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將軍公孫瓚
2024-09-26 04:05:34
作者: 王覺仁
正當孫堅辛辛苦苦討伐董卓之時,北邊的袁紹和韓馥卻在忙著窩裡鬥。
當時的袁紹,頂著一個盟主的頭銜,表面上風光十足,其實心裡虛得要死。因為他根本沒有自己的地盤。
眼下他駐紮在河內郡,可地盤是太守王匡的,而王匡並不是他的部眾,加上所謂的關東聯軍又已名存實亡,所以不管是王匡還是河內郡,都不歸袁紹管轄。此外,袁紹自己雖然也掛著一個渤海太守的官職,但根據相關史料分析,他很可能沒有實際到任,所以也只是個虛銜,沒有任何實際用處。
正因如此,袁紹眼下所需的給養,都要仰仗冀州牧韓馥供應,說白了就是寄人籬下,仰人鼻息。
誰的錢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韓馥被袁紹這麼蹭吃蹭喝,日子一久難免心疼。此外,袁紹在江湖上名頭太響,遠近豪傑都歸心於他,這也讓韓馥頗有些嫉妒。比如前不久,一個叫張楊的何進原部下,就帶著幾千人投奔了袁紹;跟他一塊兒投奔的,還有一個叫於扶羅的南匈奴流亡單于。
韓馥真是越想越不爽——你袁大盟主吃我的、喝我的,可人全往你那兒跑,好處都歸你,負擔都歸我,這是拿我韓某人當冤大頭嗎?
所以,韓馥就慢慢減少了給袁紹的軍糧供應,打算讓他的人餓肚子,餓久了人就跑光了,看你袁大盟主還拿什麼招攬人才。
袁紹的日子本來就過得緊巴巴的,被韓馥這麼一弄,越發捉襟見肘。
如此窘迫的局面,顯然與袁紹的名望、身份很不相稱,尤其與他志在天下的野心極不匹配。所以,他必須想辦法搞一塊屬於自己的根據地,然後自力更生豐衣足食,否則不要說與天下諸侯爭雄,連生存下去都很困難。
故此,謀士逢紀便一針見血地對袁紹說:「不據一州,無以自全。」
袁紹當然知道逢紀所指便是冀州,問題是冀州兵強馬壯,而他的人眼下都在餓肚子,這仗怎麼打?要是敗了,連個立足容身之地都沒有。
逢紀認為韓馥就是個庸才,不難對付,然後提出了一個計策:密邀幽州猛將公孫瓚南下進攻冀州,韓馥必然驚恐失措,到時候再派幾個口才好的人忽悠兩下,韓馥就會乖乖把冀州拱手相讓。
袁紹深以為然,便依計而行,給公孫瓚寫了封信。
信的具體內容,史書無載,不過袁紹一定是給公孫瓚開了空頭支票,諸如事成之後,瓜分冀州之類的,否則公孫瓚不可能替他賣力氣。
不管袁紹許諾了什麼,總之公孫瓚見信後,二話不說,立刻率部南下,聲稱討伐董卓,實則猛攻冀州——反正在當時,董卓就是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誰想干點不厚道的事,都會打出討伐他的旗號,事實證明也挺好用的。
韓馥慌忙出兵迎戰,結果自然是打不過,頓時大為惶恐。
一切果然不出逢紀所料。於是,按照計劃,負責搖唇鼓舌的人就上場了。
說客是荀諶、郭圖等人,都是潁川(今河南禹州市)一帶的名士,平時跟韓馥交情很好,這會兒當然已經站到了袁紹這邊。
這個荀諶,就是日後曹操帳下的首席謀士荀彧的弟弟,一家子都是靠腦子和舌頭吃飯的。他跟郭圖等人來見韓馥,開門見山就說:「公孫瓚大軍南下,銳不可當,袁紹又引兵東移,意圖難測,我們都替將軍擔心啊。」
韓馥當然看得出這是南北夾擊的架勢,可打又打不過,只能問:「那該怎麼辦?」
等的就是這句話。荀諶淡淡一笑,反問道:「將軍自己想一想,論起寬仁容眾,天下豪傑歸心,你比袁紹如何?」
韓馥說:「不如。」
荀諶又問:「將軍再想想,臨危不亂,遇事果決,智勇過人,你比袁紹如何?」
韓馥說:「不如。」
荀諶再問:「數世以來,廣布恩德,天下受惠者無數,你比袁紹如何?」
韓馥說:「不如。」
三問三不如,那還有啥好說的?
