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傾訴
2024-09-19 18:12:16
作者: 王曉方
莫豐縣是全省最窮的一個縣。這個縣用窮山惡水來形容一點都不過分,到處是山,卻都是禿山,人均耕地很少,主要農作物就是玉米,當地老百姓形容莫豐縣的老鼠都移民了。
傍晚,我們到達莫豐縣招待所。縣委書記、縣長帶領縣委一班人正在等候我們,大家熱情握手。
這裡雖然是窮縣,但接風洗塵的晚宴卻十分豐盛,一點都不比城裡大酒店的飯菜差,而且還上了五糧液。
蔣葉真坐在主桌,兩邊作陪的是縣委書記和縣長。我不喜歡這種場合,更不喜歡上主桌,便隨便找了一個桌坐下。
「林隊長,你坐錯地方了,快過來,快過來!」蔣葉真喊道。
「坐這兒挺好的。」我推辭道。
主管衛生的副縣長馬上起身把我拽到了主桌。盛情難卻,我也只好坐在了主桌。這時,縣委書記端著酒杯開始講話。
「感謝醫療隊到我們這窮鄉僻壤送醫送藥。莫豐縣是有名的貧困縣,用老百姓自己的話講叫窮家瘦媽乾巴咂,我們這裡不僅窮,更缺醫少藥,老百姓有病看不起,只好忍著」小病拖,大病抗,抗不過去見閻王。他們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你們盼來了。來,我代表全縣人民敬醫療隊全體同志一杯,感謝你們,希望你們多來、常來!」
醫療隊隊員聽了縣委書記的話都挺激動,連不能喝酒的也幹了。縣委書記敬完大家後,縣長又敬了一杯,說的話和縣委書記的差不多,然後蔣葉真代表全體醫療隊隊員回敬了一杯並講話。
「省衛生廳常組高度重視莫豐縣農民缺醫少藥看病難的問題,特意囑咐醫療隊隊員要讓農民拿受高技術的醫療服務,從而解決部分農民『因病致貧』、『因病返貧』的問題。我們這支由十五人組成的青年醫療隊,由十名碩士、五名博士組成,他們都是臨床第一線的醫療專家。貧病往往是一對因果循環的難兄難弟,解決社會貧困應該是一個包括醫療衛生在內的綜合脫貧戰略。基於這點認識,省衛生廳黨組有決心組織全省四百多家醫院,將扶貧醫療救助活動深入持久地開展下去。感謝莫豐縣縣委、縣政府的熱情款待,感謝全縣人民對我們的期待和厚望。在這裡,我代表醫療隊表個態,我們決不辜負白衣天使的光榮稱號,把健康和關愛灑到莫豐縣的每一個角落。」
我望著侃侃而談的蔣葉真,心想:這已經不是我那個又漂亮又可愛的小師妹了,葉真成熟了,成熟得讓我有些自慚形穢。人的確是會變的,沒想到蔣葉真的政治才能遠遠高於她的醫學才能。我隱隱感到葉真還能升,看來談戀愛時她想當省衛生廳廳長的戲言,很快就會變成現實。
縣裡想得很周到,在縣委招待所為隊員們安排了房間。由於我和蔣葉真還有另一位副隊長是醫療隊的領導,所以每個人住一個單間,其它隊員都是兩人一套標準間。
縣招待所雖然談不上什麼檔次,但很乾淨。大家累了一天,都想好好休息睡一覺。我睡覺前有一個習慣,必須看幾頁書才能睡著。我洗漱完畢,剛想上床看書,有人敲門,我開門一看是蔣葉真。
「還沒休息?」蔣葉真略帶醉意地問。
「啊,想看看書。」我合上書說。
「方便嗎?」
「方便。進來吧。」
蔣葉真進了我的房間坐在沙發上。我趕緊給她沏了茶,因為今晚她足足喝了半斤五糧液。蔣葉真端起茶杯輕輕地喝了一口。
「怎麼,睡覺前看書的老習慣還沒改?」
「怕是改不了了。」
「慶堂,丹陽還好嗎?」蔣葉真面帶紅暈地問。
「好啊!一直飛國際線。」我發現蔣葉真似乎有心事。
「沒想到,你還挺浪漫,居然找了一位空姐。」蔣葉真嫉妒地說。
「你也可以呀。」我毫不示弱地說,「找了一位畫家做丈夫。」
蔣葉真「唉」了一聲放下茶杯。
「有煙嗎?給我一根。」
「你什麼時候學會抽菸了?」
我從褲兜里掏出煙遞給她一支,自己也抽出一支,我為她點上火,也給自己點著。我們都深吸一口沒說話。
「葉真,小月的墳也上了,心事該了了,怎麼你好像還是不開心?」
「慶堂,我真羨慕你和丹陽,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可惜當初我不知道珍惜……」蔣葉真傷感地說。
