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二叛:來自曹魏內部的反抗
2024-09-26 04:10:55
作者: 王覺仁
對於司馬師的專權和跋扈,魏國朝野上下不可能全都是甘心和順從的,其中自然有人不服。如果說朝中的文臣礙於手裡沒兵,再怎麼不服也只能忍的話,那麼統兵在外的大將可就不一樣了,他們是完全有能力跟司馬師叫板的。
比如,當時駐守壽春的鎮東將軍毌丘儉和揚州刺史文欽,就有這個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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毌丘儉一向跟夏侯玄、李豐關係很好。當二人被族誅、皇帝被廢黜的消息傳到壽春,毌丘儉頓時惶惶不安。當時,他兒子毌丘甸在朝中擔任治書侍御史,就屬於手裡沒兵的文臣。面對司馬師的所作所為,毌丘甸自然極度不滿,便給毌丘儉寫信說:「父親大人負有鎮守一方的重任,如今國家傾覆,又豈能安然自守?我怕您會受到天下人的責備啊!」
毌丘儉見信,頗以為然,覺得於公於私,自己都不應該無所作為,遂決定起兵。
隨後,他對同駐壽春的文欽進行了試探,沒想到文欽也有此意,二人一拍即合。
文欽是沛國譙郡(治今安徽亳州市)人,曹操部將文稷之子,年少從軍,有「驍果絕人」之名。由於跟曹魏皇族是同鄉,所以曹爽上位之後,對他頗為看重。文欽仗著有曹爽撐腰,平時經常欺壓凌辱同僚。曹爽垮台後,司馬懿為了安撫他,便加封他為前將軍。不久司馬懿病故,司馬師秉政,文欽懼不自安,遂急於立功,便弄虛作假,時常虛增作戰中殺敵和俘獲的人數,企圖邀功請賞。可他這些小伎倆沒有瞞過精明的司馬師,因此一概不給他封賞。
文欽又懼又恨,所以當毌丘儉找到他時,他二話不說便同意入伙了。
曹魏正元二年(公元255年)正月,毌丘儉、文欽宣稱奉郭太后密詔,在壽春起兵,並向四方發布檄文,打出了討伐司馬師的旗號。
為了壯大聲勢,建立一個反對司馬師的聯盟,毌丘儉又分別派人去見駐守安城的鎮南將軍諸葛誕,以及駐守廩丘(今山東鄆城縣西北)的兗州刺史鄧艾,打算慫恿他們都來入伙。不料,諸葛誕和鄧艾的反應出奇一致,竟然不約而同把毌丘儉派去的使者給砍了。
雖然拉攏他們的計劃失敗,但毌丘儉和文欽的麾下部眾加起來也有五六萬之多,所以毌丘儉仍然信心十足。很快,二人率部北上,渡過淮河,然後揮師西向,進駐項縣。
此地距洛陽只有六百多里,可見其行軍速度非常迅捷,也說明一路上沒有遭遇任何阻擊。毌丘儉和文欽隨即做了分工:由毌丘儉駐守項縣,由文欽出兵游擊,抄掠糧草物資。
司馬師得到戰報,立刻問計於時任河南尹的王肅(王朗之子)。
王肅頗為鎮定,認為叛軍難有作為。他舉了關羽為例,說:「當初,關羽在漢水俘虜于禁,有北上爭奪天下之志,後來孫權襲取其將士家屬,關羽的部眾一夜之間便瓦解了。如今,淮南將士的父母妻子都在內地,只要我們立刻行動,一邊保護(實為控制)叛軍家屬,一邊出兵截擊,令叛軍無法前進。到時候,他們必會像關羽一樣土崩瓦解。」
司馬師一聽,心裡便有底了。
可是,究竟該由他自己親率大軍出征,還是另行委派大將,司馬師卻猶豫不決。
不是他畏難怯戰,而是他的眼睛長了一顆瘤,不久前剛剛摘除,創痛甚劇,眼下還在臥床養傷,實在不宜行軍作戰。
當司馬師就此諮詢群臣的意見時,多數人認為不可親自出戰,應該命時任太尉的司馬孚出兵抵禦。
百官之中,只有王肅和尚書傅嘏、中書侍郎鍾會三人堅持認為,還是應由司馬師親征。傅嘏為此專程來到司馬師的病榻前,說:「淮南兵團的戰鬥力很強,毌丘儉和文欽正是仗著這一點,才敢長驅直入,其兵鋒不易抵擋。倘若諸將有個閃失,我們的主動權便會喪失,那大將軍可就滿盤皆輸了。」
司馬師也意識到,此戰只能勝不能敗,遂忍著疼痛翻身坐起,道:「那我就躺在車上,親自東征!」
正月初五,司馬師集結大軍從洛陽出發,命司馬昭兼任中領軍,留鎮洛陽;同時,徵召東、西、北三個方向的州郡駐軍,立刻出兵,在陳郡(治今河南淮陽縣)、許昌一線集結,構築第二道防線,同時作為預備隊。
臨行前,司馬師又問計於光祿勛鄭袤。鄭袤說:「毌丘儉有智謀,但是分析事情往往不夠深入;而文欽這個人,則是有勇無謀。所以,江淮叛軍雖然勇猛,但必定難以持久。只要我軍採用深溝高壘的戰術,挫其銳氣,必能獲勝,就像當初周亞夫平定吳楚之亂一樣。」
司馬師深以為然。
「深溝高壘,挫敵銳氣」一向是司馬懿最擅長的戰術,而司馬師則遺傳了乃父沉穩持重的性格,所以必然也傾心於這一戰術。
