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一場

  歌隊長　你母親的姊妹海倫真是給希臘人和你的家裡，造下多大的災難呀！［57］

  （俄瑞斯忒斯與皮拉得斯走向前來。）

  厄勒克特拉　阿呀，朋友們！我中止了我的悲嘆！那裡什麼生客在家屋近旁［58］有他們的巢穴，現在從埋伏的地方出來了！我們趕快逃走，避過那些做壞事的人，你走那大路，我往家裡去吧。

  

  俄瑞斯忒斯　（攔住她）住了，你可憐的人，不要怕我的手。

  厄勒克特拉　啊，福玻斯阿波羅呵，［59］我跪求你，別讓我死吧！

  俄瑞斯忒斯　（伸出手去想抓她的手，）我願殺別的仇人，卻不是你。［60］

  厄勒克特拉　去吧！你別觸著你所不應當觸著的人！［61］

  俄瑞斯忒斯　這裡再也沒有別人，我可以更正當的接觸的。

  厄勒克特拉　那麼你為什麼手拿著劍，在我的房屋近旁埋伏著呢？

  俄瑞斯忒斯　你且住了，聽我說吧，你就不會再說別的了。

  厄勒克特拉　我站住了。反正我是你的了，因為你是比我更強。

  俄瑞斯忒斯　我是給你帶了你兄弟的信息來的。

  厄勒克特拉　啊，好朋友［62］呵！那麼他是活著，還是死了呢？

  俄瑞斯忒斯　他活著哩，我想先把好消息告訴你的。

  厄勒克特拉　願你幸福，當作你最甜美的話的報酬。

  俄瑞斯忒斯　我將這幸福給我們倆所共有吧。

  厄勒克特拉　在什麼地方那可憐人過著可憐的逃亡生活呢？

  俄瑞斯忒斯　他是落魄著，沒有遵守哪一地方的風俗。［63］

  厄勒克特拉　他不缺乏每天的食糧吧？

  俄瑞斯忒斯　那倒不缺少，只是逃亡的人總是不中用的。

  厄勒克特拉　那麼你從他那裡帶來的是什麼話呢？

  俄瑞斯忒斯　〔他問你〕是活著麼？如果活著，是什麼境況呢？

  厄勒克特拉　首先，你不看見，首先是我的皮膚怎麼幹枯了麼？［64］

  俄瑞斯忒斯　為悲哀所消耗了，叫我〔看了也〕要嘆息。

  厄勒克特拉　還有我的頭，像斯庫提亞人似的剃去了髮髻。［65］

  俄瑞斯忒斯　你的兄弟〔的事〕和你父親的死，大概［66］很傷你的心吧。

  厄勒克特拉　阿呀，還有什麼比他們在我更是親愛的呢？

  俄瑞斯忒斯　唉，唉！你覺得，你在你的兄弟心裡，是怎麼想呢？［67］

  厄勒克特拉　他是不在，沒有前來［68］給我表示親愛呀。

  俄瑞斯忒斯　為什麼你住在這裡，遠離那城市的呢？

  厄勒克特拉　我是出嫁了，客人呵，一個要命的婚姻。［69］

  俄瑞斯忒斯　我替你兄弟悲嘆。是什麼密刻奈人麼？［70］

  厄勒克特拉　不是我父親所曾經希望我嫁的人。［71］

  俄瑞斯忒斯　你告訴我吧，讓我聽了可以去說給你的兄弟。

  厄勒克特拉　我就住在這遼遠的地方，就是這屋裡呀。［72］

  俄瑞斯忒斯　和這住家相配的只是那種地或是看牛的人吧。

  厄勒克特拉　他是窮人，可是很高貴的，［73］對我也很尊敬。

  俄瑞斯忒斯　你的夫主的這尊敬是怎樣的呢？

  厄勒克特拉　他不曾敢來觸動我的床榻。

  俄瑞斯忒斯　他是守著什麼宗教的清淨戒［74］還是看不起你呢？

  厄勒克特拉　他覺得不該侮辱我的先人。［75］

  俄瑞斯忒斯　為什麼他得著了這麼的一個新娘，還不覺得高興呢？

  厄勒克特拉　客人，他以為那把我給他的人並沒有主權。［76］

  俄瑞斯忒斯　我懂得，他怕將來遇到俄瑞斯忒斯的報復。

  厄勒克特拉　他正是怕這個，可是他也生來原是端正的。

  俄瑞斯忒斯　哦！——你說的是個高貴的人，那是應當好好待遇的。

  厄勒克特拉　噯，只要那現今外出的人回到家裡來呀。［77］

  俄瑞斯忒斯　但是那生你的母親允許這事麼？

  厄勒克特拉　客人呵，女人們乃是她們漢子的，卻不是兒女們的朋友呀！

  俄瑞斯忒斯　為什麼緣故，埃癸斯托斯這樣欺侮你呢？

  厄勒克特拉　他打算把我給了這麼的人，好叫我養下不中用的子女來。

