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鄭直不再是山月的鄭直了
2024-09-21 04:51:26
作者: 夜有所夢
山月火速撲回去,可越往裡走越安靜,一進廳,見宴已散了,各人都回家了,所見之處都已收拾的差不多了。
連個問話的人也遇不到,黑夜像頭潛伏的雄獅,似是準備隨時將她們吞下般。
山月忍不住害怕這不詳的安靜,喘著氣四下眺望著,一步步向內院走去。
走進鄭直居住的院子,只見空曠天地間,一位身披白色裡衣,衣袋飄撒,散髮披肩的瘦高男子見天上圓月,一望失神。
娘咧,大半夜的,作什麼妖?山月揉了揉眼確認,是鄭直無疑,趕忙小跑幾步上前,邊喊著「鄭直!」
鄭直聽到山月喊他,一低頭,灑落滿眼的心碎,一張寡淡的臉兒,好似一場落寞雨後,慘白天地下被風攪拌的柳條,無依無靠。
乖乖,這是受了什麼委屈?衣衫不整,不會是被秋水那幾個硬生生扒了衣服吧?山月心裡一緊,忙著上前,只捧著他的臉,那臉吹久了涼風,只剩冰冷。
「怎麼了?喝醉了難受?」山月溫柔詢問,可鄭直只是靜靜看著她,似悲壯,似痛苦,一言不發,神情複雜。
鄭直這是在難過嗎?倒像是嫌我矯情了?是我有失分寸嗎?山月心裡亂成一團,如今與鄭直似遠似近的距離總是在提醒她,莫自作多情。
見鄭直神情莫辨,山月忐忑,也不敢再碰他,只能顫顫收回手,相握著不知該往何處放。
你倒是會羞我的,便仗著我對你的情感。哎!我是無法的,做什麼都會輸給你。山月心裡還想埋冤鄭直,卻因知道不能有回應,也不敢問出聲。
夜裡涼風拉扯鄭直的衣裳,山月怕他冷,又忍不住出手拽住衣帶,只一眼,也能看清了,鄭直散赤的胸膛里,有些許曖昧痕跡。
「醉酒之時,最容易出事。不怕賊頭,就怕賊惦記!」山月心裡頓時響起錢多的警告。
倒是我聰明反被聰明誤了?錢多讓我多多提防酒後,竟真的出現了?山月輕扯嘴角,自嘲的笑了笑,只覺得如置冰窟。
眼見不一定為實,誰能肯定不是她們故意來亂我心神的?山月胡亂自我安慰著,望了片刻便別過眼,竭力抑制顫抖的雙手,給鄭直系好衣帶。
一個兩個的都善於算計我,欺負我,我可不信!山月心裡委屈,不敢面對。
「夜裡涼得多當心,咱們回屋休息吧,我去廚房給你備些醒酒的,喝下後就不難受了。」山月兩隻手緊張扯著自己的衣服,笑容討好語言溫柔。
鄭直仍然是一動不動地望著她,似是要將她的模樣刻進心裡,一張臉蒼白如月,一雙星目只剩複雜。
見鄭直沉默,山月不斷尋找自己還能再說些什麼,解釋自己為什麼不在嗎?她又不敢說出錢多的勸告,只能挑揀乾淨的講。
「還記得顧留被綁一案嗎?其實那日來找我報案的是兩人,另一個人狡猾,偷偷躲在暗處接應,沒想到逃過一劫。」山月說笑著,竭力活躍氣氛。
「他見過聯繫那女子的人,山暖抓著他找了許多天,竟真找出來了,就潛伏在三城賭場對面的樓里,一身夜行衣,似在勘查什麼。」山月覺得鼻子有些酸了,抬手輕揉了揉,又趕緊攤開手,安撫地朝鄭直咧嘴大笑。
山月的故作堅強令人心酸不忍,鄭直的睫毛顫了顫,微低下眼掩蓋心裡的痛楚。他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她愛。
又是一段沉默,因夜裡的安靜而格外漫長,山月再不願面對也感受到了,有些溫柔的分開便是這樣的。
「林綺呢?」山月也能察覺自己聲音里的不甘與冷靜。
越過鄭直,山月望向他背後的屋子,只見門窗緊閉,秋水低著頭安靜守在門前,似只預知風雨,隨時準備縮進殼裡的蝸牛。
山月還記得,鄭直是不讓人去解他衣裳的。山月也記得,秋水從鄭直的房間裡搬放物件,而林綺又會些催眠巫術。
「我屋裡。」鄭直終於回答了,聲音乾澀陰啞,他靜靜望著山月,滿眼鼓勵,若之前是不忍見她堅強,如今卻是希望她堅強了。
山月忍不住颳了鄭直幾眼,又忍不了他眼裡的關切,一雙眼不知該望著何處。
你倒是知道我受不了這回答了?那還不如不回答我罷!也別想著鼓勵我,更當想著,如何不傷害我?山月如鯁在喉,一張臉似哭似笑,不知該如何面對。
「山月,你是個舉世無雙的好姑娘,未來還長……」鄭直還是艱難開了口。
「我也和你同床共枕了不是嗎?你還見過我身子,你也吻了我…….」山月實在不敢聽下去,打斷鄭直,便由著自己的心開始胡言亂語。
「山月!」鄭直呵斥著打斷山月,只覺得心痛如絞,他是怎麼也沒想到,好好守護的女子,卻因為愛他能忍著如此作賤自己。
是他不該,不該由著她夜裡闖進來,不該由著自己的心與她相處,不該忘了自己此番任務兇險,不該給她希望。鄭直自責著,努力硬起心腸。
山月也偏過頭望著他,一雙眼強忍淚水,她不能哭,她還沒有輸,憑什麼要她放棄,這朝不保夕的日子,她早認定了要護著他。
「是我負了你。」鄭直神情不移,一字一頓語言堅定,如穿心的劍,刺的山月不敢看他。
好一句負了我,就這樣了?為什麼?憑什麼?山月不敢再看,只覺得自己渾身顫抖,卻不知道還能如何繼續。
「什麼負不負的,沒關係啊,男人三妻四妾,不是正常嗎?我也可以啊。」山月還在逞強,她不知道怎麼放棄,她能舍了名聲尊嚴,還有什麼能舍的呢?