大軍開拔後,鑑於身體原因,司馬師不得不從諸將中物色了一位比較信得過的大將,委以重任。
此人是荊州刺史王基。司馬師任命他為「行監軍」(代理大本營監軍官),持節,統領當時魏軍中最精銳的部隊之一許昌軍。
王基對此次東徵信心十足。他認為,此次淮南叛亂,大部分官兵其實是被毌丘儉和文欽脅迫的,本無反叛之心,只要朝廷軍迅速出擊,大兵壓境,叛軍很容易崩潰,不用多久就能把毌丘儉和文欽的首級掛在營門上。
司馬師很欣賞王基這種自信,遂命他擔任前鋒,火速向東南挺進。
可是,大軍剛急速行軍了幾天,司馬師不知何故,又命王基停止了前進。
王基大為焦急,趕緊進言道:「以毌丘儉和文欽的兵力,足以繼續前進,可他們之所以長久滯留項縣,必定是矯詔之事已經泄露,所以軍心不穩。我們若在此時停滯不前,不趁機展示軍威,收攬民心,那不僅有怯戰之嫌,還會失去先機。倘若毌丘儉和文欽大肆擄掠青壯百姓,擴充兵力,加之我軍將士的家屬落入敵手,那我軍的軍心就散了。
「此外,若東吳乘虛而入,那淮南恐怕就不為我們大魏所有了。到時候,譙郡、沛國、汝南、潁川等地都將陷入混亂,那就壞了大事了!我軍應該立刻進駐南頓(治今河南項城市),那裡有大型糧倉,足供大軍四十日軍糧。如此,我們據有堅城,又有充足的糧秣,便可先聲奪人,為平定叛亂打下堅實基礎。」
任何性格都是一把雙刃劍。司馬師生性持重,好處是穩紮穩打,不容易犯大錯;壞處則是有時候會變得優柔寡斷,失於保守。
此時的司馬師就犯了這個毛病,一開始根本不聽,直到王基再三勸諫,才採納了他的意見。隨後,王基率前鋒繼續南下,迅速進據?水(流經河南臨潁縣西北)。
閏正月初一,司馬師大軍抵達?水橋,在此有了一個意外收穫——毌丘儉麾下部將史招、李續相繼率部來降。
毌丘儉和文欽起兵北上,壽春空虛,只留下了一些老弱殘兵,這自然給了東吳可乘之機。
權臣孫峻得到情報後,遂親自出征,率驃騎將軍呂據、左將軍留贊等部,兵鋒直指壽春,準備趁火打劫。
如此一來,魏軍就要同時跟兩支敵軍作戰了,形勢不容樂觀。司馬師聞報,立刻命各軍深溝高壘,不得冒進,等待東方各州(青州、徐州、兗州)的部隊前來會師。可眾將都急於建功,遂紛紛請戰,要求進攻項縣。
司馬師只好召集眾將開會,統一做他們的思想工作。
他說:「諸位將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淮南將士本無反志,只是毌丘儉和文欽威逼利誘,騙他們說一旦起事,遠近必定響應。可如今事實明擺著,淮北各部就不願追隨,所以史招、李續才會相繼來降。現在的叛軍就是困獸猶鬥,速戰對他們更有利,雖然我們已穩操勝券,但急於進攻必定傷亡慘重。況且,毌丘儉和文欽欺誑將士,這個真相遲早敗露,所以我們要有耐心,方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雖然司馬師在戰略上不求速戰,但並不等於在戰術上毫無動作。
統一了全軍的思想之後,司馬師立刻展開了一連串戰術行動,首先命南面的諸葛誕率部自安風(治今安徽霍邱縣)方向進兵,火速趕往壽春,抵禦吳軍;然後命東面的胡遵率青州、徐州各軍自譙郡火速南下,切斷叛軍退路;最後,司馬師則親率主力進駐汝陽(治今河南商水縣),正面與叛軍對峙。
汝陽距離毌丘儉和文欽據守的項縣只有區區一百餘里,雖然魏軍不會主動求戰,但僅僅是這個大兵壓境的動作,就足以對叛軍形成巨大的壓力了。
很快,毌丘儉和文欽就發現自己成了瓮中之鱉。
若繼續前進,就得迎戰司馬師的主力兵團;若是後撤,又擔心壽春已被吳軍襲取或被諸葛誕占據。這就叫進不得戰,退無可守。一時間,毌丘儉和文欽竟「計窮不知所為」,於是軍心離散,那些家在北方的將士紛紛逃亡,相繼跑到汝陽投降了朝廷軍。到最後,還願意追隨毌丘儉和文欽造反的,只有之前剛剛歸附的一些屯墾新兵。
就在叛軍一籌莫展之際,來自兗州的鄧艾所部,已經兼程南下,火速趕到了樂嘉城(今河南周口市商水縣)。
此城位於汝陽和項縣之間,顯然是朝廷軍和叛軍都必須爭奪的戰略要地。
鄧艾搶先占據此地後,立刻命工兵在城外的潁河架設浮橋,以待司馬師的主力前來會合。
與此同時,叛軍也行動了。雖是困獸,猶有一戰之力,所以毌丘儉便命文欽率部進據樂嘉。巧合的是,就在司馬師主力自汝陽趕到此處時,文欽所部也恰好抵達。
兩軍正面遭遇,一場惡戰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