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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幽州:公孫瓚的崛起與衰落

2024-09-26 04:06:10 作者: 王覺仁

  公孫瓚與袁紹假惺惺地和親之後,就暫時息兵罷戰了。可是,這頭剛剛掛起免戰牌,另一頭馬上就有人給公孫瓚下了戰書。

  這個人就是他的頂頭上司、幽州牧劉虞。

  前文說過,劉虞跟公孫瓚積怨已久,彼此都看對方很不順眼。所以,當公孫瓚與袁紹大打出手的時候,劉虞便屢屢命他停戰,可公孫瓚卻充耳不聞,照打不誤。劉虞身為領導,豈能容忍下屬一再無視他?於是減少了他的糧秣供應,想給他點教訓。

  沒糧怎麼打仗?公孫瓚大怒,就放縱士兵從老百姓那兒搶糧。劉虞一向愛民如子,見公孫瓚如此變本加厲,氣得一狀告到了朝廷那裡,歷數公孫瓚的暴虐之罪。公孫瓚得知後,就針尖對麥芒,也奏了一本,指控劉虞剋扣軍餉。

  遠在長安的流亡朝廷本身就亂得一塌糊塗,誰還管得了地方軍閥的這些破事兒?所以奏章呈上都如泥牛入海,一點回音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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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劉虞和公孫瓚也沒指望朝廷來主持公道,這麼幹無非是找個渠道發泄而已。反正走到這一步,雙方的矛盾就徹底公開化了。公孫瓚索性連薊縣(幽州治所,今北京市)都不回去,自己在薊縣東南方修築了一座小城,擺明了就是炒領導魷魚,自立山頭了。

  劉虞強忍怒火,多次叫他來薊縣開會,打算把事情攤開,大家有什麼話當面說明白。可公孫瓚愣是不接招,每次都託病不去。

  初平四年(公元193年)冬,劉虞忍無可忍,終於發飆。他一口氣集結了十萬大軍,準備一舉討平公孫瓚,給幽州各級官員來個警鐘長鳴,讓他們看看不尊重領導的下場。

  當時,公孫瓚的部隊都在外地駐防,除了少量守城部隊,身邊只有他的親兵衛隊白馬義從,僅有區區數百人,怎麼幹得過人家十萬大軍?

  事發突然,要召回部隊根本來不及,公孫瓚這回真慌了,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他不敢從城門跑,怕被人家十萬大軍一人一口唾沫給淹死,便想在東邊的城牆上鑿個洞,偷偷溜出去。可是,這邊牆還沒鑿開,劉虞就開始攻城了。

  然而,劉虞不攻城還不要緊,一下令攻城,他自己的破綻就暴露無遺了。

  因為劉虞一向有仁政的美名,他可不想被公孫瓚敗壞了「愛護百姓」的人設,所以就給部眾下令:不許傷害無辜,只殺公孫瓚一人足矣。

  部眾們傻眼了:公孫瓚又不是草垛子,擺在城頭上讓我們去砍,你要殺他不得先攻城嗎?要攻城不就得先殺守城的人嗎?你領導下這種不著調的命令,讓我們怎麼執行?

  這還沒完。劉虞還特意叮囑大家:要愛護百姓的房子,不准縱火。

  部眾們一聽,心裡估計都在罵人了:敢問劉大領導,咱們到底是來打仗的,還是來演習的?打仗不就是殺人放火嗎?不准殺人不准放火,那還打個什麼勁?!

  除了劉虞本身的命令極不靠譜,他手底下這十萬大軍也純粹是一幫烏合之眾。因為劉虞是地道的文官,從來不會治軍,他的部眾向來軍紀鬆散,而且缺乏訓練。現在一下子把他們拉出來打仗,人人都跟無頭蒼蠅似的,加上他那「不准殺人放火」的奇葩命令,這城能攻下來才怪了。

  所以,十萬人亂鬨鬨地圍著城池打了半天,攻勢卻十分疲軟,沒有絲毫戰果。

  公孫瓚是身經百戰之人,一下就看出了劉虞的問題所在。所以,牆也不用鑿了,人也不用跑了,就咱這幾百號白馬義從的兄弟,足以把劉虞那十萬大軍幹得滿地找牙!

