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希望我們都長命百歲

  022 希望我們都長命百歲

  我媽是自殺的。

  我跟她的最後一次見面，是八年前除夕那天。

  郁文俊後來又娶了個新老婆，兩人還有個兒子。

  今天是郁默的十歲生日。

  我媽自殺那年，郁默就2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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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患有精神分裂症。

  ……

  元菘摩挲著下巴，不斷在原地踱步，晃得來找他匯報工作的黃超開始頭昏腦漲，最後將方案啪的丟下讓他有空看下，好與不好再回復他的信息便可。

  元菘對於黃超的來去全然沒在意，也沒注意到黃超臨走前的那句話完全沒把他當老闆看待。他掏出手機，打開網頁，輸入「精神分裂症症狀」，手卻止不住地顫抖，遲遲不敢摁下搜索鍵。

  少頃，他失控地吼了聲，摔下手機，轉身往隔壁棟跑去。

  「嘭」的一聲巨響，厚重的木門被人重重推開，撞上牆壁又發出沉悶的聲響。

  郁樂從資料中擡起頭，茫然地望著他。

  元菘似乎處於盛怒中，郁樂嘴巴微張，正要問他怎麼了，下一刻就被元菘推倒在地，緊接著雙手也被他按在他頭兩側。

  「你發神經啊」這句話還沒講出口，就被元菘的「會不會死？你會不會死？你不要死」打斷。郁樂終於反應過來元菘的話，他扭頭，別開眼，緊接著縮回腿，朝元菘胸口伸腳就是一踢，元菘瞬間就被他踢開，蹬坐在地，發愣地看著他，神色受傷。

  郁樂坐起身，一手撐著地板，一手捋了捋頭髮，露出光潔的額頭，吐出一口濁氣，扭頭就看到元菘眼圈猩紅，嘴巴抿緊，一雙眼緊緊盯著他。

  他噗嗤笑出聲。

  郁樂看著他的臉，自嘲道：「我還以為你真嚇到了。」畢竟在他一講出自己有精神分裂症時，元菘下一秒的反應就轉身離開。

  對於元菘的決絕，郁樂當時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即使是陌生人，聽到旁人站著的人是一位精神病患者，大家的第一反應就是逃，避開，誰喜歡跟神經病呆著呀。所以當時他看著元菘踉蹌的背影，他甚至還笑了，心想元菘也跟其他人無異嘛。

  元菘聽到這句話，竟然認真地點了點頭，靠近兩步，心有戚戚地說：「你那些話，哪一句不是爆炸性信息！」

  他印象中晏阿姨堅韌，對他們也很溫柔，結果自殺了。

  郁叔叔婚內出軌。

  郁樂有個十歲的繼弟。

  郁樂是個精神分裂症患者。

  這哪一條擱普通人聽到都得消化半天，何況他是在五分鐘內被一次性灌輸進腦子裡的，前面的信息他還沒反應過來時，下一秒郁樂就塞進來一個更爆炸性的信息，他生病了。

  元菘兩手抓著郁樂的雙臂，晶瑩慢慢地盈滿眼眶，神色痛苦，聲音嘶啞，「你會不會死……」

  到底如何練得眼淚來去自如的，一個大男人動不動就哭唧唧。

  郁樂無聲啐了句，嫌棄地扭開頭，深深吐出口濁氣，下一秒雙手上移，再猛地往下一撣，他就甩開了元菘的擒制，嘲了他一句：「又不是絕症，你看過那個精神病患者因為得精神病……」

  聲音戛然卡住，他扭過頭看著元菘，眸色沉了幾分，嗓子眼驀然被塞了鉛塊似的，乾澀的發啞，「你幹嘛？你是不是做過蠢事？」

  元菘幾乎是條件反射性的搖頭，生怕被郁樂真的覺得他做過蠢事。郁樂盯了他好久一會，然後撣了撣手，示意他不要打擾他工作。

  元菘挪著小碎步，倚著門欄，郁樂走到哪，他眼睛就到那，看他一會翻找資料，一會跟余白打電話，一會講著法語跟人語音。他試圖搞出一點小動靜要惹郁樂注意，但對方似乎忙得沒注意到他，又或者是故意晾著他。

  「有一次……」元菘欲言又止，眼角餘光偷偷一瞅坐在資料中間的郁樂，捕捉到他拿筆的動作一頓，心想你明明看得出我說謊所以故意晾著我面壁思過！

  郁樂轉動了下筆，沒從資料中擡頭，淡淡說了句：「不想講就別講，我不喜歡勉強別人。」

  別人？！元菘霎時慌了。三步做兩步跨到郁樂面前，這次不敢上手上腳，乖巧蹲在對面，囁嚅道：「元芝月不是在我車裡裝定位器嗎，」他吞吞吐吐，一邊觀察郁樂的臉色，「就是因為我老跑深山老林，她就說我哪天死在那裡了，方便她收屍。」

