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程瑜才剛到一樓，就遠遠聽見林纖雲含著醉意的叫喊聲。

  「把程瑜叫出來！」

  「快點！嗚嗚嗚……」

  程瑜讓保安都先退下，走過去把坐在地上的林纖雲扶起。

  

  「你怎麼了？」

  看到程瑜後，林纖雲撲到她懷裡，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

  後面無論怎麼問，她都不肯開口說話，程瑜沒辦法，只好把人先帶回了家。

  今晚裴錚要加班，還沒回來。程瑜忙了一天沒怎麼吃東西，就訂了餐送到家裡，打算和林纖雲邊吃邊聊。

  可林纖雲哭累了後，就呆呆地坐在餐桌前，依舊一句話也不說。

  程瑜頂著一臉的問號吃完了一盤糖醋魚，有點沒耐心了。

  「有人欺負你了？說來聽聽，我替你出氣。」

  林纖雲眼睛腫了一圈，過了幾分鐘才開口，「周靳和我姐姐去潞城了。」

  這事程瑜也聽說了，並不驚訝，「不是去和寧緒談判了嗎？」

  林纖雲的注意力在另一方面，「他倆睡的酒店是一個套間。」

  程瑜哽了一下，想了想還是決定戳破她殘存的幻想，「早晚的事。」

  「你說得沒錯。」林纖雲眼睛裡又蓄了一眶淚，喃喃重複著，「沒錯，早晚的事。」

  程瑜覺得她的狀態很不好，就想轉移下她的注意力。

  「餓不餓？吃點東西。」

  林纖雲一言不發地拿過碗，把盤子裡的菜一股腦倒進盛著米飯的碗裡，溢出來了也不管。

  她的眼睛盯著桌面，手上動作很快，不停地往嘴裡塞著。

  程瑜攔了一下沒攔住，就倒了杯水放在她身邊。

  吃到最後，林纖雲的腮幫子鼓起，連咽下去都費勁，程瑜終於受不了了，起身鉗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把嘴裡的食物吐出來。

  這一吐，林纖雲壓抑的哭聲便沒了遮擋，傾瀉而出。

  她拼命地擦著眼淚，「對不起，我不想來麻煩你的。」

  「我不知道該找誰，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你。」

  程瑜替她清理著嘴角的一片狼藉，輕聲安慰著：「不麻煩，但我想告訴你，你值得更好的。」

  「他確實配不上我的喜歡。」林纖雲臉上酡紅一片，哭聲有些絕望，「可我的心不受腦子控制。」

  「我以為我放下了，結果每一次聽到他和姐姐的消息，還是難受得不行。」

  程瑜聽到後面，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了。人類的悲喜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並不相通，畢竟不是誰都能做到百分之百地感同身受。

