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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曉櫻的生日

2024-09-19 18:41:33 作者: 常山漸青

  據說進了臘月都是神,大家說話辦事等各方面都開始謹慎和講究起來了,就連那些平時說話比較生硬無禮和毫無忌諱的人似乎也在不知不覺中學會溫順柔和地待人接物了。天地之間萬事萬物仿佛都蒙上了一層歡樂祥和的喜慶氣氛,人們行走在熱鬧非凡的街頭和小巷已經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這一點了。

  臘八這天恰逢大寒節氣,又是周日,桂卿從早上開始就隱約地感到好像有什麼事情要辦,但就是想不起具體是什麼事,因此一整天都有點魂不守舍和悶悶不樂的,等到晚上他吃完飯躺在床上準備睡覺的時候才猛然想起今天是曉櫻的生日。

  「罪過,罪過,真是天大的罪過啊!」他心頭又是猛然一驚,一骨碌翻身從床上坐起來,直愣愣地埋怨著自己,「臘八粥我都喝完了,怎麼偏偏就忘了這茬子事呢?我一整天連個電話都沒給她打,連個簡訊也沒給她發,這也有點忒說不過去了,她這會子肯定在煩我了,唉!」

  「她到底會不會怪我呢?」無聊落寞地自怨自艾了老半天之後他又兀自多情地想道,「如果她真生我氣的話,那我倒是覺得非常高興,這說明她至少還是很在乎我的。如果她根本就不生氣,甚至一點都沒注意到這一點的話,那就純屬我自作多情和一廂情願了。」

  「誰的生日不希望被別人記起呢?」他又推己及人的想道,覺得她過生日比自己過生日還要重要一百倍,「尤其是被喜歡的人記起,那該是怎麼一種甜蜜的幸福啊,雖然我不一定就是她喜歡的人。這種隱秘可愛的小心思猶如精巧華美的蛋糕上布滿了更加精巧華美的小點心一樣,每一個都是叫人百吃不厭和回味無窮的。」

  他摸起床頭的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已是晚上九點了,也不知道她休息了沒有,進入沒進入溫柔的夢鄉。如果她已經進入夢鄉的話,他真想進入她那如水的夢鄉,讓她在夢裡看見他,好和他說說話。

  「她的房間應該很溫暖吧,至少比我的要溫暖十幾度。」他既用理性的知識快樂地分析著引起兩人所住的房間之間產生巨大溫差的客觀原因,又用感性的思維非常浪漫地想像著住在兩種不同溫度的房間裡的人之間在主觀感覺上存在的顯著差異。

  「農村的房屋在晚上幾乎和外邊的溫度一樣冷得要命,」他繼續著自己的甜蜜想像,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稍稍抵禦被窩裡逼人的冰冷,「能輕鬆地凍死人,就連茶碗裡的茶都會在夜間結成厚厚的冰。在這樣冰冷的夜晚,對每一個農村人來說上廁所絕對是一種難以忍受的酷刑,這種滋味並不比因為怕冷不想出去而硬憋著不上廁所好受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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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去尿尿確實憋得慌,去吧又實在凍得慌,身上那點熱乎氣瞬間就會消失殆盡,他目前正處在這樣進退兩難的境地里不能自拔。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那些因為在寒夜裡出去上廁所而被凍壞了的白屁股,一片又一片接連不斷。他一邊毫無條理且漫無邊際地想著她那邊各種可能的動人表現,一邊猶豫著到底什麼時候去上廁所才好。他從冰涼的被窩裡費力地伸出一條胳膊哆哆嗦嗦地拉開電燈塑料線,然後摸起床頭椅子上掛著的絲綿上衣,硬著頭皮披在身上。此時他的心裡卻像著了火一樣烤得他心煩意亂、口鼻生煙,為了緩解這種極為強烈的一陣強似一陣的難捱的痛苦,他猛吸了一口寒夜裡冰冷的空氣,然後又感覺鼻腔有些受不了,就像剛剛被人重擊了一拳或者是用快刀割了一樣。這個鬼天實在是太冷了,壓根就不適合來幻想情人的日常生活,但他又忍不住這樣做,就像一個人在鼻子痒痒的時候忍不住打噴嚏一樣。

