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琬控制朝局,曹叡漸趨奢靡
2024-09-26 04:10:00
作者: 王覺仁
諸葛亮去世後,楊儀等人並未將其靈柩送回成都,而是按諸葛亮臨終遺命,將其安葬在了沔陽(今陝西勉縣)附近的定軍山腳下。
劉禪追諡諸葛亮為「忠武侯」,故後世常稱其為「諸葛武侯」。出於對諸葛亮的崇敬和懷念,蜀國百姓紛紛請求給諸葛亮立廟,可出乎人們意料的是,劉禪居然拒絕了。百姓們無奈,只好在清明節和諸葛亮的忌日之時私自祭拜。由於沒有正式場所,百姓們只能因陋就簡,在田邊路旁焚香祭拜,聊寄哀思。
這樣的情景,顯然與諸葛亮生前的身份極不相稱。後來,才有一個叫習隆的步兵校尉,與其他軍官聯名上書,請求在定軍山的武侯墓附近給諸葛亮建廟,以免老百姓私自祭拜,有失體統。
劉禪這才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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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在諸葛亮身後的這件事,十分耐人尋味。
眾所周知,自從劉備死後,諸葛亮就成了蜀漢集團當之無愧的實控人,名義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際上連皇帝劉禪都對他言聽計從。這樣一位地地道道的元老,死後皇帝卻連一座廟都不給他蓋,到底是為什麼?
其實答案很簡單,因為自古以來,沒有一個皇帝會喜歡權臣,縱然諸葛亮是一個公忠體國、毫無私心的權臣,也不例外。
諸葛亮輔政之初,劉禪才十七歲,諸葛亮肯定對他管得很嚴,這從《前出師表》就可以看出端倪,所以劉禪對諸葛亮自然是敬畏有加。隨著時間推移,劉禪漸漸成熟,肯定會對諸葛亮的管束和教導心生厭煩。然而劉禪既不能也不敢表現出來,只能壓在心裡,久而久之,他對諸葛亮的敬畏就會變成害怕和怨恨。
諸葛亮去世的這一年,劉禪已經二十八歲,鬱積在心裡十餘年的怨氣自然要釋放出來。而不給諸葛亮蓋廟,就是他出氣的方式。
也許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蔣琬和費禕也不便公開勸諫。但是,身為諸葛亮的繼任者,不管出於公心還是個人感情,他們肯定都希望給諸葛亮建廟。於是,就有了後來習隆等人的聯名上書。我推測,此舉很可能是蔣琬和費禕在背後授意的,而劉禪想必也能看到這一點。
劉禪雖年近而立,但遠遠不具備治國理政的能力,只能倚重諸葛亮指定的接班人。所以,出完氣後,面對來自百姓和軍隊的呼聲,以及來自蔣琬和費禕的無形壓力,他就沒有理由再反對建廟了。
隨著諸葛亮的去世,蜀漢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
蔣琬升任尚書令,總攬國事,並於次年進位大將軍、錄尚書事;費禕則於次年接任了尚書令。原左將軍吳懿擢升車騎將軍,繼魏延之後出鎮漢中。
值得一提的是,劉禪雖然按照諸葛亮遺命,讓蔣琬總攬軍國大政,但卻取消了「丞相」之職。終蜀漢之世,劉禪都沒有再設置丞相。這再一次從側面證明,諸葛亮給劉禪造成的心理陰影是相當大的,以至於諸葛亮死後,劉禪連他擔任過的職位都要撤銷掉。換言之,劉禪顯然不希望蔣琬、費禕這些人上位之後,又像諸葛亮那樣管束和制約他。
這十餘年來,蜀國朝野上下都以諸葛亮為主心骨,如今諸葛亮不在了,一時間都不太適應,因而人心惶惶,對蜀漢的前途命運深感憂慮。而蔣琬上位後,表現得非常沉穩,既不因諸葛亮去世而面露悲戚,也不因大權在握而得意欣喜,言談舉止皆一如往常,展現出了做大事者應有的定力和氣度。慢慢地,朝野上下欽佩他的人越來越多,蜀漢的人心由此才安定了下來。
然而,正當朝野歸心、局勢漸安之際,有個人卻對蔣琬發起了挑戰。
這個人就是楊儀。
自從滅掉了魏延,楊儀便以蜀漢的大功臣自居,認為最有資格繼任丞相的人就是自己。但沒想到,他回朝後只得到了一個「中軍師」的職位,上位的卻是蔣琬。
「中軍師」在戰時還算有一些權力,可在平時基本上就是個閒職,楊儀自然對此憤憤不平。其實要論官場資歷,楊儀是比蔣琬老的。早在劉備時代,楊儀就已經是朝廷的尚書,而蔣琬只是尚書郎,剛好是楊儀的手下。到了諸葛亮時代,兩人同任丞相府屬官,但楊儀每次都隨同出征,且擔當重任,蔣琬只是留守丞相府負責後勤。所以,在楊儀看來,不論資歷還是能力,自己都遠在蔣琬之上。
可問題在於,諸葛亮並不這麼看。
諸葛亮用人,不僅看能力,更重要的是看品行。楊儀的能力雖然被諸葛亮認可,但人品卻不過關——諸葛亮認為他為人「狷狹」,即心胸狹窄,格局不夠,比不上蔣琬。
蔣琬上位後,楊儀牢騷滿腹,不分公私場合天天罵,弄得朝中同僚都對他敬而遠之,沒人敢跟他來往。唯獨費禕不嫌棄他,經常去他家裡探望,然後好言相勸,各種安慰。
楊儀如果聰明的話,這時候就該心生警惕了。
百官都躲他遠遠的,為何只有費禕不避嫌呢?這到底是費禕跟他的交情特別好,還是黃鼠狼在給雞拜年?
