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定情

  自此，江浪和魏紫便帶著三隻小龍使在棲月谷中住了下來。

  棲月谷中無日無夜，好在有魏紫那塊看時辰的圓盤，二人方能按著時辰作息。江浪告訴魏紫，自己曾在一個中原的商人處見過這圓盤，那商人叫這東西為「表」，魏紫方知道了這圓盤的名字。

  兩人每日裡卯時起床，江浪先去做好早飯溫在鍋里，而魏紫就趁這個時辰洗漱打扮。之後兩人便在溪邊打坐吸納靈氣，然後過招對練。待修煉完畢，兩人用了早飯，便會帶著三隻小龍使，一路散著步去碧水丹心谷喝岩石乳。之後兩人還有煉器、寫字、打獵、種菜等各種各樣的事情要做，等一切忙得差不多，又到了小龍使們喝奶的點兒了。

  江浪和魏紫每日都忙忙碌碌的，卻都覺得日子從未有過的充實美好。

  就這樣，時間颼忽而過，轉眼間，江浪和魏紫便已經在棲月谷住了三個月了。

  這一日，江浪出去獵幾隻兔子，打算給魏紫做一道松枝熏兔。魏紫習完字後，見江浪尚未回來，她便打算趁空沐個浴。

  魏紫脫了衣裳，跳入溫涼清澈的溪水中，只覺得舒服極了。她張目望了望，見江浪連個影子都看不見，就大著膽子把面上的面具摘了下來。

  其實這面具戴在臉上並無任何感覺，只是魏紫心理作用，總覺得臉上蒙了個東西不大舒服。此時她已有一個月沒找著機會摘面具，這日摘了下來，便覺得臉上的毛孔都放鬆了下來，舒服的長長呼了一口氣。

  許是這棲月谷的日子太過安逸，魏紫的警惕之心也幾乎全無，她洗著洗著，竟不小心就伏在岸邊睡著了。

  江浪獵了兔子回來，就遠遠看見魏紫赤裸著肩膀伏在溪邊睡得正香，不由得面紅耳赤。他有心去把魏紫抱回屋，看見她丟了一地的衣衫，又實在沒那個勇氣。只得背著身子，回屋去取了魏紫的鮫綃外衫來，又別著頭給她披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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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兩人離得近了，即使江浪盡力偏著頭不去看魏紫，餘光仍是不可避免的掃到了魏紫的臉。他渾身一僵，不敢置信的緩緩轉過頭來，望著那張熟悉的臉，又慢慢轉向一邊，看見了魏紫丟在衣服堆里的面具。

  江浪的第一反應是拔腿就走，心裡暗道千萬不可讓阿紫知道我看見了她的臉。方走了幾步，江浪卻緩緩停了下來。他背對著魏紫，站了許久，才似下定了決心似的，緩緩轉過身來，卻也不看魏紫，只步伐堅定的走到魏紫的衣服旁，背對著溪水坐了下來。

  魏紫這覺睡了許久，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她看見江浪的背影，先是一喜，正想說「你回來了」，又下意識的覺得江浪背著自己坐很奇怪，疑惑之下就覺得自己身上有些不對。她恍恍惚惚的低頭一看，直驚得魂飛魄散，殘存的睡意也飛到了九霄雲外，顫聲道：「你莫轉過來！」一邊伸手夠衣服。這一動彈，便覺得身上披了件袍子，電光火石間想明了前因後果，更是又羞又慌。

  江浪早已聽見魏紫的動靜，如今聽她聲音驚慌，只沉聲道：「我不轉身，阿紫你莫急。」魏紫見江浪穩穩的坐著一動不動，語氣之中也不見絲毫忙亂，心也跟著慢慢定了下來，就扯了衣服來穿。

  魏紫一扯起衣服，裹在衣服堆里的面具也跟著被扯了起來，又輕輕飄落在地上。她低頭一看，面色大變。她匆匆撿起面具，就忙著往臉上貼，又意識到自己此時是未著寸縷的，又忙忙的先穿衣服。

  待衣服穿完，魏紫也由最初的慌亂鎮定了下來。

  她手中拿著面具，也不再往臉上敷，只低聲問江浪：「江浪，你可是已經看見了我的臉？」江浪仍不動彈，只沉聲道：「看見了。」魏紫咬了下嘴唇，小心翼翼的問道：「你就沒有什麼想問我的？」江浪一字一句道：「不管的你臉長什麼樣子。我只知道，你是阿紫，這便夠了。」

