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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還是家長里短

2024-09-19 18:48:08 作者: 常山漸青

  按照每逢桂卿有大事要辦,尋柳都必然要找個由頭和他大吵一架,一定要把他給憋個半死方才罷休的慣例,他在再一次去湖東區參加公考筆試的這天早上又被她狠狠地有恃無恐地給憋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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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忙得要死命的早上,是他給其中一個孩子餵的奶,另一個躺在床上等著餵奶,就在餵奶的時候他無意中給母親說了一句什麼話,不巧被媳婦逮住了,當時媳婦陰風陽氣地問了一句:「你餵完奶了?」言外之意便是,「你又和恁娘叨叨什麼的?」

  「怎麼,餵奶的時候就不能說話了嗎?」他直接堵她道。

  他這回是動真氣了,也不為別的,只為那點癟果僅存的可憐尊嚴,其餘的自然是早就灰飛煙滅,無從尋覓和回憶了,一如逝去的青春和歲月,即不堪回首,也不忍回首。

  「你看著奶瓶了嗎?」她凌空又刺過來一劍,帶著耀眼的寒光,亮瞎了他的一對鈦合金狗眼。

  「我能一眼不錯地一個勁地盯著奶瓶子看嗎?」他賭氣回道。

  他的倔強勁不可名狀地上來了,他決心要發泄一下,這自然是一個昏了頭的可笑舉動,此刻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遠不像平常的他,多少還有些理智,能考慮得多些。

  「就是你,恐怕也做不到吧?」他接著譏諷道。

  說完這話他便開始暗自慶幸起來,好在孩子沒有嗆奶,不然的話這事可就麻煩了,她絕不會只是刺撓他兩下就結束的。

  不過,他慶幸得太早了。

  就在此時,只聽「咣當」一聲巨響,她人還在廚房裡站著呢,就將那把淺綠色的一看就不怎麼結實的塑料馬勺隨手摔在了淡綠色的洗刷盆里,聽那動靜應該是摔得不輕,這個動靜既嚇住了他,讓他的心一陣狂跳,也嚇住了吃奶的孩子,搞得孩子都沒點聲音了,至於是不是嚇到她老婆婆了,他是不知道的。

  她肯定是不管他的,也是不管孩子的,更不管該死的老婆婆的,他明白這一點,而且是再明白不過了,不需要任何人來提醒。於是他馬上就變得沉默了,並且決心一直沉默下去,絕不再發一言,直到離開這裡。這絕不是為了反抗,他沒有反抗的意思,只是為了儘快平息眼前的戰火,畢竟旁邊還有母親坐著,在那裡木然地觀戰。

  觀戰者像是一尊歐洲中世紀打造出來的著名雕像,頗具文物價值和審美價值,所有有幸見到它的人都必須得好好地保護它,謹慎地對待它,因為一旦失去了便永不可再生,並且要賠償上一大筆錢,這筆錢當然是他付不起的,窮盡一生也付不起。雕像的眼神有一種怪怪的非常稀有的東西,它既非有機物,也非無機物,看起來半死不活的樣子,其中無喜亦無悲,無同情亦無憐憫,還不如一潭渾濁不堪的連水草都沒法生長的死水顯得親切些。這種可怕的情形自然驚嚇了他,讓他心悸了許久,多年後回憶起來仍免不了膽戰心驚,渾身起滿雞皮疙瘩。

  這尊雕像是誰呀?

  他溫和地逃遁了,像懂事的貓兒一樣,因為別無選擇。

  他在黯然地走下樓梯的時候,就如同走進了一個雖然顯得比較幽暗和混沌,但卻還略微有些溫暖的地下世界,遠離了地上那個被無邊的秩序和規則緊緊包圍著的世界,那個本該充滿七彩光明但實際上卻是黑暗無比和冷酷無情的世界。欄杆是鐵的,還刷著暗紅色的油漆,如久凝的鮮血,樓梯是灰白色的,亦或者是灰黑色的,有些地方還布滿了斑斑痰跡。這些不知形成於何年何月何日的痰跡本應該是很噁心人的,但卻不會無故地惹人傷心,因此倒還顯得可親一些,像是關係不遠也不近的親人,雖是可有可無的親人,但畢竟是親人,而不是仇人。

  這世上有些醉漢會抱著樹沒命地親,就是覺得樹比人好,比人更可親。醉漢的世界或許只有同為醉漢的人才能懂,沒喝醉酒的旁人萬萬是理解不了的,也是極為鄙視和看不起這種行為的。他當然也曾做過可惡的醉漢,只是並未去抱著樹親,因為他醉得還不夠徹底。

  將來的他會不會淪為醉鬼,此刻的他是不知道的。

  等到下午他按時回來的時候,尋柳已經悄然換了一副好看的新面孔,並且這副新面孔她竟然一直用到了晚上,用到了兩人縱情地享受魚水之歡之後很久很久。他當然覺得很意外,所以剛開始還有些愕然,像個初次見到女人真身的山溝老處男,但表面上看著依然是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高興得簡直不要不要的。久違的幸福和浪漫,他不該錯過,更何況他也沒有那個一定要錯過這種好事的毅力和堅心。他也不敢錯過,對於自己喜歡的人,怎麼可以一直冷酷無情呢?