  隨後,公孫瓚率領這數百騎衝出城門,徑直殺進了劉虞的大軍中。

  我們說過,打仗不是靠人多,而是靠士氣,當然也靠作戰經驗。如果一無士氣二無經驗,那麼人越多反而越容易混亂,也會敗得越慘。公孫瓚殺入敵陣後,因風縱火,左衝右突,一下就把對方的陣腳全打亂了。

  於是,十萬大軍瞬間潰散,光是自相踐踏就不知踩死了多少人。劉虞帶著屬下官員倉皇逃竄,到薊縣接了自己的妻兒,然後亡奔北邊的居庸(今北京延慶縣)。公孫瓚率部追至,猛攻三天,將城池攻陷,生擒了劉虞及其妻兒,押回薊縣。

  不久,朝廷恰好派了一個叫段訓的使者前來,準備增加劉虞的封邑,並讓他都督六州軍事,同時擢升公孫瓚為前將軍,封易侯。

  朝廷估計是怕二人矛盾激化,就想以加官進爵的方式分別安撫,問題是動作太慢了,到現在才打算處理這攤爛事兒,沒想到人家早已經一決雌雄了。所以,段訓這一來,反倒成了公孫瓚殺人的刀。

  公孫瓚給劉虞安了一個罪名,說他當初與袁紹通謀,打算當皇帝,實屬大逆不道,然後脅迫段訓把劉虞及其妻兒押到鬧市,全部斬首,同時還殺了一批擁護劉虞的官員。

  至此,公孫瓚與劉虞的這樁宿仇總算了結了。

  然而,幽州百姓得知劉虞被殺,無不流淚痛惜。

  事實證明,劉虞的確是一位深得民心的好官,可我們不得不承認,他同時也是一個非常糟糕的將領。如果在和平年代,以他的政績和聲望,一定可以入朝拜相,造福更多的百姓。只可惜,他生逢亂世——?一個全憑武力說話的亂世。在這樣一個時代,不會治軍打仗,就成了一個不可原諒的缺點,並最終成為他悲劇的根源。

  劉虞固然是一個很仁慈的人,這是一種很好的品質,但仁慈卻不能用在錯誤的時間、地點和對象身上,否則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在這一點上,劉虞其實很像一千多年後的明朝建文皇帝朱允炆。他也很仁慈,跟叔叔朱棣打仗的時候,也特意叮囑即將出征的大將耿炳文,讓將士們體察他的苦衷,不要讓他背上殺害親叔叔的罵名。言下之意,就是儘量生擒,這顯然令前線將士無端背上了一個心理包袱。朱允炆最終敗亡,也與此不無關係。

  由此可見,仁慈這種品質一旦錯用,就會變成迂腐。

  而劉虞和朱允炆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很愛惜羽毛,很珍視自己的一貫人設。一般來講,這其實也是一種好習慣,因為這會讓人保持道德自律,但一旦用在你死我活的政治鬥爭和戰場上,就會讓一個人變得軟弱無能。

  簡言之,「人設」這種東西,用得好叫作品牌,用得不好,就是包袱。

  除掉了劉虞,幽州自然就成了公孫瓚的天下。然後,這位大權在握的「白馬將軍」就開始腐化變質了。

  英國歷史學家阿克頓說過:「權力導致腐敗,絕對權力絕對導致腐敗。」這條鐵律對誰都管用,公孫瓚當然也不例外。

  公孫瓚這人原本就挺驕傲,現在成了幽州的一把手,越發變得驕橫無比。《後漢書·公孫瓚傳》給他羅列了一堆罪狀,說他「恃其才力,不恤百姓,記過忘善,睚眥必報」。就是恃才傲物,不體恤百姓,別人對他的好他全忘了,但只要稍微跟他有點過節,他就一定會報復。

  此外,他還嫉賢妒能。士大夫中凡是名望比他高的,他就隨便給你安個罪名,讓你鋃鐺入獄;凡是有才幹的,他就百般打壓,讓你窮困潦倒,永無出頭之日。總之自從當上大領導,公孫瓚就變態了,所作所為完全不可理喻,簡直就是在自毀長城。

  有人問他,為什麼要虐待那些優秀人才?他居然回答說:「因為這些人自認為有才,覺得富貴是天經地義的,那就算給他們富貴,他們也不知感激。」

  理由如此奇葩,實在令人無語。我們只能說,一個人的官兒當大了以後,腦迴路就會變得比較清奇,難以用常理揣度。

  因為厭惡優秀的人,所以公孫瓚就專門跟一些下九流交朋友,比如擺攤算命的、販賣絲綢的、開雜貨鋪的等。公孫瓚不僅跟他們稱兄道弟,還結成了兒女親家。而這些人傍上大領導之後,就開始作威作福,令幽州百姓怨聲載道。