  魏紫與江浪相處的這些時日下來，雖仍是不能完全明白自己的心事，卻早確定了，江浪是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生死相隨的人了。她並不打算再隱瞞江浪任何事情。

  只是之前江浪對她的種種異常都視若無睹，這些往事又著實並不愉快，因此魏紫幾次話到嘴邊都又咽了回去。

  今日卻是事有湊巧，被江浪看見了魏紫的真面目。如今聽著江浪字句堅定的話語，看著江浪不動如山的背影，又想起二人這些日子來相處的點點滴滴，魏紫心中猶豫了許久的事情終於下定了決心，原本覺得難以啟齒的話，也呼之欲出了。

  她輕聲對江浪道：「你轉過身來吧，我已穿好衣裳了。」又輕輕嗔了一句：「這樣總是背對著我如何說話？」

  江浪便緩緩轉過身來。魏紫走到他身前，與他面對面坐著，輕聲道：「江浪，你好好看看我這張臉，這才是我真正的模樣。」

  江浪自是求之不得。

  他近乎於貪婪的望著魏紫的臉，久久不語。魏紫本意只是讓他認真看看自己，卻不意他竟這樣失態，被他看得頗有些不自在，小聲嘀咕道：「有那麼美麼？」

  江浪喃喃道：「自然是美的。」神色嚴肅認真。

  魏紫當然知道自己並不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兒。見江浪這樣說，只道他是看自己那張平凡的臉看多了，方覺得自己真正的臉美得不行。

  魏紫卻不知道，江浪看她的臉已看了十幾年，早已熟悉得如同刻在骨子裡一般。

  這許多日子來，江浪與她日日相對，早已情根深種。卻自海城那次之後，再未有機會認認真真的看過這張臉。只因魏紫不肯坦白，他也不願逼迫於她，便日日對著一張陌生的臉。方才江浪突然之下看見魏紫的臉，因怕她發覺，心中反是驚恐大於歡喜的。如今卻是得了魏紫的應允，可以光明正大看這張臉，又如何看得夠。

  江浪又盯著這張日思夜想的臉了好一會兒，看得魏紫臉都紅透了，他卻只覺得有說不出的好看。那面具雖是神情生動，但畢竟不是活物，如何看得出臉紅來。他數次見魏紫耳根子都紅透了，臉上卻毫無變化，都恨不得去把她臉上的面具扯了下來。

  江浪看得心滿意足之後，方回過了神，意識到自己的唐突。他結結巴巴的開口道歉：「對……對不住，方才不知怎的，就魔怔了。」魏紫忸怩的嗔道：「也不見誰像你這樣死盯著人臉看的。」江浪此時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懊惱自己的唐突，又是歡喜自己如今能看到這張臉了，平日裡的靈便口齒便都像是打了結似的，吭吭哧哧說不出話來。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許久，魏紫忍不住「撲哧」一笑，方打破了沉默尷尬的氣氛，江浪也失笑不已。魏紫本是欲告訴江浪自己的往事，心中頗有些沉重的，沒想到被江浪這樣不經意的一打岔，心情倒有些輕鬆了。

  魏紫正了正臉上的神色，輕聲對江浪道：「江浪，今日我要告訴你關於我的身世的故事。」江浪注視著魏紫的眼睛，默默點了點頭。魏紫見江浪的眼中有關切、有著緊，卻無一絲一毫的探究和懷疑，心中更是安定下來，緩緩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你從未問我過姓什麼。其實我姓魏，叫魏紫。我爹名叫魏天其，我娘名叫紫飛羽。我的小姨名叫連霓裳，在許多年前，她還有個名字，叫連洛。」

  江浪聽到這幾個名字，心下暗暗震驚。他雖也從黑袍人的行為中猜到了阿紫的出身不凡，卻從未想過她竟是當年名震天下的魔道領頭人菱花鏡的遺孤。魏天其和紫飛羽雖已死去多年，然而江浪當年在山洞學習時，於這些幻靈境發生的大事都是熟讀了的，對他二人還有連洛的名字自然是十分熟悉。他又心下狐疑，他本以為主子是阿紫的親人、甚至父親，才會對她如此關照安排。如今聽了阿紫的身世，他也知道當年菱花鏡是滿門被滅的，便有些猜測不透，主子到底和阿紫是何等關係了。

