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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家長里短

2024-09-19 18:48:04 作者: 常山漸青

  5月份應該是一年當中最容易混過去的一段日子,因為桂卿還沒感覺到什麼呢,它便悄無聲息地來到眼前了,像個雖然充滿各種心機但是卻並沒有多少惡意的調皮鬼。唯有此時他才深刻地體會到朱自清的那篇《匆匆》寫得有多麼好。

  「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偶爾得閒,他就會想起這篇有名的文章聊以自安,「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裡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我覺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著的手邊過去……」

  然而,生活並不總是顯得那麼隨性和愜意,或者總不是,因為總不是才是它的本來面目,才是其中隱隱包含著的永遠不變的最大真諦。按照單位里的女頭兒閻春竹的安排,五一長假第一天本來是該桂卿值班的,但是偏偏奇采這個小傢伙竟然又生病了,她莫名其妙地發起熱來,用了各種辦法總是退不去那個熱,這可急壞了尋柳和他。

  桂卿是向來不主張動不動就給孩子吃藥打針的,尤其是掛吊針,他是最反對的,除非情況非常緊急,不掛不可了。但是,尋柳正好和他完全相反,孩子一有個什麼風吹草動的,她必然是針藥齊上,一口氣地給孩子治好她才放心。既然雙方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而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那麼只有一方主動屈服才能保持某種極不穩定的平衡,他便是那個主動屈服的人,也只能是他了。於是,孩子便被送進了縣人民醫院的小兒科,然後各種針藥就一哄拉全都招呼上了,看著很正規的樣子,也頗能讓她感覺放心一些。

  可是,一直到了第四天的晚上,孩子的燒還是沒徹底退下去,並且一點也沒有要好轉的跡象,孩子的小臉也憋得通紅,整個精神狀態也不大好。這中間當然也間歇性地退過幾次燒,可惜維持的時間都不長。她就這個情況幾次去問大夫,大夫雖然嘴上絮絮叨叨的,但最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說再觀察觀察,再觀察觀察,確實有些急人。

  「市立醫院小兒科不是有恁同學嘛,」她沉著臉道,一副心憂如焚的樣子,恨不能親自替孩子來受這個罪,不過依然掩蓋不了眼神里那種種令人極為憐憫的並不確定的希冀之光,「咱轉到那裡去治,不在這裡瞎耽誤功夫了,我看在這裡治純粹就是浪費時間,小孩還受罪。」

  「噢,你說梁光洲呀,我怎麼把他給忘了呢?」他趕緊回道,看樣子他是才想起來這個事的,就和如夢初醒一般,在她看來真是氣人得很,這簡直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

  「對,咱找找他不行嗎?」她繼續說道,眼睛裡已經有了些許帶著希望和憧憬的光亮,這光亮順便也鼓舞了他,給了他諸多額外的力量,「有熟人總比沒熟人強吧,而且那裡的條件總比這裡強吧?」

  「那行,」他回道,且覺得這個事比較靠譜,他對這裡也沒有多少信心了,「你要是覺得有必要的話,咱明天一早就轉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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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嗤,什麼叫我覺得有必要啊?」她顯然是生氣了,於是便沒好氣地說道,「難道你覺得沒必要嗎?」

  「你覺得耗在這裡有意義嗎?」她又接著追問道,「都打了四天的針了,燒也不見退下去,這麼耗著也不是個法呀。」

  「轉,明天一早就轉,」他咬牙說道,這個話雖然說得有點不好聽了,根本就不入她的耳朵,但至少他的態度還是比較鮮明的,即完全同意她的想法,「我可不能在你這裡落下什麼抱怨。」

  他心裡清楚得很,她的話歷來比最囂張、最霸道、最唯我獨尊的皇上的聖旨都厲害一萬倍,無論她什麼時候下達指示,他都必須立即、馬上、頓時、趕緊、連忙地去執行,而不能有片刻的猶豫和遲疑,不然的話後果就會很嚴重,很嚴重,嚴重到完全不能想像和不可描述的地步。他是一貫都怕了她的,所謂打倒的媳婦揉倒的面嘛,只是這個話應該反過來講才符合實際,他才是她打倒的丈夫揉倒的面呢。

