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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明之文物(2)

2024-09-19 17:40:50 作者: 柳詒徵

  《王文成全書·興舉社學牌》:「看得贛州社學鄉館教讀,賢否尚多淆雜,是以詩禮之教久已施行,而淳厚之俗未見興起。為此牌仰嶺北道督同府縣官吏,即將各館教讀,通行訪擇,務使學術明正、行止端方者,乃與茲選。官府仍籍記姓名,量行支給薪米,以資勤苦;優其禮待,以示崇勸。其各童生之家,亦各通飭行戒,務在隆師重道,教訓子弟。毋得因仍舊染,習為偷薄,自取愆咎。」

  《王文成全書》,亦稱《王陽明全書》,明代思想家王守仁一生主要著述的輯錄。文成為其諡號。

  社會教讀,且與有地方風化之責。

  《王文成全書·頒行社學教條》:「先該本院據嶺北道選送教讀劉伯頌等,頗已得人。但多系客寓,日給為難,今欲望以開導訓誨,亦須量資勤苦,已經案仰該道通加禮貌優待,給以薪米紙筆之資。各官仍要不時勸勵敦勉,令各教讀務遵本院原定教條,盡心訓導,視童蒙如己子,以啟迪為家事;不但訓飭其子弟,亦復化喻其父兄;不但勤勞於詩禮章句之間,尤在致力於德行心術之本。務使禮讓日新,風俗日美,庶不負有司作興之意,與士民趨向之心。」

  觀王文成《訓蒙大意》,亦可見當時教讀督責幼兒之法,及儒者研究教育之學說焉。

  《王文成年譜·訓蒙大意》(錢德洪)示教讀劉伯頌等曰:「今教童子者,當以孝弟、忠信、禮義、廉恥為專務,其培植涵養之方,則宜誘之歌《詩》,以發其志意;導之習《禮》,以肅其威儀;諷之讀《書》,以開其知覺。今人往往以歌《詩》、習《禮》為不切時務,此皆末俗庸鄙之見,烏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大抵童子之情,樂嬉戲而憚拘檢,如草木之始萌芽,舒暢之則條達,摧撓之則衰痿。故凡誘之歌《詩》者,非但發其志意而已,亦所以泄其跳號呼嘯於詠歌,宣其幽抑結滯於音節也。導之習《禮》者,非但肅其威儀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讓而動盪其血脈,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諷之讀《書》者,非但開其知覺而已,亦所以沈潛反覆而存其心,抑揚諷頌以宣其志也。若責其檢束而不知導之以禮,求其聰明而不知養之以善,彼視學舍如囹獄而不肯入,視師長如寇讎而不欲見矣,求其為善也得乎?」

  宋、元之間,書院最盛,至明而浸衰。蓋國學網羅人才,士之散處書院者,皆聚之於兩雍,雖有書院,其風不盛。

  《續通考》:「初太祖因元之舊,洪武元年立洙泗、尼山二書院,各設山長一人。憲宗成化十二年,命江西貴溪縣重建象山書院。孝宗弘治元年,以吏部郎中周本言,修江南常熟縣學道書院。武宗正德元年,江西按察司副使邵寶奏修德化縣濂溪書院,其時各省皆有書院,弗禁也。」

  其後國學之制漸隳,科舉之弊孔熾,士大夫復倡講學之法,而書院又因之以興。王陽明講學之所,若龍崗書院,

  

  《王文成年譜》:「正德三年在龍場,……夷人日來親狎,以所居湫濕,乃伐木搆龍崗書院以居之。」

  若貴陽書院,

  《王文成年譜》:「正德四年在貴陽,……提學副使席書聘主貴陽書院。」

  若濂溪書院,

  《王文成年譜》:「正德十三年在贛,……九月修濂溪書院,……四方學者輻輳,始寓射圃,至不能容,乃修濂溪書院居之。」

  若稽山書院,

  《王文成年譜》:「嘉靖三年,在越……辟稽山書院,聚八邑彥士,身率講習以督之。於是蕭璆、楊汝榮、楊紹芳等來自湖廣,楊仕鳴、薛宗禮、黃夢星等來自廣東,王艮、孟源、周銜等來自直隸,何秦、黃弘綱等來自南贛,劉邦來、劉文敏等來自安福,魏良政、魏良器等來自新建,曾忭來自泰和。宮剎卑隘,至不能容,蓋環坐而聽者三百餘人。」