  她也不允許他這樣沒有趣味。

  因為有孩子在,也因為有老人在,他做那事便像和良家婦女在十分危險的地方偷情一樣,欲遮欲掩,欲罷不能的,倒也別有一番樂趣值得珍惜和回味,不同往日裡折騰死狗一般的疲沓感覺。唯一遺憾的是床的質量不好,搖動起來老是吱吱嘎嘎、吱吱嘎嘎地亂響,弄得他根本就不敢動得太厲害,從而壞了相當一部分興致,不能完全地盡情,像想像中的那樣進行。想像中的事情當然是最好的,也是等級最高的,尤其是夫妻間的這種事,可以發揮聰明才智的空間極大,就好比讓大學生去做小學生的試卷,可謂容易極了,也輕鬆極了。

  其實留些遺憾倒也好,下次再補上吧,他愉快地想。

  因為又一次好好地通了她那實實在在的※道,所以又一次好好地通了她那高貴無比的靈魂,張愛玲就曾這樣說過的,所以接下來便是貌似充滿真心真意的無障礙交流了,因為少了幾分敷衍和做作。

  她今天不知道犯了什麼瘋病,竟然這樣好。

  「你見看見恁娘身上穿的新衣裳了嗎?」她微微笑道。

  她的眼睛還是有些迷離和清純,脫不了她天生的弱點和稚氣,其中還頗有些自以為是和得意洋洋的痴與傻。她以為她定然能深深地感動他或者強烈地吸引他,從而讓他死心塌地地跟著她走。

  「噢,看見了,很好看。」他最恨說謊,卻說了謊。

  「真的嗎?」她道,竟信以為真了。

  「真的。」這倒是實話,他閉著眼睛也會如此回答,一副弓馬嫻熟的樣子,像是久經沙場的一員老將了。

  「哎,猜猜多少錢買的。」她道。

  此時的她笑得更加燦爛輝煌了,讓他不禁想起了燈影里看媳婦這句老話,她還是那麼充滿誘惑力,就和沒穿衣服一樣。

  「嗯,一百多吧。」他咬咬牙回道。

  他知道,她也就肯花這個錢了。

  「哎呀,真讓你一屁給嗤准了!」她笑了,很開心的樣子,果真感動了她自己。

  「一百二,還行吧?」她隨後就說了實話。

  他是不相信這個價格的,因為他被騙過無數次了。

  「中國人民,很行。」他照例應付著,如她從前偶爾諷刺他那樣,拔了什麼就無情的意味,只是程度上很輕很輕,屬於完全可以饒恕的情況,所以她就順便饒恕了他,裝著什麼也不知道的可愛樣子。

  「因為明天就是母親節了,我想著也得讓恁娘高興高興,給她個甜棗吃,也好讓她看孩子多盡點心,所以抽空就去商場買了件衣服,事先前也沒和你商量一下,很不好意思啊。」尋柳笑嘻嘻地說道。

  她是在檢討嗎?這怎麼會呢?

  「哎,我告訴你啊,這種事你可千萬別和我商量,」桂卿直著脖子佯怒道,她看了都覺得怪可笑的,那自然就是行了唄的意思,「因為那是對我極大的不尊重和看不起,家裡的大事小事從來都是你當家做主,我既沒那個興趣也沒那個能力管那麼寬,管那麼細,你要是真心關愛我,體貼我,那就別讓我操那個心。」

  「看你那個小熊樣!」她隨即嗔怒道。

  她身上緊密籠罩著的女性魅力已經是一覽無餘了,這多多少少又一次感動了他,讓他很自然地伸出胳膊又使勁攬了攬她,以示疼愛有加,情意綿綿。他以為這才是夫妻間應該有的良好狀態,但又不十分確定,因此覺得有點雲裡霧裡的,真真假假的不能分辨得清。

  醒即是醉,醉即是醒,他已提前進入了醉鬼狀態。

  「再下個星期我的產假就要結束了,」她哀愁著嘟囔道,順帶著說起了一件煩心事,「嗯,我還得去上班,想想就煩得慌。」

  「按規矩就得那樣啊。」他不解風情地回道。

  「唉,領那兩個妻侄錢,還不夠費事的功夫呢,」她終於肯帶著一點點難能可貴的自知之明在他面前感嘆道,這讓他對她不禁刮目相看了,覺得她真的長大了一些,「連我自己都討厭我!」

  「嗨,你就當去學校玩了,」他投桃報李地勸道,仿佛剛剛吸了一根很愜意的香菸,而實際上並沒有,一切都是他的想像罷了,「反正又不指望著你掙錢養家餬口,就是圖個開心嘛。」

  「你想那麼多幹嘛?」他又夠著補充道。

  當然,香菸這個曾經讓他非常上癮的玩意,他是早就戒了的,因為他主動地發過重誓,不離開現在的單位就絕不再吸一口,也不知道是發的什麼神經,抽的什麼風,大概是因為在單位里受傷太深了,被挫得太碎了,便覺得除了戒菸明志之外無以平復內心的傷痛,那份無法言表的傷痛,似乎擁有那種傷痛就代表著某種無能和窩囊。

