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內治之腐敗及白蓮發捻之亂
2024-09-19 17:41:48
作者: 柳詒徵
自乾隆中葉,至道、咸間,清代內治之腐敗,達於極度。雖無外患,亦不足以自保。蓋高宗習於汰侈,務為誇大,金川、緬甸、安南諸役,俱以苟且蕆事。而朝野莫敢直言,相尚以欺詐蒙蔽,積之既久,如癰決疣潰,所在皆患。而繼起者,復皆庸碌無能之輩,浸淫醞釀,愈引愈巨,清之祚幾斬焉。借非漢族出死力以維之,清之亡久矣。然當時政治之腐敗,不盡由於滿人,大小官吏,貪墨狼藉,十九皆漢人也。要亦以劫於滿人之威勢,其明知其不可,而不得不為之者,觀當時諸人之言論可見。
《聖武記》(魏源):「國朝軍需,固皆發帑,無加賦,而州縣吏私派之弊,實不能免,邊省尤甚。乾隆征緬之役,調滿洲索倫兵各五千,朝廷軫念民艱,每站夫馬倍給雇價,然多供有司侵潤,未必寬差徭以實惠也。其見於趙氏翼《簷曝雜記》者曰:鎮安府應兵夫馬,皆民間按田均派。每糧銀一兩,科至六兩餘,因藩庫不先發,令有司墊辦,有司亦令民墊辦。俟差事畢,始給,及差畢而給否莫敢過問矣。至黔苗應徭役,一家出夫,則數家助之,故夫役尤多云云。此皆令典所無,甚有軍需告竣,而已加之賦,吏不肯減,遂沿為成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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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武記》,探索清朝盛衰的第一部史書。清代思想家、史學家魏源(1794~1857)著。
此僅指邊地言也,實則其時州縣侵蝕貪冒,所在皆是。洪亮吉《征邪教疏》言之:
今日州縣之惡,百倍於十年二十年以前。上敢隳天子之法,下敢竭百姓之資。以臣所聞,湖北之宜昌,四川之達州,雖稍有邪教,然民皆保身家,戀妻子,不敢犯法也。州縣官既不能消弭化導於前,及事有萌櫱,即借邪教之名,把持之,誅求之,不逼至於為賊不止。臣請凡邪教所起之地,必究其激變與否,與起釁之由,而分別懲治之。或以為事當從緩,然此輩實不可一日姑容。明示創懲,既可舒萬姓之冤,亦可塞邪民之口。蓋今日州縣,其罪有三:凡朝廷捐賑撫恤之項,中飽於有司,皆聲言填補虧空,是上恩不逮下,一也;無事則蝕糧冒餉,有事則避罪就功,府縣以蒙其道府,道府以蒙其督撫,甚至督撫即以蒙皇上,是使下情不上達,二也;有功則長隨幕友皆得冒之,失事則掩取遷流顛踣於道之良民以塞責,然此實不止州縣,封疆之大吏、統率之將弁,皆公然行之,安怪州縣之效尤乎?三也。」
章學誠《上執政論時務書》言之:
近年以來,內患莫甚於蒙蔽,外患莫大於教匪,事雖二致,理實相因。……賊揚言官逼民反,九重既知之矣。夫由官逼民反觀之,則吏治一日不清,逆賊一日得藉口以惑眾也。以良民脅從推之,則吏治之壞,恐亦有類於脅從者也。蓋事有必至,理有固然。天下之患,莫患於知其不可,而群趨於不得不然之勢,今之州縣是也。……夫賊之反,以官逼為辭,而吏治之壞,又有不得不然之說。則吏治與寇患,相為呼吸,必當切究其故而急去之,斯非一切庶事可以從容待次第者比也。州縣倉庫空虛,緩急俱不可恃,此根本之說也。州縣典守皆不可信,一切留存預備之項,多提貯於司庫,此救弊而不揣其本者也。此猶未見寇患相與呼吸,其最與寇患相呼吸者,情知虧空為患,而上下相與講求彌補,謂之設法。天下未有盈千百萬已虧之項,只此有無出納之數,而可為彌補之法者也。