  他咬咬牙狠狠心將整個身子斜著從被窩裡挪將出來,然後又到堂屋裡拿起里外都顯得十分陳舊的暖壺給自己倒了半缸子溫開水,他一口氣喝下去之後心裡才稍微感覺熱乎了些。就著這個熱乎勁他匆匆忙忙地出去上了一趟廁所,才又緊趕慢趕地跑回來,「哧溜」一下像個光腚猴子似的鑽進早已經涼透了的被窩。她的被窩應該是溫暖的帶著淡淡香味的,可惜他現在進不去,如果有幸能進去的話那該是一件無比愜意的事情,他簡直不能再想下去了,渾身都是大大小小的雞皮疙瘩。

  九點二十了,時間也被凍住了,無情的時間。

  他挺著脖子倚靠著布滿灰色印記的枕頭上,努力把兩個膀子縮在兩頭都已經很髒了的被窩裡,只露出一隻右手機械地把玩著手機,一遍遍地翻看著她以前發過來的條條簡訊,心裡不斷地冒出來各種稀奇古怪的念頭。心潮澎湃、浮想聯翩、想入非非、胡思亂想等等這些各具含義的詞彙,此刻用在他身上好像都很合適,卻又都不十分恰當。好像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一種語言能夠精確地描摹出他那種混亂繁雜的千頭萬緒都莫名地糾纏在一起的內心世界。他應該是喜歡她的,而且是非常強烈的喜歡,可是這冰冷的鬼天氣顯然極大地消耗了他胸中的熱情。他覺得她平時真應該吃得再好一點,再多一點,然後在形體上變得再豐滿一點,如此這般才能讓他在想著她的時候把自己身邊的溫度再提高一點。一想到自己火焰般的滾滾欲望居然連冬夜的寒冷都低擋不住,都要迅速地繳械投降,他很快就憤怒起來,痛恨自己的懦弱和無能,痛恨自己對殘酷現實的妥協和對美好幻想的放棄與不相信。他很快就在自我臆造出來的汪洋大海里溺死了自己。

  「如果讓我上朝鮮戰場去抗美援朝,」他忽然想到了這一點並且更加強烈地鄙視起自己來,一個沒骨氣的狗東西,「估計沒等和美國人打起來呢,我就被凍死了,哎呀,這個天,可真冷啊!」

  「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當年俺達他們那些人在大冬天去挖黃橋河的時候都是怎麼受的,」桂卿忽然想到父親曾經給他們姐弟三個講過他年輕時被北溝公社南櫻生產隊派去挖黃橋河的事情,雖然具體的情節記得不是太清楚,但是大致的過程還是沒錯的,「聽俺達說,還有俺老爺他們那些人,以前大夥連飯都不上,肚子根本都填不飽,也是成年論月地被公家派去修牛河水庫。」

  「唉,這些老人啊,」他無聲地嘆道,心潮卻是此起彼伏的,「真是像吃苦耐勞而又默默無聞的駱駝一樣,雖然一輩子出了那麼大的力,受了那麼大的罪,卻從來也沒見他們抱怨過一句,埋怨過什麼。他們好像永遠都是沉默無語的,永遠都是善良寬厚的,不管世道怎麼變化,也不管眼前面對的是殘酷的現實還是幸福的景象。他們永遠不愛說話,就像是天生的啞巴,真是人生如草芥。」

  「和曉櫻、白郡那些城裡人一比,我就像生活在終年不見天日的地獄裡一樣,但是和祖輩、父輩們一比,我又像是生活在無邊無際的天堂里一樣。幸福還是不幸福其實主要取決於自己怎麼看待這個問題,而和現實生活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他想到這裡便感覺心氣平和了許多,身體也跟著溫暖了許多。