  「就是呀,所謂的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掙的錢都養不起媳婦和孩子的男人,那還是男人嗎?」她開口笑道。

  她笑得那麼天真爛漫,自得其樂,直到把眼前的人給深深地惹惱了而不知。他雖然惱了,卻不敢有所表示,只是在內心深處隆重地鄙視一下她而已,和從前的套路一模一樣,不敢增加一點新意,因為她討厭任何的新東西,除了新的鈔票、新的衣服、新的房子等等之外。

  「男人必須得做男人,不然就不是男人。」他較為無奈地說道,嘴角掛著一種她根本就不懂的笑容,心裡還抱著一種堅決不讓她迅速理解的濃濃惡意,因為有些事情他已經不怎麼在乎了。

  「男人的第一要務就是掙錢養家,其他的都是閒情。」她壓根就不理會他話里的意思,仍然繼續說自己的那一套,這讓他身上的壓力突然間減輕了一些,不再著急上火的了。

  為了這個十分難得的感覺,他頗為感激她的言行,順便覺得她又有些可愛了,一種不可理喻的同時又是勾魂攝魄的可愛。他以為如果有可能的話,他願意再和她來那麼一次,以發善心,表愛意。

  「哎呀,這麼宏觀而抽象的東西,又帶有一定程度哲學的性質,我覺得還是不要在床上討論了,」他無可無不可地笑道,同時把一直都緊緊攬著她的胳膊又加了一把力,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她口中的所謂男人,既能掙錢養家又孔武有力的好男人,「正所謂到什麼山唱什麼調,幹什麼吆喝什麼,在床上就要說床上的話,在台上就要說台上的話,而不是反過來。比如,你要是覺得實在無聊,也可以叫個床什麼的,其實我老人家還是很願意聽的。」

  「我叫,我叫恁※※※呀!」她含羞帶笑地罵道,覺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好且最幸福的女人了,尤其是在床上,尤其是現在。

  「剛才你怎麼不叫的?」她又反問道,腦子轉得還挺快,「你不是感覺很好嗎?」

  「請問公子,你剛才感覺怎麼樣啊?」她嘿嘿笑道,竟然開始反客為主了,「我嘴上的功夫還可以吧?」

  「相當可以!」他意趣盎然地贊道。

  「不比下邊差多少吧?」她竟然如此說道,羞死人了。

  「我是感覺很好,」他如實地承認了,同時感覺此時此刻就像小時候過年一樣好玩,「而且你的動作也讓我感覺很銷魂,不過我是肯定不能叫的,因為恁老婆婆還在那屋呢。」

  一想到所謂的過年,他又記起了關於闖王李自成的一個故事:據說李自成原本有18年皇帝運的,可惜他當了皇帝之後居然說要讓天下的百姓天天都過年,於是他在當了18天皇帝之後就敗了,因為他的話就是金口玉言,必須得落實到位才行。現在,他就是那個把日子當年過的糊塗人,是個既可憐又可悲的主,只是這事確實怨不得他,因為好事總不至於經常有,更何況又是完全可遇不可求的動。順著這個稀奇古怪的線條,他繼而又想到明朝第一猛將常遇春,據說這個人曾經當眾誇下海口,說是有朝一日他做了皇帝,一定要讓天下的百姓都姓常,於是老天便沒讓他做成皇帝,本來他是可以做皇帝的。

  「哼,我就知道你不敢叫。」她放肆地笑道。

  她抬頭看著他,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搞笑樣子,讓他有些忍俊不禁。雪地里盛開的一朵嬌艷無比的花,只為他一個人開放,他自然是不忍心去破壞的,連熱一點的陽光都不許去照射這朵美麗的花。

  他要做個護花使者,只要她是花,值得他護。

  「你都不嫌我下面髒,願意親口伺候我,我還能說什麼呢?」他如此這般地說著,慢慢地也學會哄媳婦了。

  「其實這是我盼望很久的事情,」他直截了當地說道,似乎非要給她一個深刻而執著的印象,那就是男人終究還是比較理智的,特別是和容易衝動的女人相比,「你這樣做確實讓我很感動,但我還是要嚴肅地提醒你一下,你千萬別把自己弄懷孕了。」

  「嗤,怎麼會這麼巧呢?」她嘴上還硬著,內心卻虛透了,只是架子還得撐著,「我還就不信這個邪,一回就能弄上了?」

  「好事不容易發生,壞事卻很容易找上門來,這是萬古不變的老規律,你還不明白嗎?」他挺著一張烏鴉嘴說道,好像存心要刺撓她一番,如同硬要把一隻蒼蠅塞進她的嘴裡,而她一向胃又淺。

  「你給我閉嘴,不要說這樣掃興的話!」她立即呵斥道,天真地以為嚇住了他嘴裡的話,便能嚇住了此刻就在她身體裡不停遊動的那些小蝌蚪,而不願意去想那些想要儘快成人的蝌蚪們是聽不懂人話的,別管這個說話的人是誰。

  他身上噴出來的只含有半套染色體的細胞又不是他本人,怎麼會任由她擺布和恐嚇呢?這真是個笑話。

  「哎,恁娘忒瞎了,」歡娛之後她又犯老毛病了,忘了此前發生的一切一切,真是易漲易落山溪水,易反易復女人心,「早上你走了之後吧,兩個孩子好不容易都睡著了,她喊我吃飯的時候猛地叫了一嗓子,把兩個孩子都給嚇醒了。」

