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思念窺見了天光
2024-09-15 09:33:47
作者: 一塊好石頭
090 思念窺見了天光
推開門時,只剩廚房那邊的燈是開著的。
元菘聽著樓上書房傳下來的說話聲,打開客廳的燈後,去廚房泡了杯熱可可,提著買回來的蛋糕,一起拿到樓上。
書房的門虛掩著,元菘站在門前,準備等他跟那些人談完工作後再進去,沒想到下一秒門就被拉開了。
兩人面面相覷。
元菘瞪大眼睛,壓低聲音,「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郁樂正要回答,但耳機傳來團隊裡一個工作人員的問題,於是他一手拿起托盤裡的其中一杯熱可可後,朝元菘舉杯示意,無聲講了句「謝謝」。
元菘眼角揉著笑,無奈搖頭,越過他,將動心放在書桌上,拉開椅子,坐在那等郁樂講完。
團隊裡面估計有其他國家的人,所以全程講著英文,元菘分神聽了大半,講的無非的第一位玩家的玩後感以及回答開發者的問題,哪裡需要怎麼調整,哪裡不需要。
最後,估計只有安德魯在通話,因為變成了西語,元菘是一個字也聽不懂了,於是百無聊賴地拿起手邊一在看。
一翻開,就被裡面逼真的圖畫嚇到。
合上,封面上印著幾個赫然醒目的大字「獨家解剖指南講解」,視線往左下角一瞥,著作者:孔小欒。
元菘捏了捏眉骨,往後靠著椅背,乾脆邊喝起熱可可,邊看郁樂嘰里呱啦講他聽不懂的語言。
看著看著,嘴角就不自覺地勾了上去,眉眼彎了下來,整一副滿足又痴漢的神態。
郁樂轉過身見著他這樣,被嚇愣了兩秒,走近過去,邊跟安德魯講話,邊用手指在元菘臉上左拉右扯,試圖調整他的表情。
奈何陷入痴迷的人沒發現自己的表情窘態,反倒順勢抓著郁樂的手,讓手心就緊緊貼著自己的臉。
於是,元菘的表情看起來就……痴迷。
郁樂眉心蹙緊,他聽到元菘舒服地吐出一聲喟嘆。手挪了下位置,復住他的額頭,有點發燙,於是匆忙結束與安德魯的通話。
「元菘……」
元菘嗚咽了聲,下一秒就伸手圈住郁樂的腰,頭埋在郁樂的肚子上,悶悶地講,「靠一下,就靠一下。」
郁樂一愣,收回要拉起元菘的手,安靜地搭著元菘的肩。他側頭望向窗外,從窗戶往下看,是對面人家的院子。
他記得張伯跟他提起過,這附近有一對老夫妻把院子裝扮得跟花園似的,那些花在夜裡也搖曳生姿,花瓣,葉子在夜風中搖搖曳曳的,好不浪漫。
想必就是元菘房子背後的這戶人家了。
「於是,我就種樹,一開花就飄飄灑灑的欒樹。」張伯當時跟他解釋院子兩棵欒樹由來時那副叉腰篤定的神態又清晰地出現在腦海里。
郁樂被腹部某個地方的皮膚傳來一陣溫熱給猝不及防地「嘶」了聲,仰起脖子,深吸一口氣,手抓住元菘的頭髮,將他的頭拉開些,咬牙切齒地叫他的名字。
手抓著衣擺不肯撒手,元菘眨巴著眼睛,一臉無辜,「我叫你,你沒應,你分神了。」
你還有理了!這句話還沒講出口, 敏感的肌理又清晰感受到溫潤的嘴唇碰上了那個位置。
郁樂揚起脖子,咬著下唇,難耐地喘著氣。
早已癒合的猙獰傷口仿佛又生出密密麻麻的刺痛,連帶著被元菘手掌碰著的皮肉似乎也生出一股密密匝匝的鈍痛般。
濕熱的,火辣辣的,像烙紅的鐵塊。
額頭冒出一層層冷熱交替的汗,指尖發紅顫抖,酸軟無力地推了推,哽著嗓音,「別…別親了,痛——」
話畢,懷裡人就停止了動作,但即使這樣,郁樂感覺那個位置依舊痛到他恍惚以為傷口裂開了般,低頭一看,對上元菘的眼睛。
「知樂,你開槍時,在想著什麼?」話音落地,圈著腰的勁又大了不少,絮絮呢喃著,「當時有沒有想起我……」
郁樂蹙眉,思緒慢慢回攏,問他,「你今晚去見了誰?」
元菘沒立即回答他。
書房內的空氣陡然間就寂靜得只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
少頃,郁樂聽到元菘咳了聲,「曾經的工作夥伴,那個我跟你說過半路退出的學長。」
郁樂緩緩地哦了聲。半晌後,說:「起來,去喝杯涼茶,你可能感冒了。」
「你幫我泡。」
「那你鬆手。」郁樂聲音無奈。
***
郁樂不知怎的,感覺元菘出去一趟後,變得非常黏人,之前也黏,如果非要形容的話,那就是漿糊跟520膠水的區別。
郁樂抱著衣服,不帶考慮地踢出一腳,結果就被元菘撚住,金雞獨立的姿勢只維持了一會,他扶著門檻,忍無可忍道:「我是要去洗澡,又不是離家出走,你至於嗎?」