「怎麼,和蘇洋鬧彆扭了?」
「談不上什麼彆扭,我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上次從西藏回來和我商量,希望我和兒子都跟他去西藏,、我沒答應,就揚言他自己要在西藏定居再也不回來了。」
「蘇洋是個理想主義者,為了事業可以犧牲一切。你又是個有政治抱負的人,你們倆還真是個問題。」我無奈地說。
「狗屁理想主義者,簡直就是白痴。」蔣葉真不屑地說。
「葉真,要是答應他去西藏呢?」我試探地問。
「絕不可能!我才不和他去那鬼地方受罪呢,讓他一個人受著去吧,這些年如果沒有我,他早喝西北風了。」蔣葉真語氣非常堅定。
「怎麼會搞成這樣?」我遺憾地說。
「我和他結合本身就是一個錯誤。」蔣葉真深吸一口煙說,「結合在一起都是苦於家庭的壓力。」
我沒想到這個在官場上風光的小師妹,正在吞咽婚姻不幸的苦果。
「葉真,等蘇洋回來我勸勸他,男人最重要的是責任,再者說孩子還有個教育問題。」
「他哪裡懂得這些!他這種人就不配娶妻生子。」
「以後打算怎麼辦?」
「能怎麼辦,拖唄,拖到離婚。」
「就不能好好談談?或許還有挽回的餘地。」
「太晚了,慶堂,」蔣葉真沉默一會兒深情地說,「我真後悔當初離開你……」
說著她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我從包中拿出紙巾遞給她,她接過紙巾一下子把我抱住,趴在我的肩上幾乎哭出聲來。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緊緊地抱住她。
「慶堂,我好糊塗,當初為什麼要離開你,」葉真一邊哭一邊說,「而且是在你最難的時候離開你……」
「葉真,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這時,蔣葉真抬起頭,她用嫵媚的目光看著我。
「慶堂,你還愛我嗎?」
我被問呆了,心裡一下子湧上了很多東西,卻像被掏空的軀殼。我知道過了而立之年,青春因為無可遏止的激情而消逝。我們都過了擋不住誘惑的年齡,我知道今晚蔣葉真想要什麼,但我不能給她,因為在我心中,我曾經珍愛過的那個小師妹已經和小月一起死了。
「你一直沒有原諒我,對嗎?」蔣葉真失望地問。
「不。實際上,我從未原諒過我自己。」
「關於什麼?」蔣葉真逼問道。
我沉默。
「關於什麼?「蔣葉真步步緊逼。
「關於對與錯。怎麼,你想讓我做《查特萊夫人的情人》中的那個守林人?」
「難道我對你的愛在你的記憶中消失得這麼快?」蔣葉真進一步追問。
「我記得有人說過,愛情有一夜之間就消逝得無影無蹤的惡習。我同意這種觀點,因為這種事情在我身上發生過。」
我推開她走到窗前,又點上一支煙吸著。窗外繁星似錦,我的心卻突然靜了下來。
「你有老婆孩子,我也不敢有太多的想法,」蔣葉真從後面抱住我輕輕地說,「可是,我做你的情人可以嗎?我什麼都不要,一個星期見你一次就心滿意足了。慶堂,行嗎?」
「葉真,這不太合適吧?」我毫不猶豫地說。
「有什麼不合適的?我們以前也不是沒做過。」蔣葉真仍然抱著我。
「別忘了我們是來幹什麼的?」我嚴肅地說。
「我就是為了和你說這些話才要求帶這支醫療隊的。慶堂,我想跟你說這些話也是下了幾個星期的決心的。」
「葉真,你冷靜點,既然堅守了就堅守到底。你現在是政府官員,前途無量,不要因小失大,讓自己的奮鬥在一瞬間化為烏有。再說,這樣做我也太對不起老婆孩子了。」
蔣葉真見我的態度很堅定,便很知趣地說:「真羨慕謝丹陽,你本來應該是我的。」
蔣葉真鬆開抱我的雙手,眼睛放出驚恐的光來。我無法理解這種眼神,只好默默地望著她。
蔣葉真嘆了一口氣說:「慶堂,別當真,我喝多了!」
說完,她淒婉地一轉身,默默地開門走了。
我望著葉真的背影,覺得她有點可憐,心裡突然為這個小師妹湧上一種莫名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