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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偶遇王文兮老師

2024-09-19 18:36:54 作者: 常山漸青

  七夜之中和如煙之間的種種事情自不需細說,桂卿心中當然如明鏡兒一般,只是搞得自己成了個偷兒,如三毛在《稻草人手記》中稱自己為「江洋大盜」一般,唯恐旁人知曉他的醜事。但是在他父母看來這孩子真是中了邪了,而且還邪乎得不輕,簡直沒了好歹。他白天總是茶飯不思、心神不寧的,既不願主動幫家裡干點活,也不想外出找夥計朋友玩耍,旁人就是喊他三聲他也不帶搭理人的,耳朵里和塞了驢毛一般。晚上他都是出去半夜方才知道回家,即便到家之後也是倒頭便睡,是事不問,而且一睡便做夢,夢中還時常胡言亂語的,家裡人也聽不明白他到底都在說些什麼。平時有事沒事他還老是抿著個嘴傻笑,和個傻子差不多,邪魔鬼道的。

  對這些異樣的表現他自己不以為然,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是在他父母看來,他這幾日的確是越來越不人不鬼的了,早上起來也懶於清潔換洗,整日裡顯得蓬頭垢面、邋裡邋遢的。對旁人的話多數都置之不理,逼問急了勉強回應幾句也是顛三倒四、驢唇不對馬嘴的。而且,他憨傻的程度也一天比一天嚴重,到了第七天竟然直接賴床不起了,就那樣半睡半醒地躺著,口角些微流誕,眼光略顯呆滯,精神隱約恍惚不定,口中還不時喃喃自語,不知所云。

  父親張道武今年五十了,小時候只斷續上過幾天小學,略微識得幾個字,勉勉強強能看看《說岳全傳》《三俠五義》之類的閒書而已,那也是幾百萬年以前的事了。他一輩子都是默默勞碌的命,年輕的時候被徵調去修過水庫,挖過大河,幹過農村的建築隊,給鄉上的煤礦拉過地排車。他後來又買了頭小毛驢趕起了毛驢車,而且一直干到現在,驢子都換了兩頭了,他還是丟不下趕毛驢車的活計,因為別的營生他已經學不過來了。雖然村里也有幾部拖拉機可以搞運輸,但是北櫻村的道路並不好走,毛驢車依然有用武之地,所以他那個「毛驢大爺」的外號依然響徹全村,像天上的太陽照耀著大地一樣。他和他的那頭全村唯一的毛驢幾乎都成了村里一道別致的風景,一個舊時代保存下來的活標本了。

  母親薄春英和村里大多數婦女一樣,除了干好園裡和地里的農活之外,還養著一頭豬和幾窩兔子。她身材十分高挑,骨架看起來較大,一雙讓人又喜又恨的毛桃大眼閃閃生風,灼灼照人。她的容貌算得上是端莊耐看,不甚無聊,同時整個人看起來又不失某種難得的沉靜和嚴肅,但那沉靜里又帶著絲絲縷縷不甚安分的意思。她顏帶笑容卻又不容旁人打笑,簡單陳陋的衣著打扮掩蓋不住她骨子裡的錚錚氣概,那種原本屬於男人的氣概,這氣概又使她的笑容少了幾分親切感和隨和性。俗話說,高高的媳婦門前站,不會幹活也好看,而她不光是門面好看,干起農活來也是個行家裡手,不比一般的莊稼把式差多少。當年,她主要是因為家庭成分不怎麼好,所以才「下嫁」給了道武的,但這「下嫁」卻絲毫沒怎麼影響夫妻二人的感情,地主千金和農家漢子的結合倒也般配和互補。二十多年來這日子過得雖然十分清苦貧瘠,但是和大多數農村家庭一樣,也算是樂中有苦、苦中有樂,各種滋味都全了,而且他們的三個孩子都還算爭氣。

  

  幾天以來,對桂卿的這種境況,老張兩口子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私下裡也商量過多次怎麼辦才好。這期間他們也喊過他幾回,讓他上醫院去看看,可他死活不去,說自己啥毛病沒有,幹嘛要沒事找事去醫院。他又說自己什麼心事都沒有,純粹就是他父母兩人想多了,要他們不必操心掛念,言語中已經帶著些煩膩急躁的意思。他現在就是個好歹不知的東西,說鬼迷了心竅一點都不冤枉他。