設法者,巧取於民之別名耳。……蓋既講設法,上下不能不講通融。州縣有千金之通融,則胥役得乘而牟萬金之利;督撫有萬金之通融,州縣得乘而牟十萬之利。……韋布書生,初膺民社,趨謁大吏,首請指揮,即令肩承前官累萬盈千虧項,責以分卯限年,設法彌補。強者欲矯名節而無從,弱者欲退初服而無路。惟有俯就羈勒,馳驅於習俗之中,久且心與之化,而不肖者之因以為利,又無論矣。……側聞所設之法,有通扣養廉,而不問有無虧項者矣。有因一州縣所虧之大,而分累數州縣者矣。有人地本屬相宜,特因不善設法,上司委員代署,而勒本員閒坐縣城,或令代攝佐貳者矣。有貪劣有據,勒令繳出贓金,而掩復其事者矣。有聲名向屬狼藉,幸未破案,而丁故回籍,或升調別省,勒令罰金若干,免其查究者矣。有[img alt="" class="inline" src="images/092720424146.jpeg" /]腴之缺,不問人地宜否,但能擔任彌補,許買升調者矣。……種種意料難測,筆墨難罄之弊,皆由設法而生。
而洪以直言被罪,章言之亦不見聽。
《清先正事略》(李元度):「洪稚存先生初第時,大臣掌翰林院者,網羅人才,以傾動聲譽。先生知其無成,欲早自異,遂於御試《征邪教疏》內,力陳中外弊政,發其所忌。又先生上書成親王暨當事大僚言事,成親王以聞,即日落職,交刑部治罪。奏上,免死,戍伊犁。」
洪稚存,即洪亮吉(1746~1809)清代文學家。字君直、稚存,號北江、更生居士。陽湖(今江蘇常州)人。著有《卷施閣詩文集》、《附鮚軒詩集》、《更生齋詩文集》、《北江詩話》及《春秋左傳詁》等。
蓋清自和珅用事以來,上下相蒙,公私交困,非一日也。
《上執政言事務書》:「自乾隆四十五年以來,訖於嘉慶三年而往,和坤用事幾二十年,上下相蒙,惟事婪贓瀆貨。始則蠶食,漸至鯨吞。初以千百計者,俄而非萬不交注矣,俄而萬且以數計矣,俄以數十萬計、百萬計矣。一時不能猝辦,由藩庫代支,州縣徐括民財歸款。貪墨大吏,胸臆習為寬侈,視萬金呈納,不過同於壺簞饋問。屬吏迎合,非倍往日之搜羅剔括,不能博其一歡。官場如此,日甚一日,則今之盈千百萬所以干而竭者,其流溢所注,必有在矣。道府州縣向以狼藉著者,詢於舊治可知。而奸胥巨魁,如東南戶漕、西北兵驛,盈千累萬,助虐肥家,亦必可知。督撫兩司,向以貪墨聞者,詢於廷臣可知。聖主神明洞鑒,亦必有知其概者,此輩蠹國殃民,今之寇患,皆其所釀;今之虧空,皆其所開。其罪浮於川陝教匪,駢誅未足蔽辜。」
由嘉慶至道光,迭經內外禍亂,而其弊依然不改,且加甚焉。劉蓉致某官書曾痛言之:
劉蓉(1816~1873),清代大臣、文學家。一作劉容,字孟蓉,號霞仙。湖南湘鄉人。曾與太平軍石達開部作戰,並俘虜、處死石。著有《養晦堂詩文集》、《思耕錄疑義》等。
「今天下之吏亦眾矣,未聞有以安民為事者,而賦斂之橫,刑罰之濫,脧民膏而殃民命者,天下皆是。」「國家牧民之吏,其始取之也,以記誦詞章,而不必有德行道藝之實;其職之也,以科條律令,而不必有慈祥仁愛之施;其課之也,以錢穀刑名,而不必有撫字教化之效,是固已失出治安民之本矣。況夫科目之外,又雜以捐納之途,是驅之使責償於民,而肆其貪婪之志也。法律之外,又加以條例之煩,是借之使挾以為奸,而制其死生之命也。考成之外,又責以苞苴之私,是教之使斂怨於下,而快其溪壑之欲也。是以才者既盡其所欲為,而不顧斯民之疾苦,不才者又茫然不省,一聽猾胥之所欲為,而因以便其私計。」「又有甚者,府史胥徒之屬,不名一藝,而坐食於州縣之間者,以千計。而各家之中,不耕織而享鮮美者,不下萬焉。