於是荀諶來了段總結陳詞:「袁紹是一代人傑,將軍以『三不如』的條件,卻位居其上,他會甘心屈居人下嗎?冀州乃天下重鎮,袁紹與公孫瓚若聯手取之,將軍危亡立待。不過,袁紹與你畢竟是故交,且都是討伐董卓的盟友,而今之計,將軍不如把冀州讓給他,他必然感激你的恩德,而公孫瓚也不敢再造次。如此一來,將軍既得讓賢之美名,又可安穩如泰山,何樂而不為?」
一番話,說得好像韓馥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典型的被人家賣了還幫人數錢。
不過,即使韓馥明知如此,他又能如何?公孫瓚來勢洶洶、銳不可當是真的,袁紹威望卓著、豪傑歸心也是真的,這兩個傢伙合起伙來欺負人更是明擺著的事實,你叫韓馥計從何出?
當然,如果韓馥真有膽識和本事,也不見得就不能捨命一搏。
可惜,這位韓州牧生性怯懦,在這個鐵血與權謀的時代,註定只能早早出局。
他當天就做出了決定,把冀州讓給袁紹。得知此事,其帳下文武官員耿武、趙浮等人拼命勸阻,但韓馥決心已定,萬牛莫挽。
幾天後,韓馥就讓兒子帶上冀州牧的印綬,主動登門,畢恭畢敬地送給了袁紹。
袁紹終於如願以償,隨即快馬加鞭趕到冀州治所鄴城(今河北臨漳縣西南),接管了州牧大權。而他行使權力所乾的第一件事,就是砍掉了反對他的耿武等人的腦袋;第二件事,是給了韓馥一個「奮威將軍」的頭銜。
可想而知,這個頭銜下面,一沒兵,二沒將,三沒屬官,純粹就是光杆司令。
實權在手,人才便蜂擁而至了。日後袁紹雄踞北方、逐鹿天下的文官班底和主要謀士,就是在此時紛紛來到了他的麾下,如沮授、審配、田豐、許攸等人,當然還有這次立下大功的逢紀、荀諶和郭圖。袁紹大喜過望,一一授予官職。
韓馥雖然拱手讓出了冀州,但最後的下場卻還是很不堪,絲毫沒有荀諶忽悠的那樣「安穩如泰山」。
事情說起來也不能全怪袁紹。當時袁紹上任後,任命了一個叫朱漢的人為治安官。此人過去一直被韓馥瞧不上,這回算是逮住報仇的機會了,就帶兵包圍了韓宅。韓馥嚇得躲了起來,朱漢就抓了韓馥的大兒子,打斷了他的雙腿。事後,袁紹大怒,斬殺了朱漢,但韓馥卻成了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只好跑去投靠了張邈。
不久,袁紹派人去跟張邈商議某事,韓馥恰好也在座。他見使者神神秘秘地跟張邈耳語,以為袁紹要趕盡殺絕了,頓時萬念俱灰,就溜進了廁所,用一把小刀自殺了。
昔日堂堂的封疆大吏,最後就這麼死了,實在是讓人無語。
平心而論,袁紹雖然搶了他的地盤,但並沒有斬草除根之意,因為韓馥這種人對袁紹根本構不成威脅,袁紹更不擔心他會捲土重來,何必殺他以落人話柄呢?