元菘挑眉,顯然相信這個說辭,但不打算放手,「一起洗,我可以再洗一次。」話落,衣服就朝他臉正面襲來,低頭看著腳邊那攤衣服,訕訕改口,「我看著你洗……」
話音未落地,臉部突然感到一股火辣辣的痛,擡眼,又收到郁樂飛過來的一記眼刀,勢必有要將他廝殺得片甲不留的趨勢。
元菘不急不慢地鬆開手,彎腰撿起衣服,「不生氣,不生氣,不生氣。我在門外等你。」
手上一空,緊接著「嘭」的一聲巨響,元菘訕訕摸了下鼻子,暗呼幸好當初選了質量好點的門,不然經不起郁樂幾次摔打。
經過這麼折騰,郁樂一時半會估計會呆在浴室不想出來,這也好,方便他去看林寒給他的資料,以及消化張禹明跟他講的那些事情。
在林寒離開後,他想著長痛不如短痛,於是撥通了張禹明的電話,對方聽到他想打聽郁樂的事情時,當即掛斷了他的電話,沒多久,又撥了回來。
張禹明劈頭蓋臉地問:「你突然想知道這些幹嘛?」
「兩個人就這樣好好的,不好嗎?」
元菘一旦要開口,下一秒就被張禹明打斷。
終於在張禹明連環攻擊下尋到他喘氣的空隙,問他,「郁樂右腹部的槍傷,他說是自己搞的,但我不太想相信。」至今為止,他始終覺得郁樂瞞了他很多事情。
他聽到張禹明「啊」了聲,可還沒等他接著講,話語權又被張禹明奪回去了,元菘聽到張禹明反問:「不是左腹部嗎?」
「當時開槍了,我不在,但有其他人送去醫院,後面才……」張禹明話音戛然而止,聲音突然嚴肅起來,「你確定是右腹部?」
元菘緊緊攥著手機,佇立在寒風中,全身都在發抖,半晌後堅定地「嗯」了聲。
話音落地,手機的兩端都陷入長久的沉默。
張禹明先打破了喘不過氣的氣氛,緩慢開口,「那就是用槍自殺過兩次,左腹部那次被人發現了,治療得好,沒留下疤痕。後面那次估計就是沒人發現,他自己瞎處理了吧。」
元菘沒吭聲,因為聽到張禹明又嘆了口氣。
「你確定你要聽嗎?」張禹明語氣嚴肅起來,「可能你聽後會覺得頭大。」
「聽。」
張禹明點了根煙,吸了口,粗略交代郁樂因為一些意外住了蠻長一段時間的醫院,元菘不追問這個,反正這段林寒告訴他了。
「因為手受傷,不能長久拉琴,所以他自己選了現在這個專業。」張禹明現在想起,突然覺得郁樂六年前就已經在為翻案做準備了,但此刻再提這個也無濟於事。
「他的病,一開始沒人發現的,家裡保姆有反映過他自言自語。我們都覺得是昏迷的後遺症,他身邊也沒熟悉的人陪著,總之我們當時沒想太多。直到那次……割腕自殺。」
元菘倒吸一口涼氣,周身的氣壓比即將到來的寒流還低。
「我們找來照顧郁樂起居的保姆,但因為他自言自語說的是中文,保姆聽不懂,但錄了一段。得虧這段錄音,醫生很快就診斷出是精神分裂,我們也聽到了那個郁樂虛構出來的人名叫諾亞。」
張禹明不想接著講了,他揉了揉太陽穴,無聲嘆息:那八年攤開呀,大部分是不好的回憶,對於所有人來說。
他語重心長地講:「元菘,有些事過去了,就不要去研究,傷腦子。郁樂的情況已經好轉,尤其是回來後……這幾天我在想,大概是因為你……」
「他自殺過幾次?」元菘克制住顫音。
張禹明怔了會才答,「加上你剛才說的槍傷,再根據看管他的人匯報給我們的,總共五次。一次割腕,一次吃安眠藥,一次要跳樓,兩次開槍。」
元菘感覺自己的牙根都要被他咬碎了,丟出一句:「才醒來六年,就自殺五次,不愧是郁樂,自殺都比其他人有決心。」
張禹明聽出來元菘是氣到在反諷了,但還是要糾正一個事實,「不是,是三年內自殺了五次,第一次的割脈是他準備入學的那年,第三年他朋友給他找了新的心理醫生,病情才慢慢好轉。」
元菘抿緊雙唇,臉色鐵青,眸底凝著一層薄怒,再細看的話,會發現憤怒之下是無窮無盡的傷痛,指甲在手心裡留下一個個清晰的痕跡,有幾近要摳挖出血的趨勢。
這時背後突然響起一段清脆鈴鐺聲,他驟地轉身,身後那家亮著暖黃色燈光的蛋糕店,一個店員在店內朝他招手。
手指摩挲著上面的照片,眼睛一瞥,看到了旁邊的名字,段起思。
這個名字聽著有點熟悉,元菘思索了一陣,終於想起在南岐警局的停屍間,林寒跟他還有郁樂提起過這個名字。
黃栯梨店裡的那段監控錄像里,跟在長發男人身後的短髮男人,也是自己在光頭男軌跡中看到的兇手。
整條街道,所有住戶只剩兩個人還是活著的,一個段起思,他目前跟在長發男人,也就是韓溯身邊。另一個人叫阿力,沒有姓氏,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
元菘看多了阿力的照片兩眼,覺得這人的長相應該是東南亞那邊的一個國家的。
林寒給他的這份資料,大概率是調查過的,不存在個別死了沒申請銷戶或者沒死卻申請銷戶。
但阿力目前住在哪?