  不能總是沉迷於對年輕女人的五花八門的幻想,他以為這是不道德的,而且幻想又不能當飯吃,更不能轉化成熱量來禦寒。

  突然,他的手機響起了一陣熟悉的旋律,同時在他手裡頑強地震動了起來,他來不及看清是誰打來的就趕緊先把音量調低,因為他怕驚動了父母。墨綠色的手機屏幕上明白無誤地出現了「李曉櫻」三個閃閃發光的黑色大字,這令他頓時熱血上涌,心裡激動不已,一時間竟然拿不定主意接還是不接。接,是極端幸福的,不接也是極端幸福的,這兩種極端的幸福並沒有什麼本質的不同,只要是她打來的電話都會產生這種神奇的效果,他已然把她當成了天外飛仙。

  迷亂了一小會兒,他的後背像是被蠍子王蜇了一樣疼得痛不欲生。他一下子坐將起來,用顫抖的手重重地按下了那個非常漂亮地向右傾斜著的接聽鍵,生怕按得太輕了把電話給掛死。如果掛死了電話大約就是掐死了她,這太可怕了,他不能接受發生在她身上的任何的不幸。

  「喂,曉櫻,是我——」他壓抑不住內心的狂喜輕聲應道。

  一個漂亮迷人的女同學在滴水成冰的冬夜主動給他打來電話,而且這天又是她的生日,可想而知他該有多麼的激動和興奮了。這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應該被隆重地載入他的人生史冊。他發誓永遠都不會忘了今夜,忘了她,忘了她打來的這個電話。她是他今生的唯一,沒有別的什麼人別的什麼行為可以喧賓奪主和後來居上。

  「哎,桂卿,還沒休息吧?」聽筒里迅速傳來了她那清脆悅耳的聲音,同時還伴隨著甜蜜誘人的清純笑聲,仿佛她就站在他的床前,或者躺在他的眼前,而且屋裡還很溫暖,「不好意思啊,這麼晚了還打電話給你,一定耽誤了你的好夢吧?」

  就在左耳朵仔細聆聽著她那充滿神秘氣息和奇妙情調的聲音的時候,他非常清晰地感覺到此時就像是回到了朝氣蓬勃、萬象更新的八十年代,又到了電視連續劇《西遊記》的固定播放時間,村子裡凡是有電視的人家都不約而同地傳出來耳熟能詳的《雲宮訊音》的特殊旋律。那是一個所有的田野都帶著嫩綠色希望的時代,那是一個連無名的小草都帶著高貴芳姿的時代,那是一個連在草原上放羊都令人羨慕和嚮往的時代,那是一個牡丹依然雍容華貴,軍港的夜晚依然靜謐安詳的時代,那是一個城鄉的孩子們都懷著鐵血丹心,口中都高喊著「少林、少林」的時代,那是一個充滿歌聲與微笑,跟著自由的感覺風雨兼程地大踏步地往前行走的時代,那是一個星辰滿天、今宵難忘、故鄉的雲還戀戀不捨地飄蕩在黃土高坡上的時代,那是一個年輕人還豪邁地唱著「我們是八十年代的新一輩」的時代。當然了,那也是一個如春水般悄然流逝,令人魂牽夢繞和刻骨銘心卻又孤高特立和永難再來的時代。

  一個回不去的時代,總是讓人悵然若失。

  「喂,怎麼沒動靜了呢?」她柔聲地問他。

  「噢,那個什麼,剛才我的手機從手裡滑掉了,不好意思,忒冷了,我的手都打哆嗦了。」他隨隨便便地就撒了個謊,旋即就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很不是滋味,那既是因為羞愧也是因為想念,更是因為想念了然後突然間就接到了對方的電話。

  「你是不是已經睡覺了,然後被我的電話叫醒了呢?」她猜測。

  「我剛躺床上還沒睡呢,其實一點都不困,」他笨笨地回道,心理上還有些不適應這種通話,因為幸福來得太突然,「而且我正想給你打電話祝賀呢,因為今天正好是你的生日,對不對?」

  「你還記得啊?」她笑了,這讓他更著迷了。

  「你看,你看,我怎麼能忘了呢?」他又開始言不由衷地撒謊了,似乎這種不請自來的謊言和他喜歡她的程度成正比,因此他不必感到羞愧和內疚,「我怕白天耽誤你正兒八經地過生日,所以就沒和你聯繫,也沒敢和你聯繫。」