鄉里小民,偶有睚眥之故,相與把持愚弄,不破其家不止。」「今之大吏,以苞苴之多寡,為課績之重輕,而黜陟之典亂。今之小吏,以貨賄之盈虛,決訟事之曲直,而刑賞之權乖。」「州縣之中,稍有潔己自好者,不惟白首下僚,無望夫官階之轉,而參劾且隨之。而貪污者流,既以肥身家、樂妻子,而升擢之榮,歲且數至。彼此相形,利害懸絕,彼廉吏者,名既無成,利亦弗就。而獨舍天下之所甚利,犯當世之所甚忌,此豈其情也哉!宜乎競通私賄,煽起貪風,雖或負初心,丐素守,然猶每顧而不悔者也。」「民之黠者,既巧為規避,而非法律所得制;富者,又得以獻納鬻免,雖罹禁網而不刑。是以法之所及,止於愚魯貧民;而豪猾者流,日寢饋於法禁之中,而常逍遙於文網之外。於是法律之施,不惟不足以整齊夫風俗,又且驅天下之風俗而益敗壞之。」「今天下僻遠之邑,綠林深密之地,盜賊群聚而據焉。大者以千計,小者亦以百計,造柵置寨,屠狗椎牛,晝則群飲於市肆,賭博叫囂,夜則劫掠於鄉村,縱橫騷擾。而鄉里莫之敢發,州縣莫之敢問,隸卒莫之敢攖者,誠畏其勢而無可如何也。夫國家治盜之法亦嚴矣,然而令行而禁不止,此其弊有二:一則縱賊以為利,一則諱盜以為功。今穿窬小賊,每流鄉里,惟強有力者,乃能自捕而解之縣。縣得民之資,而後系之,旋納盜之賄,而又出之。是故盜以囹圄為逆旅,而吏視盜賊猶客商,此所謂縱賊以為利之弊也。至其大者,則又修好於鄉里之民,以固其巢穴;締交於豪強之吏,以廣其羽翼。而勢焰既張,有司者熟視而莫敢發,苟發而不能捕,捕而不能獲,則參罰且隨其後。今一諱之,苟不至於劫財害命,則固可以幸旦夕之安,而不病於考成之法,此所謂諱盜以為功者也。」「往歲洋菸之禁初下,詔旨嚴切。有犯者,大則誅辟,小則流配,不三數日,而決遣已定。蓋國家立法之嚴,大吏奉法之亟,未有捷於此者。然當時吏旨胥役之徒,邊遠偏僻之邑,肆然犯禁,莫敢過而問焉。不數日而法禁漸弛,糾察漸惰,則城市都會間,蓋已有之。半年之後,上下相忘,而價值日廉於舊,若不知此之為禁者。則夫國家政令之不行,與其他良法美意之不克施於下,亦可見矣。」「今時弊之積於下者,不必盡聞於上。其聞於上者,又必再四詳慎,不甚關於忌諱,然後敢入告焉。公卿大臣,又必再三審處,不甚戾於成法,然後勉而行焉。則夫弊所及除之端,蓋無幾耳。而禁令之不行,抑又如此,則是天下之弊,終無釐革之日也。」
故白蓮教、太平軍、捻軍之迭起為果,而官吏貪墨舞弊實為之因,此清室中葉以降之真相也。
白蓮教者,《清朝全史》(稻葉君山)中謂:
「白蓮教非始於清朝,元有樂城韓山童者,以其祖父所創之白蓮教,煽惑人民,焚香誘眾,倡言彌勒佛降生,白蓮教之名自此始。」「明天啟五年,白蓮會又蔓延於山東、直隸、河南、山西、陝西、四川等省。」「清之白蓮教教義,以禱告及念咒可以治病號召黨徒,與前明不異。」「白蓮教之是否邪教,殊未易言。支那民間信仰頗雜,必非出於儒、釋、道三教之一途,指人民之信仰即以為邪教,未得為當。究其真意,謂此種信仰稍帶有政治意味,未始不可。然事多出於變動之結果,不能歸罪於人民信仰,而在上者反卸其責而不問也。」
肇端起於乾隆四十年,至嘉慶九年而事平,
《聖武記》:「乾隆四十年,安徽劉松以河南鹿邑邪教事發,被捕,遣戍甘肅。復分遣其黨劉之協、宋之清授教傳徒,遍川、陝、湖北。日久,黨益眾,遂謀不靖,倡言劫運將至,以同教鹿邑王氏子曰發生者,詭明裔朱姓,以煽動流俗。乾隆五十八年,事覺,復捕獲,各伏辜。嘉慶元年,湖北、四川教匪起,蔓延河南、陝西、甘肅,乘新政之宵旰,與五省環攻之兵力,且撫且剿,猶七載而後定。靖餘孽者又二載,先後糜餉逾萬萬金。」
後又舉事於清宮。
