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周室之勃興
2024-09-19 17:37:34
作者: 柳詒徵
夏、商以降,史料漸豐,周之文化,爛焉可觀。《周書》四十篇,今存者二十篇:
《泰誓》三篇(今存而不全)、《牧誓》(今存)、《武成》、《鴻範》(今存)、《分器》、《旅獒》、《旅巢命》、《金滕》(今存)、《大誥》(今存)、《微子之命》、《歸禾》、《嘉禾》、《康誥》(今存)、《梓材》(今存)、《召誥》(今存)、《洛誥》(今存)、《多士》(今存)、《無逸》(今存)、《君奭》(今存)、《成王征》、《將蒲姑》、《多方》(今存)、《周官》、《立政》(今存)、《賄肅慎之命》、《亳姑》、《君陳》、《顧命》(今存)《畢命》、《豐刑》、《君牙》、《冏命》、《蔡仲之命》、《費誓》(今存)、《呂刑》(今存)、《文侯之命》(今存)、《秦誓》(今存)。
其逸者,復存五十九篇:
《漢書·藝文志》:「《周書》七十一篇。」
《逸周書集訓校釋序》(朱右曾):「《周書》稱逸,防《說文》,系之《汲冢》,自《隋書·經籍志》。《隋志》之失,先儒辨之,不逸而逸,無以別於逸《尚書》,故宜復《漢志》之舊題也,其書存者五十九篇,並序,為六十篇。較《漢志》篇數亡其十有一焉。」「師古云:『其存者四十五篇。』師古之後,又亡其三。然晉、唐之世,書有二本。劉知幾《史通》云:『《周書》七十一章,上自文、武,下終靈、景。』不言有所闕佚,與師古說殊。《唐書·藝文志》:《汲冢周書》十卷,孔晁注,《周書》八卷。二本並列,尤明徵也。其合四十二篇之注於七十一篇之本,而亡其十一篇者,未知何代,要在唐以後矣。」
其詩之存者,三百篇。
《史記·孔子世家》:「古者詩三千餘篇。……去其重,取其可施於禮義者……三百五篇。」
而他書之相傳為文王、周公所作,以及史家所記,諸子所述者尤夥,較之夏、商之文獻無征,不可同日而語也。
周室之興基於農業,此可以《詩》之《生民》、《七月》、《公劉》、《思文》諸詩見之,無俟深論。公劉居豳之時,僅有廬館宮室及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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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公劉》:「於時廬旅。」「於豳斯館。」
《詩·七月》:「上入執宮功。」「入此室處。」「躋彼公堂。」
至太王遷岐,始大營城郭宮室。
《詩·綿》:「古公亶父,陶復陶穴。未有家室 。……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捄之陾陾,度之薨薨。築之登登,削屢馮馮。百堵皆興,[img alt="" class="inline" src="images/092715812402.jpeg" /]鼓弗勝。乃立皋門,皋門有伉。乃立應門,應門將將。
乃立冢土,戎丑攸行。」
故周之開基,斷自太王。太王以前之世系,且不可深考,其事跡更茫昧矣。
《國語》:「自后稷之始基靖民,十五王而文始平之。」
《史記志疑》(梁玉繩):「契十三傳為湯,稷十三傳為王季,則湯與王季為兄弟矣。而禹、契、稷三聖,共事堯、舜,禹十七傳至桀,湯三十七傳至紂,二代凡千餘年。而稷至武王才十六傳,歷盡夏、商之世。武王竟以十四世祖伐十四世孫,其誰信之?」
《史記志疑》,清代學者梁玉繩(約1716~1792)所撰研究《史記》的著作。
太王之遷岐,《詩》不言其何故,但述其走馬而來。
《詩·綿》:「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於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
疑殷商時多行國,故擇地而遷,行所無事。而諸書言古公避狄,其言至有理想。
《通鑑外紀》:「薰育狄人來攻,古公事之以皮幣、犬馬、珠玉、菽粟、財貨,不得免焉,狄人又欲土地。古公曰:『與之。』耆老曰:『君不為社稷乎?』古公曰:『社稷所以為民也,不可以所謂亡民也。』耆老曰:『君不為宗廟乎?』公曰:『宗廟吾私也,不可以私害民,夫有民立君,將以利之。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以其所養,害所養,吾不忍也。民之在我與在彼,為吾臣與狄人臣,奚以異哉?二三子何患乎無君?』杖策而去,率其私屬,出豳,渡漆沮,逾梁山,邑於岐山之陽,始改國曰周。豳人曰:『仁人之君,不可失也。』舉國扶老攜弱從之者二千乘,一止而成三千戶之邑。旁國聞其仁,亦多歸之。古公乃貶戎狄之俗,營築城郭室屋而邑別居之。作五官,有司,民皆歌樂頌其德。」
