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陸上居
2024-09-21 00:50:23
作者: 宛若清蘺
海藍殿極大,二人一邊說話,一邊遊走,速度雖不算慢,轉了一圈也花了半日的光景。
魏紫自用過早飯之後,只又吃了些各色小吃,卻是沒有吃午飯,此時肚子卻是有些餓了。她便問江浪:「這附近可有什麼好吃的吃食?」江浪便問她:「你是想吃些海城的特色,還是想吃些陸地上的食物?」
魏紫連著吃了好幾頓咸腥的食物,只覺得胃裡十分不舒服,這會聽說這裡還能吃到陸地上的食物,不禁喜上眉梢,急忙問:「這裡還有陸地上的食物?」江浪點點頭道:「有一家陸上居,離這裡只有半里路,正是專做陸地上的食物的,味道還不錯。」魏紫一聽,連聲道:「那就吃這家。」
魏紫腳剛邁出去,又頓住了,猶猶豫豫地問江浪:「那陸上居可貴?」她逛了半日的商鋪,見一些在陸地上極普通的物事都賣的極貴,也約略明白了些物離鄉貴的道理,如今便十分擔心那陸上居的價格太離譜。
江浪卻笑道:「那陸上居里都是一些普通的菜色,雖比陸地上貴些,倒也還算公道,小姐放心就是。」說完,見魏紫點了頭,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魏紫聽江浪喊自己「小姐」,覺得有些不自在。她自連霓裳死後再無親人,和這江浪相處時間雖短,卻覺得十分親切投緣,心中只把他當半個朋友了。
魏紫欲告訴江浪自己叫「黃鳳」,又覺得這假名字十分的沒有誠意,還不如不告訴地好。欲告訴他自己的真名,又覺得行走江湖還是謹慎些的好。想了半日,魏紫才開了口,向江浪道:「我叫阿紫,你便喚我阿紫可好?」江浪聽聞,便笑著喊了聲「阿紫姑娘」,也不問她姓什麼。
魏紫心中本來十分忐忑,把自己一時之間能想起來的所有姓氏都在心裡過了一遍,預備江浪萬一問自己姓什麼,好糊弄過去。可是,「黃紫」五顏六色的,聽著十分彆扭;「連紫」又讓她想起連霓裳,也不願意旁人再喊她這個名字;至於「鳳紫」,更是……如今見江浪不問,魏紫如釋重負。心裡又有些微微的歡喜,覺得「阿紫姑娘」比「小姐」好聽多了。
江浪便引了魏紫一路遊走,不過一刻工夫,便到了一家門面不算小的店鋪門口。這棟三層小樓通體竟都是木製的,外牆雖說也塗了貝殼粉,卻仍看得出木頭的紋理。牌匾上書了「陸上居」三個行雲流水的大字。
兩人進了門之後,魏紫見桌椅櫃檯和菜牌皆是楊木的,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親切之感。
有小二上來招呼二人入了座,竟是十分周到熱情,並未因二人身穿魚藍布衣而有絲毫輕慢。小二一邊給兩人上茶,一邊便問道:「二位想用些什麼?」魏紫從未正經下過館子,一臉茫然的望著小二,不知道要點些什麼。江浪看見她的呆樣,笑了一聲,熟練的報了幾樣菜名,還點了兩碗珍珠白米飯。
魏紫聽著江浪點菜已是饞了,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她半日未飲水,這一咽口水便覺得喉嚨里幹得直冒火。她端起茶杯,見這杯子雖竟是難得的瓷杯,可又心知裡頭的茶水是又咸又腥的,只得皺著眉頭小小的啜了一口。
一口茶入嘴,魏紫一呆,忙忙地把一杯茶牛飲完,又招呼小二再上一杯。
原來這茶入口清香回甘,竟是上好的碧螺春,而且既不咸也不腥。顯見得不是用那可怕的淡海水泡的。
小二又端了一杯茶來,魏紫一口飲盡,只覺得似飲了觀音菩薩淨瓶中露一般舒暢。
江浪正端著茶盞,悠然自得的小口啜飲著杯中的茶水。見魏紫豪爽牛飲的樣子,臉上便露出笑來。