  或許每個人的人生都要經歷這麼一遭。

  求而不得，愛而不能。

  怎麼可能會有過不去的坎呢？不過是經歷的事太少了，驚慌失措地以為，這些情情愛愛就是天底下最難熬的事。

  說句實在的，就是不夠忙。

  她覺得此刻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陪著林纖雲發泄。

  林纖雲又哭了一個多小時後，終於停下了。

  程瑜放下心來，開始收拾餐桌，讓林纖雲去客廳玩會兒裴昭留在這裡的遊戲機。

  沒一會兒，就傳來一聲重物砸落在地的聲音。

  林纖雲抱歉地喊了一聲，「我不小心把你相機的鏡頭摔碎了。」

  程瑜隱約聽到她說要拿什麼東西去修，還以為她把裴昭的遊戲機摔壞了，就回了句：

  「不用修了，我重新給他買。」

  也不知道林纖雲聽進去沒有，程瑜正打算去看看，剛走出餐廳，門口的指紋鎖就響了。

  裴錚臂彎里搭著西服，換過鞋就走了過來。

  「吃過飯了嗎？」

  「吃了。」程瑜替他解開領帶，剛要提醒家裡還有其他人在，腰就被扣住了。

  他笑著低下頭，「我還沒吃。」

  唇剛貼上，後背忽然被拍了一下。

  裴錚抬頭，這才注意到窗台邊還站了個人。

  林纖雲手裡拎了個東西，表情呆滯，幾秒後又反應過來。

  「抱歉，我……我這就走。」

  她走得又快又慌，程瑜都沒能看清她帶了什麼東西出門。

  算了，到時候跟裴昭說一聲，一個遊戲機而已，他應該不會太生氣。

  程瑜又去熱了下飯菜。

  「怎麼沒在外面吃？」

  裴錚到廚房幫忙，「因為你在家。」

  程瑜站在門口，看著他在廚房進進出出，莫名生出了一點好像和他生活了很久的錯覺。

  但實際上，自他搬過來，也就一個月多點。

  這時間並不算長，卻在無形中消解著彼此之前獨居的習慣。

  現在，無論是吃飯還是上班，都更習慣兩個人一起。

  程瑜在裴錚對面坐下，說：「明天，我打算和陳老坦白了。」

  「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好了。」

  裴錚低頭喝了口湯，「那就去。」

  程瑜單手托腮，有些懶洋洋道：「這次怎麼不說要陪我？」

  裴錚笑著反問：「難道你需要？」

  「確實不需要。」程瑜又給自己盛了碗湯，「我有把握。」

  「萬川資金鍊被林家按著，急於拋售，價格會壓低，陳家再怎麼擺架子，都是煙霧彈，你沒有必要讓步太多。」

  「知道的，你放心。」

  吃完飯，裴錚收拾廚房，程瑜準備去洗澡。

  路過沙發的時候，看到對面角櫃最上面，屬於裴昭的遊戲機還好好地放在那裡。

  程瑜愣住，那林纖雲摔壞了又帶走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環視一圈後，實在是想不起來，只好先進了浴室。

  ……

  林纖雲暈暈乎乎地把程瑜的相機帶回家後，就隨手放在了自己畫畫稿的桌子上。

  醉了酒再加上過度傷心，這一晚上睡得極沉，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了。

  林纖雲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乾淨的睡衣，在床上呆坐了片刻。

  明明記得昨晚是在客廳的地毯上睡的，怎麼又會在床上醒來？

  林纖雲猜著林紓應該是昨晚就從潞城回來了，她來過自己這裡。

  忽然就不想出臥室了，因為還沒想好如何面對。

  可現實並不允許她逃避。

  林紓很快敲響了她的房門，「云云。」

  林纖雲沉默了會兒，還是應了聲，「姐姐，你進來吧。」

  門被推開了，林紓手握著把手站在門口，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進來坐到她的床邊。

  「以後不要喝那麼多酒了，昨天你吐得到處都是。」

  「爸媽昨晚給你打電話打不通，差點報警。」

  林纖雲低著頭，看了眼手機，果然，一堆來自父母的未接來電。

  她發了微信消息過去，讓他們不要擔心，但沒有回覆林紓的話。

  氣氛就這樣停滯住，只剩下輕輕的呼吸聲。

  林紓原本打算離開，可看到林纖雲垂著頭不做聲的樣子，又有些不忍心。

  小孩的心思都寫在臉上，甚至都不用猜。

  剛到潞城的晚上，酒店得了周淞的授意，故意將她和周靳安排在了一個套房內。

  父親林朝海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周靳正在收拾東西要換房間，兩人說了幾句話被林朝海聽見了，他一定是想多了。

