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
2024-09-20 06:24:21
作者: 酒瓶子殿下
南蒼回身瞧瞧蓋在程煜身上的布,嘖了一聲,伸手將那布掀開,又讓程煜赤條條晾個透徹。
然後將程煜胳膊上的傷口重新包紮,又看了看他心口處的一條新傷疤,便一邊琢磨著毒發的誘因,一邊回身去整理石桌上的東西。
清淺泡在天泉池中,天氣是冷的,池水是熱的,清淺的臉通紅,眼睛也通紅。
展茗在池邊找了一個背風的地方,架起火堆,將洗乾淨的衣物鞋子用樹枝架起來烘烤,順便給清淺把風。
「公子,你剛才為什麼哭?可真嚇人,是不是心裡委屈了?你和我說說話,罵我一頓也行。」
可是清淺沒有回應,將自己埋進水裡,只有鼻子以上露出了水面。
見狀,展茗嘆氣,也不再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微風動,天空忽然落下飄雪,清淺昂頭仔細看看,不是雪,是林中的樹掛被風吹落,飄了過來,看起來像雪。
展茗見狀,連忙問:「公子,你覺得冷了嗎?」
清淺還是沒有答話,又將自己埋進水裡,片刻後冒出頭來,問展茗:「展茗,你說我若是嫁給晉王,會不會過得很慘?」
聽到這個問題,展茗嚇得連忙跑到池邊,驚慌勸著:
「公子,你萬萬不能因為今日之事就想不開啊!晉王殿下可是斷袖,而且如今最不受寵的皇子就是他,你看那蘇雲汐,想方設法的在攀附齊王,你怎麼能自己往火坑裡跳呢?說不準哪天皇帝一不開心,隨便找個理由就把晉王給咔嚓了,到時候牽連到你,再株連到侯府,那你吃的這幾年苦又是為了什麼?」
清淺轉過身來,看著展茗,語氣平靜道:「可今日發生的這一番事,我已然失節,若不嫁給他,誰還會娶我?」
展茗著急:「今日之事,旁人又不知道!再說,他像個死狗一樣躺在那裡任你宰割,要失節也是他失,你失哪門子節?公子,你何時變得如此矯揉造作了,沙堆上與將軍們摔跤的時候,你怎麼不說失節的話,當時將軍們也是赤膊上陣的,你怎麼不介意了?」
清淺撫了一把臉上的水,「那不一樣。」
展茗:「有什麼不一樣?公子,除非晉王在你心中本就是特別的那一個,否則他與別的男子沒什麼不同。」
這話說得清淺心頭一動,程煜在自己心中是特別的一個嗎?
明明應該很容易就給出否定答案的,但是對於這個問題的思考卻讓清淺更加煩亂,於是又將臉埋進了水裡。
這時,遠處傳來南蒼的叫喊聲:「喂!洗好了沒有,你夫君開始發燒了!你還管不管他!」
聞言,展茗氣得叉腰大喊:「他不是她夫君!」
旋即又道:「你別過來!還沒洗好!」
清淺也聽到了南蒼的喊聲,已經起身,邁步向池邊走去,展茗連忙拿起綢布裹上清淺的身體,又迅速扯過來半乾的衣服給清淺穿上。
「頭髮我先幫你挽起來,先裹上,去山洞中烤乾吧!」
展茗說著,已經用綢子包緊了清淺的濕發,撿起披風披在清淺身上。
見清淺赤著腳,展茗橫抱起清淺便奔回了洞口處。
南蒼已經不在洞口處站著了,展茗舒了一口氣,把自己的鞋子脫給清淺,道:「我先去把火堆滅了,順便把你的鞋子拿回來。」
清淺卻拽住她,說道:「你不必著急回來,若是睏倦了,便在石階的拐角處歇著吧,南蒼前輩說可能會折騰一夜。」
展茗道:「那你去休息,我來替你。」
清淺搖頭,「不必了,我也不捨得你為了我去委屈自己,你既已認我為主,誓死追隨我,我也應該護著你,反正他的身子我已然看光了,也與他有了肌膚之親,就別再污了你這個好姑娘的手眼。」
清淺此言說得有些破罐破摔的味道,展茗還想再說什麼,清淺打斷:「你再去燒些雪水,多凍一些冰來吧,還不知道那一盆冰夠不夠。」
展茗沒再說什麼,點點頭,轉身又去拾柴燒水。
清淺再進山洞中,南蒼已經用棉布包著冰塊放在程煜身上給他降溫。
見清淺回來,南蒼像見到救星一樣,大喊著:「你快過來,我今日太累了,得先去睡一覺,你看他上半夜,我看他下半夜,天亮以後若是燒退了,這一關便算過了。」
說著,南蒼也不管清淺答不答應,逕自走到乾草堆旁,抱了一捆乾草鋪在一個凹壁下,又不知從哪裡找出一條滿是補丁的薄被裹在身上,直接躺在乾草上睡著了。
南蒼幾乎是秒睡,很快便想起了他的呼嚕聲。
清淺沒去理會,到床邊摸了摸程煜的額頭和脖子,比她想像中還燙。
清淺連忙又用布裹了一塊冰放在程煜的額頭上,起碼不能讓這個人燒成傻子。
