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宮城步

  兩人取了玉佩，便不再耽擱。魏紫又丟了一顆失魂丹在油燈中，兩人便輕手輕腳關了門，沿著來路一路返回。

  此時夜已漆黑，好在二人皆是目力上佳，一路順利回到了之前的院子中。那瘦臉漢子便灌注了一道靈力在那玉佩之上，那玉佩便發出了一道黑色光芒射在那屋門上，那屋門立時而開。兩人閃身進入，那漢子又如法炮製，將屋門關上了。那屋中並無人跡，只有一條地道，那漢子便沿著樓梯走了下去，魏紫也忙跟著他下去了。

  這樓梯只有幾階，二人走了幾步便到了底。底下是一間不大的屋子，牆壁、地板和天花板皆用的是和屋子一樣的黑黝黝的金屬，便如一個巨大的鐵籠一般。牆壁之上延伸出來四條粗大的鐵鏈，分別拴住了一個人的手腳。

  那人頭髮蓬亂，油膩膩的結成了縷，顯見得是數年未洗。身上衣衫也已經破成了碎布條，幾乎露出肉來。他此時正垂著頭，無聲無息，面容被垂下來的頭髮遮蓋住了，看不出長相來。

  魏紫正欲開口喚醒那人，詢問劉三之事。就聽見那瘦臉漢子嘶聲喊道：「二弟。」說著便走上前去，死死抱住那被拴住之人。

  魏紫大吃一驚，問道：「這是你弟弟？」那漢子卻不理會魏紫，只聲音嘶啞的喚著：「二弟，醒醒。阿步，你睜開眼看看，是大哥啊。大哥無能，現在才來救你。」他聲音悲悽，顯見得是心中極為痛苦。

  許久，方見那被拴住之人緩緩抬起了頭，露出一張滿是髒污、已看不出本來面目的臉。他虛弱道：「大哥？」那瘦臉漢子見他醒了過來，滿面喜色，低聲道：「是大哥來了。大哥這就救你出去。」

  說著，他便想去砍那鐵鏈。手一伸，方想起自己的劍已被搜走了。魏紫見狀，忙遞了自己的劍過去。那漢子接了過去，道了聲：「多謝姑娘。」便提劍朝著鐵鏈砍去。一劍下去，火花四濺，那鐵鏈卻是絲毫無損。

  

  那阿步虛弱的開了口：「大哥，你莫費勁了。這鐵鏈和這屋子皆是用女媧神鐵所制，砍不開的。」那漢子一聽大驚，他忙上下檢查，卻發現這鐵鏈一頭和牆壁融為一體，另一頭卻是生生的焊死了在了他二弟的手腳上，連個鎖扣都沒有，顯見得那端木家根本就沒打算放他走。

  那瘦臉漢子心中又驚又苦，又捏了無燼火去燒那鐵鏈，卻仍是毫無作用。

  那阿步見他忙個不停，低聲道：「大哥，難道你就不怪我？」那漢子身形一僵，背對著他二弟，緩緩道：「自然是怪的。可是，你也是我二弟。」

  阿步不意自己竟聽到了這樣一句話，眼中流下淚來：「大哥，是我對不住大嫂和越兒。只是那劉三，我卻也不能放過他。」那瘦臉漢子想起慘痛往事，心中悲苦，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魏紫聽見劉三的名字，再忍不住，開口問：「你說的劉三，可是沙城菱花書苑的夥計？」她想了想，又將自己在連霓裳記憶碎片中看到的劉三的樣貌形容了一遍。

  那阿步醒來之時，便見魏紫和自己的大哥一起，他卻並未聽見魏紫問的那句「這是你弟弟」，便只當魏紫是和自己大哥一路的，如今見魏紫問，自是知無不言。他聽了魏紫形容劉三的形貌，有些驚異道：「那劉三的形貌的確和姑娘形容的十分相似，他也曾說過，他是沙城人士。」他將將醒來，還有些虛弱，喘了口氣方道：「只是我卻不知道什麼菱花書苑。只聽那劉三說，是因他的東家黑白不分，冤枉他偷錢，將他趕了出來，還不許他出現在沙城。他方一路流浪，最後流落到了北方。姑娘卻是如何認識他的？」

  魏紫聽了阿步的話，更有些確認這劉三和自己知道的正是同一人，心中疑惑卻是更甚了。她也不知道如何和阿步說自己認識劉三的經過，只得簡單道：「這劉三和我一位長輩有些過節。」又問他：「你方才說那劉三殺死了你的親人，這卻是怎麼回事？」

  魏紫不提還好，一提起來，那阿步立時雙目通紅、面容扭曲，竟似要癲狂一般。那瘦臉漢子本是立在一旁默默垂淚，一見這個情狀，急急對魏紫道：「姑娘可有清心的丹藥，快些給我一顆，隨便什麼都可。」魏紫忙取了一顆凝神丹給他。那瘦臉漢子接了凝神丹過去，強行餵入阿步口中，又緊緊捏住他的下頜，不讓他吐出來。待見阿步將丹藥咽下去了，方鬆開手，又輸送了些靈氣給他，過了片刻，才見阿步漸漸平靜下來。