  父母當然知道,他這孩子雖然一直都很實在聽話,但是從小也不免有些執拗擰筋,或者說是不可理喻。不過讓人放心的是,每回到了山窮水盡的緊要關頭,他倒也能突然地就回心轉意,不是那種非得撞了南牆才知回頭,或者撞死在南牆也絕不回頭的人,因此他們向來對他也不是太擔心。只是這回的情況大不同於往日,看著不像能夠自己好起來的樣子,於是這天一早,春英就試著勸他道:「我的兒唻,恁娘我也知道你其實沒什麼大病,去不去醫院看看也無所謂,沒什麼要緊的。不過呢,我聽說縣城北關的天主教堂那裡有個神父,看這些閒情的事很在行,怪拿手的,咱就當閒著沒事去逛逛,我帶著你到那個教堂讓神父經經眼看看,他說得對咱就信他的,不對咱不聽就是,你看怎麼樣?」

  道武也在一旁焦灼地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

  看到父母一邊為自己的事心憂如焚,擔心得要命,一邊又怕說話不留意刺激到了他的可憐樣子,他心痛極了,像錐子剜的一樣,於是鼻子一酸,險些就當場落下淚來。他諾諾地說道:「那行,娘唻,我這就跟你去,有事沒事的去看看罷。」

  春英聽得此話,心中一塊石頭瞬間便落了大半,她慢慢地尋思著:「這孩子既然能同意去看看,就證明他還不是太糊塗,這病就算好了一半了。他到底是個不忍心看爹娘吃苦受累的好孩子,即使是勉強自己,他也要順著爹娘的意思來。」

  其實,在當時的青雲縣農村,大概以桂卿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為分水嶺,往前的孩子多稱呼父母為達和娘或者爺和娘,而在那之後出生的孩子,幾乎全部改口喊爸爸媽媽了。他很小的時候,他父母曾經開玩笑問他,是願意叫爸爸媽媽,還是願意叫達和娘呢。結果他毫不猶豫地選擇叫達和娘,說叫達和娘比叫爸媽更親。於是,他就一直稱呼父母為達和娘。他弟弟桂明是個好孩子,也隨了哥哥的叫法。而他姐姐桂芹則一直稱呼父母為爸爸媽媽。桂芹的理由是:叫爸爸媽媽顯得洋氣,爸爸媽媽聽著應該更開心。所以,他們姐弟三個對父母的稱呼就是這麼與眾不同,女孩子一口一個爸和媽,男孩子一口一個達和娘,各自叫起來倒也別有一種情趣。

  縣城離桂卿家大約有15里地左右,路上他和母親輪流蹬著家裡那輛勞苦功高的三輪車。前半程多是山區小路,高高低低,崎嶇不平,把那三輪車顛簸得受了好些內外傷。不過好在它老當益壯,很有些不用揚鞭自奮蹄的志氣,既沒有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也沒有被尖銳的石頭扎破輪胎,而是信心十足地載著母子二人進了縣城的柏油馬路,像個脾氣非常倔強而又特別能吃苦耐勞的小老頭。

  過了梅花山,向西直行到永平路的盡頭,再向北拐上崇仁街,這三輪車無暇欣賞城鎮的熱鬧與喧囂,很快就來到了大名鼎鼎的舊天主教堂,圓滿完成了它的單程使命,趴在門口一顆大槐樹下休息了,重又變成一個沒有任何生命氣息的老怪物了。

  老青雲縣城素有「九廟一堂」的說法,九廟系指泰山廟、人祖廟、關帝廟、馬王廟、火神廟、玄帝廟、二郎廟、福神廟、土地廟,而一堂系指德國神甫於清末民初主持修建的這座天主教堂。歷經歲月滄桑和風雨變幻,僅有主體建築僥倖得以保存下來的這座教堂很是好找,因為它是方圓幾十里不少人心中的膜拜之地,母子二人略一打問就尋到了。它有一個朝東開放的小門臉,門頭上方安穩地嵌著整塊的雕花大青石,其雕工非常精湛,一看就是技藝超群的高手雕刻的。這塊大石頭雖然歷經百餘年疾風驟雨的不斷侵蝕,但看起來依然古色古香,韻味悠長。據說這雕花大青石乃是當年建造教堂時從北邊不遠處一個早就衰敗了的大家族的老院落處買來的,看來無論東方還是西方的建築物都明白有粉先往臉上搽的道理。進入這個稍微有點陰森古怪和涼氣沉沉的院落,但見一座高闊宏偉的哥德式建築聳立在庭院的西邊,占據了大半個院子,把北面的幾間普通的紅瓦房給比下去了,而那瓦房才是神甫日常起居會客的地方。