說到底,韓馥還是死於自己的無能和怯懦,怪不得袁紹。
袁紹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冀州,卻沒給出力最多的公孫瓚什麼好處,擺明了就是想賴帳。
公孫瓚可不是隨便能忽悠的人,這筆帳他當然要跟袁紹算。
在當時,如果說黃河以南的諸侯中打仗最猛的人是孫堅,那麼在黃河以北,「猛人」這個稱號則非公孫瓚莫屬。
公孫瓚,字伯珪,遼西郡令支縣(今河北遷安市)人,出身於高官之家,但因其母身份卑微,所以仕途起點很低,年輕時只是郡里的小吏。據說,公孫瓚的顏值很高,《三國志》稱其「有姿儀」,《後漢書》則稱他「美姿貌」,總之就是個美男。而且他不光長得帥,智商也很高,口才還十分了得——這種條件,無論放在哪個年代,都是妥妥的國民女婿,所以當地太守十分賞識,便把女兒許配給了他。
在老丈人的資助下,公孫瓚赴京進修了一段時間,師從大儒盧植,同學中有一個日後的牛人,不過當時還很不起眼,這個人就是劉備。
不久,公孫瓚被舉為孝廉,出任遼東屬國長史。這個遼東屬國,是東漢朝廷為了管理內附的烏桓人而專門設置的。公孫瓚的職責,無疑就是守衛邊疆。有一次,他帶著數十騎兵出城巡邏,恰與數百名鮮卑騎兵正面遭遇。敵眾我寡,考驗勇氣的時候到了。公孫瓚對部眾說:「今天若不衝鋒,咱們全得死在這兒。」說完一馬當先,一個人就殺死殺傷了數十敵軍。一場混戰下來,雖然手下也死了大半,但終究擊退了鮮卑人。
一次小小的遭遇戰,便打出了公孫瓚的威名,從此鮮卑人便不敢輕易入塞劫掠了,公孫瓚也因功擢升涿縣(今河北涿州市)縣令。
我們前面說過,中平年間,邊章、韓遂在涼州叛亂,司空張溫點名要孫堅隨同出征,而巧合的是,朝廷這次也點了公孫瓚的名,命他率三千幽州突騎參與平叛。可見,這一南一北兩個猛人當時就都已聞名朝野了。
不過,此次公孫瓚卻未能成行,因為他剛要率軍離開,薊城(今北京大興區西南)一帶的烏桓人就發生了叛亂。公孫瓚遂率領這三千突騎進行征討,再立戰功,升任騎都尉。
此後數年,他一直在邊塞與叛軍作戰,最後終於在石門山(今遼寧朝陽縣)一戰中大獲全勝,迫使叛軍殘部遠遁塞外。公孫瓚又因功升任降虜校尉,封都亭侯,仍兼遼東屬國長史。
《後漢書·公孫瓚傳》中有一段話,生動地描述了他在邊塞與敵寇作戰的情景:「職統戎馬,連接邊寇。每聞有警,瓚輒厲色憤怒,如赴仇敵,望塵奔逐,或繼之以夜戰。虜識瓚聲,憚其勇,莫敢抗犯。」
如今的古裝劇,為了保證觀賞性,經常把上陣打仗的男主塑造得光鮮亮麗,因此沒少被觀眾吐槽。這很自然,因為人們按照常理推斷就知道了,真正打仗的時候,軍人往往都是灰頭土臉,甚至是滿身血污的,怎麼可能像螢屏上的明星那樣,一根頭髮絲都不亂呢?
不過,這只是常理,而凡事總有例外。
美男兼猛將公孫瓚,可能就是歷史上為數不多的例外之一。據史書稱,公孫瓚會從部眾中精心遴選出騎射本領高超的人,然後一律騎上白馬,作為自己的侍衛隊,還給這支精銳騎兵取名叫「白馬義從」。
可以想像,當「美姿貌」的公孫瓚帶著一隊英俊的白馬騎士從蒼茫的原野上奔馳而過的時候,那幅絕美的畫面會多麼吸引眼球,多麼攝人心魄!
