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有什麼資格

2024-09-15 09:32:12 作者: 一塊好石頭

  017 有什麼資格

  郁樂眼角一瞅那幾道被徐婷婷指甲摳出來的新鮮白色劃痕,想起她家裡牆面上的道道用指甲使力劃出來的細細溝渠。

  他不自在地移開目光,喃喃道:「我也很想我媽。」刺耳的聲音霎時停止,他察覺到徐婷婷好奇的眼神,「我醒過來時,她墳頭草都兩米高了。」

  

  「嗬」的一聲很輕很輕,輕到像一片羽毛飄過來,正好拂過他臉頰,留下麻麻痒痒的感覺,輕到郁樂以為是寒風颳過衣服的聲音,而不是徐婷婷的驚呼。

  「你怎麼了?」徐婷婷挪近幾步,低聲講:「你沒見到她呀。」

  郁樂倏地扭頭看她,瞳仁微不可查地顫慄了下。

  這是第一個陌生人聽到他講他媽死了,卻來問他怎麼了還能一下子就知道了他沒見到他媽最後一面的人。他嘴巴微張,徐婷婷又講,「你爸爸呢,墳頭草都兩米高了,他人呢,在哪?」

  郁樂扭回頭,輕輕笑了幾聲。他突然覺得今天這趟來對了,徐婷婷不能算是真瘋,她不是鄰居口中的瘋婆子,她只是偏執過了頭,外界以及自身都不給她時間。

  她縮在自己的世界太久了,對現實跟幻象的分界線比普通人模糊,一如以前的自己。

  他沒理徐婷婷那個問題,反而拿出顧渺渺父母交給余白的史努比公仔,本意是想喚醒徐婷婷的良知,但沒想到最後拿著公仔的是郁樂。

  他端詳著公仔,上下左右全都看了有看,隨即拿出隨身攜帶小刀,開始拆線。

  徐婷婷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搞得一愣一愣的,她更琢磨不透了。她一開始試圖用跳樓威脅警察,閉緊嘴巴不講出顧渺渺的下落,如果顧渺渺真被找到了,她還可以拿自己有精神問題開脫。

  但旁邊這位警察,還能算是警察嗎?他沒有她所見過的那些警察身上的緊張感,好像身後那位,他隨時做著要奮不顧身拉人的動作。

  但眼前這位青年,他一早就斷定她不會跳樓也相信她不可能,他似乎料到了她其實很怕死,所以即使她反駁。

  從一開始到現在,他從始至終,他都表現得恍若兩個人只是坐在天台邊拉扯家常。他似乎把她當精神病人看待,又似乎沒。

  「你為什麼要拆線?」她終於憋不住問他。

  郁樂沒馬上回答她,過了一分鐘左右,才講:「你藏小孩,再自己養著,我拆公仔,再自己縫起來。」

  徐婷婷知道他的意思,她搖搖頭,「不一樣。」

  「嘩啦」一聲,刀劃開布帛了,長長的一道裂口,露出了裡面的棉花,一小團的,一陣風颳過,被吹走了些許,徐婷婷伸手試圖抓住,卻抓了個空。

  郁樂眼皮輕掀,湊近她一分,壓低聲音,「哪裡不一樣,你將別人家的小孩奪過去,養在自己家,我將完美的公仔拆掉,重新縫回去。我們都將完好存在在那的東西,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能養的更好,能縫得更好, 就不管不顧地拿過來,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動。」

  「你有什麼資格?」

  郁樂聲量大了幾分,一瞥徐婷婷開始潰敗的表情,又再湊近一分,聲線嘶啞,「我們都是喜歡毀滅的人,我是,你更是!」他咬牙,從齒縫裡迸出一個個字眼,手上的動作沒停,完整的公仔被他劃得七零八落。

  餘光往下一瞥,一側嘴角笑意若隱若現,將破碎的公仔遞過去,低聲吼了聲,「拿著!」徐婷婷身體不由得顫了下,不敢接,嘴裡邊喃喃,「不一樣,我養得好好的,她要什麼,我就給什麼。」

  郁樂冷哼了聲,將公仔硬塞過去,冷聲道:「屁話,她都見不到自己的父母,怎麼好?她跟這公仔一樣,遲早…已經變得七零八落了。」他手指了指她懷裡的黑白公仔。

  徐婷婷眼珠子木訥地往下移,看到了懷裡殘缺不全的公仔,忽然想起她帶走顧渺渺時,她手上就抱著這隻公仔,一模一樣,早上她還看到顧渺渺抱著在吃早餐。

  她站起來那刻,伸手去拉郁樂時,余白都要瘋了,但發現郁樂比他更瘋,甚至比徐婷婷還瘋。

  郁樂俯視著徐婷婷,偷偷扣住她的手腕,看到她瞳底的惶恐,慌亂,無措時,他眼中的興奮差點藏不住。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知道她在那?對吧?這公仔是她的呀,她七零八落了,因為你。」如果余白有心思琢磨郁樂的聲線,就會發現此時他的聲音跟海妖無異,蠱惑水手跳下去跟她在一起。

