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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皇權旁落--劉禪縱情聲色,曹爽專擅朝政

2024-09-26 04:10:28 作者: 王覺仁

  蜀漢延熙八年(公元245年)十一月,患病多年的大司馬蔣琬去世。僅隔一個月,尚書令董允也跟著一病而亡了。兩位朝廷重臣幾乎同時離世,這對本來就缺乏人才的蜀國而言,自然是無可挽回的損失。

  按理說,碰上這種事,後主劉禪應該深感痛心才對,可事實並非如此。蔣、董二人之死,尤其是董允之死,卻讓劉禪感覺如釋重負,正如當年諸葛亮去世一樣。

  原因不言自明——董允管他管得太嚴了。

  據《資治通鑑》記載,董允在世時,「秉心公亮,獻可替否,備盡忠益,漢主甚嚴憚之」。就是說,董允持心公正,對於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都會隨時提醒劉禪,竭盡忠誠,以致劉禪對他十分敬畏,或者說害怕的成分要遠大於敬重。

  劉禪於章武三年(公元223年)登基,那一年才十七歲,而眼下他已經三十九歲了。在劉禪當時二十二年的帝王生涯中,前面十一年有諸葛亮管著,後面十一年有董允管著,幾乎沒有一天可以隨心所欲,這當然令劉禪深感憋屈和鬱悶。

  事實上,早在諸葛亮時代,董允便是宮廷的侍中,即皇帝的近臣。而諸葛亮忙於軍國大政,只能抓一些原則性的東西,至於匡正劉禪的具體工作,大部分還是董允負責的。因此,劉禪對董允的忌憚,肯定比對諸葛亮更甚——畢竟「現官不如現管」。

  劉禪自從登基後,不止一次想要廣采美女、擴大後宮,可每一次都被董允攔了下來。董允對他說:「古代的天子,后妃的數量不過十二人,如今後宮嬪妃已經夠了,不應該再增加。」劉禪當然很不爽,但也無可奈何——誰讓你只是個掛名天子,一天也沒有真正執掌大權呢?

  除了不讓劉禪多娶美女,董允還牢牢管著一件事,那就是遏制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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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禪後宮有一個叫黃皓的宦官,生性狡黠,頗有些小聰明,自然討得了劉禪歡心。董允敏銳地察覺了這一跡象,於是多次在劉禪面前正色規勸,然後一下殿,就把黃皓叫過來一頓訓斥。因此,董允在世時,黃皓怕他怕得要死,絲毫不敢為非作歹。直到董允去世前,黃皓的職位不過是官秩三百石的黃門丞而已。

  然而,隨著董允去世,劉禪和黃皓的春天來了。

  董允病故後,費禕提拔了一個叫陳祗的人接任侍中之職。陳祗原本只是選曹郎,只因相貌堂堂,頗為威嚴,且多有才藝,人又聰明,很對費禕的胃口,所以就被越級提拔了。

  陳祗上位後,宮中的事基本就由他說了算了。而此人的做事風格,與董允大相逕庭:董允處處匡正劉禪,陳祗則是各種阿諛迎合;董允極力遏制宦官,陳祗則是與黃皓穿上了一條褲子。

  史稱:「祗與皓相表里,皓始預政,累遷至中常侍,操弄威柄,終以覆國。」(《資治通鑑·魏紀六》)就是說,陳祗上位後,便與黃皓互為表里、沆瀣一氣,於是黃皓開始干預朝政,一路升遷到中常侍,此後更是竊弄權柄,最終導致了蜀漢的亡國。

  「中常侍」,這是自東漢桓、靈二朝以來,最令天下人切齒痛恨的三個字,因為它幾乎就是擅權亂政、禍國殃民的代名詞。可如今,它竟然又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蜀漢的宮廷中,並且恰恰又成了亡國的主要因素之一。這對自詡繼承了大漢國祚的蜀國而言,不啻一種辛辣的嘲諷。劉備倘若地下有知,怕是恨不得當初在長坂坡就把阿斗丟掉算了。

