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家書

  時間斗轉，正午的毒陽慢慢散去。

  櫸木攢海棠花圍拔步床內，劉婷支著手緩緩坐起身，睡眼惺忪的透過淺青色的紗帳重合處裂出來的縫隙看向外面。

  觸目所及均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大抵是睡得久了，頭也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撫了腦袋，自顧自的撩起蓋在身上的薄毯與床前的紗帳，下了床走到已經放好洗漱水的黃楊嵌桃木臉盆架台前拿起毛巾，擦了臉。

  「綠菊，進來。」

  等在外邊一身上白下藍色宮裝的年輕宮女，應聲走進隔斷。

  劉婷坐在菱花鏡前，看著鏡中神色冷然的自己，復又低垂著眸子，問道：「幾時了？」

  

  綠菊在她身邊站定，伸手拿過台子上的檀香木梳小心翼翼的給她梳理一頭的青絲，口中輕聲回答道：「回娘娘，申時剛過三刻。」

  申時三刻？

  劉婷撅了眉。

  近日她心裡莫名的堵得慌，總覺得有什麼事兒要發生，尤其是這兩天晚上，睡覺都需命人點上催眠香才睡得著。

  可今天卻是反常的，明明只是午後小困一會兒，難得睡了這般久。

  主子在想什麼，下人不會也不敢胡亂猜測。

  綠菊專心而熟稔的把自家主子的長髮攏於發頂反綰成斜鬢，修理好細節處才從妝奩里拿起一對做工十分精細的銀制鑲碎玉琉璃滿天星三分簪花，一左一右動作輕緩的從額頭兩旁輕輕的插入。

  濃密的烏髮間點點繁星，簡單到高雅。

  綠竹收了桌上的梳子，打開脂粉匣子，從中拿出一張大紅色唇紙舉止恭敬的遞過去，劉婷接過，擱在唇間輕抿，原本淡色的唇一下子紅得妖冶，像是清晨沾了露水的紅玫瑰。

  看著鏡子裡自己未施粉黛的臉龐，劉婷攏了攏衣裳，袖子裡的手不著痕的撫向小腹，她目光微偏，看向綠菊神色淡淡的開口:「走吧，扶本宮去御花園走走。」

  站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的綠菊一愣，很快反應過來走到她跟兒上扶住她抬起的手。

  這會子日頭已經偏西，來去的風裡帶了些早秋涼意。

  劉婷姿態慵懶的半坐半趴在錦傾池上湖心亭的扶欄內，纖白的手伸出欄外懸懸的掛在水面之上，虛握著的掌心裡時不時的漏出兩三粒魚食掉落下去。

  水面之下，一大群色彩斑斕的錦鯉湊做一堆，就等在那裡，每當有魚食落到水面，還沒來得及激起漣漪，便被不知道哪只搶了，吃進了肚子。

  劉婷偏著腦袋看著水裡的魚，嘴角扯出一抹淡笑，笑中帶著輕蔑，輕蔑中，卻又帶著絲絲的諷刺。

  她與這些牲畜，何其相似？

  擰轉回腦袋闔上眼，她一揚手，將剩下的魚食全數灑出。

  原本波動連連的池面上因為這細細密密的衝擊漾起一圈圈大範圍的漣漪，而池裡等候已久的魚兒們，則快速的散開，爭先恐後的搶著四散的吃食。

  綠菊與一眾僕從安安靜靜的站在一邊，極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貴妃娘娘心情不好，自幾日前櫻貴嬪的孕事傳出之後。

  亭子裡安靜的過分，過分到可以聽到亭外的水池裡，魚兒為了搶食而遊動時，鱗片與水摩擦的聲響。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的跑過來，大聲的呼喊驚破了這安靜:「奴才參見梅婷夫人！夫人安福千歲！」

  劉婷閉著的眼睛驀然睜開，清冷的眸子裡，七分驚，三分怒。

  「南公公！」綠菊臉色一變，她快速上前一步，語氣中帶了些急：「你如此沖忙，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這人！怎麼冒冒失失的沒有半點眼色！

  石南聽出她語氣里的不對，知道自己犯了大錯，頓時渾身繃緊。他抖著手快速的從寬大的衣袖中拿出一封黃褐，高高的舉過眉頭：「夫人息怒！奴才，奴才是來送信的！這是內務府剛剛遞進來的，是您的家書！加急的！」

  劉婷一愣，眼中的驚怒如見了陽光的烏雲一般快速褪去，露出原來的像是夜裡月光的清輝的眸，不染纖塵。

  回過神，她秀眉輕蹙，優雅的站起身，不急不緩的親自走過去，接過那封家書。

  信的內容簡單，卻讓劉婷眉間的溝壑更深。

  再三確認了信的真偽後，她速度極快的將書信收好，再抬頭時面色已經恢復如常，抬手偏頭看向身後的綠菊，她開口：「隨我去御書房。」

  優雅清麗的聲音淡定依舊，可是這淡定的尾巴，卻有些輕搖。

  沈培舒端了新沏的茶走到御書房門口的時候，劉婷與綠竹正好趕到。停了輕緩的步伐，他在屋檐下站定，身子微低：「奴才見過梅婷夫人，不知夫人所來是為何事？」

  雕龍沉香木茶盤上的青花瓷杯中，琥珀色的茶湯麵兒紋絲未動。

  「沈公公有禮！本宮有急事需要覲見！還請沈公公通融！」劉婷回了禮，聲線中帶著明顯的急切。

  「夫人別急，皇上這回子正好空了，您跟著奴才一起進去便是！」沈培舒安撫性的一笑，側了身上前帶路。

  劉婷快步進入殿內，第一眼便看到了御書房角落的茶座旁邊，正在隨意的翻看著本古籍的駱槿。

  他旁邊的小几上，已經處理完的，堆成小山的奏摺彰顯著片刻前他的忙碌。

  「皇上。」

  收了打量的眸光，劉婷放慢了步子走上前，姿態優雅的彎下雙膝。

  「臣妾冒昧！請皇上允許臣妾出宮歸省！」

  駱槿聞聲將目光從手中的書頁上收回來，抬頭卻見劉婷精緻的兩道柳眉狠狠的蹙著，而那發紅的眼眶中，更是帶上了點點晶瑩。

  「這是怎的？起來說話。」駱槿將手中的書放到小几上，他快速的瞄了一眼老神在在的站在一邊的沈培舒，站起來快步的走向她。

  劉婷緩緩起身，袖子裡的手將那封家書捏得更緊了些，她吸了吸鼻子，目光切切的看向駱槿，「啟稟皇上，臣妾今日收到了家書，得知臣妾的姨娘因心病起舊疾，多日來流連病榻，昏迷間多次念及臣妾的名字。所以，臣妾特前來請旨，望皇上能夠看在姨娘體衰念女的分兒上，准許臣妾回家一趟。」

  說話間，優雅的嗓音已經帶了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