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抱怨

  鳳儀宮後園外的假山後面，祥和直起身，從寬大的衣袖中拿出一小袋銀子遞給面前的小太監，之後也不等對方說謝，便轉身兀自進了身後有些不起眼的偏側宮門。

  

  順著草木叢生的花圃內隱蔽的小道一路走過去，她的身影最終消失在花圃盡頭的殿宇高檐下。

  「娘娘。」於大漆描金嵌百寶山水人物床邊站定，祥和衝著端坐在床沿上的上官蘭華福了福身子，聲線中帶著些壓抑：「御書房那邊的消息，皇上指派了陳太醫過去宣若宮。」

  聽了這話，上官蘭華的神色未變。

  只是，她擱在膝蓋上的手上戴著的護甲上邊，鑲嵌的鴿血紅寶石閃爍了兩下。

  眨了眨眼，她的眼皮微微闔上，半掩的眸光慢慢發散開來，腔調一如既往的端莊優雅：「陳太醫？陳元秋，還是陳金厚？」

  「娘娘……」祥和咬了下唇，欲言又止，眸中帶了不忍的波動。

  屋內靜默了一刻，一刻之後上官蘭華輕輕地抬起頭，顫抖著睫毛睜開眼，虛無的看向某一個方向，音色依舊是平靜的：「看你這樣子，該是陳元秋了。」

  祥和聞言，撲通一聲直直的跪下，接著托著裙擺挪動著膝蓋跪走至上官蘭華的身前，雙手扶上她的膝蓋，語氣中儘是悽厲：「娘娘！」

  您別這樣！

  後半句，祥和沒能說出來。

  「你下去吧，交代一下宣若宮裡的那些眼睛和舌頭，十個月內，行事處事，都小心些。」推開祥和的雙手，上官蘭華側過身子，伸手小心翼翼的自床內的鋪面上拿起一件小小的明黃色馬褂，輕柔的放入懷裡，「若是出了任何差錯，本宮也保不住他們。」

  那馬褂的料子極好，可做工並不精細，樣式也極為尋常。

  祥和看著那衣服和在衣服上輕柔的撫慰的手，眼眶瞬間紅潤。

  將所有的沒有說出口的話生生咽回去，她跪直了身子，工工整整的對著上官蘭華行了禮，起身退了下去。

  沉重的木質門扉在「吱呀」一聲後輕巧的合上，屋外的天光透過門上的鏤空紋路十分輕巧的落在屋內的緋紅地毯上，靜默無聲的在上面描繪出一幅十分精美的龍鳳呈祥圖。

  而安靜到可以清楚的聽到香爐內松枝燃燒的「噼啪」聲的室內，年輕的女子低微至極的啜泣聲，隱隱約約的迴響。

  顏舜華回到杏華宮的時候，時間已經接近正午。

  她懶洋洋的歪著身子坐在花廳的軟榻里，一臉百無聊賴的看著翠竹和綠竹忙裡忙外。

  「行了，本宮今日不過午。」抬手拉了下綠竹的袖子，她打斷二人的討論，「你們……去找點汁水多的新鮮瓜果，本宮吃那些就成了。」

  瓜果，新鮮的，杏華宮裡兩日前便已經沒了存貨。若是要找，只能去杏華宮以西的御膳房。

  綠竹和翠竹同時噤聲，對望一眼後一起行了禮，退了出去。

  可是這一去，便去了快一個時辰。

  「娘娘。」

  翠竹端著個烏木盤子急急忙忙的進了花廳，滿頭的大汗淋漓。

  顏舜華支著下巴的手一抖，腦袋差點掉下來。

  她睜開親密接觸已久的上下眼皮，眼中帶著些惺忪的看向翠竹手中的托盤。

  「怎麼回事？」皺眉，略帶不滿。

  新不新鮮暫且不提，盤子裡的這些個皺巴巴的乾果，長的像汁水很多的樣子麼？

  翠竹咬著下唇低垂著眼，一臉不知道該怎麼說的為難。

  「綠竹，你說。」

  被點名的綠竹眉頭一跳，抬了頭也是一臉的為難。

  她咽了咽口水，跨了步子走上前，略微斟酌一番之後開口：「回娘娘的話，今日御膳房內忙碌異常，奴婢等過去的時候，當值的一十八位大廚全部都在燒制菜餚，而打雜和粗使的太監宮女嬤嬤等也都閒不下來手。奴婢與翠竹等了半天也找不到閒的，又想著娘娘還餓著肚子，不能空手而歸，所以便私自……」

  私自什麼，綠竹沒有說出來，顏舜華卻能領悟得了她的意思。

  斂了下眸子，顏舜華一手撐著軟榻坐了起來，臉上帶了好奇，「忙？為誰？」

  「看等在那裡的嬤嬤的打扮，該是承恩宮裡的。」

  承恩宮，本朝唯一的貴妃梅婷夫人的寢宮。

  顏舜華端茶杯的動作頓了一下，手中描素心蘭天青釉彩杯中琥珀色的普洱茶湯湯麵上，層層細微的波瀾自中間向四周蔓延開來。

  她眉眼不動，定了一定後，待那波瀾沒了才再次抬手把茶杯遞到唇邊，啜了一口，「可還記得那些御廚都是在做些什麼菜？」

  這話落盡綠竹耳中，促的她的面兒上閃過絲絲茫然。

  她還真沒去觀察那些菜各自是什麼！

  「娘娘是覺得有什麼不妥麼？」一直安靜的站在一邊的翠竹突然開口，她的手中還端著那放置著乾果的托盤，「奴婢們急著給娘娘找這些吃食，都沒有注意那些菜餚。只是臨走的時候，奴婢無意間聽到打雜的小太監抱怨了一句。」

  「抱怨？」

  「是！他說，加這麼多東西，也不怕補過頭，到時候連懷上的可能都沒有！」

  這話一出，顏舜華眼中精光大盛。她空著的手手指微動，摩挲了兩下手腕上自良妃那事之後便戴上，再沒摘下過的那串絞金絲小葉紫檀木佛珠，畫了精緻眉妝的眼角閃過幾絲瞭然的笑意。

  「行了，本宮知道了。」她伸手，示意翠竹把東西放下，語氣十分的溫和：「你們兩個下去休息吧，本宮吃這些也是可以的。」

  「是。」

  木質的托盤與大理石桌面輕微碰撞發出聲響，二仆一併行了禮退了出去。

  顏舜華站起身，將手中的茶盞隨意的擱下，走到桌前垂下手捻起一枚鳳梨果乾送進嘴裡。

  咀嚼了兩下，甜到發膩的滋味在齒間散開，逼得她的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下。可是，即使是這樣，她眼角的笑意也沒有褪去，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的籠罩整雙眼睛。

  看來，已經有人坐不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