  他都不願意聽下去了。

  「然後我就說了她一句,俺媽,你就不能小聲點嗎?」她繼續生著氣說道,不知不覺中又干起了最拿手的活兒,「結果她直接就給我頂回來了,而且一臉的不高興,她說小孩就那麼膽小嗎?就連一點動靜都不能聽?那等過年放炮的時候還不得把耳朵給堵起來啊?我說話聲音就這樣,反正恁不能把我的喉嚨眼子紮起來,再讓我說話吧?」

  「老公,你說說,她氣人不氣人?」她接著抱怨道,其實這都是老生常談的問題了,他此前也不是沒聽過,「要不是為了兩個孩子,要不是看在她的神經病才剛好的份上,我真是沒法叫她在這裡過了,我恨不能這就讓她趕緊地滾熊。」

  「唉,我也是沒法呀,你叫我怎麼辦呢?」桂卿重重地嘆了口氣後如此說道,依然還是別無良策。

  他從前最為討厭嘆氣的動作了,但是現在卻嘆得比誰都頻繁,都深重,他當然不喜歡這種喪氣和頹廢狀態,可是又無力改變什麼,因為尋柳總是用各種不同的方式逼迫他不停地嘆氣。她當然也不喜歡他做出這種沒出息的樣子,可還是有意無意地給他鑄就嘆氣的條件和氣氛,這也就怨不得他了。

  「我也不是說就想給你抱怨什麼,」她繼續抱怨道,並且還是越說越生氣,氣得自己都不當家了,他順理成章地都全盤接受了,「我真是受不了她這樣的人了。她說是在這裡伺候兩個孩子,結果一天三頓飯都是我做,我還得伺候得她板正的,她這哪是來幫著我看孩子的呀,簡直就是來當爹當老爺的,真是沒治了。」

  「她一天到晚地死在床上,孩子再哭再鬧,她都充耳不聞,裝聾作啞,自己該怎麼睡還是怎麼睡,你說她怎麼不睡著死過去的呢?」她氣憤難平地咒罵道,看來和她老婆婆真是沒有一點緣分,「一天總共就24個小時,除去小孩睡著那會,她真正抱孩子的時間全部加起來絕對不超過2個小時,其餘的時間都是我在照顧孩子,你說我一個人能有多大的精力啊?」

  「唉,看孩子確實不容易。」他面色凝重地同情道。

  「結果她還整天嫌我,」她接著氣生拉死地控訴道,即使萬惡的犯罪分子並不在眼前,也不耽誤她這麼幹,「說我動不動就抱孩子,把孩子都給慣壞了,慣瞎了,以後都不好捋泛了。然後她還呆著個憨臉說什麼,誰家的孩子不是睡著長大的,要都像我這樣,孩子一哭就抱,一哭就抱,那大人還不得累死啊?」

  他覺得這話應該沒有添油加醋,基本上都是原汁原味。

  「唉,我真沒想到她這是這樣的人,」她冷笑著嘆道,一副早就看穿老婆婆嘴臉的寒心樣子,「要早知道她這麼毒,對孩子這麼不上心,我才不會生呢,想想我真是犯賤,竟然上了鬼子的當……」

  「行,能忍的還是忍忍吧,」他還是只能好言相勸,因為他實在想不出什麼別的好辦法了,「什麼事要是撕開臉說就不好了,你犯不著和她計較得那麼清楚,這種事真要是弄僵了,最後不還是咱倒霉嗎?」

  「我要是有錢的話,我早就花錢雇保姆了,我還用看她的死臉,受她的鳥氣?」她憤憤地說道,臉也別到一邊去了。

  「嗨,這不就完了嘛,」他嘿嘿地笑道,企圖讓她也樂觀或振作一些,別老是沉浸在悲觀和壓抑的氛圍里出不來,「說到底還是因為咱沒錢,有錢誰都知道瀟灑,誰都會享受。」

  「再說了,」他又不失時機地勸道,當然也是祈求,「她都那麼大年紀了,看孩子也確實不容易,凡事你就多擔待擔待她吧。」

  「她現在就能告老了嗎?」她冷笑著問道。

  「告老倒還不至於,」他也冷笑著回道,只是不如她冷得厲害,「不過咱畢竟年輕些,所以咱多干點還是對的,凡是都不能太計較了。」

  「嗤,恁爹還沒告老呢,她告什麼老呀?」她自以為非常有理有據地反駁道,「說起來恁爹的年紀也不小了,他不還是像老黃牛一樣天天幹活,一會也不敢閒著?」

  「俺爹他一輩子就是出力的命。」他不禁嘆道。

  他心想,虧得她還知道他爹像老黃牛一樣辛苦勞碌。

  「我也看出來了,恁娘一輩子就是使喚恁爹的命,」她很輕鬆地就在他心口上又補了一刀,儘管這只是很小的一刀,但其威力卻著實不小,扎得他一口氣差點沒頂上來,「他們表面上看起來可憐,很讓人同情,其實一個都不怨,他們當中一個太喜歡諞能了,一個又太老實了,而且恁爹這個人遇事還肉得要命,一點苗頭都不會看,沒點活動心眼子,就知道出憨力,埋頭幹活,從來都不知道抬頭看路。」