魏紫便問江浪:「這裡的茶怎麼不咸?」江浪一臉八卦地湊近她,低聲道:「傳說這裡的主人曾經愛上了一個陸地上的女子。後來那女子不知什麼緣故去世了,那主人傷心不已,便開了這家館子,做的都是那女子愛吃之物,藉此懷念那女子。因那女子喝不慣淡海水,因此這裡用的水也都是費了大工夫從陸地上運來的淡水。」
魏紫聽了,十分唏噓:「世間竟有這樣深情之人。」她偏頭想了想,又問道:「這樣運水下來豈不是極費工夫?你還說這裡的飯菜不貴。」江浪搖頭晃腦道:「非也,非也。這裡的主人開這間館子,只為懷念、不為賺錢,飯菜價格都是極便宜的。只是有一樣,吃完飯後需留下一句自創的情詩在紙上,詠頌那主人對心愛女子的懷念之情。若是寫不出,飯菜便要翻出十倍地價錢來。」
魏紫看江浪裝腔作勢的樣子十分好笑,卻是笑意剛爬上眉梢,又聽他說要做什麼情詩。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問他:「你,你可會寫?」江浪搖搖頭,一臉誠懇地對她說:「除了自己的名字,什麼都不會寫。」
魏紫捂住腦門,只覺得頭疼得緊。她自小跟著連霓裳學習,自是會寫詩作賦的,水平還頗為不俗,可是卻不會寫情詩。畢竟她又未曾有過戀慕之人,又如何寫得出什麼情詩來?
江浪見狀,膽戰心驚的問她:「不會是你也不會寫吧?」魏紫用手扶著頭,沒精打采的點了幾下:「詩倒是會寫,情詩卻是從未寫過。」江浪聽聞,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會寫詩就行了,你只要加些情啊愛啊在裡面,就算是情詩了。」說著,便把八仙桌旁邊架子上的筆墨都挪到魏紫面前擺好,鼓勵她:「寫吧。」
魏紫方才進來就看見架子上的筆墨了,正是滿腹疑團,如今方知竟是做這種用途的。她提筆蘸了墨,蹙著眉冥思苦想,筆卻久久落不下去。許久,她苦著臉擱下筆,對著江浪道:「實在是寫不出來。」
江浪這下也苦了臉。他想了半晌,方有些不確定的道:「你可有什麼十分思念之人?想著他,許是就能寫出來了?」江浪這麼一說,魏紫立馬就想起了連霓裳,鼻頭一酸,就要落淚。她慌忙低下頭,緊咬住嘴唇,硬生生地忍住了。
魏紫低了半日頭,方提起筆,一筆一划,在紙上留下了兩行清秀的簪花小楷:「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寫畢,沒忍住一滴清淚,便落在了「見」字上,暈染開來。魏紫放下筆,只低著頭,似是在仔細端詳自己的字跡。
江浪神色複雜地望著魏紫,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待魏紫把眼淚咽回了肚子,強笑著抬起頭來,江浪也立即收了臉上的神色。他伸手取了那張紙,笑道:「讓我看看我們的才女寫了些什麼。」說著,便抻開紙,一本正經地坐著,學老學究那般搖頭晃腦地念道:「上某某某下某某,兩某某某某不某。」
魏紫原本滿心哀痛,看他作怪,卻是忍俊不禁,轉嗔為喜。江浪一邊把紙折起來,一邊笑著對她說:「沒有辦法,這些字啊,大概是和我沒有緣分。我不認識它們,它們也不認識我。」
魏紫聽他說的有趣,又笑了起來,心中哀痛也去了不少。
兩人把筆墨收拾好了,放回架子。這時小二也端了滿滿一托盤的酒菜送來了,他一面往桌上放,一面報菜名:「公子小姐,這是您二位點的宮保雞丁、糖醋排骨、口蘑油菜、素炒青筍。」一邊又端了兩碗熱騰騰的白米飯放在二人面前,點頭哈腰道:「您二位請慢用。」