  郁樂嗯了聲，眼皮突地跳了跳，他放下筆，揉了揉，冷聲問他起因呢。

  元菘眼光躲閃，瞟到離手邊最近的那張圖片，那是一個白人，死狀自然到詭異到讓人忍不住發怵，戴著耳機在聽歌，太陽穴處有個血窟窿，黑乎乎的，眼睛卻是睜著的。

  元菘張嘴剛發出一個「他」，一道視線就狠狠地釘在他臉上，接著他就聽到郁樂又強調那句話。

  「因為大三有次是跟元芝月出去玩，我自己一輛車，又是下雨天，我不知怎麼的就飆車了，在懸崖邊才停下來……」

  郁樂停止看資料，微微擡起頭看他，冷靜說出結論，「所以你那時確實是存在自毀心理。」元菘說他那時的抑鬱是中度抑鬱，他現在覺得一點都不可信。

  郁樂心裡暗暗嘆了口氣，重新拾起筆，冷聲道：「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像他媽一樣，死沒兩年，那女人就進門了，拿自己的命去威脅，結果自己倒全盤皆輸。

  元菘沒出聲，他本以為郁樂要他講出這件事會生氣會憤怒到發狂，或者安慰他，但都沒，他的反應平靜到讓他覺得陌生，沒來由的覺得脊背發涼。

  郁樂不知道他此時的內心活動，也沒去在意元菘有沒有將他的話聽進去，他自顧自說，仿佛在跟自己對話，聲線平和，「中午吃飯時，你說的那段話……」

  元菘思緒混沌，聽到個「你」，知道在說他，無意識地嗯了聲。

  「我不相信什麼殉情只是古老的神話，反正我是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在我身上的，」他擡頭看向元菘，見他神情木訥的望著虛空，心臟突地一緊，止住了要去碰元菘的手，「如果以後，我是說以後，我們在一起，然後我先死了，我不希望你跟著我一起死。明白嗎？」

  元菘張了張嘴，問他為什麼？

  郁樂輕聲笑了下，擡眼看他，眸里盈著柔意，「哪有為什麼？我說了，我不喜歡也不追崇殉情這個詞。如果你先死了，我也會獨活。今天去這吃吃，明天去那逛逛，感受生命可貴，生活美好，不是更好嗎。」

  他放下手裡那張圖紙，圖上是一對情侶，也是他搜集自殺案件時找到的案例之一，而圖片下方備註著兩位死者的死因以及死亡時間，這對情侶的死亡時間只隔了一天。

  元菘皺了皺鼻子，小聲反駁，「這跟新聞上的那些，那些婆婆說，老頭子終於嗝屁了，啊哈哈哈……生活太美好了。」他活靈活現地學著報導上阿婆的語氣，臉色卻陰沉地盯著郁樂。

  「你這麼講也不是沒道理，」郁樂看他，見他擺著臭臉，神色也跟著一沉，「他們沒相愛過，所以只要其中一方死了，對於另一方來講就是解脫。」

  元菘表情不變，凝視著他的臉，少頃「哦」了聲，神色還是有點憂傷。

  郁樂頓感無奈又埋頭繼續記筆記。

  好半晌後，元菘端出求知若渴的認真姿態，含糊問題，「但我還是不明白相愛的兩個人，一個先不在了，獨活那個或許真覺得繼續活下去對他來講很痛苦，他自己的生命，他有自主權。」

  問題丟出去時，空氣瞬間安靜的落針可聞，唯一的聲響除了兩人的呼吸聲，就只剩郁樂記筆記以及翻動資料的聲音。

  元菘煩躁得抓了抓頭髮，久到他以為郁樂不會回答他這個問題，或者郁樂反應過來他這個問題的隱藏小九九而不打算回答他時，正打算就此略過時。耳邊就傳來郁樂鄙夷的聲音，「他只是自己想尋短見，所以找了個自以為很偉大很浪漫的藉口。」

  元菘愕然，腦子霎時宕機，不知如何反駁，因為覺得郁樂說得也不無道理。

  郁樂沒看他，接著講：「如果我先死了，我會勸你好好生活，而不是勸你一起死。如果你先死了，我的生活都不會因你而改變，何況我的生命。」

  元菘咬牙，「郁樂，你真冷血，無情。」

  看這樣子，明顯是一早就知道他在給他下套子，所以吊足他胃口後再給他當頭一棒，打破他的所有幻想。

  郁樂拿起水杯，起身往門口方向走，等走到門邊時，回頭看他，「難受肯定會難受的。但想到家裡的桌椅，水杯等等每一個角落，都有你的痕跡，留著你的氣息，你只是換了種方式留在我身邊，所以我並不孤單。」

  元菘瞳孔驟地擴大，望著郁樂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聽著郁樂下樓的聲音，意識終於回籠，他急急跑出去，雙手握著雕花鐵欄杆，看著郁樂走向廚房的身影，開心大喊：

  「知樂，我希望我們都長命百歲。」

  郁樂無奈地聳了聳肩，背著他高高舉起水杯，心說幾句話至於開心成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