  早在十八年前,諸葛亮就在《前出師表》中對劉禪提出了這樣的告誡:「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嘆息痛恨於桓、靈也。」

  遺憾的是,讓劉備和諸葛亮都「嘆息痛恨」的這個局面,終於還是重現了。從這一刻開始,縱然蜀國還有費禕、姜維這樣的文武之才在支撐大局,但充其量也就是推遲蜀漢滅亡的時間而已。換言之,「北定中原,興復漢室」的理想,已註定沒有實現的可能了。

  有了黃皓和陳祗這兩個諂媚之徒在側,劉禪再也沒有任何約束,開始放飛自我,「數出遊觀,增廣聲樂」,即到處遊山玩水,縱情聲色。太子家令譙周上疏勸諫,說:「先帝奮鬥一生的大業,只打下一個基礎,還等待陛下去建設,如今真不是盡情享樂之時,還望陛下削減樂官人數和後宮規模;凡宮室營造,只限於修繕先帝在位時所建的,以此為子孫後代樹立節儉的榜樣。」

  可想而知,奏疏呈上如石沉大海,劉禪根本不搭理他。

  曹爽雖然在漢中慘敗,以軍功立威的目的落空了,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權臣地位。相反,手握大權的時間越久,曹爽及其黨羽越發肆無忌憚,《資治通鑑》便稱其「專擅朝政,多樹親黨,屢改制度」。

  到了曹魏正始八年(公元247年),時任太尉的元勛老臣蔣濟再也看不過眼,便上疏給少帝曹芳,說:「國家的法令制度,只有命世之才能夠建立且垂範後世,豈是中下之才的普通官吏所能隨意更改的?這非但無益於國家,且恰足以傷害人民。臣建議,應告誡文武百官,各守其職,各安本分,朝廷方有清平祥和之氣。」

  蔣濟當然也知道,眼下皇帝曹芳才十六歲,是個啥也不懂的毛孩子,而且朝政大權都在曹爽一黨手上,所以這道奏疏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充其量就是吐吐槽、發泄一下胸中憤懣而已。

  此刻,跟蔣濟一樣憤懣的,當然還有司馬懿。

  但是,跟蔣濟不一樣的是,不管心中有多麼憤懣,司馬懿都會把這股氣往肚子裡吞,而絕不會發出半句牢騷。

  非但不發牢騷,司馬懿甚至還決定把曹魏帝國的權力舞台徹底讓給曹爽一黨。

  這一年五月,司馬懿稱病不朝,主動淡出了權力中心,不再過問任何政事。

  是年,司馬懿已經六十九歲,接近古稀之年。那麼,他是不是精力不濟,雄心不再,所以打算頤養天年呢?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道德經》說:「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

  想要收斂它,必先擴張它;想要削弱它,必先加強它;想要廢除它,必先興舉它;想要奪取它,必先給予它。這就叫幽微的智慧,所以柔弱能戰勝剛強。

  深諳老子智慧和權謀之術的司馬懿,用的正是「以退為進、以弱勝強」的招數。

  可曹爽卻以為司馬懿主動出局了,從此再也沒有人可以制約他,遂越發得意忘形,驕奢無度。他把飲食、車馬、衣服都弄得跟皇帝一樣,還把皇宮府庫中的無數珍玩搬到了自己家裡,甚至把明帝曹叡留下的七八個才人娶回家做了侍妾。

  曹爽公然把皇家的人、財、物據為己有,他手下的何晏等人當然就有樣學樣了。他們開始大肆侵吞朝廷的土地田產,僅洛陽、野王兩地就有數百頃良田落入了他們私囊,就連許多朝臣的食邑也被他們強行霸占。然後,他們又把黑手伸向了各個州郡,只要是他們看上的土地和產業,各地官員只能拱手奉上,絕不敢說半個「不」字。

