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漸漸失憶

2024-09-21 12:25:28 作者: 夫人.W

  寧城醫院

  點滴聲滴答滴答地落下,床上的人毫無血色,嘴唇被細心地用濕棉枝擦拭,守在她身旁的司清言已經兩夜沒有合眼了。

  倦意布滿了他的臉,他靠在椅背上,手肘撐在旁邊的桌上,偶爾小憩一會兒,又因為心裡放不下心,怕睡死過去,強行逼迫自己清醒。

  離許瑾俞下葬只有一天了,司清言私心還是希望齊珞非能夠醒來,親自送許瑾俞離開,而不是從別人的嘴裡得知。

  她的好朋友許瑾俞,入土了。

  「咳、咳……」齊珞非的雙手攥緊了雪白的床單,額頭溢著汗水,喉嚨不停地發出咳嗽聲。

  

  虛幻的夢裡,齊珞非夢見自己被黑暗吞噬,被海水捲起,她拼命地往前跑,拼命地求救,可是……

  他們都是旁觀者,沒有人願意停下腳步,沒有人願意向她伸出援手。

  她只能選擇自救。

  在絕望之中,她死死地抓住一顆救命稻草,不肯鬆開。她的手指發白,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緩衝了下來。

  司清言慌亂極了,他一邊趕忙按下鈴聲招來護士和醫生,一邊安撫道:「珞非,珞非,沒事的,你睜開眼看看我。」

  是熟悉的聲音。

  齊珞非明顯緩了一下,不再像剛剛那般無助,她喘著大氣,眼淚竟莫名地流了出來。

  猛地,她坐直了身子。

  聽到按鈴,醫生一點不敢怠慢,趕緊地過來了,他停在了病床的正面,對上了齊珞非略帶茫然的雙眼。

  病房裡登時一陣安靜,誰也沒有打破。

  齊珞非掃了一眼四周,陌生的環境,陌生卻又有些熟悉的……面孔?

  她回憶著,無數幅畫面一幀一幀地從她的腦海里輪播過去。

  她抓住了她的稻草,她的愛人。

  「言……哥?」不確定地輕喚,齊珞非僵硬地看著司清言。

  司清言回視她,他的表情凝重,從齊珞非的語氣里,他聽出了疏離。

  「我?生病了?」她又問道,沙啞的聲音讓司清言的心揪地一下疼了起來。

  「沒有。你只是累了。」司清言趕忙回答。

  他心疼地捧著齊珞非的纖纖小手,小雞似的輕輕地啄了幾下。

  齊珞非的身子是僵硬的,她本能地想要靠近司清言,卻又本能地想要遠離,她互相矛盾著,互相掙扎著。

  她無法中和。

  「齊小姐,你身體好點了嗎?」許久,病房的第三個人,出聲了。

  醫生面露擔心的神色,顯然他是從齊珞非的反應知道了些什麼。

  「我、」齊珞非遲疑著,手下意識地從司清言的手裡抽出。

  司清言一愣,嘴張合了半天,明明還是不解的,如今卻是一副平靜的模樣。

  「挺好的。」她回答。

  「你餓了嗎?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好不好?」司清言溫柔地問道,強行扯出一抹笑。

  齊珞非目光空洞,「你不用故意避開我,我知道的。」仍是清冷的聲音。

  這、是齊珞非最初的樣子,對世界淡然,對人群冷漠。

  她的眼裡,似乎就不曾有過光芒,從來都是枯竭的。

  這所有的源頭,全是因為那場跳樓,齊珞羊的死。

  折騰了那麼久,她始終沒能走出來。

  見司清言不語,齊珞非又說:「我只是想知道一點事情。」她還是害怕眼前的人難過。

  「不要擔心,我很快會回來的。」司清言試圖要去撫摸齊珞非的腦袋,給予她片刻的安撫,但手遲遲沒有落下。

  他太害怕看到齊珞非對他近乎冷漠的表情了。

  齊珞非哭了,她把臉埋在膝蓋里,她顫抖著身體,帶著哭腔,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話,「我可能、要忘記你了。」她說著,頭不敢抬起來,她也害怕。

  害怕傷害到她所愛之人。

  司清言難得地一言不語,他靜靜地看著難受得要命的愛人。

  從齊珞非醒來,甚至是昏迷,他的心裡早就做好了無數個假設。

  包括,齊珞非徹底地忘記了他。

  醫生說,齊珞非受了很多的刺激,又因為本身有抑鬱症,所以可能會選擇性地忘記一些東西,又有可能會加重病情。

  顯然,齊珞非,好像二者都有。

  醫生動容地看著眼前的兩個人,若非他是齊珞非的主治醫生,他會以為是兩個頂級演員在這次拍攝一場生死離別的大戲。

  到底要有多強大的心理素質,才能夠去承受一生那麼多非人的挫折。

  醫生是認識齊珞非的。

  她的故事,她的人生。

  他聽過無數個版本,可他不曾真正見過,齊珞非被黑暗整個淹沒的樣子。

  現在,他想、他已經看見了。

  原以為會得到司清言會否定說一聲,不會的。

  可誰能知道,司清言卻單膝跪地,他就像最虔誠的信徒,他輕輕地牽起了齊珞非的手,親吻了一下。

  「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說得淡然,他無力地壓著難過,壓著快要流下的眼淚,他又說:「從此往後,我是你的愛慕者,追求者,我喜歡你,想給你摘星星摘月亮。」

  我想,你忘了過去,重新接受我,愛上我,重新把我當成生命的一道光,當成你的救贖。

  司清言淡淡地笑了。

  齊珞非卻搖著頭,她不想要這樣的。

  上天,怎麼總是對她那麼的不公?

  漫長的時間等待,齊珞非在那之後,沒再開口說一句話,沒再看向一個人。

  她抱著小腿,下巴抵在膝蓋,木訥地望向窗外的春暖花開。

  真好啊。外面的世界。

  一個下午,醫生站在原地,司清言也是一動未動,他們就像兩個固定的雕塑,等待著主人的支配。

  主人不說話,他們就在那兒不移動。

  「我記得……明天……」齊珞非努力地在回憶,明天……明天要做什麼?

  她記得,很重要。

  可是具體是什麼……

  記不起來了。

  「明天是許瑾俞的葬禮,要去的,很重要。」司清言抬眸,他一字一句地認真說給齊珞非聽。

  齊珞非愕然,許瑾俞……

  他又是誰呢?

  回憶,不斷地回憶。

  她擰緊了眉頭,努力地在大腦搜索關於許瑾俞的一切,頭疼得要命。

  「不要為難自己。」司清言再次安撫道,他像母親安慰小孩一樣,拍了拍齊珞非的後背。

  「瑾俞怎麼會死?」她茫然失措,她記不起來許瑾俞是怎麼死的,被誰害死了,她只記得她對許瑾俞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們等你回來啊。

  許瑾俞讓她不要食言,而今,食言的人又是誰啊。

  齊珞非細細地觀察著司清言的表情變化,見他沉默不語,只好放棄了。

  可能是不好的回憶吧。她想。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說,是嗎?醫生。」司清言忽然對著醫生問道。

  醫生遲疑了很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希望,總是要給的。

  若只剩下絕望,那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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