  「唉,別人也是這樣說的,」他趕緊給她證明道,其實真也罷假也罷,現在也就是這麼回事了,正所謂老的不正,拿來墊腚,這種腌臢話原本也是有的,想來她也知道,「而且不止一個人這樣說過,說俺達就知道出力幹活,幹活出力,別的什麼心眼子也沒有,一輩子也就是這樣了,以後也不會有什麼變化了。」

  「還有那天,恁娘剛到咱家,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呢,恁爹一個電話就打到我手機上了,他張口就問我,恁娘到了嗎?」她又十分生氣地訴怨道,照樣是冤屈得要命,憋咕得不叫招,「哎呦,他當時那個口氣聽著就惡了拐帶的,而且還沒頭沒腦的,可難聽了,就和應當所順地質問我什麼似的,真是煩死我了。」

  「然後我就說,到了呀,才剛到,再然後恁爹就又咋呼我,說那她怎麼不給我說一聲的?」她接著描述道,只有在幹這種事情的時候她的頭腦才是極為清晰的,她的思維才是極富邏輯的,「哎呀,當時把我給氣的,我真想把手機給摔了,再也不認他這個老公公了。」

  「你說說,恁娘已經到咱家了,她不知道打電話給恁爹說一聲,他這個當老公公的朝我弄什麼樣呀?」她此話說得非常有道理,懂禮節的人都明白是這麼回事,「再說了,我畢竟還是他兒媳婦,他怎麼能摸起電話就用那個腔調問我呢?」

  「你把電話給俺娘不就完了嗎?」他腆著個臉笑道。

  「你覺得他還是個人熊唻,」她極為鄙夷地冷笑道,也不加掩飾了,「不入路的貨,一點人腦子都不長,不管到哪裡還淨充明白人!」

  「行了,你就知足吧,」他將眼一閉,把頭一歪,極不耐煩地接著勸道,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就如同剛剛在街邊吃了一大盤子用地溝油做的麻辣燙似的,「至少他還想著人到家了,要給他說一聲,省得他掛心得慌呢,要是放在以前,他哪有這個心眼子,哪有這個習慣呀?這還不是咱硬教給他的嗎?」

  「他們這些人就是這個熊樣,」她咬牙切齒地說道,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無論到哪去,事先也不打個電話問問,直接就摸去了,你說人家要是不在家,那豈不是白跑一趟了嗎?」

  「還有,他們不管是到哪了,從來也不知道給家裡的人說一聲,要真是出點什麼事,死在外頭了怎麼辦?」她接著數醒道,像這種破事她說起來總是沒完沒了的,也不覺得是在咒罵人,「真是的,我都磨破嘴皮子說多少回了,還是不長記性,這頭一回長記性了吧,結果恁爹又是這個熊樣,真是憋死我了!」

  「姑奶奶,你消消氣吧。」他陪著笑臉勸道。

  「恁娘以前還嘴嘴地給我諞呢,」接下來她開心地嘲弄道,開心是真的,嘲弄也是真的,「說人家好幾個算命的都說她命好,一家人都指望著她旺家呢,不管是娘家也好,還是婆家也好。噢,我現在算是看明白了,果然是一家人都靠著她旺家呢,你想想,要是沒有她,這個日子還真就沒法過了,你說是吧?」

  「我堅決不說。」他逗她道。

  「你看恁爹那個沒出息的樣,」她毫不吝惜地打擊他道,「好像離了恁娘就不能過了似的,我最看不起他的就是這一點了。」

  「還有,」她僅僅說了這兩個字之後就不得不停下來略微地歇一歇才能繼續講下去,因為一提起那個不入路的老公公,她的話似乎更多,氣也似乎更大,「他每次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從來都沒問過一聲孩子怎麼樣,吃得好不好,睡得乖不乖,從來都沒有,你說他還是不是孩子的親爺爺?奇采和清音還是不是他的親孫女?」

  他斗膽白了她一眼。

  「我看他心裡根本就沒這一塊,」她沒理睬他的白眼,仍然態度堅決地說道,「他心心娘娘想的都是他媳婦,他老婆——」

  「這個缺心眼子的貨!」末了她又來了這麼一句。

  「有意思嗎?」他又斗膽問了句。

  「我就是看不慣!」她直接懟道。

  「老婆婆你看不慣,老公公你也看不慣,那到底該怎麼辦呢?」他鄙夷不屑地戲弄她道,「你總不至於和我離婚再找一個吧?」

  「嗤,我也不是沒想過離婚的事,」她高傲地冷笑道,高傲得就像是一隻沒受過任何挫折和磨難的小公雞,冷得就像是南極的山和北極的海,「等著吧,我早晚會離給他們看的,我要讓他們知道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他們的兒子過的又是什麼日子,別整天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還非常錯誤地以為我好欺負呢。」

  「要離就真離,要不離就真不離,何必要離給他們看呢?」桂卿皺眉問道,覺得尋柳真是太好玩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你打算演戲玩?」他又道,就知道她在演戲。