可惜,混跡官場多年的楊儀生生被憤怒的情緒掌控了,喪失了應有的理智。楊儀非但沒有防備費禕,反而衝著他大倒苦水,翻來覆去說那些撤軍時的事,最後竟然冒出了這麼一句:「當初丞相去世時,假如我帶著大軍去投奔魏國,又怎會落到今日這般境地?真是令人追悔莫及啊!」
這話一出口,楊儀的結局就註定了。
費禕一轉身就呈上了密奏,把楊儀所有的悖逆之言一五一十匯報給了劉禪。
很明顯,費禕就是蔣琬派去的,目的就是套楊儀的話,以作呈堂證供。
隨後,蔣琬便以劉禪名義下詔,褫奪了楊儀的所有官爵,將其廢為庶民,流放漢嘉(今四川雅安市名山區北)。
直到此刻,楊儀仍未恢復理智,竟然屢屢上書劉禪,用最激切的言辭痛罵蔣琬。很快,楊儀就被丟進了監獄,連平頭百姓都做不成了。到了這步田地,楊儀覺得自己活著也沒意思了,旋即在獄中自盡。
此時距楊儀斬殺魏延並屠其三族,時隔不過半年,可以說報應來得相當快。權力場上的博弈,就是這麼無常和血腥。
表面上看,楊儀是死於膨脹的野心,其實往深了想,他是死於自己的愚蠢。因為在官場上混,有野心並不是缺點,反倒是往上爬的動力,但野心必須與頭腦相匹配,否則就成了禍害。而楊儀最缺的,恰恰是冷靜的頭腦。
當時蔣琬剛剛上位,正是殺戮立威的時刻,楊儀本該收斂鋒芒,把野心藏起來才對,可他偏偏往人家刀口上撞,這就怪不得蔣琬心狠手辣了。所謂「福禍無門,惟人自召」,楊儀最後死於非命,正應了這句老話。
後諸葛亮時代,不僅蜀國內部會因權力博弈引發政治風波,連外部的盟友吳國,也勢必會對蜀國政局的變化做出反應。
得知諸葛亮去世,孫權的第一反應就是——魏國很可能會乘虛而入,進攻蜀國。
因此,孫權立刻往吳蜀邊境的巴丘(今湖南嶽陽市)增派了一萬兵馬。此舉明面上的說辭,是聲稱要在蜀國遭到攻擊時予以救援,但真實的用意,卻是如果魏國真的大舉攻蜀,東吳便準備趁火打劫,與魏國一道瓜分蜀國。(《資治通鑑·魏紀五》:「一欲以為救援,二欲以事分割。」)
由此可見,諸葛亮一歿,孫權對蜀國這個盟友的未來便不抱什麼希望了。
蜀漢朝廷得知東吳在邊境增兵,也馬上做出回應,加強了永安的防守。同時,蔣琬還派遣了右中郎將宗預出使東吳,要跟孫權當面鑼對面鼓把話說清楚。
宗預一到,孫權便先發制人,說:「我們東吳和你們西蜀,向來親如一家,但我卻聽說,你們突然加強了白帝城的防守,這是為何?」
宗預不卑不亢地答道:「我認為,貴國增加巴丘的兵力,與我國加強白帝城的防守,都是目前形勢下應該做的事,所以大可不必互相質問。」
孫權聞言,不禁大笑,認為宗預這話確實沒毛病,旋即對他禮遇有加。
諸葛亮去世,對蜀國是一大損失,對魏國卻是喜事一樁。
魏明帝曹叡自即位以來,東邊跟孫權打,西邊跟諸葛亮打,而且沒完沒了,一波接著一波,讓他頗有疲於應付之感。所幸,有賴於曹魏家底厚實,加之曹叡人雖年輕(他比劉禪才大三歲),執政能力卻一點不弱,即位之初便收攬權柄、政由己出,讓曹真、陳群、司馬懿這三位輔政大臣各司其職、各擅所長,從而抵擋住了蜀漢和東吳的輪番進攻。尤其是在對付連年北伐的諸葛亮時,曹叡始終在戰略大方向上保持著足夠定力,採取了「防禦為主,打持久戰」的正確戰略,最終才熬死了諸葛亮。
可見,曹叡的政治和軍事才幹雖然不能跟他爺爺曹操比肩,但還是比他爹曹丕強太多了。
不過,曹叡身上也有兩個明顯的缺點。其一,就是喜歡大興土木、營造宮室。