《清朝全史》:「嘉慶十八年,有極大膽之陰謀,破裂於北京宮廷。陰謀作於天理教徒,其時因政府對於白蓮教之法律過嚴,此乃其變名,實則仍為白蓮教也。」
是亦可見其時人民仇滿之思想。而滿清之兵力亦由此而顯其不足恃,漢人之團練因之勃興,是則滿、漢勢力消長之關鍵,實在嘉慶初年矣。
《清朝全史》:「嘉慶二年,德楞泰條呈堅壁清野之法。」「又有著名之合州知州龔景瀚條呈謂八旗官兵不可恃,其軍紀廢弛,所過地方受害甚於盜賊。」「嘉慶四年,嘗詔征黑龍江之兵,往返數千里,供應浩繁,水土不服,不熟賊情。計調一黑龍江之兵,可以募數十鄉勇,且可衛身家、免虜掠,當使嗣後鄉勇有功者,如八旗官兵保奏議恤,以收敵愾同讎之效。可知清廷意在節省經費,募集鄉勇,行德楞泰之策。自嘉慶元年至二年,四川一省鄉勇之數已越三十萬人。」「總之,無論為堅壁清野,或募集鄉勇,皆可證明滿洲常備軍不足以保障國家、維持社會也。」
道光末年,各地土匪蜂起。而洪秀全所部,復明制,蓄髮以示敵清,清人謂之「發逆」。洪起兵四年,遂都江寧,建號太平天國。至同治三年六月,清兵克江寧,其事竟敗。
《克復江寧折》(曾國藩):「洪逆倡亂粵西,於今十有五年,竊據金陵者十二年,其蹂躪竟及十六省,淪陷至六百餘城之多。」
而其後復有捻軍。
《湘軍記》(王定安):「捻之患,不知其所自始。或曰:鄉民行儺逐疫,裹紙然膏,為龍戲,謂之捻。其後報仇嚇財,掠人勒贖,浸淫為寇盜。或數人為一捻,或數十百人為一捻,白晝行劫,名曰定釘。山東之兗、沂、曹,河南之南、汝、光、歸,江蘇之徐、淮,直隸之大名,安徽之廬、風、潁、壽,承平時在在有之。」「咸豐三年,洪秀全陷安慶,踞金陵,遣黨徇臨淮、鳳陽,出歸德以擾河朔,於是皖、豫捻患益熾。」
《湘軍記》,記述清代湘軍歷史的史著。共二十篇,資料豐富,敘事詳備。清代學者王定安(生平不詳)著。
又越數年,始平。捻為流寇,無宗旨,與太平軍殊。然其為清室政治不良造成禍亂之現象,則一也。
太平軍之起,以推翻清室、倡行耶教為宗旨。
《湘軍記》:「洪秀全者,廣東花縣人。少飲博無賴,敢為大言,粗知書,賣卜為活。聞妖人朱九濤倡上帝會,與同邑馮雲山往師之,以其術游廣西。桂平曾玉珩延為塾師,武宣蕭朝貴與貴縣石達開、秦日綱,皆師事秀全。秀全詐死七日,復甦,謬眾雲,上帝召我,有大劫,拜天則免。遂托泰西人所稱耶穌教者,造真言寶誥,謂天曰耶和華,耶穌為長子,秀全次子。其咒辭讚美上帝,以誑眾斂錢,男婦多信事之。」
《清朝全史》:「洪秀全以嘉慶十八年生於廣東花縣,彼族實由嘉應州移來之客民也。身干長大,有雄姿,略識文字。其父名國游,母早死,頗信基督教。其後得香港美國宣教師羅把茲之教訓,然尚未受洗禮。未幾,彼忽組織上帝會,其黨與為馮雲山與洪仁玕。彼主張神聖之三位一體,即第一位為天父,第二位為基督,即天兄,而己則為天弟。」「咸豐元年正月,在大黃江自號太平王。閏八月,陷永安州,在此建立太平天國之國號,自稱天王。」
世多稱其制度,
《清朝全史》:「太平軍之軍制,其初甚為完備。洪王右手握劍,左手捧耶穌教之信條,專鼓吹全軍之勇氣。」「在1858年之末期,置籍太平軍者,有五十萬乃至六十萬之男子,其女子在五十萬以上。兵之訓練,就定營規條觀之,陣營中之教訓,並不懈怠。恪遵天命,熟讀天條讚美,男女兩營有別,禁吸阿片飲酒,約法極嚴。」「太平軍初頒之規條如左:(一)恪遵天令。(二)熟識天條讚美,早晚禮拜,以感謝頒布之規矩及詔諭。(三)因欲練成好心腸,不得吸菸飲酒;宜公正和平,毋得弄弊徇情,順下逆上。(四)同心合力,各遵有司,不得隱藏兵數及收匿金銀器飾。(五)男營與女營有別,不得授受相親。(六)宜熟諳日夜點兵鳴鑼吹角擂鼓之號令。(七)無事勿得過他營行別軍,以荒誤公事。(八)宜學習為官之稱呼問答禮制。(九)各整軍裝槍炮,以備急用。(十)不許謊言國法王章,訛錯軍機將令。」
