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清初諸儒之思想
2024-09-19 17:41:23
作者: 柳詒徵
明、清之交,士習之壞,前已言之。然其間亦未嘗無殊尤卓絕之士,不為科舉利祿所惑,而以道德經濟、氣節學術為士倡者。如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李顒、顏元等,皆以明之遺民,為清之大儒。其思想議論,皆有影響於後世。而世之論者,或多其反對明儒,或矜其昌明古學,且若其所就不迨乾、嘉諸子之盛者。實則清初諸儒之所詣,遠非乾、嘉間人所可及。乾嘉間人僅得其考據之一部分,而於躬行及用世之術,皆遠不迨。其風氣實截然為二,不可並為一談也。
諸儒之學,其功夫皆在博學,
《梨洲先生神道碑》(全祖望):「忠端之被逮也,謂公曰:『學者不可不通知史事,可讀《獻征錄》。』公遂自明十三朝實錄,上溯二十一史,靡不究心,而歸宿於諸經。既治經,則旁求之九流百家,於書無所不窺者。……公謂明人講學,襲《語錄》之糟粕,不以《六經》為根柢,束書而從事於游談,故受業者必先窮經,經術所以經世,方不為迂儒之學,故兼令讀史。又謂讀書不多,無以證斯理之變化,多而不求於心,則為俗學。故凡受公之教者,不墮講學之流弊。」
《亭林先生神道表》:「於書無所不窺,……晚益篤志《六經》,謂古今安得別有所謂理學者,經學即理學也,自有舍經學以言理學者,而邪說以起;不知舍經學,則其所謂理學者,禪學也。……凡先生之游,以二馬二騾載書自隨。所至阨塞,即呼老兵退卒,詢其曲折,或以平日所聞不合,則即坊肆中發書而對勘之;或逕行平原大野,無足留意,則於鞍上嘿誦諸經註疏,偶有遺忘,則即坊肆中發書而熟復之。」
《二曲先生窆石文》:「家無書,俱從人借之,其自經史之集,以至二氏之書,無不觀。然非以資博覽,其所自得,不滯於訓故文義,曠然見其會通。……年四十以前,嘗著《十三經糾繆》、《二十一史糾繆》諸書,以及象數之學,無不有述。其學極博,既而以為近於口耳之學,無當於身心,不復示人。」
《顏氏學記》(戴望):「先生幼讀書,二三過不忘。年二十餘,好陸、王書,未幾從事程、朱學,信之甚篤。……帥門弟子行孝弟,存忠信,日習禮習樂習射習書數,究兵農水火諸學,堂上琴竽弓矢籌管森列。……先生自幼學兵法、技擊、馳射、陰陽、象緯,無不精。」
《王先生夫之傳》(余廷燦):「自明統絕祀,先生著書凡四十年,其學深博無涯涘。」
戴望(1837~1873),清代學者。字子高。著有《顏氏學記》、《論語注》、《謫麐堂集》等。
而學必見之躬行。
《梨洲先生神道碑》:「公晚年益好聚書,所抄自鄞之天一閣范氏、歙之叢桂堂鄭氏、禾中倦圃曹氏,最後則吳之傳是樓徐氏。然嘗戒學者曰:『當以書明心,無玩物喪志也。』當事之豫於聽講者,即曰:『諸公愛民盡職,即時習之學也。』」
《與友人論學書》(顧炎武):「愚所謂聖人之道者如之何?曰博學於文,曰行已有恥。自一身以至於天下國家,皆學之事也;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入往來辭受取與之間,皆有恥之事也。恥之於人大矣,不恥惡衣惡食,而恥匹夫匹婦之不被其澤,故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嗚呼!士而不先言恥,則為無本之人。非好古而多聞,則為空虛之學,以無本之人,而講空虛之學,吾見其日從事於聖人而去之彌遠也。」