  若敷文書院,

  《王文成年譜》:「嘉靖七年,巡撫兩廣,……興南寧學校,……委原任監察御史降揭陽縣主簿季本主教敷文書院。」

  既皆隨處經營,隱然以復古學校為己任。而同時如鄒守益之築復古書院,

  《王文成年譜》:「鄒守益謫判廣德州,築復古書院以集生徒,刻《諭俗禮要》以風民俗。」

  湛若水之建白沙書院,

  《明史·湛若水傳》:「若水生平所至,必建書院以祀獻章。」

  又與陽明相應和。比陽明歿而建書院以祀之者尤夥,

  《王文成年譜》:「嘉靖四年十月,立陽明書院于越城。……門人為之也。在越城西郭門內光相橋之東。後十二年丁酉,巡按御史門人周汝貞建祠於樓前,匾曰『陽明先生祠』。」「嘉靖九年,門人薛侃建精舍於天真山,祀先生。」「十三年,鄒守益建復古書院於安福,祀先生。」「十六年,僉事沈謐建書院於文湖,祀先生。」「十九年,周桐、應典等建書院於壽岩,祀先生。」「二十一年,范引年建混元書院於青田,祀先生。」「二十三年,徐珊建虎溪精舍於辰州,祀先生。」「二十七年,萬安同志建雲興書院,祀先生。」「陳大倫建明經書院於韶,祀先生。」「二十九年,史際建嘉義書院於溧陽,祀先生。」「三十三年,劉起宗建水西書院,祀先生。」「三十五年,趙鏜修復初書院,祀先生。沈寵建仰止祠於崇正書院,祀先生。」「四十二年,耿定、羅汝芳建志學書院於宣城,祀先生。」

  學校性質幾變而為宗教性質,世宗因言者請毀書院而嚴禁之,殆以此故。

  《續通考》:「世宗嘉靖十七年四月,吏部尚書許贊請毀書院,從之。……十六年二月,御史游居敬疏斥南京吏部尚書湛若水倡其邪學,廣收無賴,私創書院,乞戒諭以正人心。帝慰留若水,而令所司毀其書院。至是贊復言撫按司府多建書院,聚生徒,供億科擾,亟宜撤毀,詔從其言。」

  然一方面撤毀,而一方面依舊建設,是其時社會勢力,固不下於政府也。萬曆間,張居正當國,再申嚴禁,亦未盡革。迄居正敗,其事復興。

  《野獲編》(沈德符):「書院之設,防於宋之泰山、徂徠及白鹿洞,本朝舊無額設明例。自武宗朝,王新建以良知之學,行江浙、兩廣間,而羅念庵、唐荊川諸公繼之,於是東南景附,書院頓盛。雖世宗力禁,而終不能止。嘉靖末年,徐華亭以首揆為主盟,一時趨鶩者,人人自托吾道。凡撫台蒞鎮,必立書院,以鳩集生徒,冀當路見知。其後間有他故,駐節其中,於時三吳間竟呼書院為中丞行台矣。今上初政,江陵公痛恨講學,立意翦抑。適常州知州施觀民以造書院科斂見糾,遂遍行天下拆毀,其威令之行,峻於世廟。江陵敗,而建白者力攻,亦以此為權相大罪之一,請盡行修復,當事者以祖制所無折之,其議不果行。近年理學再盛,爭以皋比相高,書院聿興,不減往日。李見羅在鄖陽,遂拆參將衙門改造,幾為武夫所殺,於是人稍有戒心矣。至於林下諸君子相與切磋講明,各立塾舍名書院者,又不入此例也。」

  《野獲編》,即《萬曆野獲編》,元明史料筆記著作。明代文學家沈德符(1578~1642)撰。

  明末書院之著者,曰首善,曰東林。以講學者忤魏閹,遂並天下書院毀之。

  《續通考》:「神宗萬曆十年,閣臣張居正以言官之請,概行京省查革,然不能盡撤。後復稍稍建,其最著者,京師曰首善書院,江南曰東林書院。」

  《燕都遊覽志》:「首善書院在宣武門內左方,天啟初,都御史鄒元標、副都御史馮從吾為都人士講學之所。大學士葉向高撰碑誌,禮部尚書董其昌書。黨禍起,魏忠賢矯旨毀天下書院,捶碎碑,嗣即其地開局修歷。」

  《春明夢余錄》(孫承澤):「東林,無錫書院名也。宋儒楊時建,後廢為僧寺。萬曆中,吏部考功郎顧憲成罷歸,即其地建龜山祠,同志者為構精舍居焉。乃與行人高攀龍等開講其中,及攀龍起為總憲,疏發御史崔呈秀之贓,呈秀遂父事魏忠賢,日嗾忠賢曰:『東林欲殺我父子。』既而楊漣、左光斗交章劾忠賢,益信呈秀之言不虛也。於是遂首毀京師書院,而天下之書院俱毀矣。」

