只能投奔東吳。

  閏正月十九日,孫峻率吳軍進抵橐皋(今安徽巢湖市西北);文欽父子倉皇逃到此地,向孫峻投降。

  毌丘儉一路朝東南方向逃亡,可能也是打算降吳,可身邊的部眾卻越來越少,等跑到慎縣(治今安徽省潁上縣西北)時,就連左右的親兵侍從都已離他而去。毌丘儉人困馬乏,只好藏身在淮河邊的草叢中。

  同月二十一日,一個叫張屬的平民在安風渡口(今潁上縣南淮河渡口)發現了毌丘儉,遂將他射殺,並砍下其首級送到了洛陽,隨後被朝廷封侯。

  在當時的曹魏帝國,毌丘儉算得上是文武兼備、戰功卓著的少數名將之一。他精於詩文,是魏晉之際的著名詩人,以曹叡藩邸「文學掾」入仕,後投身軍旅,長年鎮守邊陲,歷任度遼將軍、烏桓校尉、幽州刺史等職。景初二年,司馬懿平定遼東,毌丘儉便因配合作戰有功,進封安邑侯。而毌丘儉一生最大的戰功,莫過於在正始年間兩次東征高句麗,橫掃朝鮮半島,不但收復了「漢四郡」(樂浪、玄菟、真番、臨屯)故地,且拓地千里,威震四夷,將中原王朝在東北地區的實際統治版圖擴張到了空前的規模。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縱橫沙場、戰功赫赫的老將,卻在晚年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最終還慘死在了一個百姓手上,其下場實在令人唏噓。

  此次叛亂爆發之前,原本壽春還有十餘萬人口,可到了諸葛誕入據壽春時,全城老少或是逃進山澤,或是歸附東吳,逃亡殆盡。

  隨後,朝廷擢升諸葛誕為鎮東大將軍(稍後又遷征東大將軍)、儀同三司,都督揚州諸軍事,等於把曹魏帝國東線的防務全權交到了他的手上。

  可沒有人會料到,短短兩年之後,這個被委以重任的諸葛誕,就將步王淩、毌丘儉之後塵,悍然發動了淮南地區的第三次叛亂……

  得知諸葛誕已據壽春,孫峻知道沒什麼便宜可撈了,旋即引兵而還。回朝後,他便任命文欽為都護、鎮北大將軍,並遙領幽州牧(空頭職銜)。

  「淮南二叛」平定後,朝廷夷滅了毌丘儉的三族,並在洛陽朝野株連了七百餘人,將他們全部投進了監獄。通常情況下,這些人恐怕都難逃一死。所幸,此案的主審官、侍御史杜友心存悲憫,只誅殺了為首的十餘人,然後奏請朝廷免去了絕大部分人的死罪。

  司馬師雖然成功平定了毌丘儉、文欽的叛亂,保住了權臣的地位,但他的生命也因此走到了盡頭。

  他率大軍北還,行至許昌時便陷入了彌留之際。人在洛陽的司馬昭聞訊,立刻趕到許昌。司馬師遂命司馬昭統率各軍。

  這一年閏正月二十八日,司馬師在許昌病逝,時年四十八歲。

  隨著跋扈權臣的倒下,曹魏帝國來到了一個十分微妙的十字路口。

  以司馬師的遺願,當然是希望由司馬昭繼續掌控曹魏大權;可剛剛入繼大統的少帝曹髦,以及他背後的郭太后,還包括一些仍然心系曹魏的大臣,則顯然不願看到這個結果。

  於是,一場事關最高權力的政治博弈就此展開。

  司馬昭剛剛接掌兵權,朝廷便迅速給尚書傅嘏發來了一道詔書,以「東南新定」,需要鎮撫為由,命時任衛將軍的司馬昭暫時屯駐許昌,同時命傅嘏率東征各軍返回洛陽。

  很顯然,這是一記調虎離山加釜底抽薪的狠招,目的是既把司馬昭排除在朝廷之外,讓他無從染指中樞大權,同時又剝奪了司馬師剛剛交給他的兵權。

  鑑於這道詔書的「技術含量」如此之高,估計不會是出自年僅十五歲的少帝曹髦之手,而很可能是郭太后和一幫心系曹魏的大臣所為。

  此時的司馬昭,無疑陷入了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如果奉詔,他將喪失由父親司馬懿和大哥司馬師奮鬥多年得到的這個權臣之位,從此只能作為一員大將鎮守一方,這輩子恐怕都沒有回朝的機會,更不用說掌控朝政了;而如果不奉詔,就等於公然抗旨,朝廷便能以此為由加罪於他,那他的下場只能比乖乖奉詔更為不堪。

  危急時刻,有人出手幫他擺脫了這個困境,進而幫他保住了權臣之位。

  這個人,就是時任中書侍郎的鐘會。

  鍾會一向受司馬師賞識,這幾年擔任中書侍郎,實際上就是司馬師的核心幕僚,一直在幫他「典知密事」。所以,鍾會跟司馬家族早已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如果司馬昭被邊緣化,對他鍾會肯定沒有任何好處;反之,一旦他幫助司馬昭接掌朝政大權,那司馬昭必定會回報他、重用他,那鍾會的未來仕途就不可限量了。

  職是之故,鍾會旋即與傅嘏密謀,二人迅速達成了共識,然後一邊由傅嘏上表,敷衍朝廷,一邊與司馬昭一同率大軍北上,快馬加鞭趕回洛陽。

  等到少帝曹髦及其背後之人回過神來時,司馬昭已經率大軍進駐洛水南岸,悍然擺出兵逼京畿的架勢了。

  同年二月五日,朝廷被迫讓司馬昭繼任大將軍、錄尚書事。

  新的權臣就此誕生,可並未花落別家,而是依然姓「司馬」。

  這場悄無聲息卻意義重大的政治博弈,就這樣以鍾會的強勢介入,宣告了曹髦的失敗和司馬昭的勝利。

  鍾會一出手就左右了魏國政局的走向,不免有些得意忘形,「由是常有自矜之色」。傅嘏看在眼裡,便私下警告他說:「你志向雖然遠大,但格局不夠寬廣,世上的功勳大業沒那麼容易成就,豈能不謹慎呢?」

  對於傅嘏的勸誡,此時正自恃才高且春風得意的鐘會,顯然是聽不進去的。

  正因為鍾會此人的確有才,所以日後才會取得攻滅蜀漢的不世之功;可正是由於他太過自負,才會在企及人生巔峰的剎那之後,就一頭墜入了失敗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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