阿片,今通譯鴉片。俗稱大煙、煙土、阿片或阿芙蓉。
且謂其能行共產主義,
《清朝全史》:「統治軍政,天京分設男館女館,分前、後、左、右、中五軍。女館分八軍,軍有女軍師一人,下有女百長數十。此館之創置,一面預防逃亡,一面便於布教。咸豐三、四年,收容此館者共計二十四五萬人。對於城南之一般住民,行門牌制,凡男子自十六歲至五十歲者,為牌面,其餘曰牌尾,以便戶口稽查。而土地分給之制,則彼等所創造者也。癸丑三年 頒行之天朝田畝制度,分田為九等。每田一畝,以早晚二季出千二百斤者為上上田,出千一百斤者為上中田,以下遞減,出四百斤者為下下田。上上田一畝,當下下田三畝,照人口分給。受田之標準,男婦一人,每十六歲以上,受田;十五歲以下,給其半。若一家六人,三人受好田,三人受劣田,以一年為定。關於此制之精神,確有所在。彼雲天下之田,天下之人同耕之。此處不足,遷移彼處;彼處不足,遷移此處。又曰,凡天下之田,豐荒相通,此處若荒,移彼豐處以賑此荒處;彼處若荒,移此豐處以賑彼荒處,務使天下共享天父上主皇上帝之天福。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使地無不均勻,使人無不飽暖。此等理想之下,土地田畝不為私有,金錢不許私藏,故貯藏銀十兩、金一兩者為私藏犯法,須處罰雲。」
然其理想單簡,務破壞中國從來一切制度,而未能得他國完美之法以為之導,故其法制可稱者止此。其後據地廣袤,日事兵爭,救死不暇,亦無復建設之力矣。
因太平軍之反動,而滿洲之勢力益衰。湘軍崛起,以書生農夫,奮死與洪、楊角逐,而後滿洲之兵權幾完全歸於漢人之手。
《湘軍記》:「自洪、楊倡亂,大吏久不習兵。綠營呰窳驕惰,聞徵調則驚號,比至前敵,秦、越、楚、燕之士,雜糅並進。勝則相妒,敗不相救,號令歧出,各分畛域,迄不得一兵之用。於是諸路將帥,頗厭徵調勞費,稍事招募。潮勇川勇,萌櫱漸起。然其人多遊民劇盜,剽悍繹騷,民尤患苦之。江忠源初創楚軍,劉長佑助之,挈其鄉人子弟,慷慨赴敵。始講節制,禁騷擾,義聲日起。其時草昧締構,實為湘軍濫觴。迨曾國藩以儒臣治軍長沙,羅澤南、王鑫皆起諸生,講學敦氣誼,乃選士人,領山農。滑弁游卒及市井無賴,擯斥不用。初立三百六十人為一營,已而改五百人為一營,營分四哨,哨官四人,統以營官。自兩營迄數十營,視材之大小而設統領焉。」「一營之中,指臂相聯,弁勇視營哨官,營哨官視統領,統領視大帥,皆如子弟之事其父兄焉。」「其後湘軍戰功遍天下,從戎者日益眾。迨左宗棠、劉錦棠平秦、隴,率師出關,所部百數十營。雖號老湘營,間用他省人,錯雜其間。然其營制薪糧,猶遵循未改也。」
淮軍繼之,參以西法,遂開近數十年軍閥之統系焉。
《淮軍平捻記》(周世澄):「淮軍之始也,於同治元年,其營制一準楚勇。」「淮軍之精於炮火也,以李公之雇募英、法弁兵教練洋槍隊始。李公初至上海,雇募英、法弁兵通習軍器者,仿照制辦,並令參將韓殿甲督率中國工匠,盡心學習。」
《清朝全史》:「當時上海富商,組織一愛國會,各出軍資,使歐人助之,以防太平軍。美國人華爾及白齊文,受愛國會之囑託,於1860年6月募集歐人一百、馬尼亞人二百,攻擊松江。…『華爾轉戰浙江慈谿陣亡,白齊文後以不服從清吏而解職,英國陸軍少將戈登代之,統率常勝軍。」
世謂湘軍之精神,在維持名教,