  她又開始甩臉不理他了,這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猶如一把很重的大鍘刀,被一根細細的麻繩繫著,懸掛在老式的粗木房樑上,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搞得鍘刀下面的人血光四濺,小命不保。

  他當然也明白,如果他現在敢甩臉離開病房的話,那麼她就敢把給孩子輸液的袋子拽下來扔在地上,然後揚長而去,如果他膽敢把孩子扔床上不問的話,那麼她就敢把孩子使勁往地上摔,如果他膽敢拿自己的頭去撞牆的話,那麼她就敢直接從病房大樓的窗戶上跳下去。

  天下的事只要他敢做,就沒有什麼她不敢做的。

  她就是這麼一個人,他已經領教很久了,正所謂彪悍的人生從來不需要過多的解釋。在沒生孩子之前,有一次晚上他們兩人鬧彆扭,他無意中說了一句氣話把她給惹惱了,結果她竟然把身上僅有的一件小內褲一脫,接著就要往門外走去,嘴上還發狠道:「我就這樣光著腚出去,我看你的臉往哪裡擱?」嚇得他趕緊衝上前去,一把將她拉來回來,好像他自己的光腚被滿大街的人都看到了一樣。然後,就是一通昏天暗地的痛心疾首的賠禮道歉外加發誓、賭咒和保證什麼的,他才算勉強挽回了那一觸即潰的險惡局面。從那以後,他可算知道她是個什麼人了。一個在深更半夜裡就因為和丈夫慪點氣,吵個架,鬧點彆扭什麼的,就敢一個人光著個腚跑出去的女人,還有什麼事是她干不上來的呢?

  幸好此時的病房裡沒有其他小病號和家屬,缺少足夠多的熱心觀眾,不然的話她的小暴躁脾氣一定會當場發作起來的,而且一定會沿著不可預料的方向繼續發展下去,那將會使他瀕臨應該崩潰而不敢崩潰,想死而不能,想生而不易的十分可怕的局面的。

  「我也是希望孩子儘快好起來的,」沉默了許久之後她又開始沒說找話說了,大約是因為不能讓嘴輕易閒著的緣故,「所以才想著轉院的,這邊的醫療水平確實不行,你看都把孩子治成什麼樣子了?」

  「自然來了這裡就得認這裡,不然還能怎麼著啊?」他儘量語氣柔和地向她賠笑道,他可不想再惹是生非了,「反正就算醫院的水平再低,再不行,他們也不會主動說自己不行的,而且要轉院的話也只能是咱們提出來轉院,他們是不會說什麼的,並且他們最後還會給咱記上一筆,說是患者家屬強烈要求轉院的,這樣他們就沒什麼責任了。」

  「行了,行了,你現在別給我叨叨這些破事了,」她突然間就這樣惱怒道,連一絲一毫緩衝的過程都沒有,中間連個轉折或者過渡都沒有,這令他感覺十分的不爽,但是他也只能忍著,「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小清音那邊,恁娘那個人能給我照顧好孩子嗎?」

  「你既然都讓她看孩子了,現在再擔心又有什麼用呢?」桂卿耐心地勸道,並且接下來還引用了一句並不恰當的名言,儘管他並不喜歡尋柳對母親在用詞上的大不敬,「俗話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

  「我就是既要用她又要疑她,怎麼了?」聽他竟然敢這樣講,她肚子裡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而且來勢洶洶不可阻擋,他一看就知道情況有點不對,「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我絕對不會平白無故地討厭一個人的。」

  「其實我最煩的就是這一點,」表明自己的態度和立場之後她又憤憤地說道,「她仗著我必須得用她,就在那裡倚風作邪,沒好歹地作弄我,作弄這個家,一點好心眼子都沒有,真是氣死我了。」

  他只好老老實實地聽著了。

  「你都不知道,」她接著抱怨道,小嘴一張一合的,那是越說越生氣,越生氣越想說,如此惡性循環,「有好幾回她都在那裡有意念叨著,嫌我不會伺候孩子,嫌我幹活幹得不好,說什麼恁有本事別用我呀,我這不好那不好的,恁最後不是還得指望我嘛。」