  俄瑞斯忒斯　那麼叫你不會生兒子去做復仇人麼？

  厄勒克特拉　他正是這樣打算，可是他為此總要得到我的報復呀！

  俄瑞斯忒斯　你母親的夫主不曾知道，你還是處女麼？

  厄勒克特拉　他不知道。我們沉默著，把這事瞞過了他了。

  俄瑞斯忒斯　這些聽見你的說話的人，都是你的朋友麼？

  厄勒克特拉　是呵，她們會把你我的話好好的保守的。

  俄瑞斯忒斯　在這時候俄瑞斯忒斯該怎麼做呢，假如他來到了阿耳戈斯？

  厄勒克特拉　他問這話麼？你說了可羞的事，現在不正是時候麼？［78］

  俄瑞斯忒斯　他來了的時候，怎麼的去殺你父親的兇手們呢？

  厄勒克特拉　去干那仇人們對於他父親所幹的事情。

  俄瑞斯忒斯　那麼你敢於同了他去殺你的母親麼？［79］

  厄勒克特拉　是的，——用了我父親因此致死的那斧子！

  俄瑞斯忒斯　我去把這話告訴給他，你的意思是堅決的麼？

  厄勒克特拉　再灑了我母親的血，［80］我死也情願了。

  俄瑞斯忒斯　哦！我願俄瑞斯忒斯在近旁聽到這話哩！

  厄勒克特拉　但是，客人呵，即使我看見了他，我也不會認識了。

  俄瑞斯忒斯　這是無怪的，因為你們分別的時候都還是小孩子呀！［81］

  厄勒克特拉　我的朋友中間，只有一個人會認識他的。

  俄瑞斯忒斯　就是那人，據說把他偷走免於被殺的麼？［82］

  厄勒克特拉　那個老人，是我父親的以前的傅保。

  俄瑞斯忒斯　你死去的父親，他有一個墳墓麼？

  厄勒克特拉　他得著了他所有的，［83］被拋出了他的家堂！

  俄瑞斯忒斯　阿呀，這你說的什麼呀！就是旁人的憂患，聽了也教我們凡人傷心。——你說下去吧，讓我好知道了去把這故事帶給你的兄弟，這是很不愉快的，卻是必須得聽。——哀憐的心情在愚蒙的人是沒有的，卻存在聰明的人里，［84］但是過分聰明的心對於聰明的人也並不是沒有害處的。［85］

  歌隊長　我同這人有著一樣的心愿，因為我遠離著城市，不知道城邦里的災禍，現在我也想要聽哩。

  厄勒克特拉　那麼我還是說吧，如果這是該當的，我該當來對朋友們說，——［86］我自己的和我父親的沉重的災難。因為是你來引起我的故事，客人呵，我請你把這些我的和他的災禍，都傳給俄瑞斯忒斯去。首先是我穿著怎樣的衣衫，被怎麼的污垢所壓著，［87］從王宮出來住在怎樣的屋裡，我自己怎麼辛苦地用梭織我的衣衫，［88］否則我將露著身體，缺少〔衣著〕，［89］我自己去汲取井泉的清水。我沒份參加祭祀的典禮，也沒有跳舞，［90］我避開眾婦女，因為乃是處女，［91］我慚愧去想到卡斯托耳，［92］他在升到神里去之前，他們將我許給了他，我們乃是同族。［93］我的母親卻坐在寶座上，在佛律癸亞的掠物［94］中間，亞細亞的婢女們站在她的座前，那都是我父親虜掠來的，穿著用金針［95］扣著的伊得［96］的長衫。我父親的黑血還在屋下腐爛著，殺他的人坐著父親的那車子出去，擺著架子，在他血污的手裡拿了那曾經指揮過希臘子弟的王杖。但是阿伽門農的墳卻被輕蔑了，沒有奠酒，得不到一枝桃金孃，［97］祭壇沒有一點裝飾。我母親的那「光榮」的夫主，灌醉了酒，據人們所說，跳上了我父親的墳墓，用石塊毀壞我父親的石碑，［98］而且敢對於我們［99］說這話來：「你的兒子俄瑞斯忒斯在哪裡？〔為什麼不〕來好好的保護你的墳墓呢？」他這樣的侮辱那不在的人。［100］

  但是，客人呵，我請求你把這話告訴他：許多東西都在召他來，我是個代言人，這兩手，這舌頭，我這多受苦難的心，我的剃髮的頭，還有他的生身的父親。這是羞恥呀，若是那父親滅盡了佛律癸亞人，［101］他卻不能一個人去殺掉一個漢子，雖然他是年青，是更偉大的父親［102］所生的！

  歌隊長　我看見那人——我是說你的丈夫，停止了作工，向著家裡走來了。

  （農夫上。）

  農夫　呀，我看見這些什麼客人在我的門口呀？為什麼緣故，他們來到我這鄉下的大門前的呀？或者他們是來找我的麼？——你一個婦女，站著和青年男子們〔講話〕，那是很不像樣呀！［103］

