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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兩漢之學術及文藝

2024-09-19 17:38:57 作者: 柳詒徵

  周、秦之學術思想,至兩漢而結局,凡漢人之所從事,大抵為古人作功臣,不能特別有所創造。然因古代文明之遞嬗,亦能於保存之中演為新制,而國基大定,疆域遼廓,又足以生國民宏大優美之思想,未可概以因襲鄙之也。又凡漢人之著作,與其所研究者,不盡傳於後,觀《漢書·藝文志》及錢大昭《補續漢書藝文志》,其書之亡逸者夥矣。以今所存,遽下定論,殊為未安。姑就著於世者,比而論之,其學術文藝,猶有千門萬戶之觀。是可知漢人於吾國之文明,既善繼往,兼能開來,非如後之言漢學者,第以經義訓詁為一朝之學也。

  世多謂漢武帝絀諸子,崇儒學,為束縛思想之主因。然古先聖哲思想之流傳,實武帝之功。以功為罪,正與事實相反。觀《藝文志》,即可知其說之不然。

  錢大昭(1744~1813):清代文字訓詁學家。字晦之、竹廬,江蘇嘉定(今屬上海)人。錢大昕弟。著有《前後漢書辨疑》、《補續漢書藝文志》等。

  《漢書·藝文志》:「漢興,改秦之敗,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迄孝武世,書缺簡脫,禮壞樂崩。聖上喟然稱曰:『朕甚閔焉。』於是建藏書之策,置寫書之官,下及諸子傳說,皆充秘府。」

  蓋漢初猶存挾書之律,惠帝雖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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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書·惠帝紀》:「四年,除挾書律。」

  其民間之收藏隱秘,猶未盡敢公布。至孝武而後,諸子傳說與六藝之文,始並充於秘府。惡得以董仲舒、衛綰之言,遽謂武帝「罷黜百家」乎?

  《漢書·董仲舒傳》:「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對冊,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學校之官,州郡舉茂材、孝廉,皆自仲舒發之。」又《漢武帝紀》:「建元元年,冬十月,詔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諸侯相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丞相綰奏:『所舉賢良,或治申、商、韓非、蘇秦、張儀之言,亂國政,請皆罷。』奏可。」

  武帝以後,學者猶兼治諸子百家之學,

  《漢書·藝文志》:「成帝時,以書頗散亡,使謁者陳農求遺書於天下。詔光祿大夫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太史令尹咸校數術,侍醫李柱國校方技。每一書已,向輒條其篇目,撮其指意,錄而奏之。會向卒,哀帝復使向子侍中奉車都尉歆卒父業。歆於是總群書而奏其《七略》。故有《輯略》,有《六藝略》,有《諸子略》,有《詩賦略》,有《兵書略》,有《術數略》,有《方技略》。」

  使武帝時禁人攻習異端,則向、歆父子,何必校定諸書乎?

  漢以經書立學官,亦沿古者官學之法,如《王制》所謂「樂正崇四術立四教,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非漢人之創製也。至平帝時,廣徵學者,

  《漢書·平帝紀》:「元始五年,征天下通知逸經、古記、天文、歷算、鐘律、小學、《史篇》、方術、《本草》及以《五經》、《論語》、《孝經》、《爾雅》教授者,在所為駕一封軺傳,遣詣京師。至者數千人。」

  復不限於經生。足知西漢末年,人之為學,廣出諸途,不第專以經學教授也。漢初已有博士;

  《漢書·儒林傳》:「轅固,齊人也。以治《詩》,孝景時為博士。」「韓嬰,燕人也。孝文時為博士。」「胡毋生,字子都,齊人也。治《公羊春秋》,為景帝博士。」

  《後漢書·翟酺傳》:「孝文皇帝始置一經博士。」

  武帝時,初置五經博士;至東漢時,凡十四家。

  五經博士,漢代專門傳授儒家經學的學官。博士源於戰國。秦及漢初,博士主管圖書,通古今以備顧問。漢武帝設五經博士,教授弟子。《易》、《書》、《詩》、《禮》、《春秋》每經只有一家,每經置一博士,各以家法教授,故名。至西漢末,研究五經的學者逐漸增至十四家,所以也稱五經十四博士。

  《宋書·百官志》:「漢武建元五年,初置五經博士,宣、成之世,《五經》家法稍增,經置博士一人,至東京凡十四人。」

  《續漢書·百官志》:「博士祭酒一人,六百石。本僕射,中興轉為祭酒。博士十四人,比六百石。」本注曰:「《易》四,施、孟、梁丘、京氏。《尚書》三:歐陽、大小夏侯氏。《詩》三:魯、齊、韓氏。《禮》二:大小戴氏。《春秋》二,公羊、嚴顏氏。掌教弟子。國有疑事,掌承問對。本四百石,宣帝增秩。」

  其任用出於保舉,

  《後漢書·朱浮傳》注引《漢官儀》曰:「博士,秦官也。武帝初置五經博士,後增至十四人。太常差選有聰明威重一人為祭酒,總領綱紀。其舉狀曰:『生事愛敬,喪沒如禮;通《易》、《尚書》《孝經》、《論語》,兼綜載籍,窮微闡奧。隱居樂道,不求聞達。身無金痍痼疾,卅六屬不與妖惡交通、王侯賞賜。行應四科,經任博士。』下言某官某甲保舉。」

