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二場

  （老人上。）

  老人　哪裡是，哪裡是我的那年青的公主和主母呀，我曾經養育過的阿伽門農的女兒呀？到她這家去的路是多麼的陡呀，要我這麼幹癟的老頭兒的腳去走！但是到我的朋友那裡去，我還是須得把我摺疊的腰背和彎曲的膝頭拉了上去呀！

  （厄勒克特拉上。）

  啊，我的女兒！［143］我剛才看見你在你的門口了，——我來了，給你帶了一頭從我的羊群，從母羊那裡搶來的這新生的乳羔，花冠和剛做好的乾酪［144］，還有這酒神的陳年珍品，香氣十足，分量少了，但是倒這一杯到次一等的酒［145］里去，那是很香甜的。叫誰來拿這些東西給客人們到屋裡去罷！我的眼睛淌著眼淚，我想要用我的破衣衫來揩它一下呢。

  厄勒克特拉　老人家，你為什麼眼睛濕了的呢？可是我的災難叫你記起了很早以前的事情，還是你在悲嘆俄瑞斯忒斯的苦難的流亡，還是哭悼曾經在你手裡養育過的我的父親麼？這一切對於你自己和你的親愛的人們都是空的了。

  老人　都是空的。可是就是這個我總還不能忘懷。［146］我順路［147］今天來時到了他的墳頭，我跪倒哭了，看到那麼的荒涼，我打開給客人們拿來的酒袋，奠了酒，給墳上加了桃金孃的花圈。在那墳的祭台上，我看見一隻獻祭的黑毛的羊，［148］流著血，看來還沒有多久，又有一縷剪下的黃色的頭髮。女兒呵，我覺得奇怪，人間有誰敢走到這墳前來的呢？顯然那不是阿耳戈斯人吧！［149］或者，說不定是你的兄弟悄悄的走來，向他父親的可憐的墳墓致敬的吧？你看那縷頭髮，［150］拿了和你的鬈髮相比，看那剪下的發色是不是一樣。因為同一父親血統的人，平常身體上許多部分都生長得相像。

  

  厄勒克特拉　啊，老人家，你說的話不像是個聰明人，你以為我的那有勇氣的兄弟會得因為害怕埃癸斯托斯，偷偷的走到這地方來麼？再說散發怎麼會同編發一樣，一個是在體育場長養大的高貴男子，一個是長年梳頭［151］的女人？這是辦不到的事情。還有許多人，老人家，你可以看到是同一顏色的毛髮，卻並不是從一個血統里來的。［152］

  老人　你去踏在那鞋的印痕上，［153］我的兒，看看這是不是和你的腳一樣大小。

  厄勒克特拉　在硬石頭的［154］野地上怎麼會有腳跡呢？再說即使是有，姊弟兩人的腳也不能是一樣，男人和女人的，男人的腳一定是較大的。

  老人　你沒有什麼〔記號〕麼，如果你的兄弟來到此地，［155］因此可以認識出來你的梭上織成的布，便是從前我包了他偷偷地逃生的？［156］

  厄勒克特拉　你不知道，俄瑞斯忒斯離開此地的時候，我還是很小麼？即使我織過什麼衣衫，那孩子現在怎麼還能穿著這件衣服？除非是那衣衫同了身體一樣的長大起來！——或者這是什麼生客，可憐他的墳墓，給剪了頭髮，或者是本地人，瞞過了密探〔給他帶來了祭品〕。［157］