  「張桂卿,你這個當兒子的也好好聽聽,她這是什麼話?」她指名道姓地提示道,情緒越發激動了,「這還是人說的話嗎?」

  他嘆了口氣,不便發聲。

  「真是的,」她繼續發泄道,「我給你說啊,一提起來這個事我就心難受,我就覺得堵得慌。我不就是暫時用她看幾天孩子嘛,她有必要拿這個來要挾我嗎?」

  「再說了,她看的難道不是她自己的親孫女嗎?」她連續發問道,問得很是合情合理,「難道不是恁老張家的孩子嗎?」

  他還是無言以對,因為她說的基本上都是事實,其中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可以進行駁斥,他甚至連辯解的余路都沒有。

  「有些事我是說不能說,道不能道的,」她繼續呱啦呱啦地宣洩道,如同被某個愣頭青生氣摔碎的一個大南瓜,淌得滿地都是黃色的瓜瓤和白色的瓜米,「能把人給憋死的,就是不死也得少活好幾年。有一回她還把一個事當笑話講給聽,說是以前有的老婆婆不想看孩子,就偷偷地使勁擰小孩的胳膊或腚,讓小孩一看見老人就哭,這樣老人就不用再看孩子了。你聽聽,這樣的話她也能說出口,她還是個人嗎?」

  「她只是說,以前可能有這種情況,又不是說她一定要這樣干。」他勉勉強強地解釋著,估計她也不會接受。

  「她作為一個老婆婆來講,這樣的話壓根就不應該說,這樣的事壓根就不應該想,請問世界上有她這樣的老婆婆嗎?」她氣鼓鼓地說道,仿佛兩個女兒每次在春英懷裡哭鬧的時候,都是被這個可惡的老婆婆給偷偷地擰了一樣,「噢,為了不看孩子就擰自己的孫子孫女,那還是人幹的事嗎?真難為她怎麼好意思張嘴說這個事的,也不怕我多心。」

  「她可能只是想把這個事當成笑話講給你聽,好解解悶,」雖然他如此這般地在她面前說著,但實際上他並不想替自己的親娘進行什麼辯護,因為她未必就能真正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和想法,其中的隔閡是早就有了的,也不是今天才產生的,「或者想在你跟前諞個能,好顯得她有見識而已。她當然也是無心的,因為就憑她那個腦子,她其實是想不了那麼多的。所以說,實際上她肯定不會那樣乾的,這個你完全不用擔心,我能保證。她要真是敢使那個壞心眼子的話,那就太沒人性了。」

  「自從她說完這個事之後吧,」她竟然有些憂心忡忡地說道,讓他覺得她的擔心也不是多餘的,「我心裡就老是疙疙瘩瘩的,總覺得她要對孩子下黑手。你不知道,這兩個孩子可懂事了,每次只要她一抱,她們肯定會哭,而且哭得還特別厲害,就和嚇破膽了一樣,我看著都心疼,也覺得害怕,她那樣一個人,我覺得凡事都不好說。」

  「她不至於真下手吧?」他疑慮道。

  「我剛才都說了,這個事難說,」她很自然地鄙夷道,並且越說越氣惱,想來心中應該全是不盡的怨恨和氣憤,「反正她是能不抱孩子就不抱孩子,一天到晚咳嗽癆病放虛屁的,※※※不是屙就是尿,不是吃就是喝,再不然就是拿個棉襖棉褲一縫就縫半天,就和有多大功勞似的。小孩躺在那裡就是哭死,喊死,她就和個瞎子或聾子一樣,既聽不著也看不見,還是該幹嘛幹嘛。」

  「就是非親非故的別人家的孩子在那裡哭喊,她也不能和個木頭人一樣不管不問吧?」她稍微換了口氣後又趕緊說道,說話也是個挺累人的活,「有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了,就給她說,俺媽,孩子都哭半天了,你也抱一抱呀。然後她趕口就給我來一句,小孩哭幾聲怕什麼的?哪個小孩小時候不哭?就恁些※※※事多!」