  然後策試,蓋重其選也。

  《後漢書·朱浮傳》:「舊事,策試博士,必廣求詳選,爰自畿夏,延及四方,是以博舉明經,唯賢是登。」

  學官弟子,初置五十人,後以次增至數千人。

  《漢書·儒林傳》:「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復其身。太常擇民年十八以上,儀狀端正者,補博士弟子。郡國縣官有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教,順鄉里,出入不悖,所聞,令相長丞上屬所二千石。二千石謹察可者,常與計偕,詣太常,得受業如弟子。」「昭帝時,舉賢良文學,增博士弟子員滿百人,宣帝末增倍之。」「元帝……更為設員千人。」「成帝末……增弟子員三千人。」「平帝時王莽秉政,增元士之子得受業如弟子,勿以為員。」

  後漢國學尤盛,順帝以降,太學至三萬餘生。

  《後漢書·儒林傳》:「建武五年,乃修起太學,……其後復為功臣子孫、四姓末屬,別立校舍,搜選高能,以受其業。」「自安帝覽政,薄於藝文,博士倚席不講,朋徒相視怠散,學舍頹敝,鞠為園疏。」「順帝……更修黌宇,凡所搆造,二百四十房,千八百五十室。」「自是遊學書盛,至三萬餘生。」

  按東漢太學,有二百四十房,千八百五十室,是蓋從古未有之大學校也。以三萬餘學生,居千八百室,殆六室而居百人。就《後漢書》考之,其時太學生所居之室,蓋甚寬大。如《仇覽傳》稱:「覽入太學時,諸生同郡符融,有高名,與覽比宇,賓客盈室。覽常自守,不與融言。融乃謂曰:『與先生同郡壤,鄰房牖,守之何固!』覽不與言。融以告郭林宗,因與融齎刺就房謁之,遂請留宿,林宗嗟嘆,下床為拜。」是學生所居之室,日中可接賓客,夜可留賓止宿,必大於今曰學校寄宿舍矣。又其時講舍與宿舍異處,如《朱祐傳》:「祐初學長安,帝往候之。祐不時相勞苦,而先升講舍,後車駕幸其第,帝因笑曰:『主人得無舍我講乎!』」是其學生宿舍,與講舍不連之證。宿舍中有客至,而學生升舍聽講,不與賓相勞苦,殆講授有定時,不敢缺席之故歟?學生之勢力,至於左右朝政,則興學之效也。

  《後漢書·黨錮傳》:「太學諸生三萬餘人,……更相褒重,……危言深論,不隱豪強,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貶議,屣履到門。」

  武帝以前,郡國未有學校,而閭里自有書師 。自文翁在蜀立學堂,

  《漢書·循吏傳》:「文翁,盧江舒人也。……景帝末,為蜀郡守。……見蜀地僻陋,有蠻夷風,文翁欲誘進之,乃選縣小吏,開敏有材者張叔等十餘人,親自飭厲,遣詣京師,受業博士。或學律令。減省少府用度,買刀布蜀物,齎計吏,以遺博士。」 顏師古曰:「文翁學堂,在今益州城內。」

  《水經注》:「文翁為蜀守,立講堂,作石室於城南。永初後,學堂遇火,後守更增二石室。」

  武帝乃令天下郡國皆立學校官。王莽柄國,特尚學術,郡國鄉聚,皆有學校。

  《漢書·平帝紀》:「元始三年,立官稷及學官。郡國曰學,縣、道、邑、侯國曰校。校、學置經師一人。鄉曰庠,聚曰序。序、庠置《孝經》師一人。」

  東漢開國君臣,大都其時學校所養成也。

  《後漢書·光武本紀》:「王莽天鳳中,乃之長安,受《尚書》,略通大義。」《鄧禹傳》:「年十三,能誦《詩》,受業長安,時光武亦遊學京師。」《耿純傳》:「父艾,為王莽濟平尹,純學於長安,因除為納言士。」《景丹傳》:「少學長安,王莽時舉四科。」《卓茂傳》:「茂,元帝時,學於長安,事博士江生,習《詩》、《禮》及歷算,究極師法,稱為通儒。」

  《東觀漢記》:「光武受《尚書》於中大夫盧江許子威,資用乏,與同捨生韓子合錢買驢,令從者僦以給諸公費。」

  班固《東都賦》曰:「四海之內,學校如林,庠序盈門。」以《後漢書》諸傳證之,北至武威,

  《後漢書·任延傳》:「延為武威太守,……造立校官,自掾史子孫,皆令習業。」南至桂陽,

  《後漢書·衛颯傳》:「為桂陽太守,……下車,修庠序之儀。」

  僻壤蠻陬,並有學校。

  《後漢書·李忠傳》:「為丹陽太守,……以丹陽越俗,不好學,……乃為起學校,習禮容。」

  《金石萃編》(王昶):「《溧陽長潘乾校官碑》云:遠人聆聲景附,樂受一廛。既來安之,復役三年。惟泮宮之教,反失俗之禮。構修學官,宗懿招德。」

  信其語為不誣矣。

  西漢大師,弟子之多,不過千餘人。

  《漢書·儒林傳》:「申公歸魯,退居家教,終身不出門,復謝賓客,獨王命召之乃往。弟子自遠方至受業者千餘人。」

  東漢諸儒,家居教授者,指不勝屈,其弟子之多,亦過於西漢之經師。

  《後漢書·牟長傳》:「諸生講學者,常有千餘人,著錄前後萬人。」《宋登傳》:「教授數千人。」《杜撫傳》:「弟子千餘人。」《丁恭傳》:「諸生自遠方至者,著錄數千人。」《樓望傳》:「諸生著錄九千餘人。」《謝該傳》:「門徒數百千人。」《蔡玄傳》:「門徒常千人,其著錄者萬六千人。」