以之較今之持國家主義,殺人流血無所不至者,相去遠矣。
殷商之世,教育發達,其人才多聚於周,而周遂勃興(此如西漢之季王莽興學,而其人才為東漢之用之例。蓋殷商、新漢,皆帝王家族之分別,而一國之人不限於一時代也)。觀《周書》、《史記》之言,周實多得商之人才。
《君奭》:「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閎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顛,有若南宮括。」「武王惟茲四人,尚迪有祿。」
《史記·周本紀》:「文王禮下賢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歸之。伯夷、叔齊、太顛、閎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歸之。」
下至陶冶柯匠之徒,亦為所用。
《逸周書·文酌篇》:「十二來:一弓,二矢、歸射,三輪,四輿、歸御,五鮑,六魚、歸蓄,七陶,八冶、歸灶,九柯,十匠、歸林,十一竹,十二葦、歸時。」
故周之士夫、野人,咸有才德。
《詩·棫樸》:「奉璋峨峨,髦士攸宜。」《詩·兔置》:「肅肅兔置,[img alt="" class="inline" src="images/092715814875.jpeg" /]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詩人但美歸於文王后妃之化,尚未推見其遠源也。且殷、周之際,不獨男子多受教育,即女子亦多受教育者。如周之三母:
《列女傳》:「周室三母者,太姜、太任、太姒。太姜者,王季之母,有台氏之女。太王娶以為妃,貞訓率導,靡有過失 。太王謀事遷徙,必與太姜。君子謂太姜廣於德教。太任者,文王之母,摯任氏中女也。王季娶為妃。太任之性,端一誠莊,惟德之行。及其有娠,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口不出敖言,能以胎教。溲於豕牢而生文王。王生而明聖,太任教之,以一而識百。太姒者,武王之母,禹後有莘姒氏之女。仁而明道,文王嘉之,親迎於渭,造舟為梁。及入太姒,思媚太姜、太任,旦夕勤勞,以進婦道。太姒號曰文母。文王治外,文母治內,教誨十子,自少及長,未嘗見邪辟之事。及其長,文王繼而教之,卒成武王、周公之德。」
《史記·周本紀》:「太姜生少子季歷,季歷娶太任,皆賢婦人。」
當皆受殷之侯國之教育,非受教於周者也。周之婦女,被后妃之化,亦能賦詩守禮,其時女子教育之盛可知。
《詩·汝墳》:「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惄如調飢。遵彼汝墳,伐其條肄。既見君子,不我遐棄。魴魚赬尾,王室如毀。雖則如毀,父母孔邇。」(《小序》:「汝墳,道化行也。文王之化,行乎汝墳之國,婦人能閔其君子,猶勉之以正也。」)
《詩序》,《詩經》研究著作《毛詩序》的簡稱。有大序、小序之分。一般認為,列在各詩之前解釋各篇主題的,為小序;在首篇《關雎》的小序之後,從「風,風也」句開始,概論全部詩篇的大段文字,為大序。
《詩·行露》:「厭浥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獄?雖速我獄,室家不足。誰謂鼠無牙?何以穿我墉?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訟?雖速我訟,亦不女從。」(《小序》:「行露,召伯聽訟也。衰亂之俗微,貞信之教興,強暴之男,不能侵陵貞女也。」)
《列女傳》:「《周南》之妻者,周南大夫之妻也。大夫受命平治水土,過時不來,妻恐其懈於王事,乃作詩曰:『魴魚赬尾,王室如毀,父母孔邇。』蓋不得已也。」「《召南》申女者,申人之女也。既許嫁於酆,夫家禮不備而欲迎之。女與其人言,以為夫婦者,人倫之始也,不可以不正。夫家輕禮達欲,不可以行,遂不肯往。夫家訟之於理,致之於獄。女終以一物不具,一禮不備,守節持義,必死不往,而作詩曰:『雖速我獄,室家不足。』言夫家之禮不備作也。」(按二《南》之詩,多言婦人女子之事,然不知其為女子自作,抑男子為女子而作?此二詩,則《毛詩》、《魯詩》 皆以為女子自作,故引以證其時婦女能文。)
《魯詩》,西漢今文詩學開創者申培(約前219~前135,亦稱申公、申培公)為《詩經》所作的傳。
男女貴賤皆有才德,故其國俗丕變,虞、芮質成,相形而有慚色。
《詩·綿》:「虞、芮質厥成,文王蹶厥生。」《毛傳》:「虞、芮之君,相與爭田,久而不平。乃相謂曰:『西伯仁人也,盍往質焉?』乃相與朝周。入其境,則耕者讓畔,行者讓路,入其邑,男女異路,班白不提挈,入其朝,士讓為大夫,大夫讓為卿。二國之君感而相謂曰:『我等小人不可履君子之庭。』乃相讓以其所爭田而退。天下聞之而歸者四十餘國。」