《二曲先生窆石文》:「其論學曰:天下之大根本,人心而已矣;天下之大肯綮,提醒天下之人心而已矣。是故天下之治亂,由人心之邪正;人心之邪正,由學術之晦明。嘗曰:古今名儒倡道者,或以主敬窮理為宗旨,或以先立乎大為宗旨,或以心之精神,或以自然,或以復性,或以致良知,或以隨處體認,或以止修,愚則以悔過自新為宗旨。蓋下愚之與聖人,本無以異,但氣質蔽之,物慾誘之,積而為過,此其道在悔,知悔必改,改之必盡。夫盡,則吾之本原已復,復則聖矣;曷言乎日新,復其本原之謂也!悔過者,不於其身,於其心,則必於其念之動者求之,故《易》曰『知幾其神』。……其論朱、陸二家之學曰:學者當先觀象山、慈湖、陽明、白沙之書,闡明心性,直指本初,熟讀之,則可以洞斯道之大源。然後取二程、朱子以及康齋、敬軒、涇野、整庵之書玩索,以盡踐履之功,收攝保任,由功夫以合本體,下學上達,內外本末,一以貫之。」
《顏氏學記》:「先生之學,確守聖門舊章,與後儒新說別者,大致有三:其一,謂古人學習六藝以成其德行,而六藝不外一禮,猶四德之該乎仁。禮必習行而後見,非專恃書冊誦讀也。孔子不得已而周流,大不得已而刪訂。著書立說,乃聖賢之大不得已,奈何以章句為儒,舉聖人參贊化育經綸天地之實事,一歸於章句,而徒以讀書纂注為功乎!」
《船山遺書·俟解》(王夫之):「讀史亦博文之事,而程子斥謝上蔡為玩物喪志,所惡於喪志者玩也,玩者喜而弄之之謂。如《史記·項羽本紀》及《竇嬰灌夫傳》之類,淋漓痛快,讀者流連不舍,則有代為悲喜,神飛魂盪,而不自恃。於斯時也,其素所志尚者不知何往,此之謂喪志。以其志氣橫發,無益於身心也。豈獨讀史為然哉!經也有可玩者,玩之亦有所喪。如玩《七月》之詩,則且沉溺於婦子生計米鹽布帛之中;玩《東山》之詩,則且淫泆於室家嚅唲寒溫拊摩之內。《春秋傳》此類尤眾,故必約之以禮,皆以肅然之心臨之,一節一目,一字一句,皆引歸身心求合於志之大者,則博可弗畔,而禮無不在矣。」
蓋諸儒之學雖不必同,而其以讀書講學為立身行己之基則一。其專務讀書,不知治身者,且以玩物喪志譏之,不似乾、嘉間人不顧行檢但事博涉也。亭林反對明人之空談最力,
《日知錄》:「劉、石亂華,本於清談之流禍,人人知之,孰知今日之清談有甚於前代者。昔之清談談老莊,今之清談談孔孟,未得其精而已遺其粗,未究其本而先辭其末。不習六藝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綜當代之務,舉夫子論學、論政之大端一切不問,而曰一貫,曰無言,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股肱惰而萬事荒,爪牙亡而四國亂,神州盪覆,宗社丘墟。昔王衍將死,云:『吾曹向若不祖尚浮虛,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今之君子,得不有愧乎其言!」
然其言博學於文,必兼行己有恥言之,非謂反對空談即不講品節也。觀其《與人書》,注重在人心風俗。
《亭林文集·與人書九》:「目擊世趨,方知治亂之關,必在人心風俗;而所以轉移人心,整頓風俗,則教化綱紀為不可闕矣。百年千世養之而不足,一朝一夕敗之而有餘。」
《亭林文集》,清初著名思想家顧炎武(1613~1682,號亭林)的文集之一。
《日知錄》中《世風》一卷,尤反覆言之,甚至謂務正人心急於抑洪水,
《日知錄》:「彼都人士為人說一事、置一物,未有不索其酬者;百官有司受朝廷一職事、一差遣,未有不計其獲者。自府史胥徒,上而至於公卿大夫,真可謂之同心同德者矣。苟非返普天率土之人心,使之先義而後利,終不可以致太平。故愚以為今日之務正人心,急於抑洪水也。」
此則清初諸大儒共有之精神,抑亦承宋、明諸儒之教,有見於人之本原,不隨流俗為轉移者,而不圖其以反對空談,使後之學者但騖於語言文字之末也。