  師各有錄,載其門徒。

  《後漢書·李膺傳》:「膺詣詔獄,考死,妻子徙邊,門生、故吏及其父兄,並被禁錮。時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顧為膺門徒,而未有錄牒,故不及於譴。毅乃慨然曰:『本謂膺賢,遣子師之,豈可以漏奪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歸,時人義之。」

  門徒之多,不能遍教,則使高業弟子,以次相傳。

  《後漢書·馬融傳》:「融才高博洽,為世通儒,教養諸生,常有千數。涿郡盧植,北海鄭玄,皆其徒也。……弟子以次相傳,鮮有入其室者。」《鄭玄傳》:「造太學受業,師事京兆第五元,先始通《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統曆》、《九章算術》。又從東郡張恭祖受《周官》、《禮記》、《左氏春秋》、《韓詩》、《古文尚書》。以山東無足問者,乃西入關,因涿郡盧植事扶風馬融。融門徒四百餘人,升堂進者五十餘生。融素驕貴,玄在門下三年,不得見,乃使高業弟子傳授於玄。玄日夜尋誦,未嘗怠倦。會融集諸生考論圖緯,聞玄善算,乃召見於樓上,玄因從質諸疑義。」

  《三統曆》,我國第一部被完整保留下來的曆法,也是我國古代最有影響的四部曆法著作之一。西漢末年經學家、天文學家劉歆(約前53~23)在漢武帝《太初曆》的基礎上製成。

  私家傳授之盛,古所未有也。

  漢人講學,必從師者,以家無書籍,傳寫不易,非專家之師,授以章句,無由得師而成學也。

  《漢書·儒林傳》:「孝文時,求能治《尚書》者,天下亡有。聞伏生治之,欲召。時伏生年九十餘。老不能行。於是詔太常使掌故朝錯往受之。」 「孟喜好自稱譽,得《易》家侯陰陽災變書,詐言師田生且死時,枕喜膝,獨傳喜,諸儒以此耀之。」

  《後漢書·荀悅傳》:「家貧無書,每之人間,所見篇牘,一覽多能誦記。」

  後漢時雖已有賣書於肆者,疑亦只京師有之,而僻壤遐陬,仍苦無書。

  《後漢書·王充傳》:「家貧無書,常游洛陽市肆,閱所賣書,一見輒能誦憶。」

  以此之故,從師受業者,往往不遠千里,或傭作執苦,以助讀書之資。其時書籍,尚多用簡帛。

  《漢書補註》(沈欽韓):「劉向上《晏子》、《列子》奏,並雲以殺青書可繕寫。然則其錄奏者,並先殺青書簡也。《御覽》六百六引《風俗通》云:「劉向《別錄》殺青者,直治竹作簡書之耳。新竹有汗,善朽蠹,凡作簡者,皆先火上炙干之,陳、楚間謂之汗。汗者,去其汁也。吳、越曰殺,殺亦治也。向為孝成皇帝典校書籍二十餘年,皆先書竹,改易刊定,可繕寫者,以上素也。」

  《漢書補註》,清代校勘、註解《漢書》的集大成之作。晚清學者王先謙(1842~1917)著。此處署沈欽韓(1775~1832,清史學家、文學家。著有《兩漢書疏證》等),疑為作者筆誤。

  《後漢書·吳祐傳》:「父恢,為南海太守。祐年十二,隨從到官,恢欲殺青簡以寫經書,祐諫曰:『此書若成,則載之兼兩。』」

  後漢時,始有蔡侯紙,

  《後漢書·蔡倫傳》:「自古書契,多編以竹簡,其用縑帛者,謂之為紙。縑貴而簡重,並不便於人。倫乃造意,用樹膚、麻頭及敝布、魚網以為紙。元興元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從用焉。故天下咸稱『蔡侯紙。』」

  是實吾國文化之一大利器也。 顧傳寫雖便,而經籍未有定本,亦難免於訛誤,於是有石經之刻。

  《後漢書·蔡邕傳》:「邕以經籍去聖久遠,文字多謬,俗儒穿鑿,疑誤後學,熹平四年,乃與五官中郎將堂谿典、光祿大夫楊賜、諫議大夫馬日磾、議郎張馴、韓說、太史令單颺等,奏求正定《六經》文字,靈帝許之。邕乃自書丹於碑,使工鐫刻,立於太學門外。於是後儒晚學,咸取正焉。及碑始立,其觀視及摹寫者,車乘日千餘輛,填塞街陌。」注引《洛陽記》曰:「太學在洛陽城南開陽門外,講堂長十丈,廣二丈。堂前《石經》四部。本碑凡四十六枚:西行,《尚書》、《周易》、《公羊傳》十六碑存,十二碑毀;南行,《禮記》十五碑悉崩壞;東行,《論語》三碑,二碑毀。《禮記》碑上有諫議大夫馬日磾、議郎蔡邕名。」

