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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立皇帝:司馬師一手遮天

2024-09-26 04:10:52 作者: 王覺仁

  如果說「權臣當道」是東吳無法逃脫的宿命,那麼很公平的是——這同樣也是曹魏帝國揮之不去的噩夢。

  

  自從魏明帝曹叡把皇位傳給年幼的養子曹芳,這一噩夢就開始了:先是曹爽專權十年,然後是司馬懿權傾朝野,現在則輪到司馬師一手遮天。

  儘管曹芳時年已經二十多歲了,可一天也沒有執掌過朝政,所以還是跟十幾年前剛繼位時一樣,純粹是個傀儡。就這一點來看,曹芳的命運像極了當初的漢獻帝劉協,而司馬師則無異於當初的曹孟德。

  在整個建安年間,只要是跟獻帝走得稍微近一點的朝臣,都會被曹操毫不猶豫地幹掉。如今的司馬師,同樣也在曹芳和群臣之間劃下了一道無形的警戒線——誰敢越雷池半步,誰就得腦袋搬家,甚至被夷滅三族!

  曹魏嘉平六年(公元254年)二月,有個大臣一不留神踩到了這條紅線,司馬師不但親手殺了他,而且藉機興起了一場大獄。

  被殺的大臣名叫李豐,時任中書令。據說李豐早有令名,十七八歲時就已經聞名海內了。他跟曹爽是姑表兄弟的關係,在曹爽執政期間,官任尚書僕射。當時,曹爽大權獨攬,司馬懿稱病隱退,可李豐並未依附曹爽,而是在兩個大佬之間選擇了中立,誰都不得罪。所以曹爽被誅時,李豐安然無恙。

  司馬師秉政後,提拔李豐當了中書令,顯然是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可是,李豐在個人交情方面,卻跟夏侯玄走得很近,這就給他自己埋下了禍根。因為夏侯玄畢竟是曹爽餘黨,他能活到今天,全憑司馬懿對他印象比較好——夏侯玄曾因提出「審官擇人」「除重官」「改服制」等改革方案受到司馬懿賞識,故而曹爽被誅後,他只是丟了兵權,回朝坐了冷板凳(時任太常)而已,並未被殺。

  按說夏侯玄能保住一命,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可人總是貪戀權力的,不被重用的感覺終究不好受,所以夏侯玄「居常怏怏」,即心有怨氣,時常怏怏不樂。

  除了夏侯玄,李豐跟當時的國丈張緝私交也很好。張緝這個人頗有才幹,本來在地方上當太守,因女兒嫁給曹芳成了皇后,出於避嫌之故,就被調回朝中當了閒散的光祿大夫。雖說「國丈」的身份好像挺尊貴,但女婿曹芳終究只是傀儡,所以張緝也常有不得志之感。

  很顯然,夏侯玄和張緝雖然都是皇親國戚,但在此時的曹魏,在司馬師大權獨攬的背景下,他們其實都屬於身份極其敏感、身處嫌疑之地的特殊政治人物。

  而李豐身為司馬師一手提拔起來的中書令,竟敢私下跟這兩人保持親密的私交,這不能不讓司馬師心生警惕。

  倘若李豐的問題只是如此,那也還不至於落到身死族滅的地步。真正給他招來滅頂之災的,正是他在有意無意之間,跨越了司馬師劃下的那道紅線——跟傀儡皇帝曹芳走得太近了。

  一般來說,「中書令」這個職位,本來就是皇帝近臣,很難避免跟皇帝近距離接觸。如果李豐懂得避嫌的話,就應該全力避免與皇帝單獨接觸,倘若實在無法避免,也應在事前事後跟司馬師請示匯報。

  然而,李豐非但沒有這麼做,反而在任職期間,多次單獨接受曹芳召見,至於君臣二人都說了些什麼,那就沒有人知道了。

  對此,司馬師自然是滿腹狐疑。

  在他看來,李豐在外結交夏侯玄和張緝,在內多次與皇帝秘晤,這十有八九,就是在策劃一場針對他司馬師的政變!

  於是,就在這一年二月的某一天,當李豐再次接受曹芳單獨召見後,司馬師立刻把他叫到了面前,質問他跟皇帝在說些什麼。

  其實到了這一步,李豐就已經在劫難逃了。因為不論他是否在策劃陰謀,司馬師都已認定他有不軌之心,所以不管他說什麼,司馬師都會認為他在撒謊。

  那天,司馬師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遂當場暴怒,竟然用刀柄把李豐活活砸死了。

  隨後,司馬師命人把李豐的屍體拖到廷尉寺,同時逮捕了李豐之子李韜,以及夏侯玄和張緝,命廷尉鍾毓嚴加審查。

  這種事關謀反的政治大案交到廷尉寺,其結果是可想而知的。經過審訊,鍾毓很快就向司馬師提交了一份案情報告。

  據鍾毓稱,李豐暗中勾結了宮中的黃門監蘇鑠、永寧署令(太后宮總管)樂敦、冗從僕射(禁軍將領)劉賢等人,策劃了一場政變陰謀。他們計劃,在皇帝冊封「貴人」的那天動手,命禁軍各營守住各道宮門,然後劫持皇帝,繼而率領部眾誅殺大將軍司馬師。事成之後,以夏侯玄取代司馬師,出任大將軍,以張緝為驃騎將軍。