  「你說說,就她這個可惡的態度,叫我能不生氣嗎?」她高聲問道,「世界上還有她這樣騎在兒媳婦頭上拉屎的老婆婆嗎?」

  「唉,她就是這樣的人,你說我能怎麼辦啊?」他嘆了口氣後非常無奈地說道,委屈的淚水在眼眶中直打轉轉,也不好直接流淌出來,「難道說我能和她打架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繼續說道,心裡也是感覺憋屈得要命,並不比她好受多少,「以前我還沒怎麼著她呢,她就能大年初三跑到咱家裡來罵我,還說要到單位里糟蹋我,去法院裡告我,你說我能有什麼法啊?我也只能幹瞪眼,干鼓肚子呀,對吧?」

  「唉,真難造化恁這一大家人啊!」她極為不屑地嘆道,這其實和直接謾罵也差不多了,稍後她又主動地解釋了一下,權當是一個天賜的緩和之舉,「當然,這裡邊不包括你,你是恁家裡的另類,出淤泥而不染,沒受什麼太大的影響,這真是難得啊。」

  「我還是那句話,」他這樣說著,語氣幾近於祈求她了,為此他放棄了作為丈夫和男人的全部尊嚴,「說多了我也覺得沒意思,投胎就是個技術活,家庭出身是沒法選擇的,如果現實生活中連改變都不能改變的話,那就只有老實地忍受了。」

  「其實這事我也是很無奈,很傷心的,」他又口吐心聲道,「但是我真的沒有什麼好辦法可想了,你多少也得理解我才行啊。」

  「我當然理解你了,不然咱倆早就散夥,各奔東西了。」她無比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空空而又實實地說道,其中似乎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溫熱和同情,他倘若細究起來其實也並不能完全確定。

  「有時候我也煩,可是我不能說呀。」他訴苦道。

  「我知道你不能說,所以我也不想讓你說,」她如此說著,情緒似乎跟著變好了一點,儘管他還能看出來她那寫在臉上的滿腹委屈,「要得罪人就讓我來得罪好了,反正在恁娘眼裡我早就不是什麼好人了,我的名聲既然瞎了,那我也就不在乎這一點兩點了。」

  「你是不是好人,我心裡有數。」他說了一句謊話。

  「有時候我不讓她吃東西,確實也是為了她好,」稍微平靜了一點之後她又開始告狀了,猶如大型演奏里不能缺少的餘聲和回音一般,也像是大震之後的餘震,「她明明肚子不好,腸胃不行,還逮著什麼都沒命地吃,心裡連一點熊數都沒有,少一口不吃就和吃多大虧似的,結果每次都把肚子吃壞,然後一拉就拉好幾天的稀,經常蹲個廁所里半天不出來,要多氣人有多氣人。」

  「聽名不聽聲的,她是來咱家給咱看孩子的,」她又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褒貶道,「其實老天爺知道,她到底給咱看了多大會的孩子。說句難聽話,我看她純粹就是來咱家養老的,享受的,根本就不是來伺候我這個孕婦,來照顧兩個小月窩孩的,是我忙前忙後、辛辛苦苦地伺候她個老什麼黃黃,結果她還一肚子的不滿意……」

  「唉,婆媳關係本來就特別地難相處嘛,」桂卿掏心掏肺外加苦口婆心地勸慰尋柳道,希望能獲得一些溫情的回報,儘管這種希望本就是極其渺茫的,「更何況是碰到這種情況呢。所以啊,有些事你確實得多擔待擔待,儘量別鬧得太僵了,不然的話到最後還是咱倒霉。」

  「其實說一千道一萬,」他又實事求是地說道,「還不是因為咱沒錢,請不起保姆嘛。再說了,就是請得起保姆,那個保姆也不見得就能盡心呀,不是自己的孩子,誰會真心去疼呢?」

  「所以說,」他總結道,重又回到主題上來了,「咱既然必須得用她,那就只能儘量地順著她,無論什麼事千萬別和她撕開臉地說。另外啊,我覺得吧,什麼事咱還得往前看,等孩子長大了或許就好了。」