  「你回頭就去辦個假離婚證。」她嘿嘿笑著安排道。

  「嗤,你以為我是誰呀,」他夾槍帶棒地刺撓她道,且覺得這個事一點都不好玩,「那個假證想辦就能辦來,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

  「再說了,你明知道俺爹俺娘是這樣一種人,又何必要用這種小伎倆來戲弄他們呢?」他又追弄道,「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

  「我就是煩他們,煩恁娘,也煩恁爹!」她如實回道。

  他當然知道了,他們家所有的人,除了姐姐桂芹能得以倖免之外,其餘的全都是她心坎上的大仇人,是她的眼中釘或者肉中刺,或者既是眼中釘又是肉中刺,她必欲除之而後快,所以他不打算再說什麼了,他唯恐控制不了自己的惡劣情緒。

  此刻的他已然忘記了他這個人還有所謂的脾氣,一種很古怪很稀奇的東西,和傳說中貪官在另外一個家裡放著的幾百萬、幾千萬甚至幾億的現金一樣,都是他從未見過的,或者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他根本就記不清還有這檔子事。

  「你比如說那回吧,我隨便舉個例子就能說明問題,」她計較起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來腦子還是很好用的,完全不像她平時有意無意的笨拙表現,「恁本家那個什麼黃子大爺去世,不是沒地方埋嘛,大家在商量事的時候,人家張道盛就說了,實在不行就埋他家地里,結果恁爹這個缺貨趕口就跟在人家張道盛的腚後邊說,不行也可以埋俺家地裡邊,結果怎麼樣?結果恁那個什麼黃子大娘一口就咬住說,那行,那就埋道武家地裡邊吧。」

  他直接不吭聲了,因為這個事他實在沒法說。

  「你看看,你看看,這叫什麼事呀?」她貌似心直口快地褒貶道,完全一副好心說壞話的樣子,「恁爹這不是典型的缺心眼子嗎?人家明擺著設好了套,就等著他往裡邊跳呢,結果他連想都沒想就直接跳進去了,你說憋人不憋人?他什麼時候能長點心眼子啊?」

  「嗨,他都這麼大年紀了,」他隨後對她糊弄道,心裡也是不好受,「又不是小學生,還能怎麼著改正啊?」

  他對張道盛這個人當然是比較了解的,這傢伙是一貫的油嘴滑舌、巧舌如簧外加口蜜腹劍,並且還總覺得自己的言行舉止絕對屬於機智超人的行列,挑撥離間和搬弄是非更是這個人的拿手好戲。這傢伙說話從來都是帶著一股子濃濃的吊騷子味,可謂是司馬昭之心三歲小孩子皆知,可偏偏道武在關鍵時刻就是不識竅,一下子就上了他的套。

  這個事真是讓桂卿感覺顏面無光,很是下不來台,哪怕是在自己的老婆面前也是感覺如此的尷尬和無味。都說虎父無犬子,至於犬父會有什么子,那就可想而知了。

  無趣地想了半天之後他索性不再想了,反正想了也沒什麼鳥用,也不會在她面前給家裡人加分,這是註定的事情。可是呢,他越是不想想,就越是想得比往常更清楚,更惱火,他對此簡直是煩透了。

  他記得還有一次,就是本村張道建的二兒子張濤結婚,張道建按照老規矩喊本家戶族的人去商量商量事情,本來也不過是象徵性的事情,大家走個過場隨便說幾句便罷了,大主意當然還是人主家拿,結果那次他爹又辦了個瞎事,也是讓人徹底無語了。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張濤的親叔張道果和張道建本身就有矛盾,張道果就拿他哥準備在婚禮上用的香菸一事發了難,說用這種煙恐怕是拿不出手,有點掉價。然後張道建就解釋說,這是給本家戶族幫忙的人吸的煙,不是正式婚宴上用的煙,而且人家賣煙的人也說了,自己家的人用這種煙就行。結果張道果就指責他哥,說是他哥自己沒說清楚這個事,所以才使他誤會了,才說出用這種煙掉價的話。然後呢,他話鋒又一轉,接著就抱怨起他哥說話難聽,反過頭來就是不饒他,這就有點太過分了。張道建隨後就帶著很大的火氣解釋了一番,那意思大概就是他弟弟根本就沒聽清他說的什麼意思,就在那裡瞎咋呼。然後張道果也針尖對麥芒地褒貶他哥,指責他哥說話肉頭,於是兩個人便大吵起來了。

  大夥一看情況不妙便都跟著勸解,然後勸了好半天,他們弟兄兩個人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了。當時的情況已經很明顯了,張道果也要完熊味了,也出完內毒了,也鬧個差不多了,真沒必要再落個鬧自己哥哥家喜事的罵名,所以他就打算偃旗息鼓了。而張道建也忍氣吞聲地考慮到,這畢竟是他自己家的頭條子喜事,他肯定不能和他弟弟這種人一般見識,所以到最後他也很不情願地選擇讓步了。