  其議倡於蔡邕,而成於李巡等。

  《金石萃編》:「《蔡邕傳》稱:同奏者有五官中郎將堂谿典、光祿大夫楊賜、諫議大夫馬日磾、議郎張馴、韓說、太史令單颺等,而《公羊傳》後別有諫議大夫趙[img alt="" class="inline" src="images/092717104235.jpeg" /]、議郎劉宏、郎中張文、蘇陵、傅楨;《論語》後別有博士左立、郎中孫表。疑當時同與此事者尚多,而史略不載也。考《盧植傳》,植由廬江太守征拜議郎,與諫議大夫馬日碑、議郎蔡邕、楊彪、韓說等並在東觀,校中書《五經》傳記,是楊彪、盧植亦嘗同校《五經》。又《呂強傳》稱:汝陽李巡白帝,與諸儒共刻《五經》文於石,於是蔡邕等正定其文。則刻經之議,雖創於邕,而其得蒙詔許,實由李巡之功。」

  《金石萃編》,清代金石學著作,為歷代石刻文字和銅器銘文的彙編。清代學者、文學家王昶(1725~1806)撰。

  自熹平四年至光和六年,凡九年始畢。其工之艱巨,亦自古所未有也。迄今閱千七百餘年,而是經之殘字猶存於世,是豈宋、元板本所可及耶!

  《金石萃編》:「漢石經殘字,共十二段。翁方綱匯慕其文,刻於南昌官舍,石經殘字存者止此。而讀其遺文,猶可以見鴻都之舊。」

  兩漢同重經學,而學術風氣不同。西漢多治今文,罕治古文;東漢則今古文並立。前漢今文說,專尚微言大義;後漢治古文,多詳章句訓詁。此兩漢經學之別也。

  《經學歷史》(皮錫瑞):「今文者,今所謂隸書,……古文者,今所謂籀書……隸書漢世通行,故當時謂之今文,……籀書,漢已不通行,故當時謂之古文。……許慎謂孔子寫定六經,皆用古文。然則孔氏與伏生所藏書,亦必是古文。漢初發藏,以授生徒,必改為通行之今文,乃便學者誦習。故漢立博士十四,皆今文家,而當古文未興之前,未嘗別立今文之名。《史記·儒林傳》云:『孔氏有《古文尚書》,而安國以今文讀之。』乃就《尚書》之今古文而言;而魯、齊、韓《詩》,《公羊春秋》,《史記》不雲今文家也。至劉歆始增置《古文尚書》、《毛詩》、《周官》、《左氏春秋》。既立學官,必創說解。後漢衛宏、賈逵、馬融又遞為增補,以行於世,遂與今文分道揚鑣。」

  近人以孟、荀、墨、韓、吳子及司馬法諸書,多與今文家說合,並引為今學。

  《今古學考·今學書目表》 (廖平):《王制》、《穀梁春秋》、《公羊春秋》、《儀禮記》、《戴記》今學各篇 、《孟子》、《荀子》、《墨子》、《司馬法》、《韓非子》、《吳子》、《易緯》、《尚書大傳》、《春秋繁露》、《韓詩外傳》、《公羊何氏解詁》 。

  又《古學書目錄表》 :《周禮》、《左氏春秋》、《儀禮經》、《戴記》古學各篇、《逸周書》、《國語》、《說文》 。

  則今古文之範圍,兼當包括諸子矣。西漢之人,多專一經;東漢則多兼通,所著解說,動輒數十萬言。

  《後漢書·周防傳》:「撰《尚書雜記》三十二篇,四十萬言。」《伏恭傳》:「為《齊詩章句》二十萬言。」《景鸞傳》:「著述凡五十餘萬言。」

  是亦學術進步之證。鄭玄兼治今古文家法,遍注群經,凡百餘萬言。黃巾軍皆知其名,不犯其境。東漢人之知重學者,亦一最美之風氣也。

  《後漢書·鄭玄傳》云:「凡玄所注《周易》、《尚書》、《毛詩》、《儀禮》、《禮記》、《論語》、《孝經》、《尚書大傳》、《中候》、《乾象曆》,又著《天文七政論》、《魯禮諦袷義》、《六藝論》、《毛詩譜》、《駁許慎五經異義》、《答臨孝存周禮難》,凡百萬餘言。」「建安元年,自徐州還高密,道遇黃巾賊數萬人,見玄皆拜,相約不敢入縣境。」

  漢人之學,不專治經也。周、秦諸子之學,漢時實能綜括而章明之。《七略》所載諸子,凡百八十九家,四千三百二十四篇 。至魏、晉以降,始次第淪佚,故有功於諸子者,莫若漢也。以兩《漢書》諸傳考之,有專治一家之學者,有以一家之學教授後生者,其風氣蓋與經學家無殊。如蓋公善治黃、老,曹參請言治 ;司馬談習道論於黃子 ;楊王孫學黃老之術 ;耿況學《老子》於安丘先生 ;淳于恭善說《老子》 ;范升習《老子》,教授後生 ;矯慎少學黃老 ;是皆道家之學,不獨竇太后好黃、老,楚王英喜黃、老也 。晁錯學申、商刑名於軹張恢生所 ;陽球好申、韓之學 ;是申、商、韓非之學,實綿延於兩漢,而漢世以法律名者尤夥,雖不盡傳諸子之說,要當屬於法家。(西漢以法學著者,如路溫舒學律令,杜延年明法律,鄭昌、鄭弘皆通法律,於定國少學法於父,鄭崇父賓明法律,丙吉治律令,及文翁遣小吏詣京師學律令,皆見於《漢書》諸傳。東漢郭躬父弘,習小杜律,躬少傳父業,講授,徒眾常數百人。自弘後數世皆傳法律。侯霸從鍾寧君受律,鍾皓善刑律,以律教授,皆見於《後漢書》。)主父偃學長短縱橫術,著書二十八篇,與蒯通、徐樂、嚴安、聊蒼等所著之書,皆著於《藝文志》,是皆漢之縱橫家也。田蚡學《盤盂》書,為雜家;而淮南王、東方朔之書,亦著於志。其農家之董安國、尹都尉、氾勝之等,皆漢人也。小說家有虞初《周說》九百四十三篇,《百家》百三十九卷。張衡《西京賦》至謂小說本自虞初 ,則其盛可想。通計漢之學術,遜於戰國者,惟名家及墨家,然漢人所見名家、墨家之書猶夥,非若今之抱殘守缺,徒摭拾一二語,以斷定某家性質之比也。