  「哦,你還考慮這種事情啊?」她又一次笑道,似乎正努力地去掉自己身上一直都閃耀著的仙女的光環,這讓她也有些不自由。

  「我怕給你過生日的人太多,我排不上號。」他尷尬地笑道,就和個窮山溝里放羊的大傻子似的。

  這個語境也有點像後來著名的搞笑演員宋小寶先生在他的一個小品中說的那句非常經典的台詞一樣,討厭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幾呀?他深深地以為他喜歡的人別人一定也會喜歡,因此他有些害怕,害怕最終會因為喜歡她的人多而失去了她。他覺得那種結果一定會來的,只是時間上有早有晚而已,因此他才更加感覺不安和煩躁。

  「哦,是嗎?」曉櫻甜甜地笑了,不過就是笑得有點太天真和太單純了,因而在桂卿聽來顯得有些不真實,總有一種飄忽忽的感覺,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他的好心情,「這你倒是想多了。」

  「其實呢,」她隨即又笑著補充道,「雖然我今天得到的祝福有很多,但是每一個祝福的分量和意義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啊。就像雪中送炭和錦上添花,同樣都是對別人的幫助,可是對於被幫助的人來講,那個具體的感受還是很不一樣的,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的啊,是吧?」

  「你希望聽到我的祝福嗎?」他問,心裡開始熱了。

  「當然了——」她肯定道,很熱情的樣子。

  「不然你給我打電話幹嘛呀,是吧?」他直接調侃道,同時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好像正親眼看著對方說話,然後又鄭重其事地說道,「那好吧,李曉櫻同學,祝你生日快樂,以後天天快樂!」

  「謝謝你!」她高興地客氣著,似乎重又回到了妙不可言的少女時代,「聽到你的聲音我很高興,真的,桂卿。」

  「聽到你說『真的,桂卿』,我更高興!」他又一次在喜歡的女人面前迷失了自我,也不知道嘴裡說的都是什麼具體內容了,他就是在這一點上很沒出息,「俗話說幹活不如東,累死也無功,送人祝福也是如此,如果被祝福的人接受得心不甘情不願的話,那麼這個祝福行為就失去了它本來的意義。有時候如果不看準人家的臉色,猜不透人家的心意,就上趕著硬要去為別人慶賀和祝福,那才是標準的橡皮臉呢。我就是怕被別人拒絕,怕人家不高興,怕想不到人家的心窩裡去,所以才不敢輕易有所行動的。總之就是怕這怕那的,連我自己都覺得挺鬱悶的,原本該光明正大的事,結果弄得和做賊似的——」

  「桂卿,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是你想多了。」她輕輕地說道,大約身上的光環此刻已經去掉了很多很多,她不想讓他有壓力,因為她原打算送給他輕鬆和快樂的。

  「不,我寧肯多想一點,也不願意被人家輕視。」他執拗地說道,樣子應該是很惹她煩的,但實際上卻不是這樣。

  「嗯,這倒也是個好習慣,」她並不想正面指出他話語中的狹隘和偏激之處,儘管這能使他在為人處世方面更進一步,而是有些言不由衷地贊同道,「至少在很大程度上省去了因為盲目地去奉承和恭維別人所引起的那種非常尷尬的後果,而這些情況絕對是你不喜歡看到的。」

  「另外,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地去輕視你的,」她柔聲細語地安慰他道,像極了一個體貼男人的小妻子,「如果有人敢輕視你,那也是因為嫉妒你而已,並沒有什麼其他的原因。」

  「不知道我說得對不對?」她末了又來了這麼一句。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他肯定得並不堅定。

  「當然是對的了,因為我相信我自己嘛,」她爽朗而又活潑地笑了,是一種既不簡單也不怎麼複雜的笑,然後接著又勸道,「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啊,一個人如果沒有足夠的自信心往往就會顯得沒有精氣神,就會活得不開心,不快樂!」