  沒有人知道,鍾毓所說的這場政變陰謀,究竟是確有其事,還是刑訊逼供、屈打成招的產物。總之,他提交的這份報告,正是司馬師想要的。

  結局不難想見,同月二十二日,李韜、夏侯玄、張緝、蘇鑠、樂敦、劉賢,全部被夷滅三族。

  三月,皇后張氏被廢;四月,另立奉車都尉王夔之女為皇后。

  李豐、夏侯玄等人雖然死了,但司馬師的屠刀並未放下——他的目光還在滿朝文武中來回搜尋,試圖找出漏網之魚。

  很快,一個叫許允的大臣就被司馬師鎖定了,此人當時的職位是中領軍。據司馬師派人調查,這個許允跟李豐、夏侯玄的私交也不錯,所以司馬師寧可錯殺,絕不放過。

  也許是察覺到了司馬師的殺機,時年已經二十三歲的曹芳決定保護許允,於是親自下詔,以許允為鎮北將軍、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打算讓他暫時離開朝廷,到地方上避禍。

  許允離京那天,曹芳特地召集百官給他餞行,還把許允叫到面前,低聲叮囑了一番。許允拜別時,忍不住涕泣唏噓,不勝感傷。

  然而,曹芳在政治上還是太幼稚了。他並未意識到,自己這麼做,在權臣司馬師看來,就是欲蓋彌彰、不打自招。換言之,曹芳的目的是保護許允,可他的這些舉動,客觀上恰恰是害了許允。

  於是,許允還沒來得及動身,有關部門就在司馬師的授意下,指控其之前曾「放散官物」,即浪費公家財產,旋即將其逮捕,扔進了監獄;緊接著,廷尉鍾毓就判處許允流放樂浪,可許允剛走到半道,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司馬師的一手遮天和肆意殺戮,徹底激怒了血氣方剛的年輕天子曹芳。

  曹芳決定行使一回天子大權。當時,曹魏狄道的縣長李簡暗中投降了蜀漢,姜維趁勢進犯隴西。曹芳遂以此為由,下詔命司馬昭前往隴西,攻擊姜維。

  司馬師在朝中的勢力太強,曹芳不敢動他,只能以司馬昭為突破口,先把他弄到前線再說。

  司馬昭當時鎮守許昌,要出征隴西,自然要經過京師洛陽。同年九月,司馬昭率部來到了洛陽城外,曹芳親自前往城西的平樂觀檢閱部隊。此時,曹芳左右的人都認為,這是一個除掉司馬昭的良機,遂勸曹芳趁司馬昭前來辭行時把他幹掉,然後集結部隊,掉頭進攻司馬師,徹底剷除這個權臣,一舉奪回朝政大權。

  左右之人甚至把討伐司馬氏兄弟的詔書都寫好了,遞到了曹芳面前。

  然而,到了這個關鍵時刻,曹芳卻(上屍下從)了。

  他固然不滿於司馬師的擅權,但真要動刀動槍,跟跋扈權臣拼命,他既沒有這個底氣,又沒有這個勇氣。

  就在曹芳瑟縮不前之時,有人走漏消息,司馬昭立刻把軍隊開進了京師。而司馬師更是勃然大怒,決定廢黜曹芳,另立皇帝。

  九月十九日,司馬師以郭太后(曹叡皇后)的名義下令,召集百官開會,然後以曹芳「荒淫無度,褻近倡優,不可以承天緒」為由,宣布廢黜。

  滿朝文武目瞪口呆,卻無一人敢提出異議。

  司馬師隨即上表太后,宣布收繳曹芳的皇帝璽綬,命其即刻離開洛陽,回到自己的封地齊國(曹芳原為齊王,封國在今山東淄博市東),然後命百官在表奏上聯署簽名。

  木已成舟之後,司馬師才命散騎常侍郭芝(太后的叔父)去通知曹芳和郭太后,並執行收繳皇帝璽綬的任務。

  當時,曹芳與郭太后正在內殿木然對坐,仿佛一個等待宣判的犯人。郭芝一進來便朗聲道:「大將軍欲廢陛下,立彭城王曹據(曹操之子)!」

  對這個結果,曹芳並不感到意外,只是做了十五年皇帝,猝然被廢,終究還是有些沮喪和屈辱。可司馬氏兄弟的刀已然架到了脖子上,除了乖乖聽命又能如何呢?好歹最後還能做一個逍遙王爺,總比掉腦袋好。