  老人　客人們在哪裡呢？我很想看看他們，詢問一下關於你兄弟的事情。

  厄勒克特拉　你看他們用了輕快的腳步從屋裡出來了。

  （俄瑞斯忒斯與皮拉得斯同上。）

  老人　（旁白）像是高貴的，但可能也是摻假的貨色［158］，因為有許多高貴的人顯得是卑鄙的。可是我還是一樣的給客人們招呼問好吧。

  俄瑞斯忒斯　老人家，你好！——厄勒克特拉，［159］這個古老的遺物是你哪個朋友所有的呀？

  厄勒克特拉　客人呵，他乃是養育我父親［160］的人。

  俄瑞斯忒斯　你怎麼說？那麼是這人偷出你兄弟去的麼？

  厄勒克特拉　正是他救了他，如果他還是存在。

  俄瑞斯忒斯　哦！——他為什麼那麼看我，好像是在考察銀錢上的光亮的印紋？［161］或者是把我和什麼別人相比麼？

  厄勒克特拉　或者他很喜歡，看到了俄瑞斯忒斯同年輩的人。

  俄瑞斯忒斯　是的，他很愛那人吧。但是他為什麼轉著圈子走的呢？

  厄勒克特拉　客人，這我看了也覺得奇怪。

  老人　啊，公主呵，女兒厄勒克特拉呵，你對神們感謝吧——

  厄勒克特拉　關於什麼事呢？［162］

  老人　為了得到神所顯示的貴重的珍寶呀。

  厄勒克特拉　你看，我請求神們了！老人家，你還有什麼說的呢？

  老人　你現在看那人吧，我的兒，那最親愛的人兒。

  厄勒克特拉　我早已看出，［163］——你神識有點不清楚吧。

  老人　我只在看你兄弟，怎麼會神識不清楚呢？

  厄勒克特拉　啊，老人家，你怎麼說起不能相信的話呢？

  老人　我看見了阿伽門農的兒子俄瑞斯忒斯了。

  厄勒克特拉　你看出什麼記號，可以使得我相信的呢？

  老人　前額上的疤記，那是在父親的家裡同了你追一隻小鹿，［164］跌倒了砸傷的。

  厄勒克特拉　你怎麼說？——我看見跌傷的記號了！

  老人　你還是遲延不去抱住你的最親愛的人麼？

  厄勒克特拉　不，老人家，我不再〔遲疑〕了！因為我的心已經給你的那些證據［165］所說服了。——啊，你終久出現來了，想不到地我得著了你！

  俄瑞斯忒斯　你終久得著了我了！

  厄勒克特拉　我不曾想到。

  俄瑞斯忒斯　我也沒有希望過。

  厄勒克特拉　你真是他麼？

  俄瑞斯忒斯　是，是你唯一的戰友，如果我能夠把要撒的網拉了起來。但是我相信有把握。否則我們不能再信仰神們，若是不正勝過了正義。［166］

  歌隊　你來了，你來了，啊，久違了的白天，你照耀著，給那城邦顯示出明亮的火把，它以前可憐的從祖先的家逃亡，飄流奔走著。啊，親愛的，現在有神更給我們帶來了勝利。舉起手來，舉起聲音來，對神們發出禱告吧，叫你兄弟帶著好運，帶著好運走進城市。

  俄瑞斯忒斯　且住。我得到了親愛的擁抱的快樂，但是將來我還得來還報你。——老人家，你來得正好，請你告訴我，我得怎麼的去懲罰殺我父親的兇手［，以及那參與非聖無法的婚姻的我那母親］呢？［167］是不是在阿耳戈斯還有對我懷好意的朋友？還是同我的時運一樣，全都完了呢？我同誰去共謀？在夜裡還是在白天好呢？往哪條路去找我的仇人們呢？

  老人　啊，我的兒，你在不幸中間是沒有朋友的。因為這是一件難得的事，要找到人來同你共禍福。現今你就壓根兒沒有朋友，也不余剩著什麼希望，［168］你要知道，聽我說吧，這全要憑了你的雙手和你的時運，去拿回你的祖先的家屋和城邦來了。