元菘瞅了眼,有被「流浪」兩字著實小小「驚艷」到。
他無聲嘀咕了句:「行蹤成謎有那麼難寫嗎?」
***
鼻翼翁動,嗅到郁樂身上與自己是一模一樣的香味時,元菘心情大好,但沒忘記正題,「知樂……」
郁樂含糊唔了聲。
「你覺得韓溯是好人嗎?」他可沒忘記段起思現在是跟在韓菂身邊的,而韓菂又三番幾次找郁樂,那郁樂目前處境是十分危險的。
「不是。」
元菘聞言,倏地坐起來,撳開旁邊的櫃燈,大著舌頭,「你知道他不是好人,還打算繼續跟他來往?」
郁樂擡手覆眼,緩了好久一會,眼睛微微睜開,才接著講:「也不是壞人。」實在困,但燈光刺眼難入睡,讓元菘關燈,奈何後者壓根沒想動。
他嘆了聲,就勢翻上元菘的身體,打算碾過去關燈。十幾秒後,燈是被他關了,但人被元菘抱著壓在他身上了。
——腦殘的決定,腦殘的動作。
元菘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不好不壞?那就是壞人……你別跟他來往了……」自從看了資料,想著上面二十多條人口說不定是一夜消失的,他就心驚肉跳的。
現在韓菂看著是不會對郁樂下手,但保不齊以後發癲呢。
郁樂因為他這句話,清醒了大半,下巴靠著元菘的胸膛,反問他,「為什麼?韓溯說他是清道夫,清道夫是一個亦正亦邪的職業,你不能一棒子打死。」
元菘愕然。
他忽然想起林寒那句「他們給世人的身份很乾淨」,不知怎的,他覺得林寒說的乾淨肯定不是指清道夫。
明顯感覺到懷裡的人在生氣,元菘吞了口唾沫,無奈地講:「那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頓了頓,補充,「反正我不信任那個人。」
夜色里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下一秒,取笑的聲音跟著主人湊近到他耳邊,緊接著他就聽到郁樂低低笑著問:「元菘,你別跟我講你在吃醋?」
笑就笑唄。
元菘乾脆承認了。
他吃味很久了。
夜裡不是一直無聲的。
半晌後,郁樂抓住元菘在他身上作亂的雙手,低低嗚咽了幾聲,輕喘著問:「你今晚是喝茶了?」
元菘的眼睛亮晶晶的,回了句:「知我者,知樂也。現在好精神,睡不著。」
郁樂睡意走了大半,撐起身,「睡不著就下去跑步。」話落,身體就被人拉回去,緊接著就被元菘抱著側躺,兩人面對面。
他剛要掙扎,說「你的勁太大了」,就聽到元菘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含含糊糊的,「知樂呀,你在哪呢?」
郁樂想也沒想地回答,「在這。」話落,掙脫出一隻手捏住元菘的鼻子,「知樂快喘不過氣了。」
元菘輕輕笑出聲,鬆了手勁,低頭含住郁樂的雙唇,輾轉廝磨,臉不紅氣不喘地講,「知樂,開葷不帶像你這麼流氓的。」
只有那一晚,接下來的日子裡兩人最親密的動作也就親個嘴,偶爾擦槍走火但也被郁樂及時制止住。
郁樂急忙縮回捏著元菘耳垂的手,下一秒就聽到元菘啞著聲音說:「下次不會放過你的。」
半夜時分,郁樂從噩夢中醒來,手往旁邊摸了摸,觸到溫熱,倏地縮回,聞到是熟悉的味道時才神色一松,挪著身體,拉起元菘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頸處。
等給自己安排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後準備重新入睡時,閉上眼睛前想起一事,於是湊近到元菘耳朵旁,絮絮耳語,「元菘,我每天都想你。」
——那時,每天都想,等決定要回來的時候,更是無時無刻都在想。
他以為此刻陪著他的只有自己絮語的尾音,但沒想到黑暗裡猝然間傳來一聲刻入腦髓般熟悉的嗓音。
郁樂聽到了元菘答了句「我知道」。
他咬住唇,重複這句「我每天都想你」。他每講一次,元菘就回答一次「我知道」。
黎明將至,他讓思念在此刻窺見了天光,落了地,有了形,將那條名為宿命的繩索給加上了一道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