  且不說江浪如何的滿腹疑團。魏紫緩緩的將整個故事講完，一方面因想起往事傷懷，一方面覺得自此可以和江浪坦誠相對，再無隱瞞了，心下又覺得如釋重負。

  江浪靜靜聽完整個故事，其中有些他不知道，有些他卻是親身參與其中的，自是感慨萬千。

  江浪方才沒有趁魏紫睡著離開，已是下定了決心，要和她攤牌了。如今聽了這些往事，心中更是深覺魏紫身世可憐，忍不住便伸出手去，將她摟在懷中，輕聲而堅定的承諾道：「阿紫，你再莫傷心了。我如今真的感謝老天爺，他把你送到了我身邊。我以後定然不會再讓你吃這些苦了，我一定好好的護著你，讓你自此都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過日子。」

  其實若論吃苦，江浪吃的苦頭比魏紫多了不知多少。只是他如今一心牽掛在魏紫身上，渾忘了自身，方才覺得魏紫十分的可憐可憫。心中有了一個人，大抵都會如此吧。

  江浪說完這段話，便鼓足勇氣，在魏紫額上輕輕印下一吻。他心中方才便已打定了主意，自此以後，主子也好、其他什麼也罷，自己哪怕拼盡全力，也不會再任由別人擺布自己的命運，眼睜睜放阿紫離開了。

  感覺到江浪落在自己額上的輕吻，魏紫心中又驚又羞，面上只強作鎮定，垂著頭沉默不語。

  以前，魏紫和江浪雖也有些摟抱之類的親密舉動，她只當是如親人朋友間的。雖明知道有些不妥，卻仍是在心中為自己尋了許多藉口來掩飾。如今卻無法再自欺欺人了。

  魏紫沉默了許久，終於不得不承認，她對江浪的感情，其實遠遠超越了對朋友之情。朋友之間，不會摟抱牽手而不覺逾距；朋友之間，不會想時時刻刻一生一世與對方待在一起，片刻不見就思念無比；朋友之間，更不會因著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便也活不下去……若江浪只是朋友，她也不會覺得如今的日子這樣幸福。

  魏紫本是個率真的性子，以前懵懵懂懂，不過是因為情竇初開的少女，並不明白何為喜歡一個人而已。如今她既然在心中明確了自己的感情，確認了自己是想與江浪一生一世的在一起，也就不肯再猶疑半刻。

  魏紫強忍著羞澀，提起了十二分的勇氣，輕輕的在江浪臉上啄了一下。之後立刻便紅透了臉，將頭深深埋入江浪懷中，一動不動的裝死。

  這些日子以來，江浪知道自己在魏紫心中是占有一席之地的，畢竟魏紫的表現瞞不了人。可是他卻不能確知魏紫對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

  方才他鼓足勇氣向魏紫說出承諾，雖已打定了主意一生一世不放魏紫離開。可他心中卻也不得不承認，若是魏紫對自己並無男女之情，自己是不能也不忍心圈住她一輩子的。

  之前看著魏紫沉默不語，江浪的心早已一寸一寸的涼了下去。只想著自己便如早先想的那樣，等魏紫哪天遇見心愛之人了，便遠遠躲開，尋了無人的地方了此殘生也罷。

  正想得心頭劇痛，不意魏紫竟有此一舉，江浪呆若木雞，渾身都僵硬了。

  許久，江浪心中方明白了這個事實。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只覺得渾身都跟著顫抖起來了。他緊緊擁住魏紫，顫聲道：「我就知道，你心中也是有我的，是不是？」話音方落，便已滿面淚水，竟是喜極而泣了。

  魏紫感受到江浪的顫抖，心中也是激盪不已，她也伸出雙手緊緊摟住江浪，回應道：「我心中有你的。江浪，我……我歡喜你，我十分歡喜你。」

  棲月谷亘古不變的溫柔月色下，一雙少年男女緊緊相擁，許下永不分離的誓言。

  在以後許許多多的日子裡，無論魏紫傷痕累累、窮困潦倒，或是形單影隻、顛沛流離。她只要想起這一日的情景，便會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量，再沒有什麼可以打倒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