  俄瑞斯忒斯　那麼我要得到這個，須要怎麼做呢？

  老人　殺了堤厄斯忒斯的兒子和你的母親。

  俄瑞斯忒斯　我是來取得這花冠［169］的。但是怎麼可以得到呢？

  老人　進到城門裡去干，那是休想，無論你多麼願意。［170］

  俄瑞斯忒斯　他是被侍衛和拿槍的護兵所包圍著麼？

  老人　你說的對。他怕你，所以不能好好的睡覺。

  俄瑞斯忒斯　那麼，老人家，你說第二步怎麼辦呢？

  老人　你聽我說。因為我剛才想起一件事來了。

  俄瑞斯忒斯　你提出好意見來。但願我能了解。［171］

  老人　我看見埃癸斯托斯，在我向這邊走來的時候。

  俄瑞斯忒斯　我歡迎這話。〔你看見他〕在什麼地方呢？

  老人　在這田野附近，那牧場裡。［172］

  俄瑞斯忒斯　他幹什麼事呢？我在沒有辦法之中看到了希望了。

  老人　據我看來，他是在給水泉神女們［173］辦一個祭祀。

  俄瑞斯忒斯　是酬謝子女的養育麼，還是為了將要生產的孩子呢？

  老人　我不知道，除了他是在準備祭祀。

  俄瑞斯忒斯　同了多少人？還是他獨自一個，只帶著些家奴麼？

  老人　沒有一個阿耳戈斯人在場，只是些家裡的人手。［174］

  俄瑞斯忒斯　老人家，那裡不會有見了我認識的人吧？

  老人　那些原是家奴，以前卻不曾看見過你的。［175］

  俄瑞斯忒斯　如果我成功了，他們會幫助我［176］麼？

  老人　這乃是奴隸的習慣，於你很幸運的。

  俄瑞斯忒斯　那時我怎麼設法去接近他呢？

  老人　你走到那裡去，讓他在祭祀的時候可以看得見你。

  俄瑞斯忒斯　大概他的田地就是在那路旁吧。

  老人　他從那裡看見，就將叫你去一同宴享。［177］

  俄瑞斯忒斯　如果神意如此，他要後悔這招宴的！

  老人　以後的事，你看情形自己打算吧。

  俄瑞斯忒斯　你說的很好。但我母親是在哪裡呢？

  老人　在阿耳戈斯，可是不久就將去參與宴享的。

  俄瑞斯忒斯　我母親為什麼不同她的夫主一起出發的呢？

  老人　她怕民眾的非難，所以留下了。

  俄瑞斯忒斯　對，她知道城邦的人是斜著眼看她的。

  老人　就是那麼樣，因為壞女人是為人所憎惡的。

  俄瑞斯忒斯　我怎麼去把她和那漢子一起殺掉呢？

  厄勒克特拉　我來準備殺我母親的事吧。

  俄瑞斯忒斯　至於那件事，時運會得給安排好的。

  厄勒克特拉　讓這人來幫助我們倆行事。

  老人　就這麼辦吧。但是你怎麼地計畫你母親的死呢？［178］

  厄勒克特拉　老人家，你去對克呂泰涅斯特拉說，我做月子，生了一個男孩。［179］

  老人　說是很早以前，還是近時所生的呢？

  厄勒克特拉　十天之前，這時候產婦要算潔淨了。［180］

  老人　可是這怎麼能致你母親於死呢？

  厄勒克特拉　她聽了我做產的消息將來了。

  老人　怎麼？我的兒，你以為她還關心你的什麼事麼？

  厄勒克特拉　是的，她將為了我的孩子的地位而哭泣吧！［181］

  老人　或者是的。現在把你的話拐了彎迴轉來吧！［182］

  厄勒克特拉　顯然地，只要她來，那麼她就完了。

  老人　那麼，讓她直到這個家門口——［183］

  厄勒克特拉　從這裡轉到冥土去，豈不只是一點路麼？［184］

  老人　但願我那時看到了這個，然後再死去吧！

  厄勒克特拉　老人家，你首先給這人領路去吧。

  老人　到埃癸斯托斯在祭祀眾神的那地方麼？

  厄勒克特拉　隨後去找我的母親，傳達我的話。［185］

  老人　〔我這麼做，〕這話便將同你口裡的一樣。

  厄勒克特拉　（對俄瑞斯忒斯）做你的工作去吧！是你首先抽著了血簽。［186］

  俄瑞斯忒斯　假如有人給我引路，我就去。

  老人　真的，我倒是很願意送你到那裡去。

  俄瑞斯忒斯　啊，宙斯呵，我祖先的神，打散敵人的神［187］——

  厄勒克特拉　憐惜我們吧，因為我們受了許多可憐的災難——

  老人　憐惜這些從你降生的子孫吧！［188］

  厄勒克特拉　啊，赫拉呵，你統治密刻奈的神壇的——

  俄瑞斯忒斯　給我們勝利吧，如果我們要求著正義！

  老人　請給他們為父親報仇的力量吧！

  俄瑞斯忒斯　還有你，啊，無法無天的被殺害的父親［189］——

  厄勒克特拉　和女王該亞，［190］我用手拍著她，——

  老人　救助呵，救助那些你最親愛的兒女吧！

  俄瑞斯忒斯　現在來吧，把所有的死者都作為戰友！

  厄勒克特拉　那些同了你用槍殲滅了佛律癸亞人的——

  老人　和一切憎恨那些非聖無法的罪人的人！［191］

  厄勒克特拉　你聽見麼，啊，被我母親那麼兇殘待遇的〔父親〕呵！［192］

  老人　我知道，父親聽到這一切，但是，時機到了。

  厄勒克特拉　我對你宣告，埃癸斯托斯非死不可。因此如果你被摔倒了，受了致命的傷，我也將死，別再把我看作活人。因為我將要用了雙鋒的短劍，刺我的心。我進屋裡去作準備，若是你的好消息到來，全屋將滿是歡呼，若是你死了，這便是相反的情形。［193］我要告訴你的便是這幾句話。

  俄瑞斯忒斯　我都知道了。

  （俄瑞斯忒斯，皮拉得斯與老人均下。）

  厄勒克特拉　因此你必須顯得是個男子漢。——還有你們女人們，好好的給這個鬥爭，舉起叫聲來當作烽火吧。我要警戒著，捏好那劍在我的手裡，因為在打敗了的時候，我決不讓我的身體去承受敵人們的侮辱的懲罰。

  （厄勒克特拉進屋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