  可想而知,公孫瓚的這些行為,令他完全喪失了人心,無異於作死。

  興平二年(公元195年)冬,一個叫鮮于輔的劉虞舊部,率先打出了為劉虞報仇的旗號,推舉一個叫閻柔的地方豪強為首領,然後招募了數萬漢人和胡人,大舉進攻漁陽郡(治今北京密雲區),斬殺漁陽太守鄒丹及部眾四千餘人。與此同時,烏桓人和鮮卑人也起兵響應,出動七千餘騎,追隨鮮于輔,並一同南下,準備迎回劉虞之子劉和。

  前文講過,劉和從長安出逃後被袁術給扣了,後來他又從袁術那兒逃了出來,投奔了冀州的袁紹。此刻,袁紹見公孫瓚後院起火,正中下懷,遂撕毀那一紙本來就靠不住的兒女婚約,命部將麴義與劉和一起率部北上,與鮮于輔等人會合。

  就這樣,公孫瓚的仇人們結成了統一戰線,合兵十萬,在鮑丘河(今潮白河,發源於河北豐寧縣西北)與公孫瓚展開會戰,大破之,斬首二萬餘。

  隨後,反抗公孫瓚的點點星火便匯成了燎原之勢:代郡(治今山西陽高縣)、廣陽郡(今北京與河北部分地區)、上谷郡(治今河北懷來縣)、右北平郡(治今河北唐山市豐潤區)等地士民紛紛起兵,殺了公孫瓚任命的太守,然後與鮮于輔、劉和合兵一處,屢屢擊破公孫瓚的軍隊。

  轉眼之間,剛剛獨霸幽州沒多久的「白馬將軍」公孫瓚,就陷入了眾叛親離、四面楚歌的境地。他知道大勢已去,難以挽回,於是就想學董卓,找個風水寶地,建一座城堡,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

  很快,他就把大本營遷到了易縣(今河北雄縣西北)。因為據民間謠讖說,這地方最適合「避世」。

  公孫瓚命人沿城牆挖掘了十道壕溝,然後在城中堆起了幾座五六丈高的巨大土丘,在其上修建高樓;位於中央的一座土丘最高,足有十丈,公孫瓚便居於此處。

  他這幢高樓,大門用鐵打造,常年緊閉,侍從警衛都屏退於外,凡七歲以上男子皆不得入內,裡面只有他和妻妾侍女。平常處理公務,都讓人用繩子把文書吊上去。他要對外傳達命令,就讓侍女用嗓子喊,為此還進行了專門培訓,「令婦人習為大言聲,使聞數百步,以傳宣教令」(《後漢書·公孫瓚傳》)。

  從此,公孫瓚就閉門不出、謝絕賓客了,更不想再上陣打仗。他麾下的謀士和將領眼看領導死心塌地要做宅男,便陸續離開了他。

  有人問他:「為何甘願就這麼隱退了?」

  公孫瓚答:「想當年,我驅逐胡人於塞外,掃除黃巾於孟津,以為天下很快就能平定。可時至今日,戰亂才剛剛開始。看起來,我已無能為力,不如息兵罷戰,休養生息。如今我的大營,外有壕溝十重,內有高樓數座,還有糧食三百萬斛,等到把這些糧食吃完了,天下大事也自有分曉了。」

  這口氣,基本上跟董卓如出一轍,都把這個世界當成了一個進退自如、來去自由的遊樂場,以為他們想進來玩的時候就可以翻雲覆雨、為所欲為,而他們不想玩的時候,就可以退隱江湖、富貴終老。

  然而,之前的歷史已經證明:董卓錯了。之後的事實還將證明:公孫瓚也錯了。

  即便這個世界真的是一個權力的遊樂場,遊戲規則也不是他們理解的那樣。除非你從一開始就躲得遠遠的,否則一旦上了牌桌,就必須玩到底。你不能在牌面好的時候贏得缽滿盆滿,卻在牌面變差的時候說你要金盆洗手了。這是不現實的,牌桌上的所有對手都不會答應。因為,牌桌上的每個人從一開始就都押上了自己的腦袋,你要麼贏掉別人的,要麼輸掉自己的,二者必居其一。

  所以,既然公孫瓚可以在牌面好的時候贏下劉虞的腦袋,別人當然也可以在他牌面變差的時候贏下他的腦袋,這正是這個遊戲的公平之處。公孫瓚想在這個時候全身而退,就等於破壞了遊戲規則,當然會有對手站出來表示反對。

  就比如袁紹,他是絕不會讓公孫瓚揮一揮衣袖輕輕走掉的。

  你不帶走一片雲彩可以,但必須把腦袋留下。

  短短几年後,袁紹就率領冀州大軍,一路殺到了公孫瓚精心修築的這座「鐵城堡」下,不依不饒定要拿下他這顆顏值甚高的大好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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