  魏閹敗,儒者復立書院講學。劉宗周之證人書院,其尤著者也。

  《明史·劉宗周傳》:「宗周始受業於許孚遠,已入東林書院,與高攀龍輩講習。馮從吾首善書院之會,宗周亦與焉。越中自王守仁後,一傳為王畿,再傳為周汝登、陶奭齡,三傳為陶奭齡,皆雜於禪。爽齡講學白馬山,為因果說,去守仁益遠。宗周憂之,築證人書院,集同志講肄。且死,謂門人曰:學之要,誠而已,主敬其功也。」

  明儒講學之所,自書院之外,復有寺觀祠宇之集會,月有定期,以相砥礪。

  《王文成年譜》:「嘉靖四年,先生歸姚江,定會於龍泉寺之中天閣,每月以朔、望、初八、廿三為期。書壁以勉諸生曰: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承諸君之不鄙,每予來歸,咸集於此,問學為事,甚盛意也。然不能旬日之留,而旬日之間,又不過三四會,一別之後,輒復離群索居,不相見者,動經年歲,然則豈惟十日之寒而已乎?若是而求萌檗之暢茂條達,不可得矣。故予切望諸君勿以予之去留為聚散,或五六日,或八九日,雖有俗事相妨,亦須破冗一會於此,務在誘掖獎勵,砥礪切磋,使道德仁義之習,日親日近。則勢利紛華之染,亦日遠日疏,所謂相觀為善,百工居肆,以成其事者也。相會之時,尤須虛心遜志,相親相敬。大抵朋友之交,以相下為益,或議論未合,要在從容涵育,相感以成。不得動氣求勝,長傲遂非;務在默而成之,不言而信。」

  陽明門人,集會尤盛。

  《王文成年譜》:「嘉靖十一年正月,門人方獻夫合同志會於京師。……歐陽德、方獻夫等四十餘人始定日會之期,聚於慶壽山房。」「十二年,門人歐陽德合同志會於南畿。……遠方志士四集,類萃群趨。或講於城南諸剎,或講於國子雞鳴,倡和相稽,疑辯相繹。」

  徐階靈濟宮之會,聽者至數千人。

  《明史·羅汝芳傳》:「汝芳為太湖知縣,召諸生論學,公事多決於講座。遷刑部主事,歷寧國知府。民兄弟爭產,汝芳對之泣,民亦泣,訟乃已。創開元會,罪囚亦令聽講。入覲,勸徐階聚四方計吏講學,階遂大會於靈濟宮,聽者數千人。」

  《明儒學案·徐階傳》(黃宗羲):「先生受業聶雙江,故得名王氏學。及在政府,為講會於靈濟宮,使南野、雙江、松溪分主之,學徒雲集至千人。其時癸丑甲寅,為自來未有之盛。丙辰以後,諸公或歿或去,講壇為之一空。戊午何吉陽自南京來,復推先生為主盟,仍為靈濟之會,然不能及前矣。」

  當時講學之巨子,所至集會開講,至老不衰。

  《明史·錢德洪傳》:「德洪既廢,遂週遊四方,講良知學。時士大夫率務講學為名高,而德洪、王畿以守仁高第弟子,尤為人所宗。」《陳時芳傳》:「年八十餘,猶徒步赴五峰講會。」《王畿傳》:「畿既廢,益務講學,足跡遍東南,吳、楚、閩、越皆有講舍。年八十餘,不肯已,善談說,能動人。所至聽者雲集,每講雜以禪機,亦不自諱也。」

  錢德洪(1496~1574),明朝中後期思想家、教育家。王守仁弟子。名寬,號緒山。著有《緒山會語》、《平濠記》、《王陽明先生年譜》等。

  王畿(1498~1583)明代思想家,陽明學派中晚的核心人物。字汝中,號龍溪。有《王龍溪先生全集》傳世。

  隨時舉示,亦無定法。

  《明儒學案·耿定理傳》:「京師大會,舉中義相質,在會各呈所見,先生默不語。忽從座中崛起拱立曰:『請諸君觀中。』因嘆曰:『舍當下言中,沾沾於書本上覓中,終身罔矣。』在會中因有省者。其機鋒迅利如此。」

  樵夫、陶匠、農工、商賈,無人不可聽講,無人不可講學。

  《明儒學案》:「樵夫朱恕,泰州草堰場人,聽王心齋講,浸浸有味,每樵必造階下聽之。飢則向都養乞漿,解裹飯以食,聽畢則浩歌負薪而去。」「陶匠韓樂吾,興化人,以陶瓦為業。慕朱樵而從之學,久之,覺有所得,遂以化俗為任,隨機指點。農工商賈從之游者千餘,秋成農隙,則聚徒談學。一村既畢,又之一村,前歌后答,弦誦之聲,洋洋然也。」