  就在大家都準備繼續討論酒席的事情時,道武突然和個人似的霧霧症症地插了句話:「我看還是用中華和玉溪吧。」

  仰著頭說完這句實際上可笑至極的場面話之後,他自我感覺良好地把自帶的茶杯一端,把杯蓋子擰緊,然後又把身子向後一仰,嘴巴一抿,便不再說話了,那架勢好像就等著張道建和張道果接受他的高見了,他就如同能夠一錘定音的德高望重的大法官一樣。

  「道武,你也看看我是什麼樣的家庭呀,還我用中華和玉溪!」張道建憋著一股子突如其來的窩囊氣,對著道武就來了這麼一句,一下子就把他的嘴給堵得嚴嚴實實的,不能再說話了。

  「道武他也是一片好心,俺哥你又生氣咋呼什麼的?」這邊還沒等道武明白過來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那邊張道果直接就指著他哥的鼻子教訓道,「噢,是你叫大夥來商量事的,他怎麼這邊一張口,你那邊就把他給堵回去了呢?」

  「你氣鼓鼓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又追弄他哥道,一點也不嫌事大,「天底下有你這麼商量事的嗎?」

  好傢夥,一聽弟弟又藉機發難了,張道建又沉不住氣了,便和對方當場又吵吵起來了。眾人自然又是勸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把這兩個人都給按住。張道建的媳婦就在旁邊站著,那個小眼神恨不能一口吃了說話沒窩沒坑的道武。而對於張道果的不入路行為她反而不怎麼恨了,因為他歷來就是這樣的人,本來和她家就有矛盾,她心裡自然明白。

  當時桂卿也在場,他自然也是氣得渾身直打顫,可是又不好直接說什麼,因為那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在想了半天之後,又聽著別人叨叨了一會子,他便向父親問道:「俺達,你知道中華煙多少錢一盒嗎?」

  「我不知道。」道武說,他心虛了,臉色很難看。

  「你既然不知道多少錢一盒,那你跟著說什麼的?」桂卿不軟不硬地刺撓了父親一句,心裡真是五味雜陳,難以言表。

  「我不過是說的氣話。」道武說,真是錯上加錯。

  「什麼,你說的氣話?」桂卿實在是忍不住了,便沉著臉問道,如果他現在不當眾好好地說說自己的父親,替人主家稍微地出出氣,只怕是大家恨他父親恨得更厲害了,「這裡邊你和誰說氣話呢?」

  「再說了,這裡輪得到你說氣話嗎?」他又當眾批評父親道,明知這樣做顯得不孝順,但是也沒別的辦法了,「人家是喊你來商量事的,又不是讓你來說什麼氣話的。」

  「反正辦喜事的這些規矩我也不大懂,」道武又說,他還知道給自己找台階下,「我心裡想到哪,我就說到哪。」

  「你要是不知道現在的行情,那就少說話。」桂卿當眾又補了一句,好平息大家心中的埋怨和鄙視之意。

  關於這件事情他最最惱火的便是,其實在去人家張道建家商量事之前,他已經三番兩次地告誡過父親了,到時候一定不要多說話,多插言,人家要是出於禮貌問點什麼,就說讓主家拿主意就行了,結果一到了人多嘴雜的現場,父親還是不出意外地丟人現眼了,惹得人家親弟兄們之間就因為他的一句話差點又打起來……

  「我看他也是瘸腿就筋了,」尋柳故作正經地下了個不失公正的結論給桂卿,看起來一副很認真的樣子,以示她說話是絕對負責和謹慎的,並不是信口開河,「好是肯定好不了了,人嘛倒是個標準的好人,就是腦子不大好用,不過呢,配恁娘這樣的角倒是足夠了。」

  「你就好好地睡覺吧,我的小姑奶奶唻,」他不惜敗了她的興致也要提醒她該睡覺了,只是因為只有她的身子躺下了,他才能好好地想想一天來發生的事情,整個從地獄到天堂的過程,「一會孩子醒了咱還要餵奶呢,反正我是熬得不撐了,我得睡了。」

  「哎呀,你都快娶兄弟媳婦了,你這個老大伯還能睡得著嗎?」她突然笑著言道,很確信這話能給他的血管里注入大劑量的激情物質,讓他忘乎所以,重拾和她召開雙邊臥談會的濃厚興趣。

  「哦,是真的嗎?」他瞪起眼來問了句話,就像他父親上張道盛的圈套一樣上了她的圈套,傻得沒邊沒沿的,惹得她很不高興。

  「哼,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興奮起來的!」她極為自信地調戲他道,一如從前官宦人家的大老婆故意對後邊各位姨太太所表現出來的高姿態,那副做作的樣子雖然令他感覺很不爽快,卻也只得捏著鼻子並耐著性子裝成看不見的架勢。

  「你是不是對叩婷婷也有所心動?」她繼續調戲道,猶如大老鼠逗小花貓玩一般。

  「嗯,說起來這也難怪嘛,」不待他有所表示,她便搶著評論道,似乎已然玩夠了,「她這個人除了前胸不怎麼大之外,長得確實是漂亮迷人,眼睛大大的,圓圓的,唇紅齒白、伶牙俐齒的,皮膚看著也挺白嫩細滑的,連我看了都要心動半天,更別說你這種人了,哼。」