就在太和六年(公元232年),曹叡下詔整修許昌皇宮,並建了景福、承光兩座新殿;到了青龍三年(公元235年),即諸葛亮去世、西線戰事告一段落後,曹叡就又開始興建洛陽皇宮,建了昭陽、太極兩座新殿,並修築了一座高十餘丈的總章觀。此外,還一度打算在北邙山上推平山峰,修築高台宮觀……
短短几年間便搞了這麼多工程,耗費財力不說,光是頻繁徵發徭役,就大量擠占了農時,導致「農桑失業」,百姓怨聲載道。
曹叡的第二個缺點,就是耽於美色,導致後宮規模過於龐大。
在曹操當魏王的時代,後宮佳麗共有五級,分別是夫人、昭儀、婕妤、容華、美人。到了曹丕當皇帝的時代,後宮規模便急劇膨脹,嬪妃共有十級,分別是貴嬪、夫人、淑媛、昭儀、修容、婕妤、容華、美人、順成、良人。
而到了曹叡時代,不但後宮規模進一步擴大,且嬪妃的地位和待遇也大幅提升,並與朝廷的官爵祿位一一對應。其中,第一級「貴嬪」,第二級「夫人」,地位堪比皇帝,連朝廷的相國和親王也無法比擬。從第三級「淑妃」開始,位比相國,爵比親王;第四級「淑媛」,位比御史大夫,爵比國公;第五級「昭儀」,可比縣侯;第六級「昭華」,可比鄉侯;第七級「修容」,可比亭侯;第八級「修儀」,可比關內侯;第九級「婕妤」,比中二千石;第十級「容華」,比真二千石;第十一級「美人」,比二千石;第十二級「良人」,比千石。
這十二級嬪妃,加上掖庭負責侍奉灑掃的普通宮女,總數多達數千人。
除此之外,曹叡還精心挑選了知書達理的美女六人,擔任「女尚書」,授權她們批閱奏章,有時甚至可以代替皇帝批准畫可。
面對皇帝這兩大缺點,大臣們當然不會視而不見。於是,司空陳群、廷尉高柔、衛尉辛毗、少府楊阜、散騎常侍蔣濟等人紛紛上疏,直言進諫,希望曹叡停發徭役、精簡後宮,以免「顛覆危亡之禍」。可曹叡基本上都當成耳旁風,只取消了在北邙山上修築高台宮觀這一項,其他一切照舊。
很明顯,開國不過十五年,剛剛經歷兩代皇帝的曹魏帝國,已經完全丟掉了曹操時代勤儉樸素的作風,開始散發出奢靡腐朽的味道了。
也許在曹叡自己看來,魏國實力雄厚、地廣人多,所以多建幾座宮殿,多養一些美女,朝廷完全負擔得起,沒必要大驚小怪。
可事實上,魏國的強大也只是相對於東吳和蜀漢而言。如果跟兩漢時期相比,用陳群的話說,曹魏「不過一大郡」而已,也就是相當於一個大郡的實力罷了。
這一點,我們可以從人口數據略窺端倪。
據《漢書》《後漢書》《三國志》及杜佑《通典》的相關記載,西漢人口最盛時,有五千九百多萬;東漢人口最盛時,有五千六百多萬;自漢末大亂之後,「海內荒殘,人戶所存,十無一二」;到了三國中後期,魏國人口只有四百四十三萬(魏滅蜀時統計數字),東吳是二百三十萬(赤烏五年統計數字),蜀漢只有區區九十四萬(魏滅蜀時統計數字)。也就是說,除了「逃戶」「藏匿」等不在籍人口,三國有據可查的編戶人口,總計也不過七百六十七萬。
與東漢最盛時相比,天下總人口銳減了85%以上,有近五千萬人死亡,其中絕大部分當然是非正常死亡。老百姓在亂世中遭受的苦難之深重,於此可見一斑。
有鑑於此,陳群等人才會不惜觸犯逆鱗、頻頻進諫。其中,楊阜兩度上疏,言辭最為激切。他不僅搬出了「夏桀商紂」來警示皇帝,說曹叡要是繼續這麼放縱下去,只關心自己的宮殿樓台,曹魏社稷遲早「必有顛覆危亡之禍」。在第二道奏疏的最後,楊阜甚至說出了這樣的話:
君作元首,臣為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臣雖駑怯,敢忘爭臣之義?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將墜於地。使臣身死有補萬一,則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謹叩棺沐浴,伏俟重誅!(《三國志·楊阜傳》)
皇帝猶如人的頭腦,臣子就是身體四肢,存亡一體,禍福與共。臣雖愚鈍怯懦,卻不敢忘記作為一個諍臣的大義!言辭不激烈,就不足以令陛下感悟。陛下若不體察臣之所言,恐怕太祖(曹操)和高祖(曹丕)傳下的國祚就要傾覆了。倘若臣的死能對國事有萬分之一的助益,那臣就算是死了,也和活著一樣。臣願跪在棺材前,沐浴更衣,聽候陛下誅殺!
言下之意,曹叡要是再不聽勸,他就要「死諫」了。
曹叡見狀,不禁也感動了一把,連忙親手寫了一道詔書給予答覆。然而,感動歸感動,該建的宮殿,曹叡還是照建不誤,純屬虛心接受,堅決不改。
如果說楊阜的勸諫,是所有人中最激切的,那麼廷尉高柔的勸諫,則是所有人中最敏感的。
他矛頭所指,正是曹叡的後宮。
高柔在奏疏中引用了《周禮》,說天子的后妃,按禮制規定是一百二十人,這樣的規模已經不小了,可如今的後宮佳麗卻多達數千,實在是太多了。然後,高柔很不客氣地說了八個字:「聖嗣不昌,殆能由此。」
陛下的子嗣不多,大概原因就在這裡。言下之意,就是曹叡縱慾過度,精血虧虛,所以生的兒子少,就算生了也因體質虛弱活不長。
這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曹叡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這件事。這些年,後宮嬪妃一共給他生下了三個兒子——曹冏、曹穆、曹殷,只可惜全部早夭,沒有一個活下來。
所以,高柔就勸曹叡從嬪妃中選一部分端莊賢淑的留下,其他佳麗全部遣返回家,如此「育精養神,專靜為寶」,子嗣才有可能多起來。
不論高柔從這個角度勸曹叡裁汰後宮有沒有科學道理,光是如此大膽言及皇帝的宮闈之事,還揭了皇帝的短,就足以讓人替他捏一把汗了。
假如此時在位的人是睚眥必報的曹丕,高柔的仕途肯定完蛋,恐怕還會有性命之憂。
所幸,曹叡的肚量比他爹大得多,雖然面子上掛不住,也沒有採納諫言裁汰後宮,但還是很客氣地回復了高柔,說愛卿講得很透徹,別的還有什麼建議也儘管說。
這就是曹叡比曹丕值得稱道的地方了。雖說在他有生之年,「大興土木」和「耽於美色」這兩大毛病都沒怎麼改,始終我行我素,但至少他對大臣們還是比較尊重和寬容的,從不因犯顏直諫而打擊報復,也從未濫用天子的生殺大權。
由於自己生的兒子都早早夭折,曹叡不得不從宗室過繼了兩個兒子,一個是曹詢,還有一個就是後來的廢帝曹芳。二人的確切出身已不可考,但歷史上一般認為,曹芳很可能是任城王曹楷之子,即曹彰的孫子。
青龍三年八月,曹芳被立為齊王,曹詢被立為秦王。
這一年,曹芳年僅四歲。沒有人會料到,短短四年後,年僅八歲的曹芳就會被倉促擁上皇位,成為曹魏帝國的第三任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