  桂卿覺得神甫大約是一種比較正規稱呼,但是他又真切地以為叫神父也沒什麼錯,反正當地老百姓差不多都是這麼叫的,至於這其中的區別他是沒有那個本事去研究的,他的智力水平也就到此為止。

  桂卿母子二人問了句「屋裡有人嗎」之後便進了瓦房堂屋,只見負責管理這座教堂並且兼職給周邊群眾瞧瞧小病小災的神甫大約七十歲上下年紀,清瘦挺拔,沒有鬍鬚,比較乾淨,活像一株秋天的雲杉。待這位老神甫看見進屋的人影后,竟然很隨和地從躺椅上站起來主動和來者打招呼,讓他們母子二人頓生如沐春風之感,一掃因為是初來乍到而產生的壓抑侷促之意。想來這巫醫不分不只是中國的光輝傳統,洋人也不能免此俗,所以這座教堂一直以來在救人靈魂之餘,從未丟掉救死扶傷的神聖職責,不忘救治人的身體。

  在仔細詢問了一些基本情況之後,老神甫便招呼來他的一個小跟班,要那人拿出一套帶著紅綠電線的東西來攤開。他把一根帶細電線的銀針平著刺進桂卿的頭皮,把另一根同樣帶細電線的銀針刺向桂卿的大母腳趾頭,然後輕輕按了一下某處的一個開關。瞬間,一股肥壯無比的灼灼電流,從桂卿的頭頂貫通到他的腳趾,仿佛一股強大的氣團把多年熏堵的老煙筒強烈地清理通暢了一遍一般,令他感覺格外的神清氣爽,如釋重負。然後,老神甫又換著刺了桂卿另一隻腳的大拇腳趾頭,他又被爽爽地電了一回。從電流的強度來看,老神甫把火候拿捏得十分到位,電流既不會太弱起不到治療作用,又不會太強把人電傷。這情形正如《登徒子好色賦》中形容「東家之子」的名句一樣,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物理療法當然要配合化學療法,正如生理治療少不得心理治療一樣,老神甫又安排小跟班拿來兩瓶他獨家配製的膠囊,囑咐桂卿一定要把膠囊咬碎了之後,再用溫開水吞服。同時他又特別交待道,每日晚上把兩個煮熟的雞蛋分別放在太陽穴上熱敷一陣後,趁著溫熱把雞蛋吃下去。桂卿和母親把老神甫的話都一一答應並仔細記了下來,神情顯得特別恭敬虔誠。

  老神甫的生意看來不錯,後邊緊接著又來了幾個瞧病的人,春英在瓦屋裡面停留了一陣子,想看看後邊那幾個人是如何治療的,她這人從來不缺看熱鬧的熱情,而桂卿則信步走到院子裡,想仔細瞧瞧這座陌生而又新奇的建築,因為之前他從未來過這種地方,這裡屬於他完全不了解的另一個世界。

  那個用來做禮拜和唱讚美詩的大房子坐西朝東,周身都刷著黃色的塗料,顏色鮮明倒是鮮明,只是讓這座從久遠時光中走來的老建築少了不少滄桑古樸的韻味,多了些不倫不類的感覺,本來是保護的措施,最後卻造成了大煞風景的結果。不過在那些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十分虔誠的信徒心中,它這些外在的形式應該是不需要計較的東西,他們看重的該是心中的東西。有一個大大的紅色十字架比例很是協調,莊重嚴肅地立在山牆頂端,告訴眾人這裡是誰的領地,切不可輕易地褻瀆。

  那扇居中的拱形紅色大門此刻虛掩著,上面竟然是油漆斑駁,凸凹不平,外面的紅和裡面的黃雜亂相間,都是讓人厭煩的色調,一望而知就是刷了劣質油漆的結果。這大門雖然皮面不好,但骨架卻顯得十分苗條玲瓏,猶如傳統油畫中西方的兩位女模特。

  桂卿想這揚善播福之地應該是虛懷若谷且大開方便之門的,該是隨時歡迎任何一個苦難靈魂進入的,於是就輕輕地推開那門,走進了大廳。他看見西方大牆上,是三幅巨大的彩色畫像,畫著那傳說中著名的人物,至於這人物究竟是誰,他是不知曉的,他沒有那麼廣博的知識面。一排排高背椅子整齊地站立著,如同等待檢閱的隊伍。上午金色的陽光從南牆上高大的五彩玻璃窗映射進來,又從東面山牆上的高窗直射進來,令整個大廳金碧輝煌,熠熠生輝。一種莊嚴神聖而又溫暖充盈的感覺,如剛才通過身體的電流一般,剎那間湧上了他的心頭,過往的種種艱辛和磨難都不請自來,像決堤的洪水一樣一重一重地淹沒著他的心智。他萬萬不曾想到,在這樣陌生的環境下,他竟是如此這般容易被感化被召喚,心裡充滿著說不出的千種滋味和萬種感慨,他只恨自己來晚了,一種想要迅速獲得解脫的異樣感覺強烈地襲來,趕也趕不走,忘也忘不掉,儘管他並不喜歡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