此周室代商最大之原因。故知雖君主時代,亦非徒恃一二聖君賢相,即能崛起而日昌也。
雖然周之興固有民德之盛,而文王、周公繼世有才德,亦其主因之一。文王之德見於《書》者如:
《書·康誥》:「文王克明德慎罰,不敢侮鰥寡,庸庸、祗祗、威威、顯民。」《書·無逸》:「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於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
見於《詩》者如:
《詩·文王》:「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
《詩·大明》:「維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國。」
皆可見其人立身處事,處處敬慎之狀。周公之性質,殆最似文王,其戒成王、康叔、召公及殷之士民,無在不含有戒慎恐懼之意。合觀《詩》、《書》諸文,其原因蓋有三端:
康叔,周武王少弟姬叔。因封地在康,故稱。周公輔成王平定三監之亂後,改封康叔為衛君,建立衛國,故又稱衛康叔。
一則唐、虞以來相傳之道德,皆以敬慎為主。如《皋陶謨》稱「慎厥身修,兢兢業業」,《商頌》稱「溫恭朝夕,聖敬日躋」之類,皆從收斂抑制立論。似吾國國民性,自來以此為尚,與西人之崇尚自由發展者正相反對。文王、周公受累世之教育,秉國民之同性,故其言行若此。
一則歷史事跡多可鑑戒,陳古刺今,時時危悚。如《召誥》曰:「我不可不監於有夏,亦不可不監於有殷。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歷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墜厥命。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歷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墜厥命。」《詩·盪》曰「殷鑑不遠,在夏後之世」之類,皆以前人之不德,為後人之鑑戒。故文王、周公之敬慎,即夏殷末造之君臣放恣縱肆之反感也。
一則自古以來寅畏天命,常以戒慎恐懼為事天引年之法。如《商頌》稱「上帝是祇,帝命式於九圍」,「天命降監,下民有嚴」之類,是商人之心理也。文王、周公承受此說,益以天命不常為懼。故昭事上帝必矢之以小心。後世儒家、道家、墨家畏天、法天、事天之說,皆本於此。周之《書》、《詩》言天、言上帝者,指不勝屈,其淵源甚遠,並非後世儒者假稱天命以恐嚇帝王,蓋自古相承之說。君相之賢者,時時以此自勵自戒也。綜觀《詩》、《書》之文,雖似含有宗教之意,而以天為勉勵道德之用,非以天為惑世愚民之用,亦與宗教有別。
文王、周公之學,以《易》之卦爻為最邃。
《史記·周本紀》:「西伯蓋即位五十年。其囚羑里,蓋益《易》之八卦為六十四卦。」
《周易正義》:「文王作卦辭,周公作爻辭。」
蓋伏羲畫卦之後,累世相傳,有占卜之書,至文王時,乃演其辭,而名為《易》。
《繫辭》:「《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耶?當文王與紂之事耶?」
《周禮》:「太卜掌三《易》: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
易,一名而含三義。
鄭玄《易贊》:「易,一名而含三義。易簡,一也;變易,二也;不易,三也。」
有聖人之道四,不專為卜筮之用。
《繫辭》:「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
故為吾國哲學書之首。夫以哲學家主持國政,是實吾國之特色也。
《中國哲學史》(謝無量):「希臘柏拉圖著《新共和國》,謂當以哲學者宰制天下而出政教。蓋僅出於想望,非謂必可見諸實事也。獨吾國自羲、農以來至堯、舜,皆以一世之大哲,出任元首。故在中國歷史中,為治化最隆之世,後世靡得而幾焉。」(按伏羲僅畫卦象,無文字。堯、舜僅修道德,亦無著作。以哲學家宰制天下者,惟文王、周公耳。)
謝無量(1884~1964),近代學者。原名蒙,後易名沉,字無量。著有《中國大文學史》、《中國哲學史》等。其《中國哲學史》是我國首部通史性專著。
周公自稱多材多藝。
《書·金縢》:「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藝。」
《尚書大傳·康誥》稱其「制禮作樂」。