  漢之經師,多通陰陽之學,如董仲舒以春秋災異推陰陽所以錯行,高相專說陰陽災異,京房長於災變,翼奉好律歷陰陽之占,皆西漢之經學大師也。其後則由陰陽家而變為讖緯。據《後漢書·樊英傳》,則讖緯之學,與《京氏易》同出於一原。

  《後漢書·方術傳》:「樊英少受業三輔,習《京氏易》,兼明《五經》,又善風角、星算、《河》《洛》七緯,推步災異。」註:「七緯者,《易》緯:《稽覽圖》、《乾鑿度》、《坤靈圖》、《通卦驗》、《是類謀》、《辨終備》也。《書》緯:《璇璣鈐》、《考靈耀》、《刑德放》、《帝命驗》、《運期授》也。《詩》緯:《推度災》、《記歷樞》、《含神霧》也。《禮》緯:《含文嘉》、《稽命征》、《斗威儀》也。《樂》緯:《動聲儀》、《稽耀嘉》、《汁圖征》也。《孝經》緯:《援神契》、《鉤命決》也。《春秋》緯:《演孔圖》、《元命苞》、《文耀鉤》、《運斗樞》、《感精符》、《合誠圖》、《考異郵》、《保乾圖》、《漢含孳》、《佑助期》、《握誠圖》、《潛譚巴》、《說題辭》也。」

  後漢學者,大抵皆攻此學。

  《後漢書·李通傳》:「通好星曆讖記。」《蘇竟傳》:「善圖律,能通百家之言。」《翟酺傳》:「尤善圖讖。」《劉瑜傳》:「善圖讖。」《魏朗傳》:「學春秋圖緯。」《薛漢傳》:「善說災異讖緯。」《廖扶傳》:「尤明天文讖緯。」《韓說傳》:「尤善圖緯之學。」

  或以《漢書》不載緯書疑之,然自史傳外,當代碑版,稱述尤甚。

  《說緯》(朱彝尊):「緯讖之書,相傳始於西漢哀、平之際。而《小黃門譙敏碑》稱其先故國師譙贛深明典奧讖錄圖緯,能精征天意,傳道與京君明。則是緯讖遠本於譙氏、京氏也。東漢之世,以通《七緯》者為內學,通《五經》者為外學。其見於范史者無論。謝承《後漢書》稱姚浚尤明圖緯秘奧,又稱姜肱博通《五經》,兼明星緯,載稽之碑碣。於有道先生郭泰,則雲考覽《六經》,探綜圖緯。於太傅胡廣,則雲探孔子之房奧。於琅邪王傅蔡朗,則雲包洞典籍,刊摘沈秘。於中郎周勰,則雲總《六經》之要,括《河》、《洛》之機。於大鴻臚李休,則雲既綜七籍,又精群緯。於國三老袁良,則雲親執經緯,隱括在手。於太尉楊震,則雲明河洛緯度,窮神知變。於山陽太守祝睦,則雲七典並立,又雲該洞七典,探頤窮神。於成陽令唐扶,則雲綜緯《河》、《洛》,咀嚼《七經》。於酸棗令劉熊,則雲效《五經》之緯圖,兼核其妙,七業勃然而興。於高陽令楊著,則雲窮七道之奧。於郃陽令曹全,則雲甄極毖緯,靡文不綜。於藁長蔡湛,則雲少耽七典。於從事武梁,則雲兼通《河》、《洛》。於冀州從事張表,則雲該覽群緯,靡不究窮。於廣漢屬國都尉丁魴,則雲兼究秘緯。於廣漢屬國侯李翊,則雲通經綜緯。蓋當時之論,咸以內學為重。」

  俞氏謂「緯在太史,不在秘書」,說頗有理。

  《癸巳類稿·緯書論》(俞正燮):「《漢書·藝文志》不載者,以緯在太史,不在秘書也。後漢,緯始入秘府。《隋書·經籍志》有緯八十一種,《唐六典·秘書郎·甲部九》曰:『圖緯,以紀《六經》讖候。』注云:『《河圖》等十三部九十二卷。』知東漢至唐皆在秘書,更魏、隋焚緯,但書民間傳本,延臣議禮,師儒說經,猶檢緯,則《漢志》不載緯,無可疑也。」

