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改朝換代
2024-09-19 18:44:37
作者: 常山漸青
年終歲尾,正趕上村里最上面的階層大換血。
正如蛇蛻皮一般,到日子了。
兩隻炮子子眼像抓鉤子一樣盯著首座位置最緊的人就是田福安了,他最近不知抽的什麼風,也不知從哪裡來的邪勁,竟然決心要接替已經放出風聲來打算要徹底「金盆洗手」的陳向輝,來當櫻峪村的新一掌門人。他覺得櫻峪村的老少爺們和姊妹娘們,甚至包括很多狗屁不懂的小孩子,以及許多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混社會,時不早晚地才回來一趟的本村人都和他一樣,對陳向輝這頭坐地虎忍受得太久太久了,這個古老而淳樸的小山村太需要一位新的當家人了來徹底變革一下了。既然朝代都能更迭,皇帝都能輪流坐,那憑什麼陳向輝霸占多年的位置他田福安就不能上去坐坐呢?正所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雖然他未必就聽說過,但是他心裡的想法大致就是這樣的。
其實,他的感覺是對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勝舊人,陳向輝這頭史前巨獸就是再英明偉大,工作幹得再有聲有色,再適合幹這個角色,他也不應該在這個位置上幹這麼久,或者說霸占著這個耀眼的位置這麼久。是人都會不可避免地犯各種不同的錯誤,是人都會經歷從人生最輝煌燦爛的頂點逐漸向漫長而又無奈的低谷滑落的命運。這是任誰都躲不開也繞不過的事情,無論這個人年輕的時候有多麼優秀,多麼光榮。尤其是當這個人年齡越來越大並且資格越來越老的時候,諸如固執己見、黨同伐異、獨斷專行等此類在外人看來十分刺眼和荒唐,而恰恰當事人最難察覺和反省的壞毛病就會越來越多,越來越令人難以忍受。近幾年來,陳向輝的所思所想和所作所為已經越來越像一個昏庸無能的老猴了。儘管他百般留戀、萬般不舍自己屁股底下的那把交椅,但是江山易主、除舊革新的時代還是伴著呼嘯的北風日益地臨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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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潮流,浩浩蕩蕩……
近年來,以陳向輝為首的村里大大小小的角色們在田福安的雲湖山莊裡吃喝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而且他們從來都沒怎麼給過錢、結過帳,田福安手裡一摞一摞的全是白條,仿佛那些白條就是真錢似的。這筆錢積累到現在已經不是個小數目了,而且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是,既然是賒帳,那麼田福安這貨肯定都是照最貴的價格往死里計算的。
他是什麼人呀?
他又是幹嘛吃的?
欠飯店的錢陳向輝必須還,否則的話田福安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的,關於這一點他老人家太清楚不過了。最後,思來想去地考慮了很久之後,他終於有了一個自認為兩全其美的主意,那就是乾脆大膽地推薦田福安接替他干。他認為自己在北櫻村幹了這麼多年,該吃的也吃了,該喝的也喝了,該拿的也拿了,該玩的也玩了,但凡是村里能撈點油水或者沾點便宜的地方,哪怕是老鼠窟和叫花子洞裡也都讓他至少算計十八遍了,如今的北櫻村除了一大攤子說不清道不明的狗連蛋爛債務之外,確實也沒啥留戀頭了。見好就收、急流勇退、善始善終,這些他以前從未拿正眼瞧過的各種字眼現在全都一股腦地往他眼前亂竄,不停地鼓動著他趕緊收手撤退,不然的話以後想退恐怕都退不出來了。他精心謀劃的這步棋,不僅他自己認為水平很高,很有創意,而且也同時得到了他兩橋白正源的大力支持,這就更加堅定了他「讓賢退位」的信心和決心。
眾人面前唱高調的活誰不會幹?