  「唉,要是俺媽還活著的話,她怎麼著也得幫幫我呀,我至於受這樣的氣,犯這樣的難為嗎?」她說著說著便垂下淚來,同時小聲地哭了起來,任誰看了都要忍不住地可憐她,同情她,愛惜她,不管此前她說過什麼難聽的話,做過什麼不對的事。

  「她前一陣子才從市立二院裡出來,」他接著勸慰道,話語儘量說得客觀公正一些,好方便她理解和接受,「就主動要上咱家來看孩子,我覺得這怎麼說也是一個好的信號,所以咱也不能要求太高了,畢竟她還是一個情況很不穩定的病人,有些事可能她自己也不當家,我估計她心裡也不想那樣,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嗨,你說她能有什麼病啊?」她突然又厲聲地回道,看來剛才的哭泣並沒起多大的作用,他付出的同情心也是白白地浪費了,一點現實的意義都沒有,「我看她是三分病七分裝,有心帶二意的,她骨子裡就不是個好人,所以八輩子也改不好了。」

  「給你說吧,這下可好了,」她緊跟著說道,可算是靈光一現,終於想到另外一件值得她大為惱怒的事情了,「她老人家有幸沾了你的大光,光明正大地進了一回精神病院,她可有了護身符了,現在全家上下老的少的誰都不敢惹她了,她倒是真成了佘老太君了,哼。」

  「她主要還是腦子裡缺乏一種管興奮的激素,」他慢慢地解釋道,心裡還想著為母親挽回一點顏面,儘管這是一種異想天開的幻想,無異於與虎謀皮,不切實際得很,「這種情況大夫也說了,要不然吃藥打針之後情況怎麼就變好了,而且還好得那麼快呢?」

  「行,你就別護得那麼緊了,就和護禿子似的,」她非常不屑地說道,也不考慮這話到底有多傷他的心,要是反過來他這麼說她的話,她肯定得瘋,「真正的好人遇事都是替別人著想的,有時候寧可委屈自己也要善待別人,更別說對自己的親人了。」

  「你仔細想想,別說對我這個不惹人喜歡的兒媳婦了,就是對你,她的親兒子,她有哪怕是一丁點愛惜你和關心你的意思嗎?」她又仰著粉臉數落道,嚴格遵循著「家醜一定要在家裡揚」的原則,「她現在恨不能把你當成銀行,天天從你手裡提款才好受呢,我還不知道她的意思嗎?我算是看明白了,農村人天生就是這個熊樣,家裡好不容易供你上完大學了,你又參加工作了,能掙錢了,她怎麼能輕易地放過你,不從你身上收回點成果呢?」

  「你等等,我想一下。」他出手示意道。

  然後他就認真而嚴肅地想了想,覺得她的話雖然很難聽,但是確實有那麼點意思,正是屬於話糙理不糙的情形。她在一氣之下順手揭示了生活的某種真相,但是他卻沒法完全認可和相信這種真相。

  「她會問你過得怎麼樣,手裡有沒有錢嗎?」她毫不留情地說到了他的痛處,這和一刀宰了他其實區別也不是太大,「實話告訴你吧,她才不管那一套呢,因為她心邊里根本就沒有這一塊。」

  「在她眼裡你就是她養的一頭豬,」她說得更加直白了,簡直就是拿他當牲口看了,「本來到了該殺豬賣錢的時候了,她怎麼能讓你這頭她眼裡的大肥豬跑到別人家的豬圈裡去呢?」

  「我肯定不是大肥豬,」他自嘲道,「甚至連豬都不如。」

  這個定位倒是很準,顯得他很有自知之明。

  「你是連豬都不如,」她繼續冷嘲熱諷地說道,表面上看似乎還帶著些夫妻之間的情分在裡面,其實並不盡然,「你看看你現在過的日子,窮得※蛋精光的,就剩下一個不能當飯吃的虛名了。」

  「可是,她知道你的難處嗎?」她歪著頭冷冰冰地質問道,又氣鼓鼓地將鋒利的矛頭對準了萬惡的老婆婆,仿佛她婚後全部不幸生活的根源都在那裡了,「她理解你的心情嗎?她問過她的親兒子,你的手裡還有錢了嗎?每個月的貸款都還了嗎?小孩的奶粉錢還夠不夠?水費、電費、煤氣費等等都是怎麼交的?你在單位里有沒有受人家的氣,是不是被人家欺負了?等等這些問題,她問過你一句嗎?」