  朱恕(1501~1583),明朝思想家,泰州學派重要成員。字光信,號樂齋,樵夫出身。後人將其與另一學者韓貞吾的著作輯為《朱樂齋、韓貞吾兩先生遺集》。

  斯實前世之所未有也。

  明人之集會講學,蓋本於文士之以詩文結社。自元季以來,東南士夫盛聯詩社,

  《明史·張簡傳》:「當元季,浙東西士大夫以文墨相尚,每歲必聯詩社,聘一二文章巨公主之。四方名士畢至,燕賞窮日夜。詩勝者輒有厚贈。」

  至明而其風不衰。

  《明史·林鴻傳》:「閩中善詩者稱十才子,鴻為之冠,閩人言詩者悉本於鴻。……無錫浦源,慕鴻名,逾嶺訪之。造其門,鴻弟子周元、王元請誦所作,曰:『吾家詩也。』鴻延之入社。」《謝榛傳》:「李攀龍、王世貞輩結詩社,榛為長,攀龍次之。」《李攀龍傳》:「攀龍之始官刑曹也,與濮州李先芳、臨清謝榛、孝豐吳維岳輩倡詩社。王世貞初釋褐,先芳引入社,遂與攀龍定交,明年先芳出為外吏。又二年,宗臣、梁有譽入,是為五子。未幾,徐中行、吳國倫亦至,乃改稱七子。諸人多少年,才高氣銳,互相標榜,視當世無人。七才子之名播天下。」《王世貞傳》:「世貞好為詩古文,官京師,入王宗沐、李先芳、吳維岳等詩社。」《袁宏道傳》:「宏道年十六,為諸生,即結社城南,為之長。」

  達官為之倡,而山人名士附之。

  《野獲編》(沈德符):「山人之名本重,如李鄴侯僅得此稱。不意數十年來,出遊無籍輩,以詩卷遍贄達官,亦謂之山人。始於嘉靖初年,盛於今上之近歲,吳中人遂有作山人歌曲者,而情狀著矣。」

  《明史·王稚登傳》:「嘉隆、萬曆間,布衣、山人以詩名者十數,俞見文、王叔承、沈明臣輩,尤為世所稱。然聲華烜赫,稚登為最。」

  始則標榜風雅,交通聲氣,繼則聯結黨朋,干預政事,至其季世之復社,且以嗣東林則幟。故文人之社與儒者之會,實有相互之關係焉。

  《明史·張溥傳》:「溥集郡中名士相與復古學,名其文社曰復社。……四方啖名者爭走其門,盡名為復社。溥亦傾身結納,交遊日廣,聲氣通朝右。所品題甲乙,頗能為榮辱,諸奔走附麗者輒自矜曰:吾以嗣東林也。執政大僚由此惡之。里人陸文聲者,輸貲為監生,求入社,不許。文聲詣闕言,風俗之弊,皆原於士子,溥、採為盟主,倡復社亂天下。」

  明代詩文字畫,均有名家,然無特創之體。其特創者,惟八股文,以王鏊、唐順之、歸有光、胡友信為最。

  《明史·歸有光傳》:「有光制舉義,湛湛經術,卓然成大家。後德清胡友信與齊名,世並稱歸、胡。」「明代舉子業最擅名者,前則王鏊、唐順之,後則震川、思泉。思泉,友信別號也。」

  順之、有光皆能為古文,然其古文亦有八股文氣息。八股文既盛行,於是有匯選評點之本,而學者之治古書,往往亦用此法,故明代批評經史子集之書最多,是亦一時之風氣也。

  《經史百家簡編序》(曾國藩):「自六籍燔於秦火,漢世掇拾殘遺,征諸儒能通其讀者,支分節解,於是有章句之學。劉向父子勘書秘閣,刊正脫誤,稽合同異,於是有校讎之學。梁世劉勰、鍾嶸之徒,品藻詩文,褒貶前哲,其後或以丹黃識別高下,於是有評點之學。三者皆文人所有事也。前明以《四書》經義取士,我朝因之,科場有句股點句之例,蓋猶古者章句之遺意。試官評定甲乙,用朱墨旌別其旁,名曰圈點,後人不察,輒仿其法,以塗抹古書,大圈密點,狼藉行間。故章句者,古人治經之盛業也,而今專以施之時文。圈點者,科場時文之陋習也,而今反以施之古書。末流之遷變,何可勝道。」

