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涼城妖女(三)

  這時景星瀾起身向裴言行禮道「齊雲尊者。」

  明月高懸時，蘇魚容小憩醒來，警惕往窗外看去，只見稀疏燈火，但她知道，等了半夜的人要來了。房內幾雙眼睛齊齊看著她，對即將到訪的來客絲毫不知，倒是對蘇魚容充滿危機感。裴言還是先前的姿勢，眼皮也不曾動一下，她們都以為他是睡著了。

  妖氣逼近，倘若蘇魚容稍稍留心便會發覺，裴言察覺不出妖氣。她提劍起身，躥下床去，裴言聽到她落地的動靜，睜開眼睛。

  「師父。」蘇魚容與他對視一眼，裴言心中瞭然。

  

  凌雲唰一聲飛到他手掌上，妖風忽起，房內寂靜無聲，幾位女倌見他們小心翼翼的模樣，不覺也吊起了心，屏息凝神，隨著師徒二人盯緊了窗口。

  「啊啊啊啊！！！」窗外沒有異常，倒是門外傳來悽厲慘叫，樓里頓時炸開了鍋，尖叫聲，逃竄聲，求饒聲，桌椅的碰撞聲，人體的滾落聲，不絕於耳。

  幾位女倌嚇得大叫暴跳起來，蘇魚容將她們全都禁了言，束於房柱上，並小聲叮囑道「幾位姐姐在這好生呆著，方能保全性命。」

  女倌點頭，蘇魚容便喚了裴言一聲，兩人推開門出去。樓里已然亂成一鍋粥，一位衣衫不整的公子抱著錦袍，慌裡慌張的撞上蘇魚容，嚇破了膽兒的模樣，嘴裡嚷道「妖女、妖女來了！快跑，快跑啊！！」

  蘇魚容目送公子逃竄去，咚咚兩聲，一雙血淋淋的眼珠子落在盤子上，老鴇嚇暈了過去。他們嘴裡說的妖女，並不見其形，只有一道黑影在房樑上飛來飛去，不時剜人一雙眼珠。可蘇魚容卻看得見，她看見妖女的身形，是一位女子，看見她長髮披肩，看見她手持酒罈，唯獨看不見她的面容。

  凌雲大致是感受到了極強的妖氣，震動得異常厲害，裴言壓制不住它，凌雲便自動出鞘，劍光一閃，妖女坐在房梁之上，犀利眼神往他們這處掃過來，只是一眼，看得蘇魚容心驚肉跳。凌雲刺了空，穩穩插在房樑上，妖女也似受驚了一般，拂袖飛身出了青樓。

  蘇魚容忙跟上去，心急得連裴言都忘在了身後。長街空蕩蕩，只有漸漸散去的妖風，她站在街頭還有些不可置信，待裴言追上來，喚了她一聲，她才如夢初醒，嘴裡絮絮叨叨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一定是我看錯了，一定是……」

  「看到了什麼？」裴言問道。

  蘇魚容擺擺手，自言自語道「看錯了看錯了……」

  見狀，裴言也不再追問，怕再問下去，蘇魚容再回過神來問他為何沒有看見？裴言將失魂的蘇魚容帶回了客棧，安撫她睡下後，自己才入眠。

  翌日大早，外面便鬧哄哄的，蘇魚容被吵醒，揉著眼去推開窗戶，便瞧見街上一處圍滿了人群，人里有位少年躺在地上，抱著兩把劍，昏睡過去的模樣。少年眉清目秀，身著青衣，一眼便瞧得出是位有來頭的人物，是以無人敢擅動，只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蘇魚容眨了眨眼，看清少年模樣後，手忙腳亂的往門外跑，只穿了一件淨白的中衣便衝出去了，屋內桌椅被她撞亂，裴言驚醒，拿了蘇魚容的衣裳追出去。

  她擠開人群，走近少年將他扶起，晃了晃人身體喚道「師兄，師兄！」

  景星瀾微微蹙著眉，聽不見蘇魚容的聲音，昏睡過去也還將懷中的清光和流袖抱得緊。裴言過來將衣裳搭在蘇魚容肩頭，瞧見景星瀾也不露驚色，他將景星瀾從蘇魚容手中接過來，抱回了客棧。

  「師兄這是怎麼了？」蘇魚容將過水的臉帕遞給裴言，站在床頭盯著景星瀾發問，問完又後知後覺聯想起什麼，心中一陣顫慄。

  「無礙，只是疲勞過度，休息會兒便好。」裴言給景星瀾擦去了臉上的灰塵，那張白淨的臉又呈現出來。

  一別經年，不知這些年他經歷了什麼，雖容貌不改，但眉宇間早褪去了少年的意氣，徒添許多愁色滄桑。

  景星瀾在第二日晌午醒來，他先睜開眼，一動不動的躺了片刻，才緩緩起身，蘇魚容去喊了些酒菜上樓來，推門正看見景星瀾在擦拭清光，兩人對視一瞬，萬般感受用上心頭，景星瀾輕笑，依舊溫文儒雅的謙謙君子模樣「阿容。」

  「師兄，你醒了。」蘇魚容也隨著他微笑起來，若是還在當年，她或許會欣喜若狂的跑過去抱住景星瀾，然後哭著埋怨他只留下一封書信便一走了之，害他們擔憂。

  年月在流動，人也總不會如故，重逢時巧笑問候，也足矣。

  「先過來吃些糕點罷，飯菜還要等一會兒，師父去買酒也還要一會兒才回來。」蘇魚容將桌上的糕點整理了一下，喚景星瀾過來。

  兩人對坐，景星瀾確實也餓，便拿起一塊桂花糕放入嘴裡。蘇魚容又問道「師兄怎會出現在這處？還昏睡在街頭。」

  景星瀾倒了杯茶水，將嘴裡殘餘的糕渣衝下肚裡，他問聲細語道「遊歷至此，盤纏用完了，身子勞累肚子又餓，便昏過去了。」景星瀾說這話時，有些慚愧的笑了。

  蘇魚容怎會不知他說謊，但既然他不願說，便不必拆穿。垂首替自己倒了茶水，又問道「何時回靈虛山去看看，東俞尊者很想念你。」

  提起靈虛山和東俞尊者，景星瀾顯然頓了頓，臉色暗淡下去「再說罷。」

  他獨自飲茶，滿腹憂愁。

  蘇魚容聽了他這話，竟覺著滿心荒涼。他曾是靈虛山的仙士楷模，是東俞尊者最得意的門徒，是靈虛山最驕傲的後起之秀，是眾仙士子弟最為依仗的大師兄。可如今，要回師門，卻如此艱難，也不知橫亘在其中的是什麼，無形且堅固。

  裴言與送菜的小廝一同進來，他提著兩壇酒，見景星瀾坐在桌前時，稍稍驚訝片刻。小廝放下飯菜後，說了聲「客官慢用」便委身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