  他覺得有些震撼,因為他輕易地就對自己所有的過往進行了一種迅捷無比而又莊重深刻的回想和反思。

  就在不經意間,桂卿看到前方的雕像下面,有一個中年婦女正在那裡認認真真地做著清潔工作。那個婦女雖然衣著簡樸未作什麼特別的打扮,而且整個動作十分輕柔協調,就像一隻脾氣很好的灰色的家貓一樣無聲無息的,但是仔細一看卻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她身上那種怎麼也掩飾不住的綽約風姿和無限魅力。她默默地虔誠地在那裡埋頭忙碌著,全身心地投入到眼前的活計當中,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剛進來的年輕陌生人。

  他仔細地看了看那個清瘦簡約的身影,準確來說是背影,然後又抓住機會認真地從側面辨識了一番她那美麗臉龐,當然是他以為的美麗,然後猛然間發現那人竟然是他高一的老師王文兮。除了衣著和神情變化太大,以至於讓他一時難以接受之外,王文兮基本上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不見了從前那種豐腴迷人顧盼多姿的撩人意味和獨特風格。

  由於老師教過的學生太多,所以老師未必記得住學生,但是學生通常忘不了老師,尤其那些很有特點的老師。他是絕對忘不了王文兮的,因為當年的她不僅非常賞識他,而且還是那種佩服加愛惜的賞識,就如同一個善良純真的知心大姐對待自己親愛的弟弟一樣。他曾經在一篇自擬題目的作文中,寫了一些非常不成熟的東西,她看了之後大加讚賞,課後把他叫去辦公室單獨交流了好半天。他當時很是誠惶誠恐、惴惴不安的,認為那只不過是一個見識淺薄的年輕人不知曉世道深淺,又帶著「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心緒而匆匆寫出的一點小看法而已,完全擔當不起她的厚愛和美譽。但那時她卻用那雙清澈明亮、顧盼多姿的眼睛再一次地告訴他,他寫的那些東西,至少在他那個年齡段,在那種毫無參考資料可以借鑑的情況下,還是很有價值的,因為那完全是他獨立思考的結果,而當時很多同學都精於計算卻疏于思考的。他當時隱隱地想著,這愛思考大約也不是什麼好事,否則怎麼會輪到他受賞識,但是又不忍掃了她的勃勃興致,於是就隨隨便便地附和了一番,並配合著她的感受恰當地謙遜了幾句,還一不做二不休地就著作文的內容又深入地闡發了一通所謂的意見。本來他是希望藉此一番有些自高自大的言論來儘快結束這場非常意外的師生間的切磋的,但是事與願違,她仿佛遇到了知音一樣,和他大有相見恨晚之態,因此又多說了一些她的思想結晶和成果給他。如此一來他更是享用不了了,只可惜不能立馬詢問一下她,吃不了的東西能不能打包帶回去。不過值得欣慰的是,她可是個不折不扣、分量十足的大美女,剛剛新鮮出爐的師大畢業生,如果拋開對交流思想這件事情所引起的無妄擔憂和隱隱不安之外,能和這位童心未泯、性格活潑的美女聊聊天還真是一種極大的享受。他年紀雖不大,心思卻不小,並不因為見識短淺而不愛美女。

  文兮啊,文兮,真是人如其名。

  周敦頤曾寫過「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千古名篇。他當時覺得,這王文兮像極了那位宋明理學開山鼻祖眼裡的蓮花,於是也就謹遵「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信條,選擇了從遠處默默欣賞蓮花的路子,生怕自己的粗鄙愚頑褻瀆了她那朵高潔聖美的蓮花。當然,那個時候他是斷然得不到這朵蓮花,這也是他只能選擇遠觀的原因之一,如果能得到,他還是願意得到的。