其實早在田福安籌劃著名搞雲湖山莊之前,陳向輝就已經在北櫻村東邊約一里路遠的地方,也就是水庫管理房的東邊,以村裡的名義劃了一片宅基地,並且私下賣給了村里幾個有名的富裕戶。當然,包括他自己和任秦元豹等有實力有權勢的角色在內,也都毫無疑問地分別搞了一套宅基地,而且還都是盡挑盡拔的好位置,因為經手自肥和雁過拔毛的舊習慣和老傳統堅決不能丟。這幫子北櫻村的有錢人好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樣,蓋出來的小洋樓全都是一模一樣的,不熟悉的生人根本分辨不出來哪個是哪家。他一手策劃並主導這個所謂的北櫻新村,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把他們一小部分人和普通的村民們在物理上隔離了起來,成了一個空間上相對獨立的小王國了。既然他們這一小撮鳥毛一般的所謂先富起來的貴人們不屑於和鋪陳毛下三濫一般的老少爺們住在一塊,那麼大夥當然也就不屑於主動去搭理他們了,正所謂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誰有是誰的,關旁人鳥事?於是乎,在傳統的「兒莊」和「爹莊」的東邊,自然而然而又非常突兀地出現了一個自成系統、自我封閉、自我陶醉的「官莊」。
住在官莊最大的好處就是一點也聽不到大夥的叫罵聲,耳朵里簡直和塞了驢毛似的,光有這一條就足以吸引陳向輝之流徹底隱居在這個小小的世外桃源里了。不過頗具諷刺意味的是,他們雖然巧妙地躲開了一般村民的嘈雜和騷擾,卻又不得不和田福安這個非常另類的混世魔王當鄰居,也算是有得必有失吧,因為甘蔗難有兩頭甜。當然,大疤拉這個羽人已經不在水庫里養魚養鴨子了,這倒是值得他們好好地燒高香慶賀慶賀的一件大好事,要不然的話光他一個人就能把整個官莊的人給纏倒的,保證讓他們誰也都清靜不了。有大疤拉這種羽人在此,誰也別想過世外桃源般的日子,哪怕這裡本身就是世外桃源。
由於和田福安做了很長時間的鄰居,再加上整天在他的飯店裡胡吃海喝、恣意玩樂,所以對於他這個人陳向輝是再了解不過的了,或者說其自認為已經徹底把他給看透了,其實也就是看扁了。他有充分的理由覺得,田福安屬於那種特別典型的發了點小財就想當官的俗人一個,而且俗得特別露骨,特別直接,可以說是有著想干那個角色的強烈願望和動機。這種人確實非常適合接他的班,簡直就像天上掉下來的接盤手一樣。另外還有一點非常重要,那就是田福安這個人的身份和經歷挺不錯的,非常符合上邊的要求,他現在又開著一個生意十分紅火的農家樂飯店,附近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不少,而且其渾身上下都籠罩著濃濃的莊戶刁、地頭蛇和滾刀肉的腌臢氣息,絕對是接盤手的不二人選。除了上邊兩條主要的優勢之外,最為關鍵的一條就是,田福安這個人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又精又能的,心眼子也不少,小嘴也挺會說,但是他對當這個角色的道道根本就沒怎麼摸清楚,充其量也就是道聽途說地知道一點非常淺顯的皮毛而已。他只是憑著非常原始的本能認為,只要自己坐上那個位置就一定能撈不少油水,賺不少便宜,而並沒有真正看清楚現在的櫻峪村其實早就被陳向輝一幫人給掏空弄淨,窮得只剩下一副一碰就倒的空殼了。他這個人屬於典型的刁鑽而又盲目、有錢而又任性、外強中乾而又色厲內荏的角色,雖然表面上看著也不乏生意人特有的精明,但是內里卻特別缺乏職場人必不可少的智慧,是如假包換的紙老虎一頭,癩皮狗一條,是陳向輝完全可以放心推薦和支持的最佳接盤手。