  他直接愣住了,這是他從未考慮過的問題。

  「沒有,從來都沒有!」她自己作答道。

  「這就是我為什麼恨她的原因。」她又表明道。

  「怪不得人家都說,」她又用稍微緩和點的語氣感慨道,其實這句話她已經引用過好多回了,他的耳朵都聽膩歪了,「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原來這句話竟然是真的!」

  她這話說得他都心酸到頂點了,就像山楂做的冰糖葫蘆吃得太多了,老是想吐,可是轉了一圈後發現身邊又沒有可吐的地方,便只能使勁地憋著,憋得頭都疼了,眼也黑了,連呼吸也不會了。

  「還有一點我早就想說了,她但凡喘點人氣的話,能無緣無故地要死要活的嗎?」她不想隨意地浪費掉這個夫妻間進行親密溝通的大好機會,所以又激情澎湃和義憤填膺地說道,「噢,我這邊剛生了兩個小月窩孩,正是需要人幫著帶孩子的時候,她竟然給我玩這麼一出,她還有點良心嗎?」

  他直接將臉轉到一邊去了,稍後又轉過來了。

  「她就算不為她自己考慮,也得為自己的孩子考慮考慮吧?」她繼續指責道,心中的委屈和憤恨絕對比海還深,比山還高,「她沒事的時候也拍著胸脯想想了嗎?我一個人能帶得了兩個孩子嗎?」

  母親想沒想他不知道,但是媳婦能不能一個人帶兩個孩子他卻清楚得很,那是絕對不能的事情,因為帶孩子可不是什麼好活。

  「我既不是哪吒,有三頭六臂,」她繼續抱怨道,且覺得自己對老婆婆那尊大神早就忍無可忍了,「又不是超人,能白天黑夜地連軸轉,也不覺得累。就算我是一塊鐵好吧,時間長了也被這兩個孩子給磨明了吧?噢,人家城裡人或者知識分子吃飽撐的,沒事得個憂鬱症,犯個神經病什麼的,要死要活的,她一個農村婦女,兒女都過得好好的,也跟著鬧這些事,她就不覺得害臊嗎?」

  他聽著有點不對勁了。

  「她就不覺得丟人現眼嗎?」她把心裡話一股腦地全說出來了,至於後果什麼的也不管不問了,「她還能為兒女為子孫積點德行點善嗎?她還能屙點好屎嗎?」

  他的頭都炸了,可是還得耐心地聽著。

  都說山鴿拉子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這話原是不錯的,並且長期以來他也堅定地認為,他肯定不會成為那種娶了媳婦之後就忘了娘的山鴿拉子的,可現實卻給了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讓他連一個僅僅是拿來當幌子用的貞潔牌坊都立不成,無論在孝順父母這個方面他究竟是不是個人人都唾棄萬分的婊子。

  母親是一座偉大的豐碑,這原本該是天下所有的母親都應該無條件得到的莫大殊榮,可惜自打尋柳這個完全可以成為新豐碑的女人進了家門之後,他心中原來那座巍然屹立的豐碑便轟然倒塌了。

  他仿佛只看見兩隻性情兇猛的恐龍在激烈地爭鬥,一隻是咆哮在地面上的霸王龍,一隻是飛翔在天上的翼龍,一隻認為另一隻侵犯了自己的領地,一隻認為另一隻侵犯了自己的領空,總之就是誰都不肯瀟灑從容地或者理智儒雅地退讓一下,以平息這場曠日持久的異常殘酷的並且是毫無意義的紛爭……

  小奇采轉入市立醫院小兒科的當天下午,病情就基本穩定了,這更是進一步驗證了尋柳的先見之明和偉大之處,從此以後她在家裡的地位就更加穩固且高高在上了。有句話叫什麼來著?這種地位是歷史形成的。對,是歷史形成的,歷史這傢伙是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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