小二看到桌上的紙,便道:「二位可是寫好詩了?若是寫好了,小的便拿走了。正好今日主人家在,若是二位寫的詩入了主人家的眼,說不定能免了二位這餐飯錢呢。」江浪便點點頭,道:「寫好了,拿去吧。」遞了紙給他,小二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恭謹的接了,自去不提。
江浪便對魏紫笑道:「吃吧,不是說餓了?」魏紫此時已是飢腸轆轆,拿起筷子便吃喝起來。雖是吃的很快,姿勢卻十分優雅,顯見得是受過良好的教育。
江浪也是餓得狠了,一陣狼吞虎咽。
三樓一間從不對外開放的雅座。屋內光線昏暗,窗簾遮的嚴嚴實實的,只有一盞小小的油燈微弱的亮著。掌柜的低眉順眼地送上幾張紙,一個披散著滿頭白髮、身穿絳紫長衫的背影低聲道:「放在桌上便出去吧。」掌柜的依言把紙放在桌上,行了個禮,倒退著出去,又悄無聲息地把門帶上了。
那絳紫色背影沉默了許久,方轉過身來,漫不經心地拿起桌上的紙條。只見這人五官精緻、膚色極白,削薄的嘴唇輕抿著。雖是十分貌美,眉目間卻蘊含著一股冷峻之色,絕不會讓人把他錯認成女子的。
這絳衣男子漫不經心的翻著一張張字條,一邊輕聲念著:「『碧玉破瓜時,郎神魂顛倒』……『寬衣解帶終不悔,為伊消得人風流』……」看了幾張之後,他便忍不住將字條全部團成一團,手心略一用力,幾張紙便化作飛灰,從指縫簌簌而下。
那絳衣男子冷笑一聲,自語道:「世間無情之人居多。所謂的有情,也不過是些聲色犬馬之輩,我還指望這些人能寫出些什麼來。」
語畢,卻瞥見桌上還有一張紙,那男子又是一聲冷笑,用兩根指頭拈起字條,欲將它放在油燈上燒個灰飛煙滅。卻不經意從縫隙處看見其上的字跡竟是極漂亮。
那男子頓了一下,把紙條拿離油燈,打了開來。
一望之下,他渾身一震,忍不住念出了聲:「『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可不是上窮碧落、下遍黃泉,我找了那麼多地方,怎麼就是找不見你呢……」說著,眼中便有一滴淚落下。
男子失神許久,方開口吩咐道:「夢離。」那自始至終站在角落裡,如同不存在一般的黑衣男子,方上前一步,躬身道:「屬下在。」男子將那張紙條交給夢離,道:「去問掌柜的,這是誰寫的。」夢離接了紙條,應了聲「是」,自去找掌柜的。
不出片刻,夢離便回來了。他對男子道:「主子,這詩是一位少年和一位少女所寫,如今他們正在一樓用飯。」
男子將窗子推開一條縫,夢離便指了魏紫和江浪道:「正是這二人。」
此時魏紫和江浪都吃的飯飽肚圓,正喝著茶消食,一邊說笑著。魏紫一個不經意轉過臉來,正對著那絳衣男子。
雖離得有些距離,但男子的目力極佳,看的清清楚楚。他的目光落在少女平凡的面孔上,不大驚失色。他顫抖著手去推窗子,竟是想把窗子再開得大些。
夢離在旁看見男子的動作,心中驚疑不定,只覺得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主子今日竟十分失態。忙出聲提醒:「主子,當心被人看見。」男子一頓,方回過神來,停下了手。
這麼一會兒的工夫,江浪和魏紫已經吃完飯準備走了。掌柜並未得到指示,因此仍是按正常價錢收了飯費。
江浪搶先付了錢,魏紫十分不好意思。江浪卻說自己是海城人,要一盡地主之誼。魏紫辯不過他,只好說明日由自己掏錢。
卻說那絳衣男子一望之下,二人已出了門。忙對夢離道:「去查。」聲音仍是有些止不住的微顫。夢離便一路追蹤二人而去。
二人一個是夜叉修為卻毫無江湖經驗,一個更只是散仙修為。因此夢離追了一路,二人卻是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