當然,我們看「白馬義從」會覺得很帥,可在烏桓人的眼中卻很恐怖。因為公孫瓚太能打了。據說,當時烏桓人經常互相警告,打仗的時候一定要躲著那個「白馬長史」。而且,他們還專門畫了公孫瓚騎白馬的畫像,然後做成靶子練習騎射,一旦射中,眾人就高呼萬歲。這種情節要是放在古裝劇里,肯定又得被一些觀眾吐槽,說編劇為了塑造主角光環,就把敵人寫得這麼白痴,還吹捧得這麼誇張。
然而,這就是真實的歷史。
又帥又能打的公孫瓚,似乎天生自帶主角光環,你不服還不行。
說了這麼多公孫瓚的優點,為免肉麻吹捧之嫌,下面該說說他的缺點了。
他主要的缺點,首先是心高氣傲;其次是過於崇尚武力;最後是心胸狹隘。
這三者加在一塊兒,就註定會讓他跟某個人產生非常尖銳的矛盾,並最終發展成致命的衝突。
這個人就是他的頂頭上司——幽州牧劉虞。
公孫瓚勇猛尚武,志在掃滅烏桓;劉虞則生性寬仁,力主懷柔政策。這兩位碰到一塊兒,那就是針尖對麥芒,烈火遇寒冰,免不了要奏響一曲並不悅耳的「冰與火之歌」。
按說劉虞是上司,公孫瓚本事再強、主意再大,也得收斂鋒芒,低調做人,按領導的方針政策做事。何況,劉虞的招降政策還是取得了一定成效的,反倒是公孫瓚不太注意約束部下,不時有些侵擾百姓的行為,所以他更應該加強自身的組織性和紀律性,好好配合領導開展工作。
可公孫瓚的毛病就在於心高氣傲,偏偏不肯低頭服軟,於是跟劉虞的矛盾便難以調和。估計正是因為這一點,當袁紹請公孫瓚去打冀州時,他才會那麼痛快就率部南下,其動機很可能是想脫離劉虞,到南邊打一塊自己的地盤。即使不是出於自立門戶的考慮,至少也是打一塊自留地,以備不時之需。
然而,打是打了,問題是他流血流汗打了半天,卻讓袁紹乘虛而入摘走了勝利果實,這口惡氣他豈能吞得下?
本來這事就夠讓公孫瓚憤怒了,可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又發生了一件事,頓時令他怒髮衝冠,恨不得把袁紹撕成碎片。
這件事說來話長,涉及的人物也很多,幾乎當時南北諸侯中比較冒尖的幾位都牽扯進去了,頭緒頗為紛繁,我們只能從頭講起。
事情起因於劉虞的兒子劉和。當時,劉虞在幽州,可劉和卻在朝廷擔任侍中。董卓遷都後,劉和跟著獻帝和文武百官一塊兒被趕到了長安。獻帝劉協年紀雖小,卻頗有志氣,不甘被董卓擺布,便交給了劉和一項秘密任務:讓他逃出長安,回幽州找劉虞,讓劉虞發兵前來營救,迎聖駕回洛陽。
劉和奉命,逃出了關中,沒想到途經南陽時,卻被袁術給截住了。可憐劉和剛剛跑出狼窩,轉眼又落入了虎口。袁術截他,目的很單純,就是想干一票綁架勒索,不過勒索的不是劉虞的錢,而是他手下的幽州騎兵——準確地說,是戰鬥力十分強悍的幽州突騎。那年頭,精銳騎兵在戰場上的作用,不亞於二戰時德國的虎式坦克,所以人人垂涎,袁術自然也不例外。
袁術軟禁了劉和,命他給劉虞寫信,要求劉虞派騎兵來南陽,袁術還承諾到時候一定聯手進攻董卓。劉虞接信後,雖然不信袁術的鬼話,但兒子在人家手裡,無可奈何,只好派了數千騎兵過去。當時公孫瓚極力阻止,說袁術這傢伙包藏禍心,一定不能把兵給他,可劉虞根本不聽他的。
公孫瓚覺得自己好心被當成驢肝肺,非常不爽,於是就幹了一件很不厚道的事——索性跟袁術聯手,報復劉虞。
他命自己的堂弟公孫越,帶上一千餘名騎兵,悄悄去了南陽,同時帶話給袁術,讓他扣下劉和,別放回去。至於劉虞派來的數千騎兵,就都交給公孫越,再讓公孫越聽命於袁術。
這對袁術來講,當然是無本萬利的好買賣,遂欣然接受。
而公孫瓚這麼做,從事後來看,則是屬於典型的損人不利己——沒過多久,公孫越就因為替袁術打仗,死在了戰場上。
公孫瓚機關算盡,反誤了堂弟性命。這件事足以暴露他性格中的一大缺陷:心胸狹隘。因為劉和的事情原本跟他八竿子打不著,他勸劉虞不要被袁術勒索,是作為屬下的義務,劉虞不聽就算了,何必挖空心思去報復呢?
接下來,就該講講公孫瓚的堂弟公孫越是怎麼死的了。
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公孫越純粹是死於南北諸侯爭搶地盤的混戰之中,誰也怪不著。可在局中人公孫瓚看來,這筆帳卻要記在袁紹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