  時文之外,小說、戲曲頗有創製。今世所傳《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金瓶梅》等,皆明人所著。(《交翠軒筆記》稱《三國演義》為明人作,《郎潛紀聞》稱《三國志》為羅貫中所作。《水滸傳》相傳為元施耐庵著,而《七修類稿》謂系羅貫中作,《茶香室續鈔》亦稱《水滸傳》為洪武越人羅貫中作。《冷廬雜識》稱《西遊記》為嘉靖中淮安吳承恩作。《金瓶梅》則相傳為王世貞作,以毒唐順之者也。)今人以小說為純文學,則明代小說之盛,當軼於古文之價值矣。元代傳奇以質樸勝,即最有名之《西廂》、《琵琶》諸記,亦多質過於文。至明之湯顯祖、阮大鋮等所編傳奇,則綜各種文體,皆入於詞曲中,尤可見文藝之進化。至魏良輔等以崑曲著,則又因傳奇之盛興,而自製新調也。

  魏良輔(生平不詳),明代戲曲音樂家、戲曲革新家,崑曲(南曲)始祖。字尚泉,江西南昌人。對崑山腔的藝術發展有突出貢獻,被後人奉為崑曲之祖,有「曲聖」之稱。著有《曲律》(又稱《南詞引正》),是論述崑腔唱法及南北曲流派的重要著作。

  《琵琶行》(吳偉業):「百餘年來操南風,《竹枝》《水調》謳吳儂。里人度曲魏良輔,高士填詞梁伯龍。」注引陳僖《客窗偶筆》:「昆有魏良輔者,造曲律,世所謂崑腔者自良輔始。」

  《靜志居詩話》(朱彝尊):「梁辰魚字伯龍,崑山人,雅善詞曲,所撰《江東白苧》,妙絕時人。時邑人魏良輔能喉囀音聲,始變弋陽、海鹽故調為崑腔,伯龍填《浣紗記》付之。」

  明太祖以僧為帝,其立國極重釋教,明之諸儒講心學者,又多出入於釋氏。然禪門如溈仰、雲門、法眼三宗,俱已失傳,惟臨濟、曹洞蟬聯不絕,

  《答汪魏美問濟洞兩宗爭端書》(黃宗羲):「今溈仰、雲門、法眼三宗俱絕,存者惟曹洞、臨濟耳。」

  而隋、唐諸宗更無論矣。明僧之著者,僅萬曆間紫柏、雪浪、蓮池、憨山諸僧,

  《列朝詩集》(錢謙益)「閏集有憨山大師德清、紫柏大師真可、蓮池大師祩宏、雪浪法師洪恩等傳。」

  大抵以禪宗參淨土,未能特創一宗也。明之佛教,較之歷代,當以刻經之多,為其時之特色。考佛藏雖自北宋以來,已有官私諸本,

  《大藏經雕印考》(常磐大定):「藏經種類:(一)宋朝官板蜀本;(二)宋朝私板福州本;(三)南宋私板思溪本;(四)元代私板普寧寺本;(五)元代官本。」

  而明代所刻最多,官刻者既有南北兩藏及石藏,

  《續釋氏稽古略》(幻輪):「永樂十八年,旨刻大藏經,板二副,南京一藏,六行十七字;北京一藏,五行十五字。」「旨石刻一藏,安置大石洞。聖旨:向後木的壞了,有石的正。」

  又有武林、徑山二本。

  《大藏經雕印考》:「南北二藏刊刻之後,浙之武林,仰承德風,更造方冊,歷歲既久,其刻遂湮。……《緣山目錄》稱法珍尼為欲刻宏通簡便的方冊本,決意自斷其臂,激發四方。由是海內感動,或破產鬻子以應之。至三十餘年始告成功,此則方冊之創製也。」「《緣山目錄》稱萬曆十四年,有密藏禪師者,追悼珍尼藏板之歸於烏有,欲繼興方冊藏板,化緣時熟,經五六十年,藏板方成。……《縮藏目錄序》稱,比時緇素,如響之應,紫柏、憨山等等碩德羽翼之,陸光祖、袁了凡、馮開之等贊成之,始刻於五台山。未幾藏師沒,幻余禪師代之,亦遷化。其初與藏師共事者四十人,至萬曆二十九年存沒各半,其半之繼續刊刻者,不知告終於何年。其辛苦勤勞,可謂至矣。爾來海內緇素,得以翻閱大藏,皆密藏師之賜也。」