清初漢族諸儒,皆反對清室。不得已而姑認滿人居位,亦思立一王之法,以待後世之興。故船山有《黃書》,亭林有《郡縣論》,皆極注意於法制。而梨洲之《明夷待訪錄》,則並專制之君主亦極力反對,不徒為種族所囿也。
《黃書》,政論著作。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1619~1692)著。提出「畛」的觀念。
《明夷待訪錄·原君篇》:「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興之,有公害而莫或除之。有人者出,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為害,而使天下釋其害。此其人之勤勞,必千萬於天下之人。夫以千萬倍之勤勞,而己又不享其利,必非天下之人情所欲居也。故古之人君,去之而不欲入者,許由、務光是也;入而又去之者,堯、舜是也;初不欲入而不得去者,禹是也。豈古之人有所異哉!好逸惡勞,亦猶夫人之情也。後之為人君者不然,以為天下利害之權皆出於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於己,以天下之害盡歸於人,亦無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公。始而慚焉,久而安焉,視天下為莫大之產業,傳之子孫,受享無窮。漢高帝所謂『某業所就,孰與仲多』者,其逐利之情,不覺溢之於辭矣。此無他,古者以天下為主,君為客,凡君之所畢世而經營者,為天下也。今也以君為主,天下為客,凡天下之無地而得安寧者,為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腦,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產業,曾不慘然,曰:『我固為子孫創業也。』其既得之也,敲剝天下之骨髓,離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樂,視為當然,曰:『此我產業之花息也。』然則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無君,人各得自私也,人各得自利也。嗚呼,豈設君之道固如是乎?古者,天下之人愛戴其君,比之如父,擬之如天,誠不為過也。今也,天下之人怨惡其君,視之如寇讎,名之為獨夫,固其所也。而小儒規規焉以君臣之義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至桀紂之暴,猶謂湯武不當誅之,而妄傳伯夷、叔齊無稽之事,乃兆人萬姓崩潰之血肉,曾不異夫腐鼠。豈天地之大,於兆人萬姓之中,獨私其一人一姓乎?是故武王,聖人也;孟子之言,聖人之言也。後世之君,欲以如父如天之空名,禁人之窺伺者,皆不便於其言,至廢孟子而不立,非導源於小儒乎!雖然,使後之為君者,果能保此產業,傳之無窮,亦無怪乎其私之也。既以產業視之,人之欲得產業,誰不如我?攝緘滕,固扃[img alt="" class="inline" src="images/092720044320.jpeg" /],一人之智力,不能勝天下欲得之者之眾,遠者數世,近者及身,其血肉之崩潰,在其子孫矣。昔人願世世無生帝王家,而毅宗之語公主,亦曰:『若何為生我家?』痛哉斯言!回思創業時,其欲得天下之心,有不廢然摧阻者乎?是故明乎為君之職分,則唐、虞之世,人人能讓,許由、務光非絕塵也;不明乎為君之職分,則市井之間,人人可欲,許由、務光所以曠後世而不聞也。然君之職分難明,以俄頃淫樂,不易無窮之悲,雖愚者亦明之矣。」