「不,不可以,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鄭直還記得這是山月初見他時便與他說的,他也期待到最後,山月是世間最幸福的女子。
「對!白首不相離!我便是認定你了,我知你心裡有我,我便願了。」山月打斷鄭直,眼神銳利倔強。
「林綺有她的能耐,我敵不過,可我總不能因為敵不過,便要放棄了我的吧?我也是用命來守的,自是年少,韶華傾負……」山月努力抑制哽咽。
「我倒未曾想到,你也會變成這個樣子?」鄭直滿眼失望,聲冷神淡,像一盆冷水,澆熄了山月翻騰的掙扎。
「什麼樣子?」遭你這麼嫌棄?山月也覺得自己的心冷下來,已經是竭盡全力的讓步了,還能往哪退呢?她還能往哪退。
不愛鄭直的山月,沒有門第之間,尊卑之別,對誰都是尊重的。總不是這樣,為了護著愛情苟活,便各處踩踏夾縫求生。
「難道就因著林綺只是被發配到青樓里的犯人,便可以由你我商討她的處境她的未來了?人家也是大家閨秀出身,你願意,你可問了她願意嗎?」鄭直俯視著山月,似有溫怒。
聽著鄭直全心全意為護著林綺而與自己爭吵,山月忍不住後退了兩步,只覺得鄭直好陌生,也覺得自己好陌生。她在說什麼呢?鄭直又在說什麼呢?曾經親密無間的「我們」,如今只剩「你我」。
對啊,我又憑什麼斷定林綺必須願意與我共事一夫呢?我是在看不起她嗎?可是我又憑什麼呢?我不也趁夜下作地爬到鄭直的床上嗎?山月只覺得諷刺。
「難道只有你的愛值得被珍惜被尊重嗎?」鄭直凝望著山月,怕她摔跤又不敢攙扶,一雙手藏在袖中顫抖。
想到未來將要發生的事,屬於他的責任,他不得不承擔,可山月該怎麼辦?他得為她精打細算清,為她想好許多事,再不忍鄭直也得堅持下去。
「林綺愛你嗎?」山月安靜細思著,將三人的種種翻來覆去的回憶,她記得林綺在牢里向顧留展示身段,有些女人,只謀出處甚至能出賣自己的身體。
山月也不願輕看了她,若是必須得讓,不得不讓,那便讓吧,但也希望自己深愛的男人,有另一個願意拿命去豁的人守候。
「愛。」鄭直肯定道。他雖也不明白林綺心中所想,可他給了林綺太多選擇,偏要走這條路,也許只是他不知情。——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山月早已失了心神,聽鄭直言語肯定,也被嚇了一跳,睜了睜一雙空洞眼睛睨著他,來來去去,不知在望什麼。
愛便是全心全意,若不施加道德倫理逼著她同意,誰願讓別的女子來分?山月本還想去問林綺的話,頓時只能悄無聲息咽在心底。
那你愛她嗎?山月想問鄭直,卻又沒勇氣聽這回答,緊咬著嘴唇,將唇咬破了,也沒勇氣再說一句。
總想著兩情相悅,做什麼都有底氣,便也有勇氣,可如今她成了多餘的人,說什麼都容易招人侮辱,她不敢,可又不甘心,意難平。
「你可有什麼要與我說的?」山月的淡淡笑容,像朵散掉的花,她靜靜凝望著鄭直,還想再記住他的樣子,往後便不是她的了。
「來日方長,山月定能遇到如意郎君。」鄭直也淡淡地笑了笑,兩人對彼此的安慰,單薄而悽美。
山月別過眼,裝盛已久的淚終於滑下來,便是向如今的事實與鄭直的態度投降了,還能如何呢?死賴著也沒人要了。
「待你們成親,我且去討杯喜酒吃。」山月強撐著勉力簡笑,卻因淚流滿面無法回頭,站了一會兒仍無法抑制,山月再撐不過向外走了。未再回頭。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山月哽咽抽泣著,慢慢走出縣衙府。
沒人會來拉住她了,山月突然想起,把縣衙府當成家的她,已無處可去。
走出不遠,山月終於忍不住,蹲在地上抱著自己哭了起來,成了夜靜風清里的一處淒涼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