  徑山改梵夾為方冊,於嘉興楞嚴寺發售,無論僧俗,皆可按價購買,其功尤盛於從前之刻藏。

  《大藏經雕印考》:「宋、元諸藏,與明本所異者,實在根本目的。宋、元之刻藏,以藏經為法寶,欲藏之於名山大剎而崇拜之,明本則以普及於天下為事。」

  明末諸儒,多通內典,即緣佛藏流通之影響也。

  世譏明人之學多空疏,實亦不可概論。明之研究詩文心學者,固亦多博洽之士,他如李時珍之著《本草綱目》,

  《明史·方技傳》:「李時珍字東璧,蘄州人,好讀醫書。醫家《本草》,自神農所傳,止三百六十五種,梁陶弘景所增亦如之。唐蘇恭增一百一十四種,宋劉翰又增一百二十種,至掌禹錫、唐慎微輩先後增補,合一千五百五十八種,時稱大備。然品類既繁,名稱多雜,或一物而析為二三,或二物而混為一品。時珍病之,乃窮搜博採,芟煩補闕,歷三十年,閱書八百餘家,稿三易而成書,曰《本草綱目》。增藥三百七十四種,厘為一十六部,合成五十二卷。首標正名為綱,余各附釋為目,次以集解詳其出產形色,又次以氣味、主治附方。書成,將上之朝,時珍遽卒。未幾,神宗詔修國史,購四方書籍。其子建元以父遺表及是書來獻,天子嘉之,命刊行天下,自是士大夫家有其書。」

  宋應星之著《天工開物》,

  《重印天工開物記》(丁文江):「宋應星,字長庚,江西奉新縣北鄉人,萬曆四十三年乙卯舉人。崇禎七年,任分宜教諭,著《天工開物》。十年,刊行。書計十八卷九冊,凡食物、被服、用器以及冶金、制器、丹青、珠玉之原料工作,無不具備。說明之外,各附以圖。三百年前,言工業天產之書,如此其詳且明者,世界之中,無與比倫。」

  方以智之著《物理小識》,

  《明末理學闡微》(錢嘉淦):「當有明末造,愛新覺羅氏興於滿洲,國家運命,危在旦夕。山林隱逸者流,抱殘守缺,從事著述,而理學亦起於此時。至崇禎十六年,即西曆1643年,適彼理學界之雙明星,意人卡利利(Cdlileo)逝,而英人奈端(Newton)生之翌年,有密山愚者方以智著《物理小識》六卷,公諸世。大別為十六門,即天、歷、風雷雨暘、地、占候、人身、醫要、醫藥、飲食、衣服、金石、器用、草木、鳥獸、神鬼方術、異事,搜羅綦廣,時有精義。今中國若後於現世界文明數世紀,而當奈氏之前,已有此著,誠可引以自豪者矣。」

  卡利利,今通譯伽利略(1564~1642),義大利物理學家、天文學家和哲學家。

  奈端,通譯牛頓(1643~1727),英國物理學家、天文學字、數學家。

  今之講博物及物理者,多盛稱其書,正不得以「空疏」二字該明之一切學者也。又明之儒者多究心於武事,如王守仁、唐順之等兼資文武,既見於史傳,

  《王文成年譜》:「先生留情武事,凡兵家秘書,莫不精究。」《明史·唐順之傳》:「順之於學無所不窺,自天文、樂律、地理、兵法、弧矢、句股、壬奇、禽乙,莫不究極原委。」