習齋、二曲,皆以用世為的。
《顏氏學記》:「嘗曰:必有事焉,學之要也。心有事則存,身有事則修。家之齊,國之治,皆有事也。無事則道與治俱廢。故正德利用厚生曰事,不見諸事,非德非用非生也;德行藝曰物,不征諸物,非德非行非藝也。先生之學,以事物為歸,而生平未嘗以空言立教。」「議書院規模,建正廳三間,曰習講堂,東第一齋,西向,榜曰文事,課禮、樂、書、數、天文、地理等科;西第一齋,東向,榜曰武備,課黃帝及太公、孫、吳諸子兵法、攻守營陣水陸諸戰法並射御技藝等科;東第二齋,西向,曰經史,課十三經、歷代史誥制章奏詩文等科;西二齋,東向,曰藝能,課水學、火學、工學、象數等科;門內直東曰理學齋,課主靜持教程朱陸王之學;直西曰帖括齋,課八比舉業,皆北向,以應時制,且漸引之也。北空二齋,左處儐介,右宿來學,門外左房六間,榻行賓;右廈六間,容車騎。東為更衣亭,西為步馬射圃。堂東北隅為倉庫廚灶,西北隅積柴炭。」
《二曲集·體用全學》(李顒):「經世之法,莫難於用兵。俄頃之間,勝敗分焉,非可以漫嘗試也。今學者無志於當世,固無論矣;即有志當世,往往於兵機多不致意,以為兵非儒者所事。然則武侯之偉略、陽明之武功非耶?學者於此,苟能深討細究而有得焉,異日當機應變,作用必有可觀。」「自《大學衍義》至《歷代名臣奏議》等書,皆適用之書也。道不虛談,學貴實效,學而不足以開物成務,康濟時艱,真擁衾之婦女耳,亦可羞已。」「律令最為知今之要,而今之學者,至有終其身未聞者。『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終無術』,夫豈無謂云然乎?」「《農政全書》、《水利全書》、《泰西水法》、《地理備要》等書,咸經濟所關,宜一一潛心。然讀書易,變通難,趙括能讀父書,究竟何補實際?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夫豈古板書生所能辦乎!」
李顒(1627~1750),明清之際哲學家。字中孚,陝西盩厔(今周至)人,因山曲曰盩,水曲曰厔,故世稱二曲先生。著有《二曲集》、《儒鑒》、《四書反身錄》等。
《歷代名臣奏議》,商、周至元代名臣的奏議彙編,其中以宋代奏議居多。明代大臣楊士奇、黃淮奉詔輯錄。
《答王天如書》(李顒):「今時非同古時,今人不比古人。須明古今法度,通之於當今而無不宜,然後為全儒,而可語治平事業,須運用酬酢,如探囊中而不匱,然後為資之深,取之左右逢其原,而真為己物。若懼蹈誦《詩》三百之失,而謂至誠自能動物,體立自然用行,則空疏杜撰,猶無星之戥,無寸之尺,臨時應物,又安能中竅中會,動協機宜乎?茲以呂新吾《諭士說》一篇寄覽,亦足以知空軀殼餓肚腸,究無補於實用分毫也。」
雖其途術不同,要皆明於學問之非專為學問,必有益於社會國家。徒以清代專任滿人及胥吏為治,雖時復徵聘諸儒,僅欲以名位羈之,使不己畔,亦無實行其學之志,故其學不昌。惟亭林之講音韻、考金石,於世道無與,其學派轉盛於東南焉。
與黃、顧、顏、李諸儒相望者,有陸世儀、張履祥、孫奇逢、陳瑚、張爾岐、劉獻廷等,皆以博學篤志、砥節勵俗,為當時所宗仰。
《陸先生世儀傳》(全祖望):「嘗謂學者曰:『世有大儒,決不別立宗旨,譬之大醫國手,無科不精,無方不備,無藥不用,豈有執一海上方而沾沾語人曰:舍此更無科無方無藥也。近之談宗旨者,皆海上方也。』凡先生《思辨錄》所述,上自周、漢諸儒,以迄於今,仰而象緯律歷,下而禮樂政事異同,旁及異端,其所疏證剖析,蓋數百萬言,無不粹且醇。」