  曹爽跟何晏等人還有一個癖好,就是在家裡開鑿地下室,並裝修得十分奢華,一群人躲在裡面花天酒地,縱情玩樂。用《三國志·曹爽傳》的說法,就是「作窟室,綺疏四周,數與晏等會其中,飲酒作樂」。

  眼看曹爽在驕奢淫逸的道路上狂奔而去,其弟曹羲深感憂慮,屢屢勸諫,甚至聲淚俱下,可曹爽根本聽不進去。

  曹爽專權期間,跟他們不和或稍有忤逆的大臣,都遭到了打擊報復。

  比如廷尉盧毓,是漢末大儒盧植之子,早在曹操時代便已入仕,堪稱四朝元老,因剛正不阿,得罪了何晏、畢軌等人。何晏等人遂以盧毓的一個手下為突破口,抓住其小問題大做文章,將矛頭指向盧毓。然後,何晏竟直接闖進廷尉寺,收繳了盧毓的印信,撤了他的官,最後才例行公事地上奏少帝,儼然已經在代行皇帝大權了。

  再比如當初被曹叡指定輔佐曹爽的孫禮,先被曹爽排擠出朝,任揚州刺史,後轉任冀州刺史,又因一件小事觸怒曹爽,就被扔進了監獄。

  事情源於清河國和平原國的邊界之爭,爭端延續了八年之久,一直懸而未決。孫禮提出了一個解決辦法,就是找出明帝曹叡當年封平原王時的地圖,以此為準劃定邊界。但是曹爽估計是受了賄賂而偏袒清河,說那張地圖也不足為憑。孫禮反覆上疏,據理力爭,由於態度急切,說話比較直白,便觸怒了曹爽。

  曹爽立刻將他免官,並判處五年徒刑。等孫禮坐完牢出來,又過了些日子,才被重新起用為并州刺史。赴任前,一肚子不平的孫禮特意去拜會司馬懿。可到了司馬府上,他卻擺著一張臭臉,愣是不說話。

  司馬懿知道孫禮是在怨他逃避責任、放任曹爽一黨,卻故意裝糊塗,問他說:「孫卿是嫌并州之地太小呢,還是仍為當年的分界之事不平?」

  孫禮沒好氣道:「明公這話說得何其離譜!我雖無德,但還不至於為了官位和從前的事情煩惱。我本來以為,明公可以像伊尹和姜子牙一樣,匡扶魏室,上報明帝之託,下建萬世功勳。可如今呢?社稷危殆,天下洶洶,這才是我心中不悅的原因!」

  說完,孫禮忍不住涕淚橫流。

  司馬懿看著他,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且止,忍不可忍!」(《三國志·孫禮傳》)

  別難過了,要忍人所不可忍!

  聽到這句話,想必孫禮一定若有所悟——司馬懿的隱忍,不是懦弱無爭,也不是逃避責任,而是在韜光養晦,等待時機。

  換言之,司馬懿是在暗示他,曹爽一黨垮台的日子,不會太遠了。

  然而,隱忍這種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正如司馬懿當年為了躲避曹操徵召,不得不裝病裝了七年一樣,眼下的隱忍,同樣要付出常人難以想像的代價。

  曹爽這幫人雖然囂張跋扈,但對司馬懿還是始終保留著一絲警惕。這一年冬,曹爽手下的李勝由河南尹調任荊州刺史。臨行前,曹爽便授意他以辭行為由,前去試探司馬懿。

  於是,李勝來到了司馬府上。就是這一次,司馬懿為後世讀者奉獻了一場「影帝」級別的出色表演。

  據《晉書·宣帝紀》記載,司馬懿由兩個婢女攙扶著出來見客,只見他老態龍鍾,步履蹣跚。婢女拿衣服給他,司馬懿雙手顫抖,接都接不住,竟滑落在地。而且,司馬懿連話都說不清楚了,指著嘴巴,示意婢女自己口渴。