  至其末年,尚有陳元贊者,以拳術開日本之柔道。

  《陳元贇與柔道始祖》(下川潮):「陳元贇字義都,明之虎林人,寬永十五年(崇禎十年)避亂來我國,以支那之拳法,傳福野七郎右衛門等。」

  下川潮(生平不詳),日本武術學家。著有《陳元贇與柔道始祖》、《武道史》等。

  此明之風氣與清不同者也。

  明代工藝之盛,有軼於前代者數事。一曰陶器,江西景德鎮之磁器,莫盛於明,以諸帝之年號名其窯,而一朝有一朝之特色。

  《南村隨筆》:「景德鎮所造,永樂尚厚,成化尚薄,宣德青尚淡,嘉靖青尚濃。成青未若宣青,宣彩未若成彩。」「宣德祭紅以西紅寶石末入泑,凸起瑩厚如堆脂。」

  《陶說》(朱琰):「宣德窯選料制樣,畫器填款,無一不精。此明窯極盛時也。」

  宜興陶器亦始於明,

  《陽羨名陶錄》(吳騫):「今吳中較茶者,壺必言宜興瓷,雲始萬曆間大朝山寺僧傳供春,供春者,吳氏小史也。至時大彬以盛。」

  雅淡質素,與景德磁以濃彩勝者不同。蓋明人講求服用,務極風雅,故工藝因之以興也。一曰漆器,亦多古所未有。

  《物理小識》:「漆器永樂果園廠制最精,有剔紅、填漆、戧金、倭漆、螺鈿諸種。近徽吳氏漆絹胎鹿角灰磨者,螺鈿用金銀粒雜蚌片成花者,皆絕,古未有此。」

  一曰銅器,宣德中以銅鑄鼎、彝、爐、鬲等,是為宣德爐,其材料多選各國各地絕精之物為之,如暹羅國風磨銅、天方國硇砂、三佛齊國紫石、渤泥國胭脂石、琉球國安瀾砂及辰州珠砂、雲南棋子等。每銅一斤,煉十二次,僅存銅精四兩,光色煥發。又以赤金、水銀等物塗而熏之,故與尋常銅器迥異(詳見《宣德鼎彝譜》)。是皆明代工藝美術之特色也。至若南京報恩寺塔,九級八面,咸覆以五色琉璃瓦,建築經二十九年始成,為中外人士所艷稱。

  《陶庵夢憶》(張岱):「中國之大古董,永樂之大窯器,則報恩塔是也。報恩塔成於永樂初年,非成祖開國之精神、開國之物力、開國之功令,其膽智才略足以吞吐此塔者,不能成焉。塔上下金剛佛像千百億金身,一金身,琉璃磚十數塊湊成之。其衣摺不爽分,其面目不爽毫,其鬚眉不爽忽,斗筍合縫,信屬鬼工。聞燒成時,具三塔相,成其一,埋其二,編號識之。今塔上損磚一塊,以字號報工部,發一磚補之,如生成焉。夜必燈,歲費油若干斛。天日高霽,霏霏靄靄,搖搖曳曳,有光怪出其上,如香菸繚繞,半日方散。永樂時,海外夷蠻重譯至者,百有餘國,見報恩塔必頂禮讚嘆而去,謂四大部洲所無也。」

  北京宮殿及曲阜孔、顏諸廟,雕刻石柱,咸精深華美,至今猶存,可以推見明之注重工藝矣。

  元以蒙古人入主中夏,其冠服車輿雜用宋、金之制,並存其族之舊俗,故天子有冕服,儒土有唐巾,皆沿中夏之法。惟常服之質錄,則為胡服。

  《元史·輿服志》:「質孫,漢言一色服也。天子質孫,冬服十有一等,夏服十有五等。百官質孫,冬服九等,夏服十四等。」「按其制有暖帽、鈸笠、比肩等。暖帽、鈸笠大致如滿清之暖帽、涼帽,比肩則今所謂背心也。」

  明祖崛起濠上,驅逐胡人,爰詔衣冠悉如唐制。

  《明史·太祖本紀》:「洪武元年二月壬子,詔衣冠如唐制。」

  此實漢族戰勝異族之標識,而《明史·輿服志》僅稱其車服尚質,酌古通今,合乎禮意。

  《明史·輿服志》:「太祖甫有天下,考定邦禮,車服尚質。酌古通今,合乎禮意。」

  不言其取別胡元之意,蓋諱之也。明之服制,雖與古禮亦不盡同,然上自袞冕,下至深衣,大抵皆周、漢以來相承之式。自滿清入關,辮髮胡服,而明人多抵死不從者,實亦文野之教殊也。