  阿步低低喘著氣，對魏紫歉聲道：「多謝這位姑娘了。我服食了許多冰石散，如今已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方才若是嚇到了姑娘，還請姑娘不要見怪。」這阿步只當魏紫是他大哥的朋友，他心中此時又有了個念頭，是有求於魏紫的，因此對她十分客氣。

  魏紫聽他這麼說，便猜到這冰石散只怕是一種會讓人失了神智的丹藥，一想到他已服食了十幾年，深覺可憐，便低聲道：「無事的，你不必道歉。」

  那瘦臉漢子聽見「冰石散」三個字，卻是大驚失色，抬頭望向阿步，顫聲問：「二弟，你吃了多少冰石散。」其實他之前已聽見端木松說餵了阿步十幾年冰石散，卻仍是不肯死心，只想從阿步這裡聽到些不同的答案。卻聽阿步低聲道：「每日一顆，自我被抓進來直至如今。」那瘦臉漢子聽到最不想聽到的話，只覺得肝膽欲裂。

  阿步卻向他道：「大哥，當年我殺死那麼多人，實是罪該萬死，不值得你如此。我偷生至今，不過是為了將那日的真相說出。我雖死有餘辜，那劉三卻也不能苟且偷生。」

  說完又偏頭向魏紫道：「姑娘既與那劉三也有過節，就不妨一同聽聽吧。」說道「劉三」兩個字，他仍是咬牙切齒，顯見得是心中恨極。

  魏紫確實也想知道這劉三的作為，便點了點頭。

  那阿步平息了下情緒，方緩緩道：「我大哥名宮城縱，我名宮城步。」說到這裡，他自嘲的笑了下，向魏紫道：「這個名字，只怕如今已經是臭名昭著了吧？」魏紫不意他竟就是當年在敕勒川屠殺了五千凡人的宮城步，心中震驚不已，說不出話來。

  那宮城步卻也並不需要魏紫的回答，只繼續道：「我們宮城家祖祖輩輩都居住於敕勒川，祖上皆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誰知到了我們這一輩，我和我大哥皆迷上了修道。只是我們卻也不願離開故土，因此只在敕勒川做個散修。許是我兄弟二人有些造化，我在二百歲便修成了阿修羅，我大哥也修成了夜叉。我的妻子女兒皆是凡人，大嫂和侄兒也是。可是我們一家人很是和睦，每日都快快樂樂的，日子十分自在。」許是想起了往日的溫馨時光，宮城步一臉笑意，神情溫柔。

  「可是，有一日，我在野外救下了被野獸圍攻的劉三。」說起劉三，宮城步的臉色驀得變得陰沉起來：「他說自己無親無故，又被東家冤枉驅逐，一路流浪至此。我見他說得可憐，又受了傷，心下一軟，便留了他在家中小住治傷。那劉三為人伶俐、能說會道，又勤快肯干，很快便得到了我全家人的喜愛，待他直如自家兄弟一般。」宮城步說到這裡，那宮城縱也想起了當日的情形，深深嘆息。

  「後來有一日，我大哥出門辦事。」宮城步的聲音變得悽厲起來：「那劉三竟在我的茶水中下了軟筋散，之後當著我的面，將我的妻子和女兒凌虐至死。當時我心神俱碎，只覺得周身氣血翻騰不已，似要炸裂開一般。之後我便失了神智，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等我醒來，卻發現自己已經鑄成大錯。敕勒川五千民眾，無一倖免，其中，包括了我的大嫂和侄兒。」

  語畢，宮城步只覺得筋疲力盡，垂下頭來，再不言語。

  且不說魏紫如何震驚於那劉三的慘絕人寰。那宮城縱時隔十七年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妻兒死去的真相，心頭大震，顫聲問道：「可……可你卻是如何做到的，你的實力並未有那麼強啊。」宮城步苦笑一聲：「我也不知為何。當時我神智盡失，醒來就已經如此了。」又嗤笑了一聲：「你當端木元將我囚禁在此是為了什麼，也就是為了探知我實力突然大增的秘密罷了。只是我實在一無所知，白白浪費了他那麼多冰石散。」

  宮城步見自己提起冰石散，宮城縱仍是一臉悲慟，釋然一笑，對他道：「大哥，我罪孽深重，能苟延殘喘到今日，了了心愿，已是心滿意足。我服食這冰石散十幾年，早已是個廢人了。你又何必耿耿於懷。」

  說完，宮城步又看向魏紫，道：「我死後，我大哥必是要去尋那劉三報仇的。只是他雖有些修為在身，卻心思直爽。那劉三詭計多端，我大哥定然不是他的對手。我雖不知姑娘是什麼人，但姑娘手中這洛神劍我卻是認得的。當年這洛神劍屬於天仙子連洛，卻不知如今為何落在了姑娘手中，想來姑娘的來歷也是不凡。如今姑娘既與我大哥認識，又與那劉三也有些過節，還望屆時能助我大哥一臂之力。宮城步來世定結草銜環，報答姑娘大恩。」原來那宮城步被端木家抓起來時，連洛尚未失蹤。因此他見了這洛神劍，只當魏紫是出身於名劍山莊，來歷頗大，因此才將宮城縱託付於她。

  魏紫還未開口解釋，就見宮城步口中便溢出一絲血來，竟是自斷經脈而亡了。

  宮城縱見狀大呼一聲「二弟」，抱著宮城步痛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