  徐婷婷哭著,掙扎著,眼淚混著鼻涕,眼神渙散地望著對面青年,崩潰大喊,「我沒這樣做,她好好的,在小屋呆的好好的。」

  「哪裡的小屋?」郁樂對她的崩潰置若罔聞,湊近到她耳邊,低聲問她。

  徐婷婷眼神有片刻的清明,但下一瞬又聽到了那道低沉的聲音,她又進入混沌的狀態,變得有問必答,「遊樂場的廢棄鬼屋,東西都搬走了,沒人到那的,很安全的。」她眼神空洞,嘴裡念念有詞地保證,「我把那些道具都搬走了,她不會怕的,不會逃的。」

  好了,知道了,睡吧。

  郁樂甩了甩髮痛的手,冷眼看了一眼昏迷過去的女人,在余白及身後一眾匆匆趕來的警察的發怔中,丟下一句:你們善後。

  ***

  「歡迎再次光臨」

  郁樂踩著這聲機械的迎賓聲走出便利店,擡頭望了下夜空,在路人的側目下撐開了傘。

  最近的天氣似乎調了個鬧鐘,一到下班時間就下起了雪。郁樂聽著旁邊路過的人拿著手機跟話筒那邊的人小聲抱怨著。

  「主要是煩唄,跟拉肚子似的,時不時來一陣。」

  郁樂嘴角不自覺地牽了牽,心說這比喻實在有點讓人感覺不適,但對方下一句就讓他斂回了笑意。

  「我看到有人撐傘,這點破小雪,矯情,還撐個傘。」

  郁樂嘴角抽搐,望著那道匆忙的背影,咬的牙根發癢,直到背後傳來一聲小聲的「喵」。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將背包拉到換到前面背著,又拉開拉鏈,頓時一顆毛絨絨的又圓乎乎的尋著光芒探出頭,與低頭的郁樂目光撞個正著。

  「不打傘了。」郁樂低喃著,接著撇撇嘴,「免得大家都覺得我們嬌氣。」

  「喵~~~」

  「你縮回來,要坐公交了,司機看到你會不讓我們上車的。」小貓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又似乎沒懂,又將頭探出來。郁樂嘆了聲,將它的頭小心翼翼地按回去,拉上拉鏈,抱著書包,托著貓咪的雙腳,往公交站狂奔。

  ——

  元菘拐彎將車開進家門前的車道時,遠遠的就看到郁樂跟張伯在郁宅門口僵持。他定睛一看,還看到一隻黑貓,被郁樂抱著。

  「少爺,真不能養啊。」張伯苦口婆心地勸說,這是他講了一堆養貓的壞處又第五次講到這句話,都要將嘴皮子說破了,奈何對面的人一點聽進去的跡象都沒。

  「為什麼?」郁樂低低吼道,「這是我家,我想養什麼就養什麼。」

  張伯聽到這句話絲毫不怵,甚至郁樂講出他只是他家僕人,甚至下人,他都不在意。一是知道郁樂從沒將他當僕人過,不然也不會從小到大都張伯張伯地喊他,回國後也只要他來陪他。二是他真不能讓郁樂養貓,因為他家少爺好像沒發現自己又起疹子了。

  「你把貓給我吧。」張伯剛伸出手,郁樂立馬連包帶貓的往後退一步,雙眼警惕地盯著他。

  張伯嘆了口氣,保持著伸出手的姿勢,語氣稍急了起來,「我拿回我家養,行了吧,管它吃飽喝足,天天睡大覺。」

  「那是你養,不是我養。」

  張伯語塞,心說還真的是。

  「那將他養在院子裡。」

  郁樂遲疑地看了下院子,張伯喜歡花草,但冬天一到,院子也是寂寥一片,現在還披著一層薄薄的雪渣子。他瞪著他,瞳底閃爍著不可思議,「你讓它風吹雨打。」

  張伯聞言,一張老臉漲的通紅,心說這無論如何勸,郁樂都想把貓抱進家裡,如果能養在臥室,他會更開心。

  「少爺——」張伯拉長了音調,緊接著中氣十足地吼出聲:「你過敏啊,你貓毛過敏啊,你忘了嗎?」難道是藥吃多了導致的健忘?但不至於,脖子的紅疹子都長出來了,正常人都會覺得癢呀。

  郁樂被他這麼一吼,還真的覺得周身有點癢,擡手一看,手背也起了疹子,他忍不住地撓了撓脖子,語氣煩躁,「我吃抗過敏就行。」

  張伯冷哼了聲,心說你還真自己當成了藥罐子什麼都往肚子灌。

  「我養唄。」元菘走近,不用想都知道眼前上演著怎樣的戲碼。

  「滾——」

  「好呀。」

  張伯眼睛登時一亮,趁郁樂還在炸毛沒晃過神的功夫,眼疾手快地抱過貓,絲毫不理會黑貓因為他行為而應激地嚎叫,一把將它塞到元菘手裡,下一刻,拉起郁樂的手肘就往屋內走,「少爺,聽話,先吃藥再看貓,行嗎?」

  郁樂頻頻回頭看貓,聽到這話,「我能養?」

  張伯推開屋門,火急火燎地跑去找醫藥箱,一邊回他,「你貓毛過敏要能治好,你把家裡搞成貓咪收容所我都沒異議。」

  郁樂接過藥,在對方的注視下吞下了藥片,又喝下一杯水後,不死心地講:「那我同意你的方案,養在院子裡。」

  張伯遲疑了下,往院子外鐵欄門方向探頭一看,答道:「可是元菘走了,貓還在他那。」

  同時,一道身影已經隨著他話音落地時就步出了院子,氣勢沖沖往隔壁房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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