清淺獨自看護了程煜一夜,這一夜,程煜出過兩次薄汗,高熱也隨著出汗稍稍退去,可每次清淺剛鬆一口氣,程煜又會立刻高燒,最後一次,人還開始打擺子。
清淺想叫醒南蒼問問到底怎麼回事,為何總是反反覆覆,可推了南蒼幾次,他都沒有睜眼,甚至連鼾聲都沒停一下。
沒辦法了,南蒼說熬到天亮程煜就沒事了,希望程煜真的能熬過這一關。
展茗又送過兩次冰塊,清淺不停的換著冰,也不知到了什麼時辰,程煜終於出了一身透汗,體溫也漸漸退去。
汗水淌得太多,程煜好像剛從河裡撈上來的一樣。
清淺去打了一桶天泉池的溫泉水,又給程煜擦過身子,想了想,幫他把衣服簡單穿戴上,然後搶過那個怎麼也叫不醒的人的薄被,給程煜蓋在了身上,這才長出一口氣。
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了,清淺走出山洞,正是天亮前最暗之時,此刻星月無光,只有天泉池旁的一叢篝火在燃燒。
清淺走了過去,只見展茗抱著肩膀靠坐在石頭邊打盹兒,許是聽見了腳步聲,展茗睜眼,瞧見是清淺,連忙問:「公子,還有什麼吩咐?晉王殿下沒事吧?」
清淺盤膝坐在她身邊,將懷裡的斗篷一扯,將主僕圍攏成一團。
清淺靠在展茗肩頭,疲累道:「程煜已經退燒了,大概不會再反覆,還有一會兒便天亮了,咱們坐在這裡一起看個日出吧。」
看得出清淺的疲累和滿腹心事,展茗沒有多問,只點點頭,將斗篷給清淺裹緊,陪著清淺等待日出。
清淺喃喃,「展茗,我們上次看日出還是在西北吧?」
展茗點點頭,回答道:「是,那時候剛打完一仗,公子回城先上了城樓,看過日出後才回去盥洗。公子當時還說不喜歡看日出,因為全是血腥味兒。」
清淺笑了笑,「其實是我們身上自己的血腥味兒。」
展茗沒有笑,只嘆了一口氣。
清淺:「不知道天泉山的日出是什麼味道的。」
展茗道:「應該比西北的日出討人喜歡吧?等一會兒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展茗的話音未落,便覺肩頭一沉,清淺已經歪在她肩頭昏昏睡去。
展茗嘆了一口氣,昨日發生的事完全脫離了女公子的預料和掌控。
申屠清淺是一個擅長應對各種突發狀況的人,也擅長將死局化成活局,可昨日這一局,清淺沒有破局之法,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完全處於被動,被動到葬送了自己的名節。
一個未出閣的豆蔻女子,衣不解帶的照料一個中毒的男人,還為那男人擦洗身子。即便此事無人外傳,即便清淺是個不拘小節的人,即便有諸多的理由,但傷風敗俗四個字已經砸在了清淺的頭上。
申屠家的女兒,怎麼可以頂上這種敗壞門楣的惡名?
清淺累極了,在面對千夫所指之前,在回到大魏成為眾矢之的以前,她只想暫時逃避一切,先好好的睡上一覺。
清淺沒有看到天泉山的日出,醒來時正躺在山洞中的石床上,身上蓋著披風和落滿補丁的被子。
從未有過的乏累,清淺一點都不想醒過來,展茗卻端著一碗米粥到床邊,問清淺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清淺坐起身,環視一圈,問道:「南蒼前輩和程煜呢?」
展茗放下碗,一邊幫清淺挽頭髮,一邊回答:「南蒼前輩去找藥草了,晉王殿下早就醒了,吃過了一些東西,又灌下去兩碗藥,聽南蒼前輩的吩咐,正在天泉池裡泡著呢。」
清淺:「他可以泡溫泉了?」
展茗:「南蒼前輩在溫泉里撒了一包不知什麼的藥粉,那一池子水都變成紅色的了,說讓晉王殿下進去泡著,直到泉眼將池水重新換過一遍,他才能出來。」
清淺:「那要多久?」
展茗:「說是兩個時辰,現下時辰好像差不多了,我一直在這裡陪著你,也沒出去看過。」
清淺猶豫片刻,下床穿鞋,就往山洞外走去。
展茗:「公子你不會還要管他吧?」
清淺沒有停下腳步,語氣平靜道:「救人救到底,萬一他暈厥,淹死在水裡,之前豈不是白費了力氣,我去看一眼,他無事我便回來。」
可剛出洞口,迎面便與程煜撞個滿懷。
程煜低頭整理著衣帶,沒注意,被撞得後撤兩步,看清是清淺,忽然手足無措,徹底僵在了原地。
清淺也是面色一僵,什麼都沒說,轉身又要回到山洞裡,身後的程煜連忙出聲。
「清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