《張楊園先生事略》(李元度):「先生嘗曰:『學者舍稼穡,別無治生之道。能稼穡,則無求於人而廉恥立;知稼穡艱難,則不敢妄取於人而禮讓興。廉恥立,禮讓興,而世道可以復古矣。』故其所補農書,皆得之身試者。」
《孫征君傳》(方苞):「少倜儻好奇節,而內行篤修,負經世之略,常欲赫然著功烈,而不可強以仕。國朝定鼎,率子弟躬耕,四方來學,願留者亦授田使耕,所居遂成聚。……人無賢愚,苟問學,必開以性之所近,使自力於庸行。」
《陳先生瑚傳》(王鎏):「二十一,補諸生,館陸桴亭家。兩人憂天下多故,乃講求天文、地理、兵農、禮樂之書,旁及奇門六壬之術。時復彎弓橫槊、弄刀舞劍,將以為用世具也。……順治乙酉,大兵渡江,奉父遷徙無常。丁亥,與諸子講學,著《蓮社約法》,教以人倫,相戒以不妄言、不訐私、不謀利、不作無益。又以端心術、廣氣類、崇儉素、均勞逸,為蔚村講規,以孝弟、力田、行善,為蔚村三約。又有《五柳堂學規》,曰德行,曰經學,曰治事,曰文藝。其小學之規曰習禮,曰受書,曰作課,曰講書,曰歌詩。蓋先生知道不行,而隨處為世道人心之計,故立教周詳如此。」
《張處士爾岐墓表》(錢載):「先生之學,深於漢儒之經而不沿訓故,邃於宋儒之理而不襲《語錄》。其答論學書云:『士生今日,欲倡正學於天下,不必多所著述,當以篤志力行為先。』蓋闇然君子之自得者也。」
《劉處士獻廷墓表》(王源):「嘗謂學者曰:『人苟不能斡旋氣運,徒以其知能為一身家之謀,則不得謂之人,何足為天地之心哉!』故處士生平志在利濟天下後世,造就人才,而身家非所計。處士於禮樂、象緯、醫藥、書數、法律、農桑、火攻、器制,旁通博考,浩浩無涯涘。」
《劉繼莊傳》(全祖望):「繼莊之學,主於經世。自象緯、律歷以及邊塞關要、財賦、軍器之屬,旁而岐黃者流,以及釋道之言,無不留心。深惡雕蟲之技。其生平自謂於聲音之道,別有所窺,足窮造化之奧,百世而不惑。嘗作新韻譜,其悟自華嚴字母入,而參之以天竺陀羅尼、泰西蠟頂話、小西天梵書暨天方、蒙古、女真等音,囊括浩博,學者驟見而或未能通也。」
而李塨、王源,尤顏學中之錚錚者。
《顏氏學記·恕谷編》(戴望):「先生年二十餘,為諸生。既承習齋教,自治甚嚴,仿習齋為日譜,記身心言行得失,不為文飾。而于田賦郊社褅袷宗廟諸禮,及諸史志所載經世諸務,與古帝王治績可為法者,考校甚備,錄其語曰《瘳忘編》。……三藩平後,四方名士競集京師,共為學會,先生與焉。因歷及古今升降、民物安危、學術明晦之所以然,以及太極河洛圖書之辨,屯田、水利、天官、地理、兵農、禮樂之措置。諸公悚聽,相顧謂曰:乾坤賴此不毀也。」又《或庵編》:「先生於儕輩中,獨與劉處士獻廷善,日討論天地陰陽之變、伯王大略、兵法文章典制古今興亡之故。恕谷為極言顏先生明親之道,遂令恕谷往博野,執贄顏先生門。著《平書》十卷,一曰分民,二曰分土,三曰建官,四曰取士,五曰制田,六曰武備,七曰財用,八曰河淮,九曰刑罰,十曰禮樂。」
雖二人皆為清之舉人,非諸儒之為明遺民比,然亦不仕清室。
《顏氏學記》:「李塨以康熙三十九年庚午舉於鄉。」「王源中式康熙三十二年舉人,或勸更應禮部試,謝曰:吾寄焉,為謀生計,使無詬厲已耳。」
視其他之試鴻博者為不同矣。
要之,清代學術與宋、明異者,有一要點,即宋、明諸儒專講為人之道,而清代諸儒則只講讀書之法 。惟明末清初之學者,則兼講為人與讀書,矯明人之空疏,而濟之以實學。凡諸魁傑皆欲以其學大有造於世,故其風氣與明異,亦與清異。其後文網日密,士無敢談法制、經濟,惟可講求古書,盡萃其才力聰明於校勘訓詁,雖歸本於清初諸儒,實非諸儒之本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