《清朝全史》:「咸豐四年,曾國藩頒布討粵匪檄。……自唐、虞三代以來,歷世聖人,扶持名教,敦敘人倫,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粵匪竊外夷之緒,崇天主之教,自其偽君偽相,下逮兵卒賤役,皆以兄弟稱之,謂惟天可稱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姊妹也。農不能自耕以納賦,謂田皆天主之田也;商不能自賈以取息,謂貨皆天主之貨也;士不能誦孔子之經,而別以所謂耶穌之說、新約之書。舉中國數千年禮義人倫詩書典則,一旦掃地盪盡,此豈獨我大清之變,乃開闢以來,名教之奇變,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於九泉。凡讀書識字者,又焉能袖手坐觀,不思一為之所也。自古生有功德,沒則為神,王道治明,神道治幽,雖亂臣賊子,窮凶極丑,亦往往敬畏神祗。李自成至曲阜,不犯聖廟;張獻忠至梓潼,亦祭文昌。粵匪焚郴州之學宮,毀宣聖之木主,十哲兩廡,狼藉滿地。所過州縣,先毀廟宇,即忠臣義士,如關帝、岳王之凜凜,亦污其宮室,殘其身首,以致佛寺道院、城隍社壇,無廟不焚,無像不滅,此又鬼神所共憤怒,欲一雪此憾於冥冥之中者也。」「湘中主將,皆系書生,只知中國固有之學問名教。曾之檄文,實湘軍之精神。彼指摘洪軍焚郴州之學宮、孔子之木主及十哲之兩廡等,謂孔子、孟子當痛哭於九泉,此語最為緊要。後日洪軍之政策,亦許讀孔孟書,以冀人心之和緩矣。……湘軍非勤王主義,亦非雷同性之侵略,意在維持名教。其最終之目的,即恢復異宗教之南京是也。是故湘軍可稱為一種宗教軍。」
觀彭玉麟之宗旨,固可以見湘軍之動機。
彭玉麟(1816~1890),清末湘軍將領,湖南衡陽人。字號,雪岑、雪琴。著有《彭剛直公奏稿》、《彭剛直公詩集》。
《清朝全史》:「彭玉麟為長江水師之指揮者,三十餘年之久。當從軍之初,立二誓約:其一曰不私財,其二曰不受朝廷之官。咸豐十一年,授安徽巡撫,彼辭不受。同治三年,克復南京,賞一等輕車都尉世爵,加太子少保銜,續任為漕運總督,朝賞頻至,彼亦不受。彼上痛切之辭表曰:『臣本寒儒,傭書養母,咸豐三年母物故,曾國藩謬用虛名,強之入營。初次臣見國藩,誓必不受朝廷之官職,國藩見臣語誠實,許之。顧十餘年來,任知府,擢巡撫,由提督補侍郎,未嘗一日居其任。應領收之俸給及一切銀兩,從未領納絲毫,誠以朝恩實受,官猶虛也。』又曰:『臣素無室家之樂、安逸之志,治軍十餘年,未嘗營一瓦之覆、一畝之殖,受傷積勞,未嘗請一日之假,終年於風濤矢石之中,未嘗移居岸上,以求一人之安,誠以親喪未終,出從戎旅也。既難免不孝之罪,又豈敢為一己之圖乎!臣嘗聞士大夫之出處進退,關於風俗之盛衰,臣既從軍,志在滅賊,賊既滅而不歸,近於貪位。夫天下之亂,不徒在盜賊之未平,而在士大夫之進無禮退無義。中興大業,宜扶樹名教,振起人心』雲。……彼擴張長江水師,使至一萬餘人。一切兵餉,以鹽稅及長江厘金稅充之,不煩戶部。亂平後,尚餘六十餘萬,報告兩江總督,寄託於鹽道之手,取其利息,加水師公費。彼曰:『予以寒士來,願以寒士歸也。』觀以上之事實,湘軍組織之動機,非對於朝廷之義務,又不為賞爵所激動,全由自衛之必要而起。然則洪軍之平定,樞紐於湘軍,與朝廷無涉,而朝廷之設施,直隔靴搔癢而已。」
然亦足征吾國人之能力,雖以滿清之壓制,亦能崛起而大有為。惜乎,後來之淮軍,無此風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