  現在看來，林纖雲可能也一樣誤會了，但林紓沒打算解釋。

  如果這樣能讓她死心，也算是省了不少力氣。

  沒有人能覬覦她的東西，哪怕是妹妹也不行。

  「爸媽想和你聊聊，下午回家一趟。」

  林纖雲這才有了反應，「我要去修相機。」

  這是藉口，真實的想法是不想回家，不想面對父母。

  林紓沒理會她的小性子，「我去修，下午司機會過來接你。」

  ……

  程瑜到達綠森大廈後，被陳文友的秘書引著進了茶室。

  「陳董臨時要參加個會議，您稍等一會兒。」

  「好的。」

  程瑜站定，隱約看到屏風後有個人影，繞過去才發現，是宋時璋。

  宋家的人過來做什麼？

  自上次競標結束後，雙方倒是度過了一段難得的平和時期，但此時他出現在這裡，明顯不是個好兆頭。

  程瑜愣怔的時間裡，宋時璋向她微一頷首，朝門口走去。

  不管鬧得有多難看，這人總能保持著虛偽的紳士風度。

  程瑜本來不想搭理，但又疑惑著他過來的目的，就主動開了口：「怎麼跑到這裡喝茶來了？」

  宋時璋微笑著，「陳老的茶，誰不想喝一杯？」

  這是要明著來搶了，程瑜不動聲色地讓開了路，等到人影徹底消失，才坐下。

  目前樂盈只是和弘業簽訂了主系列聯名款的分銷合同，這麼大的商超，品類多樣，宋家一定是衝著樂盈其餘的位置來的。

  程瑜思考著陳文友約見自己的時間，他八成是故意讓她遇見宋時璋的，想讓她知道，她的不可替代性並沒有那麼強。

  可真要細究起來，兩家相爭，他才是得利的一方。

  等了一個多小時後，陳文友才回來。

  「小瑜，抱歉讓你等這麼久，最近太忙，走不開。」

  「沒事的。」程瑜把準備好的資料放到陳文友面前，「今天過來，是想和您坦白件事。」

  陳文友並沒有看那一沓資料，而是笑著問了句，「什麼事？」

  程瑜：「弘業有幾筆訂單涉嫌洗錢。」

  「這……」陳文友臉上顯出一絲驚訝，不是為弘業的財務風險，而是為程瑜的直接。

  「盡調團隊上交的資料齊全，您肯定知道弘業是受牽連的。唯一的問題就是，我們無法在短時間內將這件事徹底解決，因為周家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扳倒的。」

  「如果您真的要因為這個風險點而放棄投資弘業，就不會讓我碰見宋時璋。畢竟與崩雲聯名款零食爆火後，給樂盈帶來的利潤非常可觀。」

  「您在等我提出更好的條件。」

  陳文友再次笑了，示意程瑜繼續往下說。

  程瑜坐直了身體，「您想要利用昌隆來與弘業形成對沖，減少風險的做法我是認可的。」

  「我這裡能提供的籌碼是，弘業即將開出的飲料生產線，在經過市場驗證後，如果銷量達到爆款的標準，給樂盈的獨家銷售期授權是兩年。」

  陳文友靜坐著，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加深，卻沒有開口說話。

  縱橫生意場這麼多年，什麼樣的妖魔鬼怪沒見過，但像程瑜這樣上來就揭出雙方底牌的，還是頭一次。

  只能說與裴錚打交道多了，都快忘了不拐彎的生意該怎麼談了。

  陳文友長嘆出一口氣，「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程瑜利索地起身，一點都沒有陳文友想像中再退一步，試圖挽回他的姿態。

  她笑容得體，不卑不亢地向他道別：「好，那您先忙。」

  陳文友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丫頭，還挺有脾氣，怪不得能治得了裴錚。」

  程瑜出了綠森的樓後，給寧也打了個電話。

  「晚上一起吃個飯？」

  「好啊，你先等我一會兒，拍攝還沒結束呢。」

  程瑜準備掛電話，聽到寧也又叫了聲，「哎，我記得你之前買的那部相機，好像是哈蘇H4D-60？借我用兩天。」

  「行，我一會兒回家給你帶過……」程瑜猛地頓住，終於想起來角柜上裴昭的遊戲機旁邊放的是什麼了。

  是那部很久之前拍過她和裴錚假的「親密照」的相機！

  所以林纖雲摔壞了又拿走的，應該就是它……

  程瑜頭疼不已，立刻掛了和寧也的通話，給林纖雲打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