  欲知漢代學者之家法,不可不知緯學也。

  漢人之學,兼通天人,故定儒者之名義,以通天地人為標準。

  揚子《法言》:「通天地人為儒。」

  《漢志》所載天文、歷譜、五行諸書,其學皆本於太古,而其書多出於漢。

  《漢書·藝文志》:「天文二十一家,四百四十五卷。」「歷譜十八家,六百六卷。」「五行三十一家,六百五十二卷。」

  漢之史官,又有世傳天文之書,不在《藝文志》引諸書之內。太史公著《天官書》,史家之專門學也。

  《史記索隱》:「案《天文志》,此皆《甘氏星經》文,而志又兼載石氏,……石氏名申夫,甘氏名德。」

  《後漢書·天文志》:「唐、虞之時,羲仲、和仲,夏有昆吾,湯則巫咸,周之史佚、萇弘,宋之子韋,楚之唐蔑,魯之梓慎,鄭之裨灶,魏石申夫,齊國甘公,皆掌天文之官,仰占俯視,以佐時政。……秦燔《詩》、《書》以愚百姓,《六經》典籍,殘為灰炭,星官之書,全而不毀。……漢興,景、武之際,司馬談,談子遷,以世黎民之後,為太史令,遷著《史記》,作《天官書》。」

  元、成之時,劉向專說災異,撰《洪範五行傳》,其說多穿鑿附會。東漢諸儒,精於天文星算尤眾。如:

  「楊厚受天文推步之術於父統」,「襄楷善天文陰陽之術」,「薊瑜善天文歷算之學」,「任文孫曉天官風星秘要」,「廖扶尤明天文推步」等 。

  而張衡之製作,尤為漢代一大事。

  《後漢書·張衡傳》:「衡善機巧,尤致思於天文、陰陽、歷算。……為太史令,遂乃研核陰陽,妙盡璇璣之正,作渾天儀,著《靈憲》、《筭罔論》,言甚詳明。……陽嘉元年,復造候風地動儀。以精銅鑄成,員徑八尺,合蓋隆起,形如酒尊,飾以篆文山龜鳥獸之形。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關發機。外有八龍,首銜銅丸,下有蟾蜍,張口承之。其牙機巧制,皆隱在尊中,覆蓋周密無際。如有地動,尊則振龍機發吐丸,而蟾蜍銜之。振聲激揚,伺者因此覺知。雖一龍發機,而七首不動,尋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驗之以事,合契若神。」同時,崔瑗稱之曰:「數術窮天地,製作侔造化。」

  蓋漢人之學,皆重實驗,積往古之學說,因當時之風氣,遂有發明製造之專家,惡得以其器之傳,遂謂漢學無足稱哉!

  吾國醫藥之學,其源甚遠,而《本草》、《素問》等書,皆至漢始顯。(「本草」之名,見於《漢書·平帝紀》,又《樓護傳》有「誦醫經,本草、方術數十萬言」之語。)

  《玉海》六十三引張仲景《傷寒雜病論》云:「撰用《素問》。」

  《漢志》詳載醫經、經方等書:

  「醫經七家,二百一十六卷。」「經方十一家,二百七十四卷。」

  太史公作《扁鵲倉公傳》,臚舉其方術,知漢人極重醫學矣。秦不焚醫藥之書,故古書至漢俱在。

  《史記·扁鵲倉公傳》:「意受陽慶禁方,傳黃帝、扁鵲之脈書,五色診病。」

  俞跗解剖之術,至漢末猶有能之者。

  《史記·扁鵲倉公傳》:「上古之時,醫有俞跗,治病不以湯液醴灑。鑱石橋引,案撫毒熨,一撥見病之應。因五臟之輸,乃割皮解肌,訣脈結筋,搦髓腦,揲荒爪幕,湔浣腸胃,漱滌五臟,練精易形。」

  《後漢書·華佗傳》:「佗精於方藥,……針藥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無所覺,因刳破腹背,割積聚。若在腸胃,則斷截湔洗,除去疾穢,既而縫合,傅以神膏,四五日創愈,一月之間皆平復。」

  蓋古人精於全體之學,劀殺剖割,初非異事,與今世西人之治病相同。王莽以獄囚解剖,亦此意也。

  《漢書·王莽傳》:「捕得翟義黨王孫慶,使太醫尚方與巧屠共刳剝之,量度五臟,以竹筵導其脈,知所終始,雲可以治病。」

  世稱《難經》出於黃帝,歷傳至華佗,以及黃公、曹元。

  《黃帝八十一難經序》(王勃):「岐伯以授黃帝,黃帝歷九師以授伊尹,伊尹以授湯,湯歷六師以授太公,太公以授文王,文王歷九師以授醫和,醫和歷六師以授秦越人,秦越人始定立章句 ,歷九師以授華佗,華佗歷六師以授黃公,黃公以授曹元。」

  而漢史謂佗臨死燒其書。

  《後漢書·華佗傳》:「佗臨死出一卷書與獄吏曰:『此可以活人。』吏畏法,不敢受。佗不強與,索火燒之。」

  豈所燒者止破腹斷腸之法,而《難經》則先已傳於人歟?後世醫家獨祖張機,於一切病惟恃診脈處方之術,是漢代實古今醫法變遷之樞。張機之名,不見於史,疑漢時其名並不甚著,然依其法以治病,訖今獨有甚驗者。知漢人之於醫術,實積古代千萬年之經驗,而有專門之師授,初未可以厚非也。