  明代階級之制甚嚴,宮室服用,均有等差。

  《明史·輿服志》:「明初,禁官民房屋,不許雕刻古帝後、聖賢人物及日月、龍鳳、狻猊、麒麟、犀象之形。凡官員任滿致仕,與見任同。其父祖有官,身歿,子孫許居父祖房舍。洪武二十六年定製,……公侯,前廳七間,兩廈,九架。中堂七間,九架。後堂七間,七架。門三間,五架,用金漆及獸面錫環。家廟三間,五架,覆以黑板瓦,脊用花樣瓦獸,梁、棟、斗栱、檐桷彩繪飾。門窗、枋柱金漆飾。廊、廡、庖、庫從屋,不得過五間,七架。一品、二品,廳堂五間,九架,屋脊用瓦獸,梁、棟、斗栱、檐桷青碧繪飾。門三間,五架,綠油,獸面錫環。三品至五品,廳堂五間,七架,屋脊用瓦獸,梁、棟、檐桷青碧繪飾。門三間,三架,黑油,錫環。六品至九品,廳堂三間,七架,梁、棟飾以土黃。門一間,三架,黑門,鐵環。品官房舍,門窗、戶牖不得用丹漆。功臣宅舍之後,留空地十丈,左右皆五丈。不許那移軍民居止,更不許於宅前後左右多占地,構亭館,開池塘,以資游眺。」「庶民廬舍,洪武二十六年定製,不過三間,五架,不許用斗栱,飾彩色。三十五年,復申禁飭,不許造九五間數,房屋雖至一二十所,隨其物力,但不許過三間。正統十二年,令稍變通之,庶民房屋架多而間少者,不在禁限。」「器用之禁:洪武二十六年定,公侯、一品、二品,酒注、酒盞金,余用銀。三品至五品,酒注銀,酒盞金。六品至九品,酒注、酒盞銀,余皆瓷、漆。木器不許用朱紅及抹金、描金、雕琢龍鳳文。庶民,酒注錫,酒盞銀,余用瓷、漆。百官,床面、屏風、槅子,雜色漆飾,不許雕刻龍文,並金飾朱漆。」「建文四年,申飭官民;不許僭用金酒爵,其椅棹木器亦不許朱紅金飾。正德十六年定,一品、二品,器皿不用玉,止許用金。商賈、技藝家器皿不許用銀。余與庶民同。」「明初,庶人婚,許假用九品服。洪武三年,庶人初戴四帶巾,改四方平定巾,雜色盤領衣,不許用黃。又令男女衣服,不得僭用金鏽、錦綺、佇絲、綾羅,止許綢、絹、素紗,其靴不得裁製花樣、金線裝飾。首飾、釵、鐲不許用金玉、珠翠,止用銀。六年,令庶人巾環不得用金玉、瑪瑙、珊瑚、琥珀。未入流品者同。庶人帽,不得用頂,帽珠止許水晶、香木。十四年,令農衣[img alt="" class="inline" src="images/09271943185.jpeg"/]、紗、絹、布,商賈止衣絹、布。農家有一人為商賈者,亦不得衣[img alt="" class="inline" src="images/092719434802.jpeg"/]、紗。」「二十三年,令耆民衣制,袖長過手,復回不及肘三寸;庶人衣長,去地五寸,袖長過手六寸,袖椿廣一尺,袖口五寸。……正德元年,禁商販、僕役、倡優、下賤不許服用貂裘。」

  即平居相見,官民亦有分別。

  《明史·禮志》:「洪武五年令,凡鄉黨序齒,民間士農工商人等平居相見,及歲時宴會謁拜之禮,幼者先施。坐次之列,長者居上。十二年,令內外官致仕居鄉,惟於宗族及外祖妻家序尊卑如家人禮。若筵宴,則設別席,不許坐於無官者之下。與同致仕官會,則序爵;爵同序齒。其與異姓無官者相見,不須答禮。庶民則以官禮謁見。凌侮者論如律。凡民間子孫弟侄甥婿見尊長,生徒見其師,奴婢見家長,久別行四拜禮,近別行揖禮。其餘親戚長幼悉依等第,久別行兩拜禮,近別行揖禮,平交同。」

  然明初甚重耆民,其糧長至京者,得朝見。其老人得聽斷鄉間獄訟,

  《日知錄》:「明初以大戶為糧長,掌其鄉之賦稅,或多至十餘萬石。運糧至京,得朝見天子。洪武中或以人材授官。」「洪熙元年,巡按四川監察御史何文淵言:太祖令天下州縣設立老人,必選年高有德、眾所信服者,使勸民為善,鄉間爭訟,亦使理斷。」

  「《太祖實錄》載洪武二十七年四月壬午,命有司擇民間年高老人公正可任事者,理其鄉之詞訟。若戶婚田宅鬥毆者,則會裡胥決之。事涉重者,始白於官。若不由里老處分,而徑訴縣官謂之越訴。」

  其儒者蒞官,亦有以鄉約輔官治者。

  《王文成全書·南贛鄉約》:「同約中推年高有德為眾所敬服者一人為約長,二人為約副。又推公直果斷者四人為約正,通達明察者四人為約史,精健廉干者四人為知約,禮儀習熟者二人為約贊。置文簿三扇,其一扇備寫同約姓名,及日逐出入所為,知約司之;其二扇一書彰善,一書糾過,約長司之。」「同約之人,每一會,人出銀三分,送知約,具飲食。」「會期以月之望,立約所於道里平均之處,擇寺觀寬大者為之。彰善者其辭顯而決,糾過者其辭隱而婉。不能改者,糾而書之。又不能改,然後白之官。又不能改,同約之人執送之官,明正其罪。勢不能執,戮力協謀官府請兵滅之。」「通約之人,凡有危疑難處之事,皆須約長會同約之人,與人裁處區畫,必當於理、濟於事而後已。不得坐視推託,陷人於惡,罪坐約長約正諸人。」「親族鄉里,一應鬥毆不平之事,鳴之約長等,公論是非。」

  蓋雖官治極盛之時,亦時時思以民治為基本,第未能一切決於民治,而使之蕩然平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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