  「還有一點我想問一下,」親切地教導完他之後,她又一點也不見外地問起他來,「要是今晚我不給你打電話的話,那麼,說實話,你今晚還會給我聯繫嗎?」

  「如果你在今天夜裡十二點之前不關機的話,」他拿出她所期待的那種精氣神穩了穩心志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把整個房間的冷氣都吸進了肺里了,然後才堅定不移地說道,「那麼我覺得我會給你聯繫的,至少我會給你發個簡訊祝福你一下的,無論你回復不回復我。」

  「哇,我好幸福啊!」她開心地笑道,似乎沒想到他的小嘴會這樣甜蜜蜜地講,「幸好我沒有晚上關機的習慣,正好能等到你的簡訊,這件事情僅是想想就挺美好的,能讓我高興好久好久。」

  「那麼,你會等嗎?」他問道,他這人就是疑心太重了。

  「豈止是會等啊,」她變了個聲調質問道,看樣子是有些生氣了,不過這並不影響她的可愛之處在他面前閃光發彩,「難道你沒注意到我都已經主動和你打電話了啊,Mr. Zhang?你這個人真是太懶惰了,好朋友過生日,你居然還要等著人家給你打電話索要祝福,哼,真是有點不像話呀!要不是咱們關係好,我可真是要生氣了。」

  「如果我說我忘了,你會生氣嗎?」他不知怎麼回事突然冒險說出來這樣一句話,也許他潛意識裡認為如此一來的話就能夠抵消他剛才因為撒謊而產生的愧疚之情。

  「我一定會原諒的,原諒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忘記。」她給了他一個非常確切的答案,就像任何一個初次品嘗異性之間美好的友誼之果的女孩一樣,她喜歡在他面前把話說得井井有條和溫馨浪漫。

  「謝謝你,曉櫻!」他若有所思地說道,同時感覺有些胸悶,於是便仰起頭來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在事實上依然冰冷的空氣。

  突然,他的鼻子一陣發酸,心頭跟著一緊,他趕緊微微地笑了一下,好讓臉部的表情產生一些新的動作,想遏制住馬上就要流下來的溫熱的淚水。在他那雙如同山溝里的清泉一般純淨無暇的眼睛裡此刻全是她五彩斑斕的影子,在他那雙似野貓般靈敏的耳朵里現在全是她柔和細碎的聲音。他喜歡她身上的一切,這是極其明確的,他現在終於有了些根據和底氣。他太高興了,感覺渴望已久的春天提前到來了。

  但是,他又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你為什麼沒看電視啊?」她為了讓這次電話夜談顯得更加流暢和自然一些,於是就主動地沒話找話說,「或者看會書也行啊,這麼早就去睡覺,你不怕辜負了這麼美好的夜晚嗎?你看這茫茫的夜色,是多麼的沉靜,多麼的讓人感動啊。」

  「曉櫻,我和你沒法比啊,」桂卿說著說著就開始下道了,離開曉櫻的真實意思越來越遠了,就像一個不需要線來牽著的以為自己已經獲得足夠自由的風箏,「你應該知道的,我經常晚上在家裡加班寫材料,有時候甚至還要寫到半夜,所以我並不是天天都能這麼早就爬被窩裡睡覺的。今天正好沒什麼活需要干,而且這個天也確實太冷了,凍得我都快受不了了,所以才早早上床的。百年不遇地就這麼早睡一回還讓你給抓住了,唉,想想我真是命苦啊。」

  「哎呀,張大秘書辛苦了,」她立馬開玩笑道,那聲音還是又甜又脆的,讓他真受不了,「我代表青雲人民感謝你!」

  「別啊,李曉櫻同學,」他連忙開口制止道,同時感覺對方這個舉動無趣得要命,實際上就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反感,只是不好意思對她明說罷了,「你可能還不知道,我最煩別人喊我秘書了。」

  「為什麼?」她問。

  「第一,我根本就不是什麼秘書,」他斬釘截鐵地回道,態度也不是多麼友好,可見他對這事還是比較介意的,「人家政府研究室或縣委研究室里的那幫傢伙們才是正兒八經的秘書呢,我充其量就是單位里一個以寫寫部門的單一性材料為輔助業務的主要負責在辦公室里打雜的小不嘍角子而已。」