  曹芳黯然起身,一句話都沒說,默默走出了內殿。

  對郭太后而言,雖然曹芳不是她的親生兒子,但畢竟養育多年,還是有感情的。而且,曹芳被廢,她後半生的富貴就沒了保障,這讓她如何是好?尤其讓郭太后惶惶不安的是,曹據是明帝曹叡的叔父,論輩分她就是曹據的侄媳婦;一旦曹據當了皇帝,那她這個侄媳婦怎麼可以當太后?這顯然是有悖倫常、於禮不合的荒唐事兒!

  所以,曹據登基之時,就是郭太后退位之日,這讓她如何接受?

  思慮及此,郭太后頓時滿臉不悅,看都不看郭芝一眼。

  郭芝只好勸道:「太后沒有好好管教自己的兒子,如今大將軍心意已決,且軍隊就在外面,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隨順大將軍的意旨,否則又能如何呢?」

  郭太后冷冷道:「我要見大將軍,有話對他說。」

  郭芝不耐煩了,板起叔父的面孔,提高嗓門道:「還有什麼好見的?趕快把皇帝璽綬交出來!」

  郭太后被他這麼一吼,不敢再說什麼,只好命侍者取來璽綬,但並未交給郭芝,而是放在自己的坐榻上。

  郭芝見狀,知道大局已定,也就不急著去拿璽綬,旋即出去復命。司馬師聞報,非常滿意,便命人拿出齊王的印綬,交給曹芳,並命他去跟太后辭別,即刻離京。

  隨後,曹芳與太后「垂涕而別」,旋即乘上親王的車駕,從太極殿南面離開了皇宮。百官中有數十人前來送行,其中一人便是司馬師的叔父司馬孚。據說這一天,司馬孚「悲不自勝」,而其他官員也都淚流不止。

  事實上,司馬孚等人在廢黜曹芳的奏表上,都是簽下名字的。如果說其他人懾於司馬師的淫威,多少有些被動的話,那麼司馬孚的簽名,則很難說是被迫的。所以,他此刻的悲傷和眼淚,雖然不宜斷言為作秀,但似乎也沒那麼純粹。

  曹芳離京後,司馬師又派人來跟郭太后討要皇帝璽綬。

  郭太后方才冷靜地思考了一番,終於想到了保住位子的辦法,便對使者道:「彭城王,論輩分是我的叔父,若是立為皇帝,將把我置於何地?況且如此一來,明皇帝(曹叡)豈不是永絕後嗣了嗎?所以我建議,擁立高貴鄉公(曹髦),他是文皇帝(曹丕)的長孫、明皇帝的侄子,在禮法上,小宗(庶子一系)有入繼大宗(嫡子一系)的義務,還請就此仔細商議。」

  很顯然,郭太后是個聰明女人。這個方案可謂一舉兩得:一來曹髦是侄子輩,這樣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保住太后之位;二來擁立一個容易掌控的幼主,對權臣司馬師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這樣司馬師非但不會反對,而且還會竊喜。

  果不其然,司馬師隨即裝模作樣地召集群臣「商議」,然後放棄了年長的曹據,確定了年幼的曹髦。

  曹髦是東海王曹霖(曹叡弟弟)之子,時年十四歲。

  九月底,司馬師命太常王肅持節,前往元城(治今河北大名縣東)迎接曹髦。緊接著,司馬師再度派人催促郭太后交出皇帝璽綬。

  直到此刻,這個聰明的女人還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對使者說:「我見過高貴鄉公,他小時候就認識我了,我會親自把璽綬交到他的手上。」

  璽綬由司馬師給,還是由郭太后給,雖然結果一樣,但效果卻大不相同。由司馬師給,郭太后就等於靠邊站了,完全失去了存在感;可由郭太后給,不僅能向朝野顯示自己僅剩的一點權威,也能讓未來的皇帝曹髦對她產生信任和好感。

  當然,相對於一手遮天、大權獨攬的司馬師而言,郭太后的這點兒權威也只是象徵意義上的。可哪怕如此,她還是儘自己的最大努力刷了一把存在感——對於一個沒有丈夫、沒有兒子可以依靠的深宮女子而言,這或許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自存之道了。

  同年十月初五,曹髦抵達洛陽,先是覲見了郭太后,然後於太極殿前殿登基即位;同日大赦,改元正元。

  此時此刻,這個被命運之手選中的十四歲少年並不知道,「當皇帝」這件在天下人看來最幸運的事,於他而言,卻是這一生最不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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