  婢女端來稀粥,司馬懿不去接碗,直接把嘴湊上去就喝,弄得鬍鬚和胸前到處都是。李勝皺了皺眉,道:「大家都以為明公只是風疾復發,沒想到身體都這樣了啊!」

  司馬懿上氣不接下氣,十分虛弱道:「年老病重,死在旦夕。先生這次去并州,那地方靠近胡人,要加強防備啊!以後,咱們恐怕見不著了,我就把犬子司馬師、司馬昭託付給先生了。」

  李勝眉頭又是一皺,忙解釋道:「我是要去荊州,不是并州。」

  司馬懿夢囈般道:「先生已去過并州了?」

  李勝只好又重複一遍:「我要去的是荊州。」

  司馬懿迷迷糊糊地看著他,說:「年紀大了,腦子糊塗,聽不清先生說什麼。這次回到本州,以你的盛德才幹,正好建立功勳啊!」

  眼前的司馬懿,已經是一個妥妥的廢人,李勝知道自己不必再試探了,旋即告辭而出,飛報曹爽,說:「司馬懿苟延殘喘,形神已離,不足為慮了。」

  幾天後,李勝再次向曹爽強調,說司馬懿已經病入膏肓,無力回天了。曹爽終於確信,遂不再防備司馬懿,連最後一絲警惕都解除了。

  隨著司馬懿這場表演的圓滿成功,曹爽及其黨羽的末日便已悄然降臨。

  然而,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已死到臨頭。這年歲末的一天,何晏特意找來一個精通《易》的術士管輅,想讓其為自己算一卦。

  賓主落座,二人聊了一會兒《易》。當時鄧颺也在座,對管輅有些不以為然,道:「先生自詡精通《易》,可說了這麼多,並未涉及《易》的精義,這是為何?」

  管輅淡淡道:「真正了解《易》的,從不輕易談論《易》。」

  何晏微笑頷首,讚嘆道:「先生真是要言不煩啊!不過今日,還是要請先生占一卦,看我能否位至三公?」

  未及卜卦,何晏又說起了自己最近常做的一個夢,說夢見數十隻蒼蠅聚集在鼻子上,驅之不去,不知是何徵兆。

  管輅沉吟片刻,道:「從前,八元八愷(上古十六位賢臣)輔佐帝嚳和顓頊、周公輔佐成王,皆以和惠謙恭而享有多福,這並不是靠占卜就能算出來的。如今,君侯位高權重,但懷德者少,畏威者眾,這恐怕不是小心求福之道。再說這個夢,鼻者,乃『天中之山』,常言道居於高位而不危險,才可長保富貴。而蒼蠅乃惡臭之物,竟聚集鼻樑,說明有高位跌落之危,及輕狂覆亡之險,不可不深思啊!願君侯揚善去惡,非禮勿行,然後三公可至、青蠅可驅也。」

  鄧颺在一旁聽得大不耐煩,冷笑道:「這不過是老生之常談。」

  管輅毫不示弱,立馬頂了回去:「只有老生,才能見事所未生;只有常談,才能談人所不談。」

  這就是我們今天慣用的成語「老生常談」的出處。

  管輅只是一介術士,卻不阿附權貴,敢當面警告何晏、硬頂鄧颺,分明已經把自身的安危置之度外,實在是令人欽佩。

  當天,管輅回到家,就把這事跟舅舅說了。舅舅大搖其頭,罵他說話太直。管輅竟冷然一笑,說:「跟死人說話,有什麼好怕的?」

  舅舅大怒,連聲說他瘋了。

  在管輅眼裡,何晏、鄧颺之流已經跟死人無異,足見這幫人多麼不得人心。同時也說明,在當時的有識之士看來,曹魏帝國很可能馬上就將迎來一場血腥的政治風暴。

  此時此刻,司馬懿正在跟自己的長子、時任中護軍的司馬師,以及次子、時任散騎常侍的司馬昭日夜密謀,隨時準備發動政變,徹底剷除曹爽一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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