  「第二,我最討厭秘書這個工作了,」他一口氣說下來,中間並沒有任何的停頓,這說明他考慮這事好久了,「說好聽點叫秘書,說難聽點其實就是文字太監而已。」

  「第三,寫材料這玩意就像狗皮膏藥一樣,」他又繼續口無遮攔地發牢騷道,仍然擺脫不了寫材料的人通常都會犯的老毛病,即凡事都愛弄個一二三出來才好受,「一旦粘誰身上就很難再揭下來了,這其中的心酸真是不好向你一個外人訴說,真說多了那都是淚啊,而且都是嘩嘩的淚,帶血的淚啊。」

  「噢,原來是這樣啊,」她恍然大悟道,恰似陰鬱多日的天突然間就晴了一樣,「那好吧,我還是直接喊你名字,這樣顯得親切一些,就像上學時一樣,好不好啊。」

  「好啊,這個我喜歡。」他一語雙關地說道,滿以為自己占了她的便宜,其實就是占了她的便宜,她今晚就是存心讓他占便宜的,否則的話她也犯不著上趕著給他打電話了。

  「嗯,桂卿,你既然睡不著,」她興致勃勃地建議道,他不知道她究竟是唱的哪一出,「那麼我給你唱首歌聽聽吧,你覺得怎麼樣?」

  「哎呦,我的老天唻,」他盡情地誇張著感嘆道,仿佛今生今世都沒這麼吃驚過和高興過,這讓她都感覺有些意外和唐突,「你能不能別這麼刺激我啊?我究竟何德何能,能有幸在夜裡聆聽你那優美動人的歌聲啊?真不知道我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我真是太激動,太興奮了!」

  「好了,暫且不要耍貧嘴了,」她柔情無限地指責道,好像一定要正大光明地把一些比較曖昧的頗值得玩味的東西發送給他一樣,「好好支起你的耳朵聽吧,我可不是每晚都有心情給你唱的。」

  「是,是,我明白了,請開金口吧。」他調皮地說道。

  於是,天藍色的諾基亞3310手機里就傳來了她那充滿磁性且略帶沙啞的甜美之聲,電視連續劇《大雪無痕》的主題曲《歲月有情》:

  是誰催動你腳步來去匆匆

  是誰讓你夜晚有不安的夢境

  是誰在你的臉上寫滿憂鬱

  是誰讓你有擦不乾的淚容

  太陽問你是否已經甦醒

  月亮願意陪伴你寂寞的旅程

  星星唱著歌安慰你的傷痛

  母親欣賞你孩子般的忠誠

  世界需要你明亮的眼睛

  生活願看你溫柔的笑容

  彷徨時願聽你親親的叮嚀

  冰雪無蹤 歲月有情

  你可聽到春天的腳步聲聲

  四季不會輪迴它的顏色

  看林木悄悄更新它的枯榮

  冰雪無蹤 歲月有情

  嚴冬已經消失在霧散的群峰

  讓我們守護好彼此的心靈

  為山河再播下一片蔥蘢

  啊

  他覺得她的嗓音太像劇中女主角丁潔的扮演者曹穎的聲音了,這一點幾乎是千真萬確和毫無爭議的,以至於他都沒想到這首歌的原唱者譚晶。於是,他完全忘記了臘月的冬夜裡刺骨的寒冷,全身心地沉浸在她動人的歌聲里了,尤其是當她唱到後半部分那幾句時。

  他默默地流淚了,想來她也是知道的,因為他相信自己能夠感覺到她的感覺,既然她希望他能夠更加自信和陽光一些。他覺得如果她就在他眼前的話,那麼她一定會為他擦去臉上這些冰涼亦或是滾熱的淚水。她應該是懂他的,不然她怎麼會在半夜裡想起來為他唱這首動人的主題歌呢?在以後多少個日夜裡,他都可以懷念這次珍貴無比的通話,直到永遠的永遠,那個時候他或許不再能記起什麼了。只有活在記憶里的事情才是永恆的事情,不被活著的人所記憶的東西才是真的死去的,且是永永遠遠地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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