  厄勒克特拉　啊，最親愛的，你不要來懷疑我，你就會明了這真相的。因為這客人們來到我這裡，是帶了俄瑞斯忒斯的消息來的呀。客人們，請你們原諒他的這些話吧。

  農夫　他們怎麼說？那人是還在，見著太陽光麼？［104］

  厄勒克特拉　是呵，說是在呢，他們所說我是相信的。

  農夫　他也還記著你父親的和你的那些災禍麼？

  厄勒克特拉　我希望他有這個〔意思〕，逃亡的人可是不中用呵。

  農夫　他們從俄瑞斯忒斯那裡帶了什麼話來了呢？

  厄勒克特拉　他打發他們來做探子，打聽我的災難哩。

  農夫　他們可以知道些，別的大概你都說了吧？

  厄勒克特拉　他們知道，這些知識他們沒有什麼欠缺。

  農夫　那麼我們早就應該把門打開了。請進屋裡去吧。為了你們的好消息，請接受我家裡所有的［105］待客的禮物。伴當們，［106］把這些行李拿到屋裡去。你們不要推辭。——你們是從一個朋友那裡來的朋友呀，我雖是生來貧窮，可是我決不要顯示出貧賤根性來。

  （農夫退向後方。）

  俄瑞斯忒斯　憑了神們，這就是那人，不想辱沒俄瑞斯忒斯，幫同你隱藏了你的那婚事的麼？

  厄勒克特拉　正是他，稱作這可憐的我的丈夫的。［107］

  俄瑞斯忒斯　哦！人品沒有確實的標準，因為凡人的性質很有些混亂。我曾經看見有些高貴的父親的兒子全不成材，從壞人那裡卻有很好的子女，在富裕的人里有著餓瘦的心靈，窮人身上卻存著偉大的精神。

  那麼一個人怎麼的來辨別這些，正當的判斷呢？憑了財富麼？這使用起來是很壞的標準。憑了貧窮麼？可是貧窮有這毛病，它教人們因了需要而變壞了。［108］那麼我來說到武力麼？可是誰能眼看著長槍，就證明哪一個是勇敢的呢？［109］最好還是讓這些事情自己去吧。［110］因為這漢子既不是阿耳戈斯人中的闊人，也並不自誇他的門第，卻混同在多數人中間，證明了是個高貴的人。還不學得聰明些麼，［111］那些滿裝著空想，胡思亂想的人們，且去憑了平常的交際和行為，去判斷那凡人中的高貴的去吧。這些的人［112］才能好好的管理城邦和家庭，但是那沒有智慧的肉塊，［113］那是市場的偶像［114］罷了。因為有強的臂膊並不比弱的更當得住那長槍，這卻要看人的天分和勇氣。［115］

  可是，既然那現在在的或不在的［116］阿伽門農的兒子值得〔受招待〕，我們原是為他來的，那麼讓我們接受這家的住宿。家人們，走進這家裡去吧。在我願意貧窮而熱心的主人，勝過富裕〔而不熱心〕的。所以我謝謝這人的家裡的招待，雖然我很希望你的兄弟興旺起來，領導我到他興旺的家裡去。他大概會來的。因為羅克西阿斯［117］的乩示是確實的，但是凡人的占卜我卻是和它告別了。［118］

  （俄瑞斯忒斯與皮拉得斯走進小舍里去。）

  歌隊長　厄勒克特拉，現在比以前好得多，我喜歡得心都熱起來了。因為雖然前進得很慢，你的運氣或者是可以好好的終結。

  厄勒克特拉　（對農夫）啊，可憐的人！你知道你家裡的窮乏，為什麼接待這些比你更高的客人呢？

  農夫　怎麼？如果他們真是像外表那麼的高貴的人，他們該會不管多少都能滿足的吧？

  厄勒克特拉　你既是做錯了，又是那麼窮，［119］那麼到我親愛的父親的老傅保那裡去吧，他是在劃分阿耳戈斯和斯巴達地方的疆界的塔那俄斯河［120］邊，被逐出了城邦，在那裡看羊。你叫他到家裡來，供給一點給客人的什麼食物。他將要很覺得高興，感謝神們，在他知道了他以前救過的那孩子還是活著的時候。因為從我父親的家裡，我拿不到母親的什麼東西，假如那狠心的女人知道了俄瑞斯忒斯還是活著，我們去報告消息的正該倒霉了。

  農夫　如果你覺得這樣好，我就帶這話給那老人去吧。可是你趕快走進屋裡去，把裡邊事情準備一下。女人如果要〔這麼〕辦，她能找著許多東西來做吃食。在家裡確還有一些東西，可以給那些〔客〕人吃飽一天的食料［121］。但是在我想到這些事情的時候，我看出那財物真有好大的力量，可以給予客人，也可以在生病的時候，供治療的用度。［122］可是在每日的吃食上，這倒沒多大的關係，因為一切的人，窮的或是富的，反正只要吃飽了就算了。

  （農夫下。厄勒克特拉進小舍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