  《四庫書目》:「《金匱要略》,漢張機撰。機字仲景,南陽人。嘗舉孝廉,建安中,官至長沙太守。此書……上卷論傷寒,中論雜病,下載其方,並療婦人。自宋以來,醫家奉為典型,與《素問》、《難經》並重,得其一知半解,皆可以起死回生,則亦岐、黃之正傳,和、扁之嫡嗣矣。」

  漢時小學,兼重書算。

  《漢書·律曆志》:「數者一、十、百、千、萬也,所以算數事物,順性命之理也。」「其法在算術,宣於天下,小學是則,職在太史,羲和掌之。」

  蓋仍周代保氏教,「六書九數」之法。故漢人多通算學。鄭玄通《九章算術》,著於史傳。

  《九章算術》,我國現存最早的數學專著。約成書於公元1世紀。作者不詳。它匯總了戰國和西漢時期的數學成果,幾經增補而成。

  《後漢書·鄭玄傳》:「通九章算術。」註:「《九章算術》,周公作也。凡有九篇,《方田》一、《粟米》二,《差分》三,《少廣》四、《均輸》五,《方程》六,《旁要》七,《盈不足》八,《鉤股》九。」

  而《藝文志》不載《九章》,其小學十家,四十五篇,但載講授文字之書。蓋九章算術,職在太史,非秘書所掌,故向、歆校書,不存其目。後世不知漢代官學之系統,僅據《漢志》,目文字為小學,此學術名義所當改正者也。

  漢代文字,隨時增益,其初教小學之書,僅三千餘字,後以次增至九千餘字。

  《說文序》:「凡《倉頡》以下十四篇,凡五千三百四十字,群書所載,略存之矣。」段玉裁註:「《倉頡》以下十四篇,謂自《倉頡》至於《訓纂》,共十有四篇,篇之都數也;五千三百四十字,字之都數也。《藝文志》曰:『漢興,閭里書師,合《倉頡》、《爰歷》、《博學》三篇,斷六十字以為一章,凡五十五章,並為《倉頡篇》。』此謂漢初《倉頡篇》只有三千三百字也。《志》又曰:『武帝時,司馬相如作《凡將篇》,無復字。元帝黃門令史游作《急就篇》,成帝時,將作大匠李長作《元尚篇》,皆倉頡中正字也。《凡將》則頗有出矣。』此謂三家所作,惟《凡將》之字有出《倉頡篇》外者也。《志》又曰:『至元始中,征天下通小學者以百數,各令記字於庭中。揚雄取其有用者以作《訓纂篇》,順續《倉頡》,又易《倉頡》中重複之字,凡八十九章。』此謂雄所作《訓纂》凡三十四章,二千四十字;合五十五章,三千三百字,凡八十九章,五千三百四十字也。」自「揚雄作《訓纂》以後,班固作十三章。和帝永元中,郎中賈魴又作《滂喜篇》」,「懷瓘《書斷》云:『《倉頡》、《訓纂》八十九章,合賈廣班三十四章,凡百二十章文字備矣。』按八十九章,五千三百四十字,又增三十四章,二千四十字,凡七千三百八十字。」「許全書凡九千三百五十三字,蓋五千三百四十字之外,他采者四千十三字。」

  司馬相如、揚雄、班固、賈魴、許慎等所增之字,或出采輯,或出創造,未可斷定。然四百年間,人民通用之字,增至六千五十有奇,文化之進步可想矣。漢人小學文字之書,蓋有二體。一取便於記誦,《凡將》、《訓纂》之類是也;一取詳於解說,許慎《說文解字》是也。後世童蒙讀本,以三字、四字或七字為句,皆源於漢。而研究許書者,獨標漢學之名,且自詡為專門,亦未得漢人教學之全也。

  段玉裁曰:「自倉頡至彥均,章皆六十字,凡十五句。句皆四言,許引『幼子承詔』,郭注《爾雅》引『考妣延年』是也。凡將七言,如《蜀都賦》注引『黃潤纖美宜制禪』,《藝文類聚》引『鐘磬竽笙築坎侯』是也。《急就》今尚存,前多三言,後多七言。」

  秦人刻石頌始皇功德,漢代不師其制,武帝立石泰山,無文字也。近世所得石刻,以魯孝王「五鳳石刻」為西漢石刻之始。

  《語石》:「歐陽公《集古錄》石刻無西漢文字,公於《宋文帝神道碑跋》云:『余家集古所錄三代以來鍾、鼎、彝、銘刻備有,至後漢以後始有碑文,欲求前漢時碑碣,卒不可得。』是則冢墓碑自後漢以來始有也。趙明誠僅收建元二年鄭三益闕一種,可知其鮮矣。然劉聰、苻堅皆以建元紀年,未必為漢石也。魯孝王五鳳石刻,金明昌二年得於太子釣魚池側,今尚存曲阜孔廟。此外趙二十二年,群臣上壽刻石,出永年;河平三年麃孝禹刻石,出肥城;元鳳中廣陵王題字,出甘泉。皆歐、趙所未見也。至居攝、墳壇二刻,及萊子侯刻石,已在新室篡漢後矣。」