《尚書大傳》:「周公居攝三年,制禮作樂。……周公將作禮樂,優遊之三年不能作。君子恥其言而不見從,恥其行而不見隨。將大作,恐天下莫我知也。將小作,恐不能揚父祖功業德澤。然後營洛,以觀天下之心。於是四方諸侯率其群黨,各攻位於其庭。周公曰:『示之以力役且猶至,況導之以禮樂乎?』然後敢作禮樂。《書》曰:『作新大邑於東國雒,四方民大和會』。此之謂也。」
其於《詩》,有《七月》、《鴟鴞》、《常棣》、《時邁》諸篇。
《常棣》,亦作《棠棣》。《詩經·小雅》中的一篇,寫兄弟應相親相愛。
《詩·小序》:「《七月》,陳王業也。周公遭變故,陳后稷先公風化之所由致,王業之艱難也。」「《鴟鴞》,周公救亂也。成王未知周公之志,乃作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鴞》焉。」
《國語·周語》:「周文王之頌曰:『載戢干戈,載櫜弓矢。』」「周文公之詩曰:『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
據此,是《常棣》、《時邁》二詩,為周公之作,以《時邁》為周文公之頌。度《周頌》諸篇多出於周公,特無質言之者耳。他若《春秋》凡例,
《春秋左傳序》(杜預):「其發凡以言例,皆經國之常制,周公之垂法,史書之舊章。」《正義》言:「發凡五十,皆是周公舊法。」
《爾雅·釋詁》,
《西京雜誌》(劉歆):「孔子教魯哀公學《爾雅》。《爾雅》之出遠矣,舊傳學者皆雲周公所記也。」
《進廣雅表》(張揖):「昔在周公,纘述唐、虞,宗翼文、武,克定四海,勤相成王,六年制禮,以導天下,著《爾雅》一篇。」
張揖,生卒不詳。三國魏清河(今屬河北)人,字稚讓。魏明帝太和中為博士。著有《廣雅》,為研究古代詞彙和訓詁的重要資料。另有《埤蒼》、《古今字詁》,均佚。
《釋文》(陸德明):「《釋詁》一篇,蓋周公所作。」
其著作之多,前此所未有也。
三教改易,至周而尚文,蓋文王、周公皆尚文德,故周之治以文為主,其禮樂制度具詳後篇。茲先述尚文之意。周之伐商,既大用武力,
《史記·周本紀》:「武王至於商郊……誓已,諸侯兵會者車四千乘,……紂聞武王來,亦發兵七十萬人距武王。」
《逸周書·克殷篇》:「周車三百五十乘,陳於牧野。王既誓,以虎賁戎車馳商師,商師大崩。」
又伐諸國,征四方。
《逸周書·世俘篇》稱:「呂他命伐越、戲方,侯來命伐靡集於陳,百弇命伐衛,陳本命伐磨,百韋命伐宣方,新荒命伐蜀,百韋命伐厲。」又稱「武王遂征四方,凡憝國九十有九國,馘蘑億有十萬七千七百七十有九,俘人三億萬有二百三十,凡服國六百五十有二。」
周非不尚武也,比天下大定,始以覿文匿武為大政方針。
《國語·周語》:「祭公謀父諫曰:『不可。先生耀德不觀兵。夫兵戢而時動,動則威,觀則玩,玩則無震。』……先王之於民也,懋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財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鄉,以文修之,使務利而避害,懷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茲大。倉葛曰:『武不可覿,文不可匿,覿武無烈,匿文不昭。』」
其文教以禮樂為最重。《樂記》述其命意,略可推見當時之政術:
《樂記》:「濟河而西,馬散之華山之陽而弗復乘;牛散之桃林之野而弗復服;車甲釁而藏之府庫而弗復用。倒載干戈,包之以虎皮。將帥之士,使為諸侯,名之曰『建櫜。』然後,天下知武王之不復用兵也。散軍而郊射,左射狸首,右射騶虞,而貫革之射息也;裨冕搢笏,而虎賁之士說劍也,祀乎明堂而民知孝。朝覲,然後諸侯知所以臣。耕藉,然後諸侯知所以敬。五者,天下之大教也。食三老五更於太學,天子袒而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冕而總干,所以教諸侯之弟也。」
夫「倒載干戈」,「釁藏車甲」,似乎弭兵止戈矣,然「散軍郊射」、「冕而總干,仍以武事寓於文事之中。蓋明示人以右文,而陰教人以習武,即所謂覿文而匿武也。周公教成王《立政》以「詰爾戎兵」為言:
《立政》:「其克詰爾戎兵,以陟禹之跡,方行天下,至於海表,罔有不服。以覲文王之耿光,以揚武王之大烈。」
而巡守告祭之《頌》,則稱「戢干戈,櫜弓矢。」
《詩·時邁》:「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肆於時夏。允王保之。」《小序·時邁》:「巡守告祭柴望也。」
其心蓋深知武備國防之不可廢。而開國之初,提倡尚武主義,則強藩列辟,日日稱戈,其禍將不可止。不得已而為折衷之法,務以文化戢天下人之野心,其旨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