  「你接著說啊,我反正是什麼都沒說。」他戳嘍道。

  「嗤,你還要親自說嗎?」她像一個極為了解他平日裡的做派和習慣的假智者一樣肆意嘲諷著笑道,仿佛天下的破事都被她那雙火眼金睛看穿了,都不再值得一提了,「你的表情就足以說明一切了,你對她很感興趣,這總沒有假吧?」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冷笑道。

  「我說到你心坎去了吧?」她「噗嗤」一聲笑了。

  這個動作在他眼裡其實是很無恥的,也是相當低級和無趣的,他不知道作為一個女人來講,她怎麼就能張得開口。

  「唉,沒事也讓你給說出事來了。」他無奈地嘆道。

  「怎麼,你還敢有事?」她斜著單薄的小身子,把僅有的一點體香也給揮發光了,然後冷冷地笑著問道,「你要是真敢有事,我就捏碎你的兩個鳥蛋,讓你永遠成為太監,我急死你,你不是多心嗎?」

  「你的內心戲可真多啊,你怎麼不去當演員的呢?」

  「恁姑奶奶我懶得去,」她回道,「戲子,我是看不上的。」

  「也罷,就隨你去吧。」他道。

  隨後他就如釋重負地躺下了,就像一座轟然倒塌的大山,又一次搖晃了幾下身下的床,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

  「哎,我說,你可能還不知道,恁兄弟媳婦她懷孕了?」她終於憋不住了,便把想吐露的心事吐出來了,然後整個人的心情就變得好多了,就像40度的高燒好不容易才退到39度了,雖然燒還是那個燒,但已經不在某個可怕的臨界點那裡徘徊不降了。

  「未婚先孕,奉子成婚啊。」他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並且因為替她說了這句她想說而未說的話而感到由衷的高興,能在床笫之間為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還是很樂意的,這至少代表著他還是想討好她的,儘管無論他為她做什麼都有些徒勞無功的意思。

  「噢,你能等,我也能等嗎?」她惟妙惟肖地模仿著小叔子和她老公公說話時的那個語氣,然後又哈哈大笑起來,差點把自己給笑死,只可惜並沒有真笑死,「有些事是不能等的,你怎麼還不明白的呢?」

  他一時也沒聽懂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不過很快就從她的表情上面分析到正確答案了,然後就覺得弟弟這個人真是太好玩了。

  「然後過了老半天恁爹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盡情笑過之後她又褒貶道,這個嘴可是夠損的,真是讓他大開眼界並甘拜下風,「而且還是在恁娘的親自點撥下才弄明白的。」

  「這種事擱現在也不是什麼新聞呀。」他儘量地淡化著她嘴裡的惡意,善良的惡意,壞壞的惡意。

  「這當然不是什麼新聞了,」她虛晃了一槍,然後又神秘兮兮地說道,「不過沒有新聞我是不會和你說這個事的。」

  「就是有新聞,恐怕也不是什麼好新聞。」他故作厭惡地說道,然後就真的引起了某種程度的厭惡,那種令他煩不勝煩的厭惡又如永遠都不會消散的陰魂一般始終繞來繞去的,就是不肯走。

  「老公,情況是這樣的,」她忍不住賤賤地笑道,帶著些許他根本就不忍直視的齷齪和機靈,「那天我不是有事上恁娘家嘛,然後就到恁兄弟住的那間屋子去找什麼東西,結果我發現他床前的地上亂七八糟的全是用過的那個東西,還有好多的衛生紙,可把我給笑死了。」

  「真就那麼好笑嗎?」他板著個臉直直地問道,心裡也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只是不便表現出來而已,他覺得自己至少在氣勢這一塊上絕對不能輸給她,因為這涉及到尊嚴之類的比較抽象而重要的東西,他可以在嘴上十分大方地說不需要它,但是靈魂卻不允許他這樣做。

  「我不是笑話恁弟弟,因為他畢竟是個男人,我是笑話叩婷婷,」她開心地解釋道,他從來沒見她如此純潔地笑過,「看著那麼乾淨利索的一個女人,笑起來小眼睛也是一眨一眨的,怎麼就能允許恁弟弟干出來那種丟人現眼的事呢?」

  「她又不眼瞎,」她繼續眉開眼笑地褒貶道,「看不見地上扔的爛東西,或者管不了他,真是的。」

  「我覺得這兩口子未免也太邋遢,太丟人現眼了吧?」她最後又像個真正的大人一樣感嘆道,「真是一對世間少有的活寶!」

  「嗯,確實有點不像話。」即將上任的大伯哥終於發話了。

  「所以啊,你以後見了恁兄弟媳婦一定要小心點,她可是個不拘小節的人啊。」她肆無忌憚地笑道,仿佛當時看見那些不能入人眼的東西的人不是她,而是他這個大伯哥一樣。

  「行了,你別拿我窮開心了。」他開始有些不耐煩了,便對她如此講道,並著手進入夢鄉或者假裝進入夢鄉了……

  叩婷婷既然有了身孕,那麼她和桂明的婚期自然就不能拖延得太久,所以這個大喜的日子很快就到來了,就在農曆的四月十八,一個很好的雙日子,此時石榴花開,桑葚正紅,毛桃初結,麥子將熟,田野里的風光很能鼓舞人心,激勵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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