  《集古錄》,即《集古錄跋尾》,現存最早的金石學著作。北宋文學家、史學家歐陽修撰。

  而南越王胡墓木刻,則在漢武帝時。

  《東方雜誌》十四卷第一號載譚鑣《上朱省長保存漢初木刻字書》云:「台山商人黃夔石,於廣州城東里許東山廟前,購得官產龜岡地一段,建築樓房,掘土丈余,發見一南越貴人遺冢。」「冢堂鋪地各木端,搜索得漢初隸書木刻字,其可辨者,尚有甫五、甫六、甫七、甫九、甫十、甫十二、甫十五、甫十八、甫二十等字。『甫』為『鋪』之古字,其字畫方整,間有參差。不作俯仰姿勢,純為西漢隸法。其『五、七、九』字,尚沿篆體。『甫』字亦有沿篆體作山頭者,異於東漢諸碑。」「冢中所得古錢,據工人言,合以《錢譜》,秦大半兩,約數十枚,漢呂后八銖之半兩,百餘,漢文帝四銖之小半兩,千餘,而漢武帝之五銖不過數十。此外更無別式之錢。以此推想其營葬時代,必秦半兩錢未停廢,而漢五銖錢已流布;其為漢武未滅南越時,越之貴人遺冢已無遺義。鑣意此冢當為南越文王胡冢。」

  譚鑣(1863~1924),晚清學者,曾參與「公車上書」。字康齋,號仲鸞。廣東新會官立中學堂創辦者,《新會鄉土志》主編,著有《岡州考》、《古錢譜》等。

  則西漢之特色,當以刻木為首矣。東漢石刻極夥,門生故吏,為其府主伐石頌其德者,遍於郡邑。

  《語石》:「東漢以後,門生故吏為其府主伐石頌德,遍於郡邑。然以歐、趙諸家校酈道元《水經注》所引,僅十存四五而已;而蘭泉、淵如諸家校歐、趙著錄,及洪文惠《隸釋》、《隸續》,十僅存二三而已。古刻淪胥,良可慨嘆。然荒崖峭壁,游屐摩挲,梵剎幽宮,耕犁發掘,往往為前賢所未見。」

  其書有篆有隸 ,而隸體為多,或縱橫宕逸,或謹嚴流麗,後之碑版,靡得而逾焉。惟其作文及書碑者,多不著名,而出錢立碑之人,往往附著碑陰,記其職及出錢多少。可以見其時風氣,尚公而重義矣。

  漢之文章,初承戰國之習,有縱橫之餘風。文、景以後,提倡經術,其文多爾雅深厚。

  《漢書·儒林傳》:「詔書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際,通古今之誼,文章爾雅,訓辭深厚。」

  而史學大家司馬遷生於武帝之世,萃《尚書》、《春秋》、《國語》、《世本》諸書之體,創為《史記》,立本紀、世家、表、書、列傳之目,遂為文學、歷史兩家之祖。治文學者師其義法,

  《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序》:「約其辭文,去其煩重,以制義法。」

  修史策者襲其體裁。

  《史通》(劉知幾):「《史記》家者,其先出於司馬遷,自是漢之史官所續,至梁武帝撰成《通史》,王暉業著《科錄》,李延壽《南北史》諸作,皆《史記》之流也。」

  是亦漢代之特色也。其後,褚少孫、揚雄、劉歆等多踵為之,而班彪及子固相繼為《漢書》,遂為斷代史之祖。

  《史通》:「《漢書》家者,其先出於班固。自東漢以後,作者相仍,皆襲其名號,無所變革。惟《東觀》曰『記』,《三國》曰『志』,然稱謂雖別,而體制皆同。歷觀自古史之所載也。《尚書》記周,事終秦穆;《春秋》述魯,文止哀公。《紀年》不逮於魏亡,《史記》唯論於漢始。如《漢書》者,究西都之首末,窮劉氏之廢興,包舉一代,撰成一書。言皆精練,事甚該密,故學者尋討,易為其功,自爾迄今,無改斯道。」

  吾國立國數千年,而朝野上下之典章制度、風俗文物胥有可考,實賴歷朝史書之記載。其專崇君主,則時代為之,不可以今日之眼光,病當時之作者也。

  漢人所著子書,多沿周、秦以來之學說,不能出其範圍。如《淮南子》雜出眾手,既不足成一家之書,《論衡》專事詆諆,僅足以供游談之助。

  《漢書·淮南王傳》:「安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千人,作為《內書》二十一篇,《外書》甚眾。」《後漢書·王充傳》註:「袁山松書曰:『充所作《論衡》,中土未傳者,蔡邕入吳始得之,恆秘玩以為談助。』」

  其頌述老、墨,問刺孔、孟,塗雖不同,沿襲一也。惟漢人之詩文辭賦,則多創為新體。枚乘、蘇武為五言詩,武帝及諸臣為七言詩,而樂府之三言、四言詩體,亦於三百篇之外,別成一格。降及後漢,詩人益多,而《孔雀東南飛》一篇,為焦仲卿妻作者,凡千七百四十五字,實為敘事詩之絕唱,雖不知作者之名,然可以見漢之詩人,實多開創,無所謂定格成法也。詩之外,創製之體,如《答客難》、《封禪書》、《七發》之類,亦多新格。而賦體之多,尤為漢人所獨擅;大之宮室都邑,小之一名一物,鋪陳刻畫,窮形盡相,而其瑰偉宏麗之致,實與漢之國勢相應。蓋人類之思想,不用於此,必注於彼。以兩周之經籍、子家衡兩漢,誠覺漢人之思想迥不及古,而就其所獨至者觀之,則前人僅構其萌芽,至漢而始發榮滋長者,亦未易僂數。故論史者貴觀其通,而不可限於一曲之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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