  老師首先是用來敬重的。

  近師情更怯,不敢問舊人。

  當年那個一說一笑,笑起來很迷人,不說也笑,笑起來更迷人,舉手投足間無不帶著天生的嫵媚和欣喜表情的王文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把在縣城這種小建築里打掃衛生這種小事都視作某種事業的靜謐沉默的清潔工。空中不停舞動的灰塵突出地揭示了陽光的路徑,也突出地展現了清潔工辛勤勞作的身影。她那散落在臉龐和頸邊等處的頭髮也仿佛披上了一層異樣的光輝,這光輝就像早晨草葉上露珠反射的光澤,清新、純粹、晶瑩。沒有人會忍心打攪這份寧靜的景象,他也就悄悄地退出了大廳。

  回家的路上,他斷斷續續地回憶著王文兮過往的點點滴滴,仿佛那些帶著溫度的點滴觸手可及。通常來講,語文既是最好教的課,同時也是最難教的課。若教得好了,學生能體會到五彩斑斕的人文美感,並且考起試來也毫無壓力,如同去風景如畫的遠方旅行一般,走著玩著欣賞著就到達想像中的目的地了;若教得差了,學生聽起來則味同爵蠟,難以下咽,漸而對這門課望而生畏,想努力也不知道從何下手,多少理科高手都稀里糊塗地栽在這門課上面。在在方面王文兮無疑是最成功的,她經常採取分角色朗讀或者編排小話劇的方式來授課,而且講解起課來也是感情豐富,剖析到位,特別引人入勝。另外,她還大量引進相關聯的課外知識到課堂,大大地拓寬了學生們的視野,提高了大家的學習興趣。

  「若是在古代,」她曾當眾這樣說過,他到現在依然記得很清楚,因為她不光聲音好聽,而且表情還特別生動,「你們讀了這麼多年的書,怎麼著也得考個秀才舉人之類的功名了,或者是少年得志,考個狀元、榜眼、探花什麼的也未可知。所以說你們現在也算得上是半個知識分子了。而『分子』通常都是不穩定的,喜歡做『布朗運動』。你們現在思維敏捷,記憶力好,正是進行『布朗運動』最激烈的年齡,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的青春,努力學習,勤奮向上。如果一味貪玩,不思進取,渾渾噩噩,則必將一事無成,潦倒一生。只有端正方向,勤勉認真,順應時代,奮發有為,才能成為這個社會的主宰者和幸運兒。」

  「世界是單純的,至少在我們眼裡是單純的,」她也這樣說過,他同樣記得很清楚,因為同樣的原因,「但是世界也是複雜的,特別是在有些人眼裡是複雜的。你們不要用自己的單純去妄自揣測別人的複雜,切勿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你們可以不為善,但千萬不要去作惡;當你們不能阻止惡時,你們至少可以選擇沉默。你們要做一個『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己所欲亦勿輕施於人』的人。把一粒好的種子保存下來,才能有機會長成參天大樹。一塊地里如果禾苗多了,那雜草自然就少。在我看來你們都是最好的種子,你們要鬥志昂揚地去占領廣闊的天地,不給或者少給那些雜草留機會。當然,你們自己更不能變成雜草。」

  之後,她又講述了一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或者諸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類的道理,很是打動人心,使人如入芝蘭之室。而這些東西,好多人是想講而講不出來或者講不到位的,畢竟人和人之間還是有著強烈的客觀差距的。

  當然,好事者從來不乏其人,有人認為王文兮上課簡直是胡謅八扯,不入正路,不僅不能傳授正兒八經的教學內容,還經常離題萬里,滿嘴跑火車,害得他們考試都找不到重點。這些毫無道理的牢騷和抱怨,甚至是顯得比較粗暴的批評和指責,日久自能傳遞到校領導耳朵眼子裡去。於是,在很多時候她不得不用抑揚頓挫且婉轉百回的磁性嗓音,在課堂上高聲誦讀起《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裡面的經典段落:「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不會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碌碌無為而羞愧;在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解放而進行的鬥爭。』」

  每當她那飽含激情、魅力四射的誦讀聲響起在課堂上的時候,喜歡她的和不喜歡她的同學都會認真地感受她的那份真情,而她能夠熟練背誦的經典段落還有很多很多。那些大段大段精彩的段落,也許平時學生們讀的時候往往不以為然,但是經她的秀口傳播出來以後就顯得非同凡響了。正如戲曲名段一樣,也許人人都能哼哼幾句,但是從名角口裡唱出來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文理分科之後,王文兮就不再教桂卿他們班了。桂卿還記得,她非常喜歡崔健的搖滾歌曲,特別是那首大家耳熟能詳的《一無所有》,她曾經想專門拿出一堂課來講講這首歌曲,可惜她不是音樂老師,最終還是沒能越庖代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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