貪財好色的酒肉之徒,自吹自擂的狂妄之輩,欺軟怕硬的小人之流,除此之外他田福安還能幹點別的什麼嗎?答案是顯然不能並且絕對不能。所以,換手的事情一開始順利得真是有些出奇,在經過陳向輝三番五次的洗腦和慫恿之後,田福安竟然興致勃勃地意趣盎然地接受了這個老傢伙的建議,橫下心來決定要好好地參與這個事了。而且,在經過幾番貌似推心置腹的推杯換盞的密謀之後,老謀深算的舊式低級小僚陳向輝和躊躇滿志的鄉村經濟新貴田福安達成一條協議,那就是一旦田福安獲得成功,果然當了那個角色的話,那麼村裡邊從前欠飯店的那一大筆錢從此之後就和陳向輝本人沒有一分錢的關係了,他就可以帶著得意的笑容全身而退了。
當田福安有意放出風來打算接替陳向輝之後,就再也沒有一個人願意出來和他硬碰硬地爭了,原本那些還有點想法的人也都知難而退了。這年月村里人誰也不是傻子,正經人都沒必要去觸他這個大霉頭,惹那個不痛快。所以當時的局勢很快就變得清晰明朗了,他鐵定無疑地能實現自己的宏偉願望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誰來當這個角色,還不是人家一句話的事嗎?」村子裡的人,包括原來南櫻村的人,每當提起這件事時無不當真不當假地隨口就來上這麼一句,「只要陳向輝鐵了心地支持他,誰還能說個『阿』字啊?誰還敢說個『阿』字啊?」
有些獅子繞著狗躲了,狗還以為獅子怕它呢。
自從那個至關重要的極其秘密的協議達成以後,特別是正式進入程序以來,村裡的大喇叭基本上就被田福安一個人的一張嘴給徹底霸占了。他是逮著機會就對大伙兒大肆宣傳他的宏偉計劃,不遺餘力地誇耀他為櫻峪村精心設計的美好藍圖,絲毫也不介意大家是不是聽得耳朵都起繭了,心裡都起膩了。最後,連村里最憨最傻的那個三歲小孩都知道,他田福安一旦有幸上來了,就要為村里安裝錚明瓦亮的路燈,修建寬敞大方的體育廣場,通上大家期盼已久的自來水,整修村里村外泥濘不堪的大小道路等等。他在大喇叭里進行演講和宣傳時候的那個陣勢和作派委實讓人不得不相信,只要村里那些識大局、有眼光、秉公心的人支持他,尤其是比較關鍵的一部分人支持他,那麼櫻峪村馬上就能跑步進入那種他空口說出來的極其美好的境界了,而且一不小心說不定還能跑過了呢。要是他不幸沒能上位,大夥沒有那個福分,那麼絕對是櫻峪村有史以來最大的損失和遺憾。
除了不厭其煩、喋喋不休、囉里囉嗦地向大夥許諾這許諾那,隨手畫出無數的大餅給大家充飢以外,他還不無得意地半賣半送地向大夥傳遞出一種信息,那就是不僅「德高望重」的前任陳向輝這尊大神堅定不移地支持他,就連鎮裡的老一和老二,也就是黎遇林和王衛東也都全力以赴地支持他,另外他那些在※※※※等要害部門乾的老夥計們也會不遺餘力地站在他的背後給他撐腰、鼓勁、幫忙,所以說,就算是全村的人都不支持和贊成他,甚至都合起伙來反對他,他照樣能上去,這簡直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世上沒有什麼艱難險阻能停止他前進的腳步。
他既是在巧舌如簧地天花亂墜地爭取大家的支持,又是在向大家非常直白地炫耀他其實壓根就不在乎大家是否支持他,這是一種讓人感覺非常無奈和特別厭煩的事情,也是一件極其惡俗、流氓和無恥的事情,但同時也是最有效最實際的做法,因為所有聽了他廣播的人都無一例外地都認為這個角色肯定非他莫屬了,旁人也不用再勞心費力地爭了,除了他這種天縱英才之外天下就沒有什麼更適合幹這個角色的人了。胡蘿蔔加大棒,哪怕只是臆想中的胡蘿蔔加大棒,也能迅速有效地控制並左右住混亂不堪的局面,更不要說本來就比較平靜的局面了。這一招就是這麼簡單,就是這麼粗暴,就是這麼無理,但是卻立竿見影,效果神奇,可謂是古往今來某些強勢人物屢試不爽的絕招。
讓別人從內心裡對其感到既仇恨又害怕,從而在小心地權衡利弊之後選擇懶得去招惹和搭理,生怕被瘋狗咬著從而得了根本就治不好的狂犬病,或者讓別人在對其嗤之以鼻的同時卻又不得不拱手佩服,甘拜下風,同時還讓別人對其稍微抱著點以後說不定能跟著占點便宜或者沾點光的僥倖式的朦朧希望,是干好這個特定角色的首要技能,在這一點上田福安可謂是無師自通、不點自明,好像他天生就是這塊料似的,儘管他從來都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威逼利誘」這個精彩的成語。
和田福安一樣一門心思想好事的人還有一個,那就是瞄準另一個位置的張道新,即北溝太陽能廠的老闆。看著田福安一副穩操勝券、勝利在望、得意洋洋、厚顏無恥的死人樣子,聽著這廝在大喇叭頭子裡面恬不知恥地連篇累牘地吹噓著一定要讓櫻峪村的老少爺們過一個燈火輝煌的喜氣洋洋的歡樂祥和的羊年,他的心裡那叫一個著急啊,好像裡邊養著一百隻快要餓死的野貓一樣。其實,他面對的形勢相對來講還是比較嚴峻和險惡的,因為現任秦元豹總體來說幹得還可以,雖說這個粗人向來不如陳向輝精明和有頭腦,但是他平日裡也沒犯什麼太大的錯誤,因此很難冷不丁地把他給拉下來。
據說機會從來都是留給那些有準備的人的,這話用在張道新身上倒也十分恰當,因為就在他上躥下跳地如沒頭蒼蠅般地運作了老半天也沒感覺到自己上位有多大希望的時候,可巧那陣子秦元豹就出了點事,竟然很意外地從根本上扭轉了他眼前的不利局面。
此事說來確實是十二分的荒唐可笑,若是放在古代估計應該能上得了《三言》《二拍》這種重口味的書了。那一日,自然是天色尚暖,歪風疲疲,雖是寒冬節氣卻可讓人暢然無礙地思春,感覺自己接著幹下去已經沒有什麼懸念的秦元豹不知哪根神經出了問題,非要在酒後和幾個爛貨一起去黃橋鎮有名的九街去玩玩不可,結果這一去竟然破天荒地被當地有關單位的人給堵住了。
按理說,農村的土包子們到一些低檔次的鄉土氣味比較濃郁的窩找個小妹玩玩耍耍的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新聞,可是這回讓大夥感到特別新鮮的是,秦元豹這廝碰到的小妹居然是他的親侄女秦麗,這可就是爆炸性的大事件了,博人眼球的幾大要素都具備了。
找小妹偶然被抓已經夠倒霉的了,更要命的是秦元豹找的小妹還是他的親侄女,這就不能不說他的運氣實在是壞到極點了,蹊蹺事都叫他一個人給攤上了。很快,除了人家對他進行正常的罰款和處理之外,上級有關部門也非常神速地對他做出了相應的處理決定,那就是兩個特定身份一齊剝奪。現在,曾經紅極一時、瀟灑風流、快活無比的秦元豹重新又變成了一個狗屁不是、灰頭土臉、沒事只能自己搖葫蘆摸腚玩的大老粗農民,而且還是一個人人都可以調侃他、挖苦他、鄙視他的農民了。順帶著大夥也知道了他還有一位在九街當小妹的侄女,這個事對他一家人的打擊和影響遠比他找小妹這件事本身還要大一萬倍。
但凡要點臉的人家怎麼能接受這樣的事呢?
秦元豹非常戲劇性地被趕下了台一事自然就給張道新提供了極佳的機會,使得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順利地進入了櫻峪村那個圈子裡面,從此以後他就和田福安一樣走上了一條「商而優則仕」的老套路子,而且這路子是越走越寬,越走越順,越走越有典型意義。
田福安和張道新雙雙就位之後,合夥請了縣城的戲班子給村裡的老少爺們連著唱了三天的大戲,把《王華買爹》《喝面葉》《秦香蓮》《李二嫂改嫁》《卷席筒》等這些大夥平日裡最愛聽最愛看的傳統經典劇目統統唱了一個遍,掀起了櫻峪村村民